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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小说之门
——毕飞宇工作室第十九期小说沙龙实录

2021-11-12

雨花 2021年7期
关键词:毕飞宇百合花小说

庞余亮:正值立冬时节,立冬在二十四节气中排名十九,小说沙龙也到了第十九期。除了毕飞宇老师之外,这次我们还请来了《雨花》杂志社的两位年轻编辑——庞羽和任一琼,还有常熟作家俞建峰,泰州作家王魁。在农村风俗中,立冬之后要补,吃什么补什么,今天我们“吃”小说“补”小说,“吃”文化“补”文化,今天要讨论的小说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作者是个90 后,兴化作家年龄层集中在60 后、70 后,80 后凤毛麟角,出个90 后实属难得。如何将年轻的抱负变成现实,是小说之路,这个小说往哪里走,我们有请王魁打个头阵。

王魁:这个文本对我来说很陌生,它不同于我见过的其他文本,一开始我以为是科幻小说,中间又对“执念”进行大量讨论,有点像穿越小说,最后感觉又像爱情小说,有了同时看三部小说的感觉,许多小说借鉴科幻悬疑等元素,而它有三个方向,用力分散了。在一个科幻的封闭空间,如何去寻找真理,这是第一个的写法。第二个的写法类似于穿越小说,我们是选择拥有不死之身,还是选择爱情,它以此为主要矛盾。第三个写法是爱情小说。这三个方向都是小说,但是核心有点软,架子很好。

庞余亮:三个方向的小说营养不够,“吃”小说“补”小说,我们要“吃”经典小说,刚开始这部小说写得很从容,后来虎头蛇尾。

任一琼:从编辑角度来看,小说的主旨比较清晰、新颖,很有创意,作者是90 后,想法还是很好的,这一点值得肯定,但语言还有一点缺陷,有些表述不是很清晰,以后创作的话,要注意语言的流畅性,哪怕文章主题不是很新颖,但如果语言流畅,编辑也会更愿意去编你的作品。要反复修改自己的文章,对自己的作品负责任。建议你把这篇文章的语言再理得顺畅些。

庞余亮:对文字的尊重很重要,这也是对小说文本的尊重,毕飞宇老师在写《玉米》的过程中,毫不客气地删去了一万五千字,这就是对文本的尊重。既然写小说,就要对小说的每一个字负责任。如果我来写,我肯定从百合花写到百合,百合花结的果实就是百合,这是相通的。

俞建峰:小说的结构、逻辑性都是到位的,但我感觉它不好归类,你说它是科幻吧,也不像科幻,因为它没有体现科幻的未来性、艺术性或超前性,氛围也没有,有点像卡夫卡。我觉得作者的创作刚起步,小说细节是有的,但还不到位,有些细节比较随意,没有那种独一无二的价值。

庞余亮:这里面有四个女人,要注意人物间的对应关系。我记得毕飞宇谈《玉米》创作时说过,无数个人物在往上冒,但是毕飞宇毫不犹豫地把他们镇压下去了,他用了一个词叫“镇压”,镇压的目的是什么?小说不能随意。

王亮庭:对这个小说,我有三点想法。第一点,我觉得这是一篇苦心经营的小说,堪称现代版的《聊斋志异》,或者是我们兴化版的《聊斋志异》,因为《聊斋志异》有很多转世投胎的故事。我觉得它的想象力和架构比较好,它是高于生活的,但是写到最后,它的主题还是指向了那种浅层次的日常思考,比如说孤独啊爱情啊失去啊生命短暂啊,他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大杂烩地都放到一起,对这些东西的描述和探讨我觉得过于简单了。

庞余亮:在爱情这个元素中,她和她男朋友以及那只猫之间就可以写一部小说。

王亮庭:他写的东西很日常,没有升华和挖掘,我读到最后没有什么收获,类似于心灵鸡汤,公共话语太多了,内心的开拓不够。

庞余亮:读诗歌和小说,无论你怎么读,你都会读到你需要的东西,都是有营养的。

庞羽:关于小说腔调的问题,毕老师说过,小说是关系的哲学。在“南京国际文学家驻地计划”中,我和爱尔兰作家威廉沃尔讨论了很长时间,他非常赞同毕老师所说的“relationship”这个观念,他问我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是否长篇的地位比短篇高,还问了我对短篇小说的理解。说句实话,长篇和短篇在中国文学中确实有高低之说,长篇小说是一条河流,而短篇小说是玲珑剔透的,结构精巧,变化莫测,能折射出万千光芒。我觉得短篇小说是一瞬间神明的恩赐,我相信各位老师都有“被雷电击中”的瞬间。这种瞬间是某种福至心灵的颤抖,是天地间人事物一瞬间的爆发,在方寸之间引爆核弹,核弹内部必须环环相扣,衔接无缝。小说中有百合花和百合的意象,小说的题目是夏娃的百合花,里面有梅欣、蕾之类的,着重点可能在植物方面,后面又说了夏娃百合花的典故,而兴化又是文学之乡,必须要突出中国文学这个概念,可以用中国典型植物的方法,让其他人变成菊花或梅花、兰花。在中国,爱情的花朵一般都与死亡有关,这篇小说的爱情也是和死亡有关的。

庞余亮:庞羽从编辑的角度出发,讨论了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爱情、死亡与植物象征的关系。

易康:这篇小说过分注重形式,忽略内容,造成了一种现象,形式奇特,内容平庸空泛。这位作者在写作的时候有一点本末倒置,语言表述上缺乏亮点。希望作者在语言上多下一点功夫,否则就有点孤芳自赏,读者也会流失。作品的某些部分缺乏可读性,比如第四节的阅读难度有点大,可能作者在写作的认知上出现了一点偏差。第二点,他有点舍本求末了,他好像还没读明白卡夫卡的作品,它们不在于形式,他们作品有强大的内核,而这部小说丢掉了内核与腔调。庞余亮老师说过,要找到一个坚硬的地方让自己脱皮,才能有腔调。而整个小说的结构,我想起古人评价李贺的一句话,“奇过则凡,老过则稚。”我也想把这八个字送给作者。第三点,语言缺乏打磨,所有的人物、地名都不太接地气,小资情调玩得太过,小说没有气势,流于小家子气。这篇小说形象思维不够,描写不深,第四节中有一段对话很空泛,不能引起读者的阅读欲望,走向了追求的反面。小说的开头有点杂,一到七自然段建议做一个比较大的删改,把第二自然段作为小说的开头,其他部分适当删减,小说语言再打磨一下,避免生硬。建议作者沉下心来,认真研读经典,加强基本功训练,不要一开始就先锋就现代,写作是自由的游戏,但也是精心的劳动,对待写作我们要诚实和谦卑。

庞余亮:第一部分“面试指南”中,人物太多,你应该做减法而不是做加法,以梅欣、朱婶、张姨三者关系为主体,建立三角关系。

沈海波:小说主线还是蛮清晰的,一开始有悬念,让人期待,但人物间的矛盾冲突、情节关系的转换比较生硬,小说的结尾有自己的特色。小说的题目是“夏娃的百合花”,在传统观念中,百合花是有讲究的,百合花的颜色不同,意义也不同,红色的百合花象征着恋人,白色的百合花象征着纯洁和爱情。

庞余亮:小说不能靠交代,而是要慢慢呈现出来,小说家是讲小说而不是讲知识点,知识点要讲得巧妙,一篇短篇小说交代这么多内容,没有必要。作者是有野心的,这是好事。

金倜:小说作为一门艺术,应该让人置身于变幻无穷之中,这篇小说有点空洞,包括百合花那条线,处理得很不恰当,显得很做作。

汪夕禄:作者这时候肯定很后悔,后悔没有好好修改。小说的叙述语言有问题,可读性不强,语言很散,要表达的概念化的东西太多了,概念先行,让人眼花缭乱。作者有自己的想法,他要创立一个虚拟的世界,他的意图分散在小说的每一个角落。我同意庞余亮老师的意见,应该讲明白一件事情,梅欣面试为什么会成功,从头至尾把这件事情说明白了,小说会更流畅更紧凑。

庞余亮:作者没有把自己的面试生活经验利用起来,他有小说家素质,他叙写人物时从容不迫,比如人物的出场很到位,还要把自己的长处发挥到最大。

毕飞宇: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他千辛万苦来到人间,不是为了车祸,而是为了别的一件什么事情。他没了,他来了,这对读者的冲击是巨大的,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易康老师提到的面试指南,我们做个假设,他通过了面试就要去投胎了,峤来了。这时他想做选择,而面试指南的规则不让他选择,是不是又出现了可能,允许他放弃。我不去了,我为什么要去?我要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人间我不要了,他可以选择放弃。反过来用小说的结构,可见这个指南价值千金。对于一个拥有写作经验的人来说,这篇小说的天窗没打开,路走错了,叙事之门,故事之门,人物之门都已经敞开了,可作者没有推开小说之门,而是路过了。相当于你买了一张票,走入停车场,溜了一圈,离开了。其实这部小说改不出来,因为门还没推开。如果我是作者,我不会生气,我会非常欣喜,起码我知道了还有一扇小说之门。你要从读者的角度看,是写一个平常的故事,喜剧故事,还是悲剧故事,思路一反,小说立马就活了。

庞余亮:这篇小说其实很不成熟,而我们为什么要选这篇呢?小说沙龙走到现在,我渴望有这么一篇年轻人的作品,即使它很幼稚。我是有目的的,这关乎兴化文学的成长,兴化是文学之乡。

王锐:今天我了解了小说的坚定性,回忆起最初开始创作的时候,总是把大量元素用到小说里面。这部小说格局越走越小,但是有一点挺好,为什么她通过了面试?因为她以真实的面目示人了,她面试过了就能投胎了,这个点很好。前面他写主人公非常害怕失去,而梅欣到达白城后,白城里都是死人,但是她不觉得自己是个死人,她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把自己当成活着的人,这就形成了一个两难困境,可以写她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接纳了真实的自己,最后她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死人了。

高春丽:以一个读者的角度来看这篇小说,建议他以第一人称来写,会更扣人心弦,更有震撼力。

王桂国:这篇小说缺少文学的兴奋点,它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单玫:这篇小说是一个空架子,里面没有内容,作者想表达什么,我没看到。也许作者要和我辩解,要放下执念。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词的时候,相当不舒服,你为什么要交代这件事?这是写散文。另外,梅欣这个人物太模糊。作者想把梅欣、朱婶、张阿姨合三为一,可是这几个人并没有形成互补,写得太刻意了,故事里的冲突也不够,整个小说太空,散文腔调太浓。

吴敏:小说的时空序列有问题,第三段的空间过渡得不好。这篇小说还存在着很多不合理之处,要像毕老师说的那样,在虚构的世界里呈现出基础时间和叙事时间。

陈荣香:这篇小说语言有点散,结构是回环式的,螺旋式的,人物的出现互相交错,往下形成一种力量。

夏义阳:主人公被父亲取名为梅欣,没心的意思,而最后的结局,女儿是爸爸的前世情人。这个故事还有好几个人物,我不明白作者到底想告诉读者什么。

刘永福:我大三时也写过小说,但写的是意识流,情节简单。写作还是要从小做起。

顾维萍:读完这篇小说后,我没有多少共鸣。小说里有一次车祸,一次轮回,一次新生,却没有激起读者的悲伤与同情,就好像一场游戏玩完了,小说结束了。作者企图在混沌之中为我们打开一片新的天地,但没有成功。小说形式大于内容,没有明确的主题,叙述视角也有问题,他用的是第三人称视角,有点混乱。

刘春龙:这篇小说不像兴化人写的。兴化人写小说好像都要贴标签,这种标签就是汪曾祺的韵味,或者是兴化的水气,氤氲之气。毕飞宇在小说课中说过,看不出是南方人写的还是北方人写的,这对于兴化人的写作也是一种尝试。这篇小说形式上让我们耳目一新,很新奇,在兴化人的小说中比较少见。有些人喜欢把野心藏着,有些人喜欢把野心外露,这个文本的作者有点野心外露,希望他把文学野心变为现实。作者是90 后,但这篇小说架子太大,支柱太小,或者说包装太大,内核太小,表现的东西越多,失去的也越多。小说写得有点随意,表述不清楚。

朱田武:首先感谢各位老师的宝贵意见。庞余亮老师一直在调节氛围,不希望过于尖锐,但我并没有感到难过。我会听取毕飞宇老师的教诲,推开小说之门。我要多阅读,先把东南西北搞清楚了,然后再去找门,门一直就在那,我要找寻方向,走上真正的文学之路。

庞余亮:小说的精确性很重要,相信你和众多的年轻写作者都会推开那扇小说之门,走向文学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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