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美学：王家卫电影的声音语言

□ 王晓泽

1895年，被称为“世界电影之父”的卢米埃尔兄弟拍摄的第一部电影《火车进站》标志着无声电影的诞生，而随着人类审美的发展，无声电影逐渐满足不了受众，有声电影随之推出。有声电影指的就是观众不仅能享受荧幕中的场景，还能听到屏幕外的画外音、旁白配乐等的影片。电影声音是电影媒介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它将电影从简单的视觉审美变成了视觉与听觉相结合的审美艺术。电影中的声音也往往不仅是交代事情的起因，更重要的是增强电影效果、烘托气氛，给观众以身临其境的感受。以王家卫为代表的后现代导演注意到了声音在电影中的重要性，而他也因对声音细腻的使用而形成了自己的独有的美学风格。王家卫善用电影中的声音语言为观众营造真实感和沉浸感，虽然他对于画面、色彩、城市风景的运用也非常考究，但是独特声音的设计对“王氏电影”的鲜明特征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本文主要以王家卫导演的《阿飞正传》（1990）、《东邪西毒》（1994）、《重庆森林》（1994）、《花样年华》（2000）、《一代宗师》（2013）为代表从声音设计角度探究王家卫的电影艺术，展现出王家卫电影的艺术价值与美丽。

声音语言：画外音的应用

抽帧、升格镜头、人物特写这些丰富有识别度的镜头语言是王家卫电影的特点，而这些镜头的选择也会影响声音的创作，所以会选音乐把个人的音乐喜好放在电影中也是王家卫电影的特点。画外音顾名思义就是电影中不是由画面中的人或物体直接发出的声音。在王家卫的电影中，画外音的表达是一个发展的过程，从最开始的浅尝辄止到慢慢的形成了一种王家卫独有的声音语言风格。王家卫的电影中的画外音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为市井音。在《花样年华》中描写苏丽珍在公寓中和邻居们相处的过程时，在背景中运用了大量的市井音。在苏丽珍和孙太太交谈的过程中，背景中充满了用上海话交谈的声音、瓷器破碎的声音，还有阁楼上孩子们打闹的声音以及符合环境背景的打麻将的声音，在《重庆森林》中，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普通的街道上，而街道上总是充满着嘈杂的市井的声音，故事情节也都是在噪杂的背景音中发生的。何志武作为警察经常出没在市井街头，而他第一个镜头王家卫就把他放在了狭窄的街头上，何志武一路走来，观众能清晰地听见背景中商贩叫卖的声音、街头中还充斥着不同语言的声音、街道上小孩子哭笑打闹的声音以及拥挤人群中人头攒动的声音。

第二类为物体接触音。王家卫电影中物体之间相互接触的声音会清晰的进入观众的听觉系统中，这些动作不仅通过视觉传递给观众，还通过声音的渠道和视觉结合起来给观众带来身临其境之感。在《重庆森林》中塑造女逃犯和何志武两人时运用了大量的物体的接触音来交代两个人的身份。伴随着女逃犯的“啪啪”的高跟鞋声、打火机摁下的声音、点钱的声音、吸烟的呼吸声、钱包拉链的声音，这些声音都在进一步交代女逃犯的身份。而伴随警察何志武的声音是一些打电话被挂断的“哒哒”声、电话按键的声音、脚步与地面的摩擦声、拉开凤梨罐头的声音，这些声音生动形象地塑造出一个处于失恋阴影中无法自拔的警察形象。在《花样年华》中王家卫塑造孙丽珍和周慕云时，也运用了大量的物体之间接触的声音。伴随着孙丽珍的有大量的与旗袍接触的声音、高跟鞋与地板接触发声的声音、秘书接打电话的声音、刀叉碰撞的声音、勺子与杯子碰撞的声音、敲门的声音，这些声音都是在为表现她面对不伦感情时隐忍的表现做铺垫。而对于周慕云来说，伴随着出现的一般都是西服的声音、皮鞋接触地板的声音、打火机的声音、打字机的声音、文件袋的声音、吃东西的声音，这些声音也非常符合他报社编辑的身份。

第三类为环境音。在《一代宗师》中，宫二送还叶问纽扣的过程中，一开始是能听到环境中唱戏的声音的，而随着宫二慢慢地表露心事，环境音渐渐淡去，在给到纽扣特写的时候环境音彻底的消失。在宫二为父送行的过程中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这里的环境音与空旷的相契合营造出压抑悲伤的气氛。在宫羽田和叶问对决的这场戏中始终充满了一种压迫力十足的轰鸣声作为环境音，王家卫并没有通过真实的打斗声来表现俩人对决的激烈，而是通过轰鸣声这样的环境音带领观众走进武打大师的世界。在《重庆森林》中，女毒贩穿梭在街头寻找自己同伙的时候，背景音中响起了一段金属质感的音乐，这段音乐并不是发生在当时环境下街头嘈杂的声音，而是王家卫为了烘托气氛，营造紧迫感而使用的一种特定的背景音乐。

画外音的应用能够为观众营造一种真实感，拉近电影中的故事与观众之间的距离。市井音的应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当时的社会背景，再现了市民们的真实生活，在这种声音前景和背景的作用下给观众一种沉浸式体验，营造出一种身体在场的效果。在大环境中聚焦局部声音是走进人物内心世界的一种方式，王家卫在电影中放大了物体之间的碰撞声音实际上是放大了人物的内心世界，用一种外力的声音表达人物内心的变化，所有被放大的物体的声音都是一种人物情感富豪的表达，根据不同人物形象勾勒出不同的内心世界。

声音语言：旁白音的应用

在现代电影中旁白的使用往往不是很常见，在快节奏的电影中旁白往往会减慢影片的节奏，让观众不能畅快地感受到电影所带来的精神满足，而在王家卫导演的电影作品中，擅长使用旁白音也成为了他的一个标志。旁白音一般是指影片中的解说词，说话者不出现在画面上，包括第一人称的自述以及第三人称的议论和评说的声音。我国古代艺术讲究留白，佛教强调一种“空”，即万物皆空，只有做到了“空”字才能展现出精髓，而王家卫导演的作品中就把“空”渗透到了他的电影艺术中。

《重庆森林》中何志武拥有大量的独白，在描写他失恋的时候的独白：“阿May很喜欢来这边，因为那个老板说她很像山口百惠，最近我和她分手了，因为她说我越来越不像三浦友和”。“从分手那一天开始，我每天买一罐5月1号到期的凤梨罐头，因为凤梨罐头是阿May最爱吃的东西，而5月1号是我的生日，我告诉自己当我买满30罐的时候，她如果还不回来，这一段感情就会过期。”当独白到这时才知道何志武的抑郁之情到底从何而来。

在商业电影中很少能看到像这样大段大段的独白，因为这样以第一人称为视角的自我表达会将观众与电影割裂开，观众很难将自身的情绪代入其中还放慢了影片的节奏。而王家卫导演的电影中却多次大量使用独白的形式，《阿飞正传》中一共出现七次这样大段的内心独白，《重庆森林》中多达35次，《东邪西毒》更是达到了47次。在王家卫导演的作品中，多角度的交叉独白能够从不同角度来表达人物的内心世界，使影片的叙事视角变得多样化。这也能看得出王家卫并没有按照电影的常规来要求自己，而是自己创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电影语言艺术。

声音语言：配乐音的应用

音乐是电影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导演传达影片情绪的一个窗口，更是比语言更加能引起观众共鸣的第二种台词。作为意象美学大师，王家卫更是不会放过这个传达意象的方式，他本人也曾经说过音乐在他的电影中非常重要。

而因为王家卫在影片中所用音乐的范围之广，门类之多也让他拥有了公认的音乐好品味。《一代宗师》中宫二设下霸王宴的配乐为一段歌剧，并且在其中毫无违和感；在《花样年华》中黑人乐手的《Quizas》根据不同的场合共出现了三次；在《阿飞正传》中《Always in My Heart》也曾在不同的情节中出现了三次，在《重庆森林》中还出现了美国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街头音乐《加州之梦》；在《东邪西毒》中表现欧阳锋的一段内心戏背景音乐是一段钢琴和管弦乐队的声音。从不同电影中的配乐也能看得出王家卫对音乐的种类了解非常全面，使用得非常契合。音乐不仅能烘托情绪也能和音效相互作用，在《一代宗师》中叶问试一线天剃刀这一段所用的配乐是西洋乐，而一线天每次出刀都能精准踩在音乐的节奏上，最后一次出刀的泛音和音乐最后的音色音律完美融合，较好地展现出他的力道和速度。

音乐虽然是电影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是不能反客为主。王家卫使用各种各样的音乐都是来自于影片中人物情感的需要，为达到烘托气氛、引起观众共情的作用。这样对于音乐的灵活运用也体现出王家卫对电影的把控能力，使王家卫的电影更具情感魅力。

从有声电影诞生起，声音在电影这门艺术中一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表达方式。声音既可以直接地表达，也可以抽象地出现；声音既可以平铺直叙，也可以营造氛围；声音既可以配合人物，也可以单独存在。王家卫对于声音语言细腻的运用，也为王氏电影留下了鲜明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