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居铁岭
2021-11-12文
文
正如我所崇拜的一位知名作家所说:“对于离开家乡的人来说,一般意义上都有两个家,一个是故乡,一个是居住地。”中国人的传统在精神上固执地认同祖籍地才是故乡,而非出生地、或长久居留之地,即使是终老之地也很难和故乡相媲美。
美国作家福克纳终其一生都在书写他的家乡,“那块邮票般大小”的奥克斯福;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也名扬天下。故乡,对每一个游子来说都具有一种特别的力量。故乡的人、故乡的事、故乡的景,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温暖的,印证了“年少不觉家乡好,年老方知乡愁长”。
1999年春晚,赵本山小品让全国人民知道了铁岭这座城市,“去趟铁岭,度度蜜月。”20年后,脱口秀取代小品成为全国人民的欢乐源泉,紧接着,25岁的同乡李雪琴以北大毕业生的光环在脱口秀舞台为铁岭这座城市赋予了新的定义——“宇宙的尽头”。仔细想来,这种对居住地“较大城市”铁岭的忽略和漠视确实是不公平的,这里给你提供工作岗位、居住房屋,让你快乐工作、奋斗成长的地方,你却魂牵梦绕常常回到那个曾属蒙古王爷领地的昌图村屯儿,那是你童年产生梦想并笃定走向远方的地方。
时光长河的冲刷,并没有淡化过去贫穷生活留下的记忆,相反,隔着光阴迷雾再去打量居住地,我的眼光更加客观、理性、冷静。其实,我是骨子里热爱铁岭这座从庄稼地里长出的城市的。望文生义地去理解,有人推测此地因拥有铁矿而得名,或因民间传说铁岭城内钟鼓楼那儿有一条街路坚硬如铁,其他路段开春之时都有翻浆表现,所以就把这儿叫做铁岭云云。其实,现今铁岭与金属铁没有什么必然联系。铁岭这个名字,很普通很平常,在这个平常的名字之中蕴含着的是铁岭的历史文化。
作为一个铁岭人,如果对铁岭这个名字无所了解,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铁岭是一座具有悠久历史和文化的古城,远溯到新石器时代,从时间上少说也有7000年。明代地处“九边之端”,昌图、法库属于一代蒙古部族,西丰、开原为海西女真,东与建州女真为邻。这个地方如果从置邑时候算起,应该有1000多年的历史。但以前这个地方不叫铁岭。以铁岭为名,是在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而真正的铁岭也不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今天之所以叫做铁岭,既有偶然的历史机缘,也是明朝军事体制留下的纪念。
明朝之前,这里曾先后有银州、新兴等名字。银州是辽代所设,《辽史》中有“银州本渤海富州,太祖以银冶更名”的记载;说的是银州之前曾名富州,但富州不在今辽宁而在黑龙江。银州是辽代将原在黑龙江流域的富州更名南迁的名字。辽灭亡后到公元1368年朱元璋建立明朝,中间经历金、元两个朝代。金朝废银州改为新兴县(《金史·地理志》),金、元二朝这300年间一直用新兴这一名字,新兴县亦被称为古银州。明朝建立之后的第26年,这个被称作“古银州”的地方开始有了铁岭这个名字。
明朝为什么把古银州改成了铁岭?这里必须对明朝的军事体制稍加说明,因为铁岭这个名称主要缘于明朝的军事建制。铁岭原为“铁岭卫”的简称,如同天津原为天津卫、沈阳原为沈阳卫一样,原来都是明朝军事组织的名称。明朝的军事建制比较特殊,它没有采用前朝如《水浒传》中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所在的那种“禁军”制,也没有采用更早时候的“左、右军”或“三军”那种军制形式。朱元璋创立了一种将屯田与防卫相兼的新军事体制,史称“卫所”制。“卫”和“所”都是军事单位,其中“所”又分为千户所和百户所。从人数上看,“卫”大约相当于现今的师,千户所大约相当于团,百户所大约相当连。按明初的编额定员,大致5600人为一卫,1120人为一千户所,112人为一百户所。通常,每卫辖5个千户所,每千户所下辖10个百户所,百户所下辖二总旗、十小旗;每总旗50人,每小旗10人。卫所设卫指挥、千户、百户等官职。卫所的军士全都另立户籍,且分有土地,称做军户。军户都是专职且世袭;一经签派为兵,就不能随意脱籍。
平时,卫所以大部分军户种地,屯田自养,以少部分军户训练并担当防务。军饷大部分由屯田所得自补。卫所之上设都指挥使司,通称都司;明初全国共设17个都司和3个行都司。中央设中、左、右、前、后五军都府专门管理都司和卫所。在五军都府之外有兵部,二者互为制衡。卫所中的指挥、千户、百户等官只负责平时操练和巡防,遇有战事,须听由兵部派出的总兵官指挥。这样,兵部、都府、总兵官、卫指挥等都不能独专军权。
据《明史·兵志》载,洪武二十六年,全国设内外卫329个,单独的千户所65个;明建国之初,大约有军队180多万,这些军队全部编制在卫所之中,铁岭卫就是其中之一。
明朝收复东北的时间比关内晚。明朝建立于公元1368年,当时东北地区还在元朝辽阳行中书省平章刘益手中,洪武四年二月,刘益派人携辽东地图和钱、粮、马簿册,向明请降。明朝遂在辽阳置辽东卫指挥使司,委刘益为指挥同知,仍驻辽阳。这是明朝在辽东置卫的开始。
不久,元朝旧部平章洪保保杀了刘益,后投元将纳哈出;朱元璋得知后,一面派人招降纳哈出,一面派马云、叶旺二人领兵从山东渡渤海进入辽阳,将辽东都卫改为定辽都卫。洪武八年,明在全国变更体制,设都指挥使司,定辽都卫遂改为辽东都指挥使司,统领东北各地卫所。当时辽东都指挥使司辖境“东至鸭绿江,西至山海关,南至旅顺口,北至开原”(《明史·地理志》)。辽东都指挥使司的基本职能是“总辖辽东诸卫兵马,修治城池,以镇边疆”(《明太祖实录》卷67)。置铁岭卫就在这一时期。初置辽东都司时,辽东地区与朝鲜的边界依习惯分于鸭绿江。洪武二十一年,朱元璋诏命辽东,依元朝时期疆界为大明与朝鲜的边界,并任命指挥佥事刘显到原元朝时期的边界古铁岭建卫,名铁岭卫。古铁岭在今朝鲜江原道元山南,距平壤约150公里;元初时曾为中朝边界,后为高丽夺回,将边界推至鸭绿江,古铁岭成为朝鲜腹地。因此,朱元璋依元朝旧疆置界的决定遭到朝鲜的顽强抵制,后经朝鲜人长时期交涉,明朝作了让步,并于5年以后即洪武二十六年将铁岭卫迁到古银州城,从此这里便以铁岭这个名字问世。
1988年9月,我幸运考入铁岭师范学校,在岭东读书四年,这段求学经历给了我这个农村孩子进一步了解铁岭的机会。学校北面是龙山乡七里屯村的一片田野,西面过国道102线觅羊肠小道就可攀上龙首山。“龙首山,自东南奔腾而来,东枕柴河,西窥城廓,横贯银州南北,临柴河之岸突然昂起巨龙般的头。因其形似苍龙而得名。龙首山头枕大溪,尾蟠荒陬,冈峦蜿蜒,势若苍虬,别具风致,实以形名也。”(民国刘伟华《龙首山志》)
“龙首,铁岭之名山也,自西南蜿蜒而来,纡回屈曲至县城东而结一奇峰,昂然东向,壁立千仞,其下则岩穴幽深,冈峦起伏,俯瞰鳞河,峥嵘独秀,而一塔高踞其巅,为一山之鼻祖也;地居县城之东,东为震,震为苍龙,象形取势,如龙之行至此而止;层峦为额,双泉为目,坨为鼻,林观为须;左顾城垣,右饮柴水,背控驻跸,尾抚桑园,故其首在此,他名不得而名之,遂名之为龙首焉。”(民国铁岭名儒陈德懿序《龙首片鳞》)最早文字记载见于明朝编的《辽东志》中:“龙首山,城东二里许,上有龙王堂。先民集群,择地而居。”三皇五帝时期,咱们龙首山上就有人类活动。
考古发现,龙首山及其周边共发现5处青铜时代古文化遗址,龙首山北端最高峰慈清寺遗址采集到夹砂红褐陶的口沿、鼎足、鬲足、红烧土等。距离慈清寺山路也就500米的祖越寺(龙首北坡,已毁),发现的陶器以夹砂灰褐陶为主,考古采集有绳纹、弦纹的壶、罐、豆等残部。慈清寺遗址与祖越寺遗址,两者主要区别是标本里有没有鼎、鬲等三足器。祖越寺遗址大概在战国中期,那么慈清寺遗址呢?慈清寺遗址大概在西周时期。这些遗址共同构成了龙首山的古代文化框架,是龙首山古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宝贵实物资源。
慈清寺作为龙首山上的名胜古迹,相传建于唐代,大门口石刻有“唐曰秀峰,明曰水潮,清曰慈清”之语,从考古证据上来说慈清寺最晚应建于辽代。龙首山南部有座塔,那是“驻跸塔”。2000年秋季大修,由塔中发现的重修碑记中得知,此塔早在明代景泰二年(1451)就曾经修葺。据专家分析,此塔应当始于辽,应当是“灵应寺塔”,因为当时附近有一座灵应寺。龙笛远吹胡地月,柴水萦绕故山情。无论是古迹,还是古物,龙首山承载着铁岭诸多文化信息。康熙第二次经过铁岭,是平定三藩之后回东北告祖,当年康熙皇帝满腔豪情地写下《铁岭》一诗:“雨余塞草自绿,日出山花更红。辙迹神州近远,骥鸣广陌西东。”这首诗不仅写出龙首山之美,而且表达了他立志统一中国的雄心壮志。
当大清帝国日渐式微,1905年3月中旬,日俄战争也逼近龙首山。俄军依托龙首山“为最后防御阵地”,伐木筑垒,掘地为壕,构筑了庞大的炮兵阵地和步兵堑壕。俄军凭借龙首有利地形,对集结于八里庄的日军炮火拦击,“战至日暮”,难解难分。后来,日军从城东迂回到龙首山。俄军炮兵阵地指向城南,无法抵抗从北路而来的日军,一时间硝烟弥漫,尸横遍野,至今还能依稀可见昔日的战壕遗迹和散弃白骨。
战后,日军为纪念战亡官兵,在龙首山星桥东南200米左右建立一座牌楼式存放骨灰的地方,宫式门楣上有“安乐宫”三个字,北面有焚烧炉。翼然台下柏油路东面,中日友好树的两侧,还残留着日俄战争的炮台遗址。炮台是俄国人修建的,也就是上面介绍的那个俄军炮兵阵地。两座以水泥浇铸的炮台,中间立个“中日友好”石碑。1933年9月20日,日本“满铁”铁岭地方事务所成立龙首山胜景维持会,企图通过旅游来制造“共荣”的假象。于是,日本工兵整修了上山的路面,架设连接龙首与龙尾的木制星桥。
1948年10月28日,东北人民解放军十二纵三十六师与国民党五十三军一一六师交战,再次血染龙首山。但是,经过这一次战火的洗涤,龙首山真正回到人民的怀抱,铁岭全境获得解放。
漫步龙首山,每一景,每一物,里面都有着深厚的历史。比如位于龙首山最高峰的魁星楼,它始建于清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原来在古城的东南角,后因塌毁于1922年移至龙首山改建。该楼过去曾供有魁星神像,故此得名。魁星楼为四角形砖木结构,分上下两层,楼体造型别致。四面有四块雇工匾额,东面是岳琰所题“光照龙山”,南面和西面是阎晖所题“文焕离明”和“笔参造化”,北面是刘玉林所题“星辉斗极”,均为1870年所书。青山无字,常读为书。行走在山间小径,穿越飘逝的烟云、浏览斑驳的碑刻,抚摩温存的瓦釜砖石,叩问久违的儒释道法,一座龙首山,可以让你追寻沧桑岁月后面的动人故事。从李成梁及夫人补修龙首山古寺塔,到陈循大学士为龙首山景点命名题诗,从函可和尚结庐龙首山弘扬佛法,到周周恩来总理登临龙首山抒壮志,龙首山与诸多历史名人结下不解之缘,他们从不同角度书写着龙首山的历史。
1984年8月6日,中共辽宁省委决定撤销中共铁岭地委,成立铁岭市委,铁岭成为政府驻地。当你某一天来到铁岭,不论是出租车司机,还是环卫工人,你经常可以听到他们滔滔不绝的自夸式的介绍:“听说过吗?《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关外祖籍和铁岭有关,后续四十回作者高鹗是咱这儿的人,长篇小说《曹雪芹》的作者也是铁岭名士……”“听说过吗?手指画大师高其佩,清代第一词人纳兰性德、著名书法家魏燮均、子弟书作家韩小窗,宫廷画师、颐和园的设计者庆宽都是我们铁岭人……”“听说过吗?明末关东总兵李成梁,大名鼎鼎的流人郝浴,少年时期的周恩来都曾在铁岭留下过足迹……”“听说过吗?航天领域的领军人物王永志,还有赵本山、潘长江,他们都是从铁岭走出去的名人……”尽管有些话唠之感,但铁岭人那满满的自豪感还是令听者深受感染,对这座城市也产生敬仰之意。
铁岭一年四季分明,时令换转,雨雪更替,让这座城市呈现着不同时节的美丽。铁岭目前恰处改革开放高质量发展之中,新老城区高楼林立,道路宽敞,繁华富丽,生态宜居,时尚可感,和谐共生,村气尽蜕,割脐断带中完全是一座“较大城市”的模样,引导百姓在青山、绿水、草茂、花红中寻求新的生活。
2005年1月,我从县区调入市委政策研究室工作,伴随调研的深入,我对铁岭这座城市又加深了了解。2013年5月,我有幸开始从事党史研究工作。岁月不饶人,竟也到了“五十而知天命”的人生阶段。越是研究越是感到专业知识的匮乏,在史学领域沉浸久了,多数人都会有这种体验。历史是一口老井。关于老井的故事,一代又一代人总演绎不尽它的奥秘。我访谈过一位上世纪80年代任职铁岭市委的主要领导,听他讲述当时来铁岭工作的所见所闻,铁岭看起来似城非城似乡非乡。铁岭与他曾经工作过的锦州大不一样,锦州是个老城市,工业基础比较好,教育、文化和卫生行业也比较发达,交通方便,城市功能比较齐全。地改市时铁岭的街面上没有多少清洁工和交警,垃圾车一边走一边撒,农民用马车拉粪,也弄得到处都是。市内有限的几栋楼,走廊过道里到处摆放着酱缸、咸菜缸、酸菜缸,弄得乱七八糟。院子里本来就少有的草地、花坛被擅自改成菜园。阳台上养鸡、养狗、养兔子、养鸭等现象,更是这座城市屡见不鲜的“景观”。特别是“火炕上楼”,意思是家家户户都在楼上搭火炕,烧煤做饭,往楼上扛煤,煤烧完了,再把煤灰扛下来,就堆在最近便的道路边,风一刮,煤尘呼呼扬。“一座公园两个猴,三层四层大高楼,五盏路灯全城亮,六辆马车满街走……”这是那时流传了很久的顺口溜,为早年的铁岭城市规模和发展质量作了生动注脚。
从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跻身师范院校学习,到后来调任铁岭工作生活置身其中,我对这座城市的感情日益深厚,这座城市老而弥新,实在可爱。城市在快速发展,凡河新城区建设和银州老城区改造同步推进,城市的日新月异成为我每天工作生活的动人背景。现在去拍照,早已不需要刻意布景构图,已有了无限多的生动选项。
岁月如梭,凡河新城是以河为中轴线的城市,凡河、天水河清流潺潺,如意湖、莲花湖浩波烟渺,被誉为“生命的摇篮”;“鸟类的天堂”莲花湖国家城市湿地公园,连同姊妹公园懿路湖公园、天水河中央公园、凡河带状公园、桂林公园构成凡河新城迷人的景观,这里百鸟翔集、群鱼争跃,宛如世外桃源。凤冠山、蟠龙山、帽峰山,树木郁郁苍苍,百花吐蕊,令人流连忘返。这里的住宅小区时尚漂亮,汇聚人气。华灯初上,霓虹闪闪,乐曲绵绵,蛰伏于车水马龙、人影憧憧的深处,却默默牵动着铁岭的文化脉搏。随便采撷一角和那些赫赫有名的大都市相比并不逊色,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水在城中,城在园中,楼在绿中,人在景中,山水辉映,和谐共生”,一幅幅美景脱颖而出,完全没有了北方冬季的萧瑟和凄寒。我喜欢白天徜徉新老城区的烟火深处,漫步柴河岸边、莲花湖畔的清莹意境,更惬意享受龙首山、凤冠山晚间独坐的清幽宁静……缤纷景色把铁岭的四季演绎得生动精彩,意蕴深厚,又不露痕迹,令每一个在此生活安居的人都心存感激。
铁岭,今朝最美,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