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中的精神顿悟
2021-11-12陈倩倩
陈倩倩
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詹姆斯·乔伊斯是爱尔兰的著名作家。在他生活的时期,爱尔兰仍受英国的压制,天主教也长期禁锢着人们的思想,致使爱尔兰陷入严重的精神瘫痪中,而这种精神瘫痪的中心则正是都柏林。乔伊斯于1902年从大学毕业。当时,他对爱尔兰的局势深感不满。失望之下,他决定去欧洲大陆追求艺术。自此,乔伊斯开始了长达四十年的侨居生活。虽生活在异国他乡,乔伊斯仍密切关注爱尔兰的局势和爱尔兰人的生活。《都柏林人》是乔伊斯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爱尔兰的政治腐败、社会瘫痪、道德堕落都在其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在该小说集中,乔伊斯采用了“精神顿悟”这一独特技巧来展现人物复杂的思想感情,揭示主人公对人生和社会现实的瞬间感悟。在《都柏林人》的压轴篇《死者》中,主人公加布里埃尔的精神顿悟更具深刻含义。加布里埃尔在圣诞夜的三次受挫使其在历经一系列复杂的心理变化后获得了精神顿悟。他最终从虚幻的现实中清醒过来,对自己和国家有了新的认知。
一、精神顿悟的触发
《死者》的故事背景是一场圣诞晚会。但这热闹晚会的背后却弥漫着瘫痪、死亡的气息。在小说中,首先出场的是女佣莉莉。莉莉虽年轻,但头发干枯,面色苍白,缺乏她那个年纪该有的活力与朝气。对加布里埃尔的两个姨妈的描述也只让人联想到腐朽和死亡。朱莉娅姨妈的头发灰白,皮肤松弛。而凯特姨妈的脸上“全是褶褶皱皱,像个干缩了的苹果”。她们的侄女玛丽·简在晚会上的钢琴演奏显示出高超的技巧,但缺乏浪漫和激情。客人们虽难以欣赏其音乐,但还是报以热烈掌声。乔伊斯对这种麻木的生活状态的描写无不显露出讽刺的意味。此外,小说中一些细节描写也进一步增强了这种死气沉沉的氛围。两位姨妈和玛丽·简住在一栋阴暗萧条的房子里。墙上挂着爱情悲剧画《罗米欧和朱莉叶》和一幅表现两个王子被谋害的组像。人们在席间的谈话也不时显现出对死者的眷恋,这与正常节日的热闹氛围极其不符。而这种死气沉沉的氛围正是加布里埃尔获得精神顿悟的背景。
加布里埃尔的精神顿悟并非是其在某一瞬间的灵光乍现,而是由一系列挫败感而最终触发的。身为大学教授的加布里埃尔具有强烈的优越感。但在他和三个女人的交锋中,他的这种自负心理却屡屡受挫,致使他的内心发生种种变化,从而最终获得了精神顿悟。
加布里埃尔最初的挫败感源于他与女佣莉莉的冲突。在莉莉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孩面前,加布里埃尔是极具优越感的。但他对莉莉所讲的玩笑话却意外使其受挫。“我看我们就要在某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去参加你和你的小伙儿的婚礼了吧,啊?”然而,莉莉却愤然说道:“时下的男人们全是说的好听,就只想着占人家的便宜”。莉莉对男性的谴责使加布里埃尔倍感羞愧。随后,加布里埃尔便想通过送莉莉一枚硬币作为礼物来缓解尴尬和挽回面子。然而,莉莉早已看穿他的傲慢,想拒绝这种所谓的“慷慨”。但加布里埃尔仍坚持把钱给莉莉,并匆匆结束了对话。然而,这件小事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那个姑娘愤然而突兀的反驳仍然叫他有点心烦意乱。这给他投下了阴郁的感觉,他整理着袖口和领结,想要借此驱散这阴郁”。
加布里埃尔的再次受挫是因他与艾弗斯小姐的冲突。艾弗斯小姐是一个激进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在聚会上,艾弗斯小姐指明加布里埃尔为《每日快讯》写文章是对国家的不忠的表现,并称他为“西部英国佬”。艾弗斯小姐的嘲弄使加布里埃尔极大受挫。当加布里埃尔回绝了艾弗斯小姐去爱尔兰西部旅行的建议时,艾弗斯小姐更是咄咄逼人,从而迫使加布里埃尔不得不承认他对爱尔兰的厌恶之情。当加布里埃尔再次被艾弗斯小姐逼问原因时,他选择了逃避。他的逃避看似是因无法忍受艾弗斯小姐的辛辣讽刺,但实际上是因为他在冲突中也意识到了自己对国家又爱又恨的矛盾情感。他认识到,他讨厌的不是爱尔兰,而只是它的麻木和衰败。因此,他对艾弗斯小姐称其为“西部英国佬”而深感不悦。但在这种复杂的感情面前,他也只能逃避。
最后,在与妻子格雷塔的交谈中,加布里埃尔又一次受挫。晚会结束后,夫妻俩回到旅馆,加布里埃尔却发现妻子十分伤心。一再追问之下,格雷塔袒露了心中的秘密。原来她昔日的恋人常唱爱尔兰民谣向她倾诉情意,甚至在患病期间,他还冒雨来见格雷塔从而导致其因病情恶化而死。而达西先生在晚会上所唱的爱尔兰西部歌谣《奥赫里姆的姑娘》让格雷塔再次想起以前的恋人。妻子对其已逝恋人的缅怀使加布里埃尔深感嫉妒和不安。因此,他故意询问妻子其恋人的职业, 试图借此来贬低对方。但在格雷塔看来,两者的职业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因此,她坦率地答道:“他在煤气厂干活”。格雷塔的坦诚使加布里埃尔作为丈夫的尊严被死者击碎了。他再也不能以优越者自居了。妻子熟睡后,加布里埃尔看着窗外的雪,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妻子的关系其实正如这雪一样淡漠。多次受挫后,加布里埃尔的精神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最终获得了精神顿悟。
二、精神顿悟的内容
加布里埃尔的精神顿悟包括两方面的内容。首先,其精神顿悟涉及对自我的重新认知。加布里埃尔敏感又自负。但在与莉莉的交锋中,莉莉的反驳使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傲慢。艾弗斯小姐的嘲弄使其自尊心再次受到伤害。此外,妻子对其已故恋人的缅怀使骄傲的加布里埃尔进一步认识到自己的可怜可鄙。历经一系列的打击后,“他看清了,自己是一个滑稽可笑的人物,替姨妈们做不值钱的跑腿伙计,紧张兮兮的,好心肠,多愁善感,对着群俗人滔滔不绝,把自己小丑般的欲望理想化,在镜中他瞥到了一眼一个可怜的蠢货,那就是他”。受挫后的加布里埃尔开始从自满中走出来,重新审视自己,打破了其在社会阶级意识上的偏见,认识到自己的无足轻重,获得了对个人新的认知。
其次,加布里埃尔的精神顿悟也涉及其民族意识的觉醒。英国的压制和天主教的迫害造就了当时爱尔兰的麻木的精神状态。在爱尔兰,生者和死者一样麻木。莉莉沉浸在创伤里,艾弗斯小姐盲目排外,格雷塔沉湎于恋人逝去的悲痛中。热闹的聚会上,人们常提到死去的人,他们怀念过往,对未来不报以希望。加布里埃尔对死者的嫉妒也使他意识到他在精神上的瘫痪。“他的灵魂接近了众多死者栖身的居所……他自身正消融进了一个难以捉摸的灰色世界;而这边实实在在的世界却正在消解、消失,这些死者曾经一度生长居住其中”。多次受挫后,加布里埃尔认识到爱尔兰人麻木的精神状态,对祖国的态度也有了转变。加布里埃尔原本对爱尔兰的腐朽和落后深感厌恶。但在与艾弗斯小姐的冲突中,他开始意识到他对爱尔兰的矛盾情感。他内心仍暗含着对爱尔兰的爱。格雷塔来自爱尔兰西部,是典型的爱尔兰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加布里埃尔对爱尔兰的矛盾情感也使他不能真正拥有格雷塔,并与其达到灵魂上的契合。在经历婚姻失败后,望着窗外纷纷飘落的雪花,加布里埃尔突然意识到“到了他动身西去的时候了”。“西去”这一决定在小说中有着重要的意义。格雷塔及其恋人生于爱尔兰西部,以西部民谣为情歌。加布里埃尔曾拒绝了艾弗斯小姐的去西部旅行的建议,但对格雷塔而言,西部有她难忘的恋情和蕴含民族特色的风土人情,因此,格雷塔十分向往去西部旅行。顿悟后的加布里埃尔放弃去国外游历的想法,而是决定西行,这是他进行民族身份认同的表现。他决定去西部了解妻子的过去,探索那片他本该了解但却陌生的土地,加深与祖国的联系。加布里埃尔的民族意识的觉醒也暗示着爱尔兰人摆脱精神瘫痪,实现民族复兴的可能。
加布里埃尔的顿悟涵盖了对自我的重新认知及其民族意识的觉醒。乔伊斯把小说的背景安排在圣诞节,这个象征着复苏的日子,其实就暗示此文的主题不是死亡而是重生。加布里埃尔对自我的重新认知及其民族意识的觉醒终将促进个人和民族向着光明走去。
三、结语
和加布里埃尔一样,乔伊斯对祖国的感情也是矛盾的。他在年轻时逃离了这个让他失望的国家,但身在异国他乡,他仍心系祖国,关心同胞。而《死者》恰恰体现了他作为一个爱尔兰作家的责任感。乔伊斯希望通过加布里埃尔的精神顿悟来揭露人们麻木的精神状态,唤起都柏林人乃至整个爱尔兰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这展现了乔伊斯对爱尔兰人和整个国家“重生”的殷切期待。多次受挫后,加布里埃尔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意识到自己和爱尔兰民众的精神瘫痪。同时,他也唤醒了自己的民族意识,燃起了对爱尔兰“重生”的希望。在《死者》的结尾,雪作为小说中最重要的意象之一,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即重生和希望。雪不仅覆盖了整个世界,也清除了一切麻木的思想。大雪过后,一切都将有一个新的开始。爱尔兰人终将在重新审视自己、唤醒民族意识的过程中,摆脱精神瘫痪的状态,实现个人和爱尔兰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