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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成以“体形环境”理念为核心的现代建筑教育思想形成与实践探析

2021-11-12崔婉怡

建筑师 2021年5期
关键词:学系体形梁思成

崔婉怡

许懋彦

一、引言

梁思成“体形环境”理念具有现代主义建筑思想特点与人文主义色彩,已是学者的共识,具体表现为其学科范围扩大与重视城市规划的现代建筑思想[4],以及“理工与人文结合”的教学理念。[5]近年来,学者开始关注国际视角下“体形环境”理念与二战后西方现代建筑思潮前沿的同步性[6],梁思成1946—1947 年的访美经历对其观念形成产生的重要影响也引起了学者的重视。[7]然而,何为当时国际建筑学与建筑教育思潮的“前沿”?梁思成“体形环境”理念怎样逐步形成,又如何与之“同步”?仍有待细致考察。

同时,梁思成以“体形环境”思想指导清华大学营建学系[8]建筑教育实践,是现代建筑教育在中国的一次重要引进。关于教学改革成效,有学者指出其局限性——“并非是一个彻底的现代主义实验”[9],也有学者指出清华课程与哈佛大学设计研究生院(Harvard Graduate School of Design,简称GSD)课程具有相似性。[10]实际上,清华大学营建学系的现代建筑教学相关史实,以及与其他西方建筑院校的联系,均有待挖掘和梳理,方能再作总结。

综上,本文将深入考察梁思成以“体形环境”理念为核心的现代建筑教育思想的来源、形成与实践,通过聚焦梁思成1946—1947 年访美期间考察建筑教育与参加普林斯顿大学“人类体形环境规划会议”(Conference on Planning Man’s Physical Environment)两条重要线索,追踪二战后美国现代主义建筑思潮及建筑教育状况与改革前沿,探析其对梁思成“体形环境”及教学思想的现代性与人文性内涵的综合影响。同时,基于史实,本文将更加全面地梳理清华大学营建学系在“体形环境”思想指导下的现代建筑教学改革成效。

二、梁思成“体形环境”现代建筑教育思想溯源(1928—1947 年)

1.广泛关注——现代建筑思想的前理解期

梁思成在1949 年提出具有现代主义建筑思想特征的“体形环境”理念,并非一蹴而就。实际上,1920—1940 年代,梁思成已在其学院式建筑教育基础上形成了现代主义建筑与建筑教育思想的雏形。

梁思成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承袭了重视历史与艺术素养的布扎建筑教育思想,归国后创办了东北大学建筑系(1928—1931 年)。而自1930 年代起,除进行营造学社的中国古建筑研究工作外,梁思成同时开始密切关注现代主义建筑思潮。该时期,梁思成完成了多项具有现代建筑特征的设计(图1),并指出现代建筑的主要特征是“由科学结构形成其合理的外表”[11]。同时,梁思成与林徽因尤为关注中国战后城市建设问题,并与规划家克拉伦斯·斯坦因(Clarence Stein)、公共住房专家凯瑟琳·鲍尔·沃斯特(Catherine Bauer Wurster)等美国学者保持联系。[12]梁思成受沙里宁(Eliel Saarinen)“有机疏散”理念影响,撰写了《市镇的体系秩序》(1945),关注“建筑-城市-区域”间的“有机联系”[13],林徽因则聚焦人民居住问题,撰写《住宅供应与近代住宅之条件》(1946)[14]等文。此时,梁思成已开始逐步接受现代主义建筑与城市规划的先锋思想。

图1:北京大学女生宿舍,梁思成、林徽因建筑事务所,1935年

在现代主义建筑思想影响下,梁思成的建筑教育理念也发生了现代性转向。1946 年,梁思成在清华大学创办建筑工程学系,指出应采用瓦尔特·格罗皮乌斯的包豪斯建筑教育新方法——“设计与实施并重,以养成富有创造力之实用人才……为现代美国建筑学教育之最前进者”[15]。同时他也意识到规划教育的必要性,“今后各大学增设建筑系与市镇计划系,实在是改进兼辅导形成今后市镇体系之基本步骤”[16]。此时,梁思成已经认识到现代建筑教育在教学内容与院系架构上的革新,但欲要改革清华建筑教育,尚需了解包豪斯教学模式和现代城市规划教学的核心思想与具体方法。

综上,1920—1940 年代是梁思成现代主义建筑及建筑教育思想的酝酿时期。此时世界范围内现代主义建筑思潮涌动、方兴未艾,并渗透到中国,在其影响下,梁思成逐步接受了现代主义建筑的结构理性与功能效率思想,并形成了初具雏形的“建筑-城市”整体环境观。同时,其建筑教育思想也开始由传统布扎转向现代包豪斯理念。对于现代建筑、城市规划与现代建筑教育,尚未亲临变革现场的梁思成亟需近距离的深入考察。

2.主动学习——访美之行的实地考察

梁思成于1946 年开始了为期一年的访美之行。[17]其访美期间的主要工作包括在耶鲁大学讲学、出席普林斯顿大学“远东文化与社会会议”“人类体形环境规划会议”、担任联合国总部(United Nations Headquarters)设计顾问,以及考察美国建筑院校教育。梁思成主要通过前两项工作向西方介绍其中国建筑研究成果,而通过后三者深入探察美国现代主义建筑与建筑教育。

梁思成首先于1947 年2 月至5 月参与了联合国总部方案设计,近距离接触到其他12 位现代主义建筑师,包括勒·柯布西耶、奥斯卡·尼迈耶(Oscar Niemeyer)等,及他们的现代建筑方案共75 个。梁思成也提交了他的24 号方案——“建筑物东西向延伸,可以使建筑最大限度地利用阳光,我认为这不仅可以使里面的环境舒适,还能提高工作效率,而且还可以因节省安装空调等其他设备省下不少建筑费”[18],反映了他对现代主义建筑功能与效率理性思想的最新理解。

值得注意的是,在众多参与设计的现代主义建筑师中,梁思成特别关注波兰建筑师马修·诺维奇(Matthew Nowicki)。[19]马修·诺维奇与城市理论家刘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是好友,十分赞成芒福德的人文主义建筑与规划思想。[20]梁思成在耶鲁讲学时的助教邬劲旅(King-lui Wu)也是具有人文主义思想的建筑师和教育家,认为“技术只是达到艺术彼岸的舟”,梁思成请他协助为清华建筑系置办书籍,并一同讨论适合中国的建筑课程 。[21]访美期间梁思成与人文主义建筑学者往来密切,这从侧面反映出,他在探寻美国建筑与建筑教育的现代性时,始终具有人文主义的视角。

实际上,此时,现代主义与人文主义正是美国建筑教育中两条交织的脉络。

1940 年代末,美国已基本完成包豪斯现代建筑教育的本土化,魏玛包豪斯的一批核心人物已在1930 年代来到美国,格罗皮乌斯任哈佛大学GSD 建筑系主任,莫霍 利·纳 吉(László Moholy-Nagy)任 芝加哥新包豪斯学院(New Bauhaus)院长,密斯·凡·德·罗则任伊利诺伊理工学院(Illinoi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IIT)设计系主任,将包豪斯基础设计课(preliminary course)与聚焦现代建造技术的课程引入美国建筑教学。[22]同时,城市规划专业也在GSD、IIT 等院校发展起来,旨在通过现代技术推动战后城市的科学建设。

同时,与重视技术功能的现代主义思潮并行的,是二战后美国建筑教育领域的人文主义反思。同样在GSD,院长哈德纳特(Joseph F. Hudnut)重视建筑历史和城市文化教学,不赞成包豪斯教学的反历史倾向;麻省理工学院建筑与规划学院(School of Architecture and Planning,MIT)院长威廉·沃斯特(William W. Wurster)认为建筑教育应涵盖社会学、经济学和政治学等内容,不同的建筑院校应在教学中关注各自的地域性场景(local scene)[23]……此时美国的建筑教育开始向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拓展[24],1947 年梁思成参加的普林斯顿“人类体形环境规划会议”正是在此背景下召开的。

1940 年代末,美国建筑教育中的现代主义与人文主义彼此交织、并行不悖。1930 年代伊始的包豪斯教学与战后蓬勃发展的规划教学集中了美国建筑教育中的现代性内容,将是梁思成考察的重点;同时,梁思成既有的人文建筑思想也将与美国建筑教育改革前沿中的人文趋势形成共振。如果说梁思成在访美前是被动地接受传入中国的现代主义建筑思想,那么访美之行则使他亲临国际现代主义建筑与建筑教育变革前沿,1946—1947 年成为梁思成近距离探察现代建筑教育的主动学习时期。

3.深入探访——考察现代建筑与城市规划教学方法

访美期间,梁思成重点考察了美国建筑院校的包豪斯基础设计教学与城市规划教学现状。

首先,梁思成通过邬劲旅了解到哈佛大学GSD 的教学状况。经过哈德纳特与格罗皮乌斯的改革,GSD 已成为当时美国现代建筑教育的核心阵地。其教学特点是,学院整合了建筑、景观与规划三系的研究生,并在第一学年设置共同的核心课程,包括设计初步(Design 1)、规划初步(Planning 1)、建造初步(Construction 1)和表现深化(Architecture 3),旨在促进各专业间的合作。[25]梁思成了解到了他最为关注的“设计初步”(Design 1)课程,亦即包豪斯基础设计(Basic Design)。该课程旨在教授基本设计法则,要求学生通过建构实验体会材料的独特属性和相适应的结构形式。格罗皮乌斯认为,基础设计课程能培养学生未来从事任何设计工作的创造力。[26]

除哈佛大学GSD 外,梁思成在1947年7 月7 日至16 日集中参访了5 所建筑院校。[27]

在院长威尔斯· 班纳特(Wells I.Bennett)的接待下,梁思成参访了密歇根大学建筑与设计学院(College of Architecture and Design,University of Michigan)。该学院在前院长、美国本土现代主义建筑师埃米尔·洛奇(Emil Lorch)[28]的建设下已是美国现代建筑教育的领先者。梁思成在工作笔记中详细记录了他对该学院现代建筑基础教学的观察:“最有趣是一年图案,完全由抽象design of line,space,color,form,2-dimensional 而至3-dimensional 入手,然后将此观念用于建筑上。”[29]

伊利诺伊理工学院在密斯的建设下也处于包豪斯建筑教育的前沿(图2),梁思成同样十分关注其基础设计教学:“Design开始与U. of Mich.相似,先有各种抽象比例,由平面至立体,然后由一小室渐及数室,乃至一小建筑物。”参访时,梁思成由城市规划系主任路德维希·希尔贝塞默(Ludwig Hilberseimer)接待,梁思成记录下了他的规划理念:“Hilberseimer 本人之市镇设计以‘避烟’为大前提(!)注重光线及风向。他不赞成弯弯曲曲的街,也自有道理。”

图2:伊利诺伊理工设计学院基础设计课中的学生,1940年代

匡溪艺术学院(Cranbrook Academy of Art)由现代主义建筑师埃里尔·沙里宁(Eliel Saarinen)创办,在美国现代建筑教育中同样具有重要地位。梁思成参访时与老沙里宁探讨了建筑教学原则,后者具有与格罗皮乌斯相似的整体设计教育理念,其学院教学包含设计的各种类型[30],“除建筑外,尚有绘画,塑,图案,陶瓷,纺织等课。学生以动手为尚,空气充满创作滋味……手工艺而有机械化工具,工作容易多了。”此外,老沙里宁主张设计题目从实际出发:“中国学生若来,须自己把中国问题带来,他可助之解决。”

南加州大学建筑学院(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处于在美国住宅设计教学的前沿,也是梁思成重点参访的对象。该学院当时刚刚新增住宅(Housing)系列课程(图3),通过预制设计积极回应社会激增的住房需求[31],对重视战后中国城市民生与规划教学的梁思成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图3:南加州大学建筑系师生及住宅设计课程作业,1940年代

此外,梁思成还参访了赖特(Frank Lloyd Wright)的东塔里艾森(Taliesin East)。赖特的学徒式教学在美国建筑教育中独树一帜,他与梁思成探讨了老子的空间哲学,并希望他将广亩城市理念带回中国(“Bring the Broad Acre city back to China”)。赖特并未采用现代主义建筑教学模式,但其“古修道院,中国的书院,中古的学徒制,合而为一”的教学文化同样令梁思成印象深刻。

从梁思成选择参访的院校及其工作笔记可以看出,梁思成对美国建筑教育中现代性内容的吸收,集中在以包豪斯基础课程为核心的现代建筑教学,以及以住区规划为重点的现代城市规划教学两方面。

在现代建筑教学方面,首先,广泛存在于各院系的建筑、规划、景观等多专业的综合性教学架构,对梁思成“体形环境”整体环境设计观的形成提供了重要启示。其次,各院系的现代主义建筑基础设计教学方法为梁思成提供了丰富的参考,归国后,梁思成指导学生在“预级图案”课程中使用金属材料做立体构成作业。[32]可见,在基础教学方法的选择上,访美经历使梁思成由传统的布扎构图训练转向现代主义建筑教学的立体构成训练。实际上,这种基础设计训练亦源于现代主义建筑的整体设计观——格罗皮乌斯认为基础设计课能培养学生应对任何设计的能力。梁思成的笔记反映了他对这种“由二维到三维、由三维到建筑”,以至由建筑到城市的通用设计法训练理念的认同,这对“体形环境”理念也是重要的启发。

在现代城市规划教学方面,梁思成探寻的中国城乡居民“安居乐业”之道,在以住区规划与设计为重点的规划教学中找到了切入点。梁思成了解到具体的规划教学方法与教学成果(图4),并特别订阅了介绍南加州大学住宅课程的《住宅杂志》(Journal of Housing)回系,归国后,立即推荐青年教师吴良镛赴匡溪艺术学院进修城市规划,向老沙里宁求教解决“中国问题”之道。

图4:哈佛大学GSD学生的住宅、规划与建筑设计作业,1940年代

除参访学校外,梁思成还走访了大量规划项目,包括雷朋(Radburn)新城、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Tennessee Valley Authority,TVA)的方塔纳大坝及新村(Fontana Dam & Village)等区域规划。梁思成评论新城“整洁开敞,可爱之极”,大坝“伟大至极”,“电厂内部看发电机转轴,极美”,新村“新添许多Prefabricated houses,为Mock 设计,甚精巧”。[33]梁思成感慨,“我多么希望中国长江沿岸也能有这些项目,可以造福那里的老百姓”。[34]

工作笔记生动体现了梁思成对现代规划成果的认可,以及对现代基础设施技术、预制住宅的浓厚兴趣,这促使他将城市规划教育引入中国,造福中国的城乡百姓。

综上,参访院校的经历使梁思成近距离探察了美国建筑教育现状,其中,现代主义建筑教学启发了“体形环境”整体设计观及教学法的形成,规划教学则对解决中国城市实际问题具有重要参考意义。二者日后均成为清华建筑系教学改革的重点。

4.参与改革——出席“人类体形环境规划会议”

1947 年3 月5 日至6 日,梁思成作为观察嘉宾参加了普林斯顿大学“人类体形环境规划会议”(图5),该会议则使梁思成了解到此时美国现代建筑教育的改革前沿,梁思成的人文建筑视角也得以聚焦。

图5:梁思成(二排左一)参加“人类体形环境规划会议”,1947年

“人类体形环境规划会议”召集了建筑师、规划师和人文社会学科学者共60余位,以人文主义为基础探讨建筑学的发展。会议特设“教育”分议题[35],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密歇根大学等学校的建筑与规划学院院长和教授都出席了会议。现代技术乐观主义虽是会议的重要背景——格罗皮乌斯与装配式建筑设计师康拉德·瓦克斯曼(Konrad Wachsmann)在会上倡导适应机械化大生产的标准化建筑构件[36]——但会议的主题是对现代功能理性主义的人文反思。赖特在会上指摘追求“现代速度”的实质是“贪得无厌”[37],麻省理工学院建筑与规划学院院长威廉·沃斯特指出建筑只是达成现代化生活目的手段。[38]会议的核心主旨是设计为“人”服务,“只有了解了人,我们才能进行设计”[39]。

对建筑人文内涵的阐释与对学科融合的呼吁构成了会议的两大主要内容。

其一,在人本主义共识的基础上,建筑的实体性[40]、美学、历史和社会价值得到重申和挖掘。哈佛大学GSD 院长哈德纳特认为建筑正被单一技术标准评判,应重视其社会与美学价值[41],接待过梁思成的密歇根大学建筑与设计学院院长威尔斯·班纳特认为当下的设计缺乏美学品质[42],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建筑学院的建筑史学家托伯特·哈姆林(Talbot Hamlin)指出规划中也应关注地区的社会历史与文化[43]。建筑理论家、国际现代建筑协会(Congrès Internationaux d’Architecture Moderne,CIAM)秘书长希格弗里德·吉迪恩(Sigfried Giedion)则在会上强调建筑的情感与历史属性[44],这使作为建筑史学者的梁思成产生共鸣,归国后随即指导学生研究吉迪恩的建筑理论[45]。

其二,与现代学科的分解、细化趋势相反,会议呼吁学科的融合。在“人类体形环境”主题的指导下,建筑与规划被统一在“体形环境”范围下讨论,有学者指出建筑设计应主动联系城市空间[46],关注社会问题的规划师、理论家亨利·丘吉尔(Henry S. Churchill)则呼吁停止仅限于统计学意义的空洞规划[47]。进一步地,会议还传达了建筑学与其他学科交叉的趋势。耶鲁大学哲学教授西奥多·格林(Theodore M. Greene)指出建筑师与各行业学者的合作有助于其深入理解人的需求[48],麻省理工学院教授杰尔吉·凯普斯(Gyorgy Kepes)[49]与达特茅斯视觉研究所(Dartmouth Eye Institute)的一位教授均从心理学与生物学角度研究人的视觉[50],探讨既有经验、视觉感知与环境形式之间的联系及其对设计的影响(图6)。梁思成十分重视凯普斯和莫霍利·纳吉的视觉设计研究,将两位学者的多本专著带回国内,对参访院校时学习到的包豪斯基础教学内容形成了重要的补充。

图6:杰尔吉·凯普斯指导学生完成的视错觉设计作业展,1940年代

会议的人文主旨使梁思成重新关注其人文建筑思想中的历史和艺术性内容,更为重要的是,会议启发他将建筑的人文内涵向社会性与人的情感领域延伸。同时,会议的“人类体形环境”(Man’s Physical Environment)词组与相应的“建筑-规划”融合的理念,直接影响到梁思成“体形环境”概念的最终形成,梁思成选择用“体形环境”来凝聚现代主义建筑的整体设计观。

会议所取得的最重要的成果落实在建筑教育上,这使梁思成对建筑教育的改革方向更加明晰。在“教育”分议题下,希格弗里德·吉迪恩综合了大会的人本与学科融合思想,指出当时建筑教育的主要问题是片面的专业化,新的教育模式应注重于将建筑师培养为能整合各专业知识的协调者。吉迪恩起草了一封致信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的联名信,题为《建筑教育亟需基础性改革》(The Need for a Basic Reform in Architectural Education),梁思成与众多学者[51]都参与了签署(图7):

图7:梁思成与众多学者签署吉迪恩致UNESCO的联名信《建筑教育亟需基础性改革》

受会议的人文综合理念影响,梁思成随后反思道,“现在教育部规定的大学课程,只以取得专门智识为目的,这只是训练匠人,只是制造‘半个人’,而不是教育”[53],建筑师“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一位社会科学(包括政治经济学)家”[54],并进一步计划在清华建筑系新增社会学、政治学、心理学等人文社会类课程。梁思成这种跨学科的人文教育思想明显受到了吉迪恩“联名信”的影响,梁思成在清华的建筑教育实践,将是对当时国际建筑教育的人文综合改革前沿的一次有力响应。

至此,“人类体形环境规划会议”的整体环境观、人本思想,以及与其他学科交融的趋势,与上文论述的现代主义建筑教育思想一并,成为滋养梁思成形成“体形环境”教育思想的重要养分。

三、“体形环境”现代建筑教育思想的成熟及与美国建筑教育之关联(1947—1949 年)

1.“清华大学营建学系学制及学程计划”的现代整体环境设计观

梁思成于1947 年7 月归国,其后于1949 年发表《清华大学营建学系(现称建筑工程学系)学制及学程计划草案》(以下简称《草案》),以“体形环境”理念为核心的建筑教育思想最终形成,标志着梁思成现代建筑教育思想的成熟。

梁思成的“体形环境”思想与现代主义建筑思潮的整体环境设计观一致,尤其与格罗皮乌斯的总体建筑观具有相似性。格罗皮乌斯认为:“任何一种设计的方法—— 一把椅子、一栋建筑、一座城镇或一片区域——就其与空间和社会方面的关系而言都是基本相同的……所有的设计产品都是人造环境有机整体中的一部分。”[56]他们二人都认为物质环境设计是一个整体,并与人类社会存在密切联系。同时,梁思成构想的“体形环境”(Physical Environment)一词,与普林斯顿会议名称直接相关,更为重要的是,与会议所折射出的现代建筑的“建筑-城市-社会”的综合性内涵一致。

其次,梁思成基于“体形环境”理念设计了新的建筑教学体系。对应“体形环境”的各个尺度,梁思成构想设立工业艺术系、建筑系、造园系和市镇体形计划系,此外还有建筑工程系,五系属于一个学院。各系课程都包含五类必修课,除各自的专业课外,还共享大量通选必修课和选修课(图8)。

图8:梁思成构想的清华大学营建学系课程计划,1949年

梁思成构想的教学体系受到了美国现代建筑教育的专业整合理念的影响,与1940 年代哈佛大学GSD、麻省理工学院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等院系建筑、规划与景观一体的架构和开放的课程体系类似。梁思成将工业艺术设计纳入建筑教学,则与经典的包豪斯教学模式一致,也与匡溪艺术学院将雕塑、纺织、陶瓷和金属艺术纳入教学领域的整体设计教学模式具有相似性。

最后,梁思成创新性地将“建筑学”更名为“营建学”,“营建”是中国古代对统筹、规划、设计、建造、管理和经营的统称,较一般的“建筑”或“建筑与城市规划”涵盖了更丰富的语义,浓缩了“体形环境”的整体物质环境设计观与社会性内涵。在美国,类似的革新则要等到10 年之后——1959 年,麻省理工学院MIT 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前院长威廉·沃斯推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Berkeley)将建筑、景观和规划学院合并,成立环境设计学院(College of Environmental Design)。[57]

2.现代性与人文性并重的课程体系设计

梁思成设计的清华大学营建学系课程内容,以现代性与人文性并重。在课程总类上,文化及社会背景类课程(图7 中A)为之首,科学及工程(B)紧随其后,反映出梁思成既重视培养学生的人文素养,又锻炼学生的科学思维与应用实践能力。设计理论及基础社会科学(D)是重要的理论课程板块,直接体现了现代主义建筑理论课和人文社会科学课程的融合。此外,内容丰富的选修课程也是对必修课无法涵盖的现代性与人文性内容的重要补充。

在具体课程上,首先,梁思成结合访美所获设置了一系列现代性课程,其中重点引入包豪斯现代建筑基础教学与城市规划教学,前者主要包括“视觉与图案”“色彩学”“雕塑”“木刻”和“工业艺术实习”等课程,后者则主要包括“住宅问题”“市镇计划概论”“市镇管理”以及市镇工程系列课程。此外,“力学”“工程地质”等现代科学及工程类课程也占有大量比重。其次,课程计划新增大量人文类课程。文化及社会背景类课程中开设“体形环境与社会”“经济学”和“社会学”等课程,选修课程中也设有“政治学”“心理学”“人口问题”和“社会调查”,市镇体形计划方向的理论课中特设“都市社会学”与“乡村社会学”。新计划形成了内容充实的人文社会科学课程体系,是对吉迪恩“联名信”倡导的建筑教育人文性、综合性改革的有力响应。

现代性与人文性综合的思想贯穿了梁思成的新课程设计。同时期,美国建筑院校的教学改革也正在进行。哈佛大学GSD 规划系主任帕金斯(G. Holmes Perkins)成立了跨学科教学委员会,麻省理工学院的沃斯特也倡导跨学科课程。[58]最具先锋性的是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North Carolina State College,NCSC) 建筑系1948 年的新课程计划。该计划由上文提到的梁思成在联合国结交的好友马修·诺维奇构想。[59]新计划的必修课程分为四大类(图9),诺维奇着重创新设计了其中的“人文与历史”(humanities and history)类课程,亦即学院教学的人文哲学思想基础。[60]其中,“当代文明”(contemporary civilization)、“ 当 代科学与社会”(contemporary science and society)、“人类行为”(human behavior)和“城市社会学”(urban sociology)均为社会学系的课程,旨在培养学生对人类心理与城市社会文化问题的理解和敏感性。梁思成将营建学系“文化及社会背景”类必修课视为承载人文思想的统领性课程,与诺维奇不谋而合,安排“社会学概论”与清华大学法学院社会学系共课[61]的做法也与之相似。

图9:马修·诺维奇构想的建筑教学体系,“人文和历史”是重要的一支,1949年

诺维奇构想的NCSC 课程首次在美国将社会科学作为建筑教育的必修内容,预示了1960 年代美国建筑教育中社会科学逐渐受重视的趋势。但由于院内教师意见不合等原因,该课程计划自1948 年起实施至1950 年搁浅,其四年级的社会科学课程尚未得以开展[62],而营建学系的“社会学概论”课最终得以落地。虽无证据表明梁思成与诺维奇构想的课程之间存在直接的参考关系,但二者的相似性直接折射了梁思成的课程设置与当时美国建筑教育的人文社会性改革最前沿的同步性。

综上,1947—1949 年,梁思成归国后通过独立思考,吸收、提炼了访美期间接触到的现代建筑教育思想,最终形成了系统的“体形环境”新教学理念,其现代、人文、综合的特征与国际建筑教育前沿同步。梁思成的新教学构想也与战后中国社会和建筑学科发展的需求密切相关,同时期,除黄作燊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建筑系的现代建筑教学尝试外[63],国内建筑院系大多仍采用学院式教学模式。在国内和国际视角下,梁思成现代建筑教学的构想都极具开拓性,其现代建筑教育思想走向成熟。

四、梁思成在清华大学营建学系的现代建筑教学实践(1949—1952 年)

1.清华大学营建学系系组安排与教师队伍构建

梁思成将“体形环境”建筑教育理念在清华建筑系付诸实践,本文最后将考察清华建筑教学改革的实情与成效。

在院系架构上,清华建筑工程学系自1949 年起更名为“营建学系”,并持续至1952 年院系调整。“营建学系”下实际成立了建筑组、市镇组、造园组与工业艺术组。

在师资构建上,清华建筑系创系初期的教师主要来自营造学社、中央大学和重庆大学,多为布扎建筑教育背景,1947年梁思成归国后,聘请了大批具有现代建筑教育背景的教师。[64]建筑设计方面,包括毕业于伊利诺大学(University of Illinois)建筑系的周卜颐[65]和张守仪,师从赖特的汪坦,留英的辜传诲,以及北大工学院王炜钰、刘鸿滨等,还邀请了留法的华揽洪指导学生设计,留美的现代装配建筑专家李莹讲现代建筑理论[66];城市规划方面,1948 年梁思成推介吴良镛赴匡溪艺术学院学习城市规划,并聘请中央大学的程应铨、郑孝燮,共同负责市政组教学;景观方面,1951 年北京农业大学园艺系的汪菊渊、陈友民和金成藻到系负责造园组教学;波士顿美术博物馆美术学院毕业的常沙娜则在林徽因指导下负责工业艺术组教学。此外,营建学系还聘有跨学科兼任教授,包括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敦煌学家常书鸿、美学家蔡仪、规划专家陈占祥、建筑照明专家吴华庆等。[67]

2.清华大学营建学系课程设置

在课程教学上,现代建筑教学方面,包豪斯基础课程落实于梁思成主讲的设计理论课“视觉与图案”与设计课“预级图案”。设计课“要求用曲线、直线组成一张图,但不能像任何一样实物,是抽象构图基本训练”[68],梁思成在设计教学中重视空间,反对只追求立面效果的设计方法。[69]此外,梁思成带回了大量现代建筑设计与理论的最新出版物供师生参考学习,包括吉迪恩的《空间·时间·建筑》(Space,Time and Architecture)(图10)[70]、莫霍利·纳吉的《运动中的视觉》(Vision in Motion)、乔治·凯普斯的《视觉语言》(Language of Vision)[71](图11、图12),以及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出版的《设计元素》(Elements of Design)视觉教育实验图版(图13、图14)等。吉迪恩的专著将师生引入现代建筑的话语体系,纳吉与凯普斯的专著对教学中的包豪斯抽象构成训练起到重要的补充作用,《设计元素》图版则旨在展示基本设计原理如何应用于设计的各个领域,对“体形环境”整体设计理念起到准确诠释。《设计元素》图版曾挂于营建学系专业教室的墙面[72],梁思成曾告诫学生建筑不能“独善其身”,应照顾左邻右舍,并指着挂图的标语说“DESIGNis everywhere”。[73]

图10:希格弗里德·吉迪恩《空间·时间·建筑》(1943年)

图11:莫霍利·纳吉《运动中的视觉》(1947年)

图12:乔治·凯普斯《视觉语言》(1947年)

图13: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设计元素》(1945年)

图14:《设计元素》(1945年)教学图版,共24张

通过课程改革与教参更新,梁思成将现代建筑的空间、点、线、面、材料、色彩等概念引入清华建筑教育的话语体系,在教学中实现了由传统布扎构图到包豪斯立体构成的转变。在现代建筑教育氛围熏陶下,当时的师生表示对“格罗皮乌斯的包豪斯一派、赖特的自然主义……还有沙里宁以及柯布西埃等”十分热衷[74]。

在城市规划教学方面,梁思成开设“都市计划概论”课,推荐学生阅读现代城市理论书籍,包括现代城市规划的经典之作,如霍华德(Ebenezer Howard)的《明日的田园城市》(Garden Cities of To-morrow,London :Swan Sonnenschein & Co.,1902),为使学生理解“体形环境”的社会性与文化性内涵,梁思成特别推荐刘易斯·芒福德的《城市文化》(The Culture of Cities,New York:Harcourt Brace & Co,1938),梁思成还推荐同样参加了普林斯顿会议的现代主义规划家乔斯·卢斯·塞特(Jose Luís Sert)的《我们的城市能否幸 存》(Can Our Cities Survive?Cambridge and London:th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42),以及亨利·丘吉尔的《城市即人民》(The City is The People,New York:Harcourt Brace & Co,1945)[75],引导学生反思当下的城市问题。林徽因则开设“近代住宅”专题课,继续聚焦普通劳动者小面积住宅设计问题。[76]此外,系里另设有市政学、园林工程等专业课程。[77]新的规划教学既向学生传递现代城市规划经世济民的社会理想,又为社会理想的实现提供了扎实的技术武器。

在人文社会科学方面,除了梁思成一贯重视的建筑史系列课程外,上文论述的社会学系列课程得以落实,其中“社会学概论”由著名社会学家吴景超讲授。营建学系还时常举办兼任教授主讲的跨学科讲座,如北京历史地理、色彩照明艺术讲座等。[78]

教学改革后,清华营建学系基本实现了梁思成的“体形环境”教学构想。在实践中,教学以建筑与规划为重点,梁思成长久以来筹备的包豪斯基础课程与包括住宅问题在内的城市规划课程终于落地,以社会学为重心的人文课程也得以贯穿教学始终。

3.清华大学营建学系教学成果

在现代建筑教学体系基本构建完备的营建学系,师生们取得了颇丰的教学与研究成果。

建筑设计方面,本科学生的设计作业呈现出明显的现代建筑特点,如框架体系、离心平面、自由立面等特征,以及对人体尺度的关注(图15)。梁思成还指导李道增研究复杂的现代剧场设计,指导梁友松研究西方现代建筑,前者日后成为现代剧场设计专家,后者毕业后赴同济大学讲授西方近现代建筑史。

图15:清华大学营建学系具有现代建筑特征的学生设计,1948—1951年

城市规划方面,教师们致力于引进现代城市规划理论,翻译了4 篇重要文献,包括介绍CIAM 第4 次会议成果的《城市计划大纲》(清华大学营建学系编译组译.上海:龙门联合书局,1951)(图16),屈普(Tripp H. A)研究伦敦城交通问题的《城市计划与道路交通》(程应铨译.上海:龙门联合书局,1951)、苏联窝罗宁的《苏联卫国战争被毁地区之重建》(林徽因,梁思成译.上海:龙门联合书局,1952),以及介绍苏联城市建设经验的文章合集《苏联城市建设问题》(程应铨编译.上海:龙门联合书局出版社,1954)。梁思成指出这些技术“良方”对于新中国的城乡建设相当适用。[79]在教学中,住宅成为重要内容,林徽因指导学生调研清代营房,完成毕业论文《圆明园附近清代营房的调查分析》(1950)(图17),学生聚焦传统住宅及其现代化改造问题,对传统配给营房及其里坊布局与现代住宅区标准做了比较研究。本科阶段亦设有联排住宅设计题目,学生在加入了现代住宅设施的同时,尊重并沿用了传统的院落式布局(图18)。

图16:清华大学营建学系编译组译《城市计划大纲》,1951年

图17:林徽因指导营建学系本科生毕业论文,1950年

图18:清华大学营建学系学生联排住宅设计,1949年

此外,造园组进行了造园专业课程体系摸索,共培养出18 名学生,工业艺术组的两名进修生在林徽因指导下致力于景泰蓝的工艺保护与新纹样设计,完成了一批满足时代需求的现代工业艺术品。至此,营建学系在从微观工业艺术设计到宏观城市规划的“体形环境”各尺度上,都取得了颇丰的教学成果,1949—1952 年也成为梁思成结合国情、集中进行现代建筑教育实践探索的顶峰时期。

自1952 年起,受国家全面学苏与高校院系调整的影响,营建学系的现代建筑教学被迫终止,梁思成渐入佳境的现代建筑教育实践探索竟成终章。不过,“营建学系”虽只存在于1949—1952 年,其现代建筑教学的直接影响却一直持续到1950 年代末。1950 年代中后期,本科学生的现代建筑设计、住宅设计和城市规划作业越发成熟(图19、图20)。在研究生教育中,师生亦继续完成了一批现代建筑与规划研究,如周卜颐指导董旭华作《综合医院设计——建筑组合分析及定型设计试作》(1956),吴良镛指导罗保钿作《城市广场的规划设计问题》(1955),沈奎绪指导闵玉林作《大规模建造城市型低层住宅建筑规划设计问题》(1955),等等。[80]张守仪、周卜颐等教师在1950 年代末还编纂了内容翔实的住宅专著《城市型住宅》(北京:清华大学,1963)。

图19:清华大学建筑系学生现代建筑设计作业,1950年代

图20:清华大学建筑系学生住宅设计与城市规划作业,1950年代

1956 年,学生蒋维泓、金志强在《建筑学报》上发表文章《我们要现代建筑》,集中反映了在自营建学系开始的现代建筑教学影响下,1950 年代的清华建筑学生对现代建筑的设计理念、社会理想与审美的充分认同:

我们要的是现代的美,建筑师的活动应该是创造新的东西,正像设计师每年都设计出新的汽车一样……我们认为社会主义建筑实质主要在于人人有房子住……解放以来,北京的儿童医院、和平宾馆和甘家口商场都是首先从功能出发并且用了现代的手法处理,我们爱这样的建筑。

大胆创造吧!总有一天,在共产主义的年代里,人人要坐上最新式的汽车,人人要住上最新式的楼房。[81]

五、结语

梁思成在其布扎建筑教育基础上,从接触现代主义建筑和城市规划思想,到深入探察美国现代建筑教育的现代性与人文性内涵,最终形成了独特的以“体形环境”理念为核心的现代建筑教育思想,并在清华大学营建学系推行了颇具成效的现代建筑教学改革。“体形环境”思想指导下的营建学系现代建筑教学对1940 年代末的中国而言是一次为时不晚的现代建筑教育“补课”,而在国际视野下,更是与西方现代建筑教育改革最前沿的一次短暂而紧密的同步。

梁思成的现代建筑教学探索虽因时局变化而受挫,却为清华建筑教育奠定了思想根基。时至1990 年代,吴良镛基于“体形环境”论提出“人居环境科学”,建立起“建筑-规划-景观-建筑技术”四位一体的理论架构,在其思想指导下,清华建筑系于1988 年改组为建筑学院,设建筑系和城市规划系,2000 年、2003 年分别增设建筑技术科学系和景观学系,最终形成了一院四系的整体架构。2011 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将“城乡规划学”和“风景园林学”升级为一级学科,与建筑学一并,构成了我国建筑教育的三个一级学科体系。至此,梁思成的“体形环境”学科理想终于得以实现和完善。

梁思成“体形环境”理念所体现的现代性与人文性内涵的交织,其实是各个时代的建筑教育都需要考量的问题。如何根据当下的社会需求保持二者的平衡,影响着教学的质量与未来。梁思成给出了属于那个时代的解答,为中国现代建筑教育事业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参考。

注释

[1] 吴良镛.中国现代建筑思想的启蒙者[N].北京日报,2001-04-23(016).

[2] 赖德霖指出梁思成建筑教育思想“代表了近代中国建筑家对现代主义认识的一个高度,同时表现出早期受学院派教育的中国建筑家在接受现代主义思想时的取舍与选择”。(1996)参见参考文献[1].

[3] 梁思成.清华大学营建学系(现称建筑工程学系)学制及学程计划草案[N].文汇报,1949-7-10.

[4] 钱锋对梁思成建筑教育思想的现代主义倾向的论述较为集中(2006),参见参考文献[3]:92-95.

[5] 关于梁思成建筑教育思想,羊嫆将其概括为“理工与人文结合的教育思想”(1996),赖德霖认为其“具有较多的人文色彩”(1996),高亦兰指出其重视学生的文化修养培养(2006),秦佑国亦指出其具有“技术、艺术与人文结合的特色”(2012).参见参考文献:[4],[1],[5],[6]。

[6] 荆琦指出“体形环境”理念源于1940年代美国建筑教育将建筑、规划、景观三者融合形成的多元化模式(2020),黄振翔(Sidney Wong)则指出梁思成在1940年代末提出的体形环境教育模式与当时美国最先进的教育理论一致,甚至还早于美国的环境设计(environmental design)教育(2015)。参见参考文献[7],[8]。

[7] 黄振翔指出访美经历使梁思成深入了解了物质环境整体设计理念,并对其课程设计产生启发(2012)。参见参考文献[9]。

[8] 清华大学建筑工程学系于成立于1946 年,1949 年更名为营建学系,1952年在院系调整中更为建筑系。本文讨论的是1949—1952年清华大学建筑教育的“营建学系时期”。

[9] 张轶伟、顾大庆指出1940 年代末清华的现代建筑教学实践较同时期的圣约翰大学建筑系是较为间接的(2019)。参见参考文献[10]。

[10] 黄振翔指出梁思成所拟的清华建筑课表与哈佛大学GSD 课表的相似性在于课程结构上均要求学生在一年级修共同的必修课(2015)。参见参考文献[8]。

[11] 详见梁思成,建筑设计参考图集序(1935).梁思成全集.第六卷[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1:235.

[12] 吴良镛. 林徽因的最后十年追忆[J].建筑创作,2004(05):101-105.

[13] 朱涛.梁思成的城市规划思想综述:1930—1949[J].时代建筑,2013(04):148-155.

[14] 林徽因《住宅供应与近代住宅之条件》一文参见陈学勇.岂止是说建筑——读林徽因一篇建筑佚文[J].现代中文学刊,2015(06):101-105.

[15] 摘自梁思成《致梅贻琦信》。参考文献[12]:1-2.

[16] 摘自梁思成《市镇的体系秩序》。参考文献[12]:303-306.

[17] 梁思成访美系列事宜系由纽约的华美协进社(China Institute in America)接洽,该社致力于促进中美文化交流,其与清华的合作以“清华大学在美文化事业顾问委员会”名义行事,梁思成通过该机构给清华建筑系置办书籍。

[18] 摘自梁思成对自己方案的阐述,详见关于联合国总部大厦设计的纪录片:Peter Rosen,A Workshop for Peace[EB/OL]. [2021-08-20].https://w w w.unmultimedia.org/avlibrary/asset/2618/2618423/.

[19] 梁思成在工作笔记中记录了与诺维奇夫妇相处的细节,认为诺维奇非常随和、智慧、有涵养,“Nowicki is extremely nice & intelligent & culture. UN Architect中,这一对最可爱”。详见参考文献[13]:128.

[20] 诺维奇非常认同芒福德的城市和建筑必须首先为人类的生理、心理、社会和文化需要服务的思想,详见参考文献[14].

[21] 华裔建筑师邬劲旅(King-lui Wu,1918—2002)毕业于哈佛大学GSD,于1945—1988年在耶鲁大学艺术与建筑学院任教,他开设的“日光与建筑”(Daylight and Architecture)、“中国园林艺术”(The Art of Chinese Gardens)课程深受学生欢迎.关于邬劲旅,参见:江嘉玮.邬劲旅:建筑作品与人生[J].时代建筑,2021,4(01):174-181;Wu King Lui. Notes on Architecture Today[J].Perspecta,1959(5):29;林洙.梁思成、林徽因和我[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1:234-245.

[22] 参见参考文献[15]:293-294.

[23] 威廉·沃斯特是上文提到的梁、林的规划师好友凯瑟琳·鲍尔·沃斯特的丈夫,同样专注于住宅规划设计领域,在加利福尼亚州完成了大量住宅项目,关于沃斯特的建筑教育理念详见参考文献[16],另可参考:Margaret Crawford. An Everyday Modernism:The Houses of William Wurster[J].Journal of the Society of Architectural Historians,1996,55(3):328-330.

[24] 参见参考文献[15]:136.

[25] 关于哈佛大学GSD 课程设置,详见参考文献[17]:194-195.

[26] Jill Pearlman. Joseph Hudnut’s Other Modernism at the “Harvard Bauhaus”[J].Journal of the Society of Architectural Historians,1997,56(4):452-477.

[27] 详见梁思成访美期间工作笔记,参考文献[13]:131.

[28] 哈佛大学GSD院长哈德纳特曾是埃米尔·洛奇的学生,更多关于埃米尔·洛奇,详见:汪妍泽,单踊.纯粹设计——20世纪初美国建筑教育转型一例[J].建筑学 报,2019,4(04):92-96.;Marie Frank. Emil Lorch:Pure Design and American Architectural Education[J].Journal of Architectural Education,2006,57(4):28-40.

[29] 此节的梁思成访美期间工作笔记引文均摘自参考文献[13]:125-138.

[30] 关于匡溪艺术学院,详见:罗珂.匡溪艺术学院——美国现代主义设计教育的源头与历程[J].建筑学报,2019,4(04):85-91.

[31] 参见参考文献[15]:130.

[32] 详见学生王其明的回忆,参考文献[19].

[33] 梁思成在建筑师伊丽莎白·鲍尔·莫克(Elizabeth Bauer Mock)的陪同下参观大坝与新村项目。

[34] 参见八集纪录片梁思成与林徽因解说词[EB/OL].[2021-04-28]. https://wenku.baidu.com/view/d137a046915f804d2a16c161.html.

[35] 会议的8个议题为:设计的社会基础(The social basis of design)、限 制 与 机 遇(Limitations and possibilities)、形 式(Form)、教 育(Education)、规划(Planning)、空间使用(Space use)、启发与应用(Inspiration and pragmatism)、印象与结论(Impressions and conclusions).参见参考文献[20]:13-15.

[36] Walter Gropius. Prefabrication:A Freedom from Limitations.参考文献[20]:41-45.

[37] Frank Lloyd Wright. Education,Individualism,and Architecture.参考文献[20]:184-190.

[38] William W. Wurster. The Need for Change.参考文献[20]:174-177.

[39] Ernest J. Kump. When We Know Man,Then We Can Plan.参考文献[20]:19-23.

[40] 普林斯顿艺术与考古系(Department of Art and Archeology)教授认为现代建筑对空间已经作了丰富的探讨,但实体被忽视了,变成了空间的对立面,过度关注空间会导致忘记实体物质性的危险.详见:A. M.Friend,JR..Voids and Solids.参考文献[20]:92.

[41] Joseph Hudnut. Architectural Values.参考文献

[20]:93-94.

[42] Wells I. Bennett. Attitudes Toward Architecture.参考文献[20]:210-212.

[43] 托伯特·哈姆林著有《20世纪建筑的功能与形式》(Forms and Functions of Twentieth-Century Architecture,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52).其发言详见:Talbot Hamlin. Historical Values:The Forgotten Criterion.参考文献[20]:142-144.

[44] Sigfried Giedion. Esthetic Values.参考文献[20]:99-103.

[45] 详见后文第四部分第3节中提到的梁思成指导研究生梁友松的研究.

[46] Robert B. O’Connor. The building in relation to larger space.参考文献[20]:163-164.

[47] 亨利·丘吉尔著有《城市即人民》(The City Is The People,New York:Harcourt Brace & Co,1945).其发言详见:Henry S. Churchill. Three-Dimensional Planning.参考文献[20]:132-134.

[48] Theodore M. Greene. The Philosophy of Form.参考文献[20]:94-99.

[49] Gyorgy Kepes. The Importance of Order in Vision.参考文献[20]:88-91.

[50] Adelbert Ames,Jr.. Architectural Form And Visual Sensations.参考文献[20]:82-88.

[51] 包括梁思成在内的与会者签署名单参见Sigfried Giedion. The Need For A Basic Reform In Architectural Education.参考文献[20]:118-124.

[52] 同注释[51].

[53] 杨得任.读“半个人的世界”书后[J].世界月刊(上海1946),1948,03(06):19-21.

[54] 梁思成.建筑∈(社会科学∪技术科学∪美术)[N].人民日报,1962-4-8(05).

[55] 此节的梁思成部分引文均来自参考文献[2].

[56] Walter Gropius. Scope of Total Architecture[M].New York:Collier Books,1970:39.

[57] 详见参考文献[16].

[58] Sally B. Woodbridge. The College of Environmental Design in Wurster Hall[EB/OL].[2021-07-17]. https://ced.berkeley.edu/about-ced/college-history/.

[59] 诺维奇在刘易斯·芒福德的引荐下于1948 年在任该系系主任,芒福德也参与了课程计划设计.

[60] 马修·诺维奇表示人文与历史类课程是学院教学的哲学基础(“the backbone of the philosophy of the school”),其论述及下文谈到的课程内容详解参考文献[14].

[61] 详见学生王其明的回忆,参考文献[19].

[62] 马修·诺维奇于1950 年不幸遭遇空难,未能继续支撑新课程计划的实施,刘易斯·芒福德亦于1952年离开了NCSC。详见:Eric Bellin. Matthew Nowicki,Henry L.Kamphoefner,Lewis Mumford,North Carolina State College 1948—1950[EB/OL].[2021-04-28]. https://radical-pedagogies.com/search-cases/p05-north-carolina-state-college/.

[63] 黄作燊毕业于哈佛大学GSD建筑系,接受了现代主义建筑教育思想,1942年归国创办上海圣约翰大学建筑系,引入现代建筑教学理念。

[64] 梁思成尚未回国时,邬劲旅就向其推荐毕业于哈佛大学的郑观宣、王大闳等建筑师作为清华建筑系教师人选,但并未实现.

[65] 周卜颐还于哥伦比亚大学建筑系攻读硕士学位,其导师是现代主义建筑师埃罗·沙里宁,详见:甘圆圆. 周卜颐学术思想研究[D]. 武汉:华中科技大学,2019:45-47.

[66] 详见:张帆.梁思成中国建筑史研究再探[D].北京:清华大学,2010:293.

[67] 清华大学营建学系教师名单参见参考文献[23]:170-177.

[68] 详见学生回忆,参考文献[24]:130.

[69] 学生王其明、茹竞华的回忆,详见参考文献[25]:44.

[70] 参考文献[23]:291-296.

[71] 赵景昭,刘益蓉.往昔今朝:清华建一毕业五十周年特刊1961—2011[M].北京:清华大学校庆办,2011:113.

[72] 学生、教师朱自煊的回忆,详见参考文献[27]:148.

[73] 第一届学生张德沛的回忆,详见:郭黛姮,高亦兰,夏路.一代宗师梁思成[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149.

[74] 张竞予,杜一鸣.城市设计在中国建筑教育中的发展——访谈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朱自煊先生[J].住区,2017(04):120-125.

[75] 同注释[71]:8-15.并参见梁思成.我认识了我的资产阶级思想对祖国造成的损害[N]光明日报,1952-4-18.

[76] 曹汛.林徽音先生年谱[A].见:王贵祥.中国建筑史论汇刊(第零辑)[C].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343-379.

[77] 林广思.回顾与展望——中国LA 学科教育研讨(1)[J].中国园林,2005(09):1-8.

[78] 详见学生王其明的回忆,参考文献[19].

[79] 梁思成作“城市计划大纲序”,详见:国际建筑协会.城市计划大纲[M].清华大学营建学系.译.上海:龙门联合书局,1951.

[80] 学生论文题目详见清华建筑学院硕士学位论文目录(建筑系),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资料室.

[81] 蒋维泓,金志强.我们要现代建筑[J].建筑学报,1956(0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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