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图案在江南古典园林中的应用研究——以艺圃为例

徐笑菊 （苏州大学金螳螂建筑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图案是一门发展历史悠久的艺术样式，是装饰艺术的一种类型。传统图案具有实用性、装饰性和审美性的特点，它是人类的装饰本能的延伸，其产生、发展与运用都体现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传统图形中蕴含着大量的吉祥文化，是吉祥文化思想的物化，寄托着人们对幸福美满生活的向往。古典园林空间中通过物质元素与文化元素来传达园主人造园时的心境与经历，传统图案在园林中的大量运用既装饰了空间，又通过符号形象传达着其代表的思想情感。本文对传统图案进行简要的发展与类型概述，分析艺圃中的传统图形元素与古典造园之间的关系。

1 传统图案概述

中国传统图案包括平面装饰设计、浮雕装饰设计和立体装饰设计三方面，以其吉祥内涵为特色，融合了中国历代能工巧匠的智慧才华，受思想哲学意识形态、政治经济和民情风俗的影响，成为最有民族特色的装饰艺术体系。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以动物纹样、几何纹样、植物纹样为主的图案类型，随着吉祥思想内容的丰富，逐渐发展出祥禽瑞兽纹、人物纹、器物法宝纹、吉语文字纹和风景纹等类别。

1.1 传统图案的发展经历

传统吉祥图案起源于原始社会的巫术，人类在有意识的社会活动中发展出了原始宗教和原始巫术，以占卜的方式祈福和预测吉凶。如西安半坡新石器时代发现的鱼纹彩陶纹，即为古人用以寄寓子孙繁衍昌盛的吉祥图案，我们所熟知的龙、凤、太极八卦和“卍”字符等图案都是原始先民用以祈福的象征。

秦汉时期道教、佛教的盛行与传播，丰富的文化与意识形态、趋吉避凶等活动给传统吉祥文化赋予了新的内容与特色。宋代是中国吉祥文化发展的高峰期，文化艺术方面宋代提倡的工笔花鸟画也对吉祥图案的风格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发达的手工艺形成了宫廷工艺与民间工艺平行发展的局面，宫廷工艺一丝不苟，民间工艺适应生活气息形成作风简朴题材世俗化的风格。明清时期经济发展、艺术大繁荣为传统吉祥图案的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以吉祥文化为内涵的装饰设计进入到了全面发展的时期。明代的装饰纹样通过寓意、谐音等手法宣传价值观念，传统图案也讲究“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繁复精致的宫廷图案体现上层阶级的审美的同时，融入了封建伦理等级观念；民间图案风格清新质朴，民俗化的风格特点体现着人们的生活理想。

1.2 传统图案的图案类型

传统图案的发展从原始岩画记事到作为装饰元素的变化，体现着传统图案的发展是一个模仿到创造的过程。从原始壁画中记录日常生活的写实手法，发展至抽象形象来记录原始神话巫术礼仪，各个朝代对图案元素的表达手法各不相同，最后趋于符号化。

动物纹始于新石器时代，受渔猎生活的影响形成较多的优秀鱼纹，造型手法高度概括、生动活泼。商周时期的青铜器以动物纹为主要图形，造型手法严谨威严、神秘深沉，反映着人类崇尚自然的天性。春秋时期的动物纹清新典雅，充满自由浪漫气息。汉代动物纹以代表四季和四个方位的四神纹为核心。魏晋时期佛教盛行，动物纹的创作也充满想象，非常生动、简练形象。唐代经济发达，传统装饰图案进入发展繁荣期，表现手法与题材都趋向成熟，风格开朗、豪放、浪漫，题材以祥瑞为主，寄托着民众祈福纳吉、辟邪除恶的思想，表达人民生活的富足。宋代动物图案发展成熟，形成了写实表现手法与装饰性相结合的程序格式。元代的动物图案融入了少数民族的艺术特点与国画的写意动物形象，风格豪放浪漫、轻松活泼。明代的动物纹更加精炼端庄，动物图形在服饰中的运用也有森严的制度。清代传统图形进入鼎盛时期，吉祥图案大量出现并占装饰图案的主导地位，图案构成精巧繁琐，国画的引入更盛行，动物图案像国画一样出现在场景装饰中。

几何纹在新石器彩陶时代以连珠纹、雷纹、网纹、旋涡纹等模仿自然形态、生物形态、人为形态、宗教哲学等为主题。商朝时期几何图形采用对称的形式，主要作为辅助图形使用，青铜器常用几何图形主要有乳丁纹、回纹、窃取纹……周代天命神授思想衰退，装饰手法以几何图形为主题，常用窃取纹、重环纹、环带纹等进行二方连续的带状形式，以追求韵律感和秩序感。秦汉时期的画像砖与瓦当常用几何图形，运用不同的雕刻方式和庄严匀称的构图对现实形象进行精炼概括。唐代的建筑、器物与染织等方面大量使用寓意吉祥的几何纹样，如“卍”字符、方胜纹、龟背纹、锁子纹、毬路纹等。不同的宗教哲学思想影响下也产生了如太极、八卦、盘长等吉祥几何图形。

植物纹最早出现在河姆渡文化的彩陶上。汉代盛行柿蒂纹和茱萸纹。魏晋时期宗教的传入和丝绸之路使植物纹变为装饰图案的主流，风格清新雅逸；隋唐时期植物纹进入繁荣期，逐渐程式化并代表一定的价值观念，造型对称华丽丰腴优美。五代十国时期的植物图案则出现世俗化，充满市民气息。明代的植物图案造型与结构都到达成熟的境界，继承宋代强调整体气势的特点，花朵饱满枝茎粗壮。清代的植物图案讲究工整精巧并吸收了“巴洛克”与“洛可可”的特点，图案整体精致繁缛并带有世俗寓意。

2 艺圃中的传统图案

艺圃始建于明嘉靖三十八年，选址靠近苏州城郊，是苏州典型的小型园林。艺圃的第一任主人袁祖庚营建家宅取名醉颖堂，题名“城市山林”以寄托“大隐隐于市”的思想。万历末年文震孟购得醉颖堂改名为药圃，种植各色药材香草。清顺治十六年姜埰购园改名为颐圃，其子姜实节改名艺圃。后多次易主，1982年至1984年苏州市政府修复艺圃，形成了如今艺圃简练开朗的面貌。

艺圃以水池为中心，池北为园林主要建筑空间，南部以园林空间为主。在建筑和景观空间中大量使用传统图案进行装饰，既寄托了古代造园家和园主人的吉祥美好生活夙愿，又侧面隐喻了园主人造园时的精神文化情感。

2.1 艺圃中的花窗与铺地

艺圃入口处进入，左侧的粉墙上有一海棠葫芦和灵芝组成的花窗，海棠花被称为花中神仙，颜色艳丽、姿态优美却不媚俗，是高贵和风雅的象征。葫芦是道家八宝之一，是“暗八仙”之一，象征消灭灾害，葫芦象征对称数字3，葫芦作为古代最常用的容器，被看作天地微缩的象征，其藤蔓很长又由于多籽的特点寓意着“万代”和“子孙繁荣”。灵芝是如意的象征，灵芝纹与海棠纹并用寓意满堂吉祥、合家幸福之意。

从右侧进入夹巷，右侧有两个海棠纹花窗及一个如意纹与回纹结合的花窗，回纹由青铜器和陶器上的雷纹演变而来，寓意吉利不断。

与建筑七襄公所入口相对的漏窗为银锭如意蔓草纹。蔓草是吉祥的象征，唐代开始演变为如意的形状，谐音同“万代”，如意的外形又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寓意生活称心如意、富贵不断。

朝爽亭南部的围墙上运用连钱纹的传统图案，压胜钱在民间被用作驱邪避恶的吉祥物，以寄托吉祥愿望。

响月廊与乳鱼亭隔水相望，廊上有大量运用了传统图案的花窗，从南至北的花窗所运用的传统图案也分别运用了海棠纹、蔓草纹、蝴蝶纹和藤为主题的传统纹样，以暗喻园主人的风雅和高尚情操。

芹庐与博雅堂前小空间中的花街铺地用碎石拼成正六边形的龟背纹，龟在古代是灵物的象征，铺地用龟背纹寓意吉祥。

2.2 艺圃内传统图案在建筑上的应用

从七襄公所进入园林空间可见乳鱼亭，乳鱼亭挂落处做寿字纹与卷草纹透雕，屋檐使用寿字纹与蝙蝠纹相结合的“福寿”瓦当表达吉祥长寿的寓意。乳鱼亭的攒尖的亭顶为暗八仙的葫芦造型，在天花顶板、搭角梁、檐桁和枋上保留了大量疑似清晚期的彩色拐子夔龙纹彩画，夔龙是象征权力的神兽，也象征着正直有才干的人才。“卍”在道教中是无限循环的宇宙的象征，在佛教中表示无处不有佛赐的吉祥幸福，朝爽亭的挂落中运用“卍”字符纹样，运用在建筑上以寄托主人万事吉祥。

从朝爽台通过假山进入园中园浴鸥小院，南斋的隔扇的格心运用步步锦样式棂花进行装饰，直棂象征正直，横棂与直棂象征时空，横棂与直棂不相交形成丁字形状的窗棂代表着步步高升、前程似锦。窗户的棂花运用了宫式万字正方式纹样。芹庐与鹤砦相对的隔扇格心为宫式“卍”字棂花，香草居的槛窗格心为步步锦棂花。博雅堂为艺圃正厅，隔扇棂花为直棂样式，寓意建筑主人品行端正，同时明快的装饰也象征着主人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之事，不会被欺骗并得到安全感。

东莱草堂的窗户棂花为“亚”字样式，“亚”字是尊贵地位的象征，作为园主迎接宾客的空间彰显了主人的尊贵地位，隔扇格心用灯笼锦棂花装饰，灯笼锦由夜间照明用的灯笼加以抽象重复变异而成，装饰手法简单明了，同时满足室内采光需求。

2.3 艺圃内的门楼

艺圃内的门楼共4处，第一处在七襄公所前，匾额上刻既安可吉字样，方框上透雕人物场景，缘框雕刻太湖石与松的组合纹样，松在冬日万物凋零的季节，依旧英姿挺拔以象征高尚的品格，松与太湖石的结合是长寿的象征。

第二座门楼在七襄公所与世纶堂之间，是双面砖雕，南向的匾额刻“经纶化育”，北向雕刻“执义秉德”。门楼顶脊做牛角，牛是农耕时代主畜力动物，是富裕的象征，瓦当为蝙蝠与寿字纹结合而成的“福寿”瓦当，大额枋处无装饰雕刻，方框内做莲花形边框，小额枋雕刻莲花纹边框，靠近垂花柱处浮雕少量卷草纹，垂花柱柱体无装饰性雕刻，做莲花柱头。大量的莲花纹样与卷草纹结合，体现园主人清廉高洁忠贞的品格，与匾额主题相呼应，唯有天下最诚之人才能掌握治理天下的大纲，掌握仁义礼智信的根本道德，知晓天地化育万物的道理。

第三座门楼位于东莱草堂前，匾额雕刻“刚健中正”两个垂脊上脊兽位置分别放了桃与石榴，桃有驱鬼避邪之用，立于门户之上可御凶鬼，民间也常用寿桃来表达长寿之意，石榴树是佛教的四大圣树之一，是可除魔障的吉祥植物，同时民俗文化也因石榴多籽的特征用谐音的象征手法寓意多子。宝相是佛教对佛像的尊称，宝相花结合了牡丹、莲花和菊花的特征组合而成，图案象征着圣洁、端庄，门楼斗拱下的大额枋用缠枝宝相花纹进行装饰。匾额两边的方框内做圆形夔龙纹浮雕，小额枋中见上中心做一寿字纹周围雕刻拐子龙纹，拐子龙纹是龙纹、回纹以及卷草纹综合改变的纹样，与夔龙纹的区别在于拐子龙纹没有龙头同时弯曲程度不如夔龙纹，继承了回纹的九十度拐角的特点，都象征着“连绵不断”之意，同时“拐”与“贵”读音相近，又可寓意吉祥富贵。垂花柱柱头同样做莲花柱头，运用莲花、龙、宝相花的组合，暗示园主人刚强正直中正的品格。

第四处门楼位于博雅堂前，设福寿瓦当，上无匾额，方框内左侧如意纹右侧莲花纹浮雕，垂花柱柱头为莲花状，无其他雕刻装饰，门楼修复痕迹较重。

3 结语

古典园林是园主人思想情感精神意志的微缩，除了通过空间处理形成避世的中隐场所。用匾额楹联来传递心中理想抱负之外，传统图案的应用在装饰园林细节的同时也在不断暗示着造园者的思想感情。

艺圃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几次易主，但中心意境都是园主人借以疗愈仕途不顺带来的打击，抒发自己的志向报负与高尚情操的空间，园林空间中不断运用植物纹样、动物纹样以及吉语文字等来暗喻自己刚强正直之品行，寄托美好生活的向往。传统图案是园林空间最常见的设计语言，通过传统图案在古典园林中的应用研究，可以帮助园林景观设计更好地体现民族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