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书
2021-11-12熊小林
熊小林
云南建投集团
“远望长安一座城,长安有家姓赵人;两个老人共百岁,没有香烟后代人……”爷爷开始说书了。
说书,一门只说不唱的曲艺。
作为说书场所,爷爷的屋子很小,小到见方不过10尺,只能摆放一些简单的家当;屋子也很矮,矮到让人压抑,大人伸手就能够到头顶的楼板。小屋正中是一个石头打的小煤炉,既能满足取暖烘烤的日常需要,又是烧水做饭的能量来源。爷爷的小屋,总是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
屋子只有一个开口不大的小木窗,光线大半被窗外紧临的墙遮了去,若有若无的洒进来。屋子里的光阴总是缓慢且暗淡的,昏暗的光线努力地穿过窗户纸,从小小的窗子里透进来,把窗台上一摞老书籍照得隐约可见。
这些老书,大多是爷爷从集市上淘来的。老书或是手抄本、或是手抄体批量油印的,文字排列也遵循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古制。每淘回来一本书,爷爷都会找来一些厚的纸张,重新做个封面作为保护,先用针线仔细缝合,再让我歪歪扭扭的写上书名。
爷爷的说书是一个故事库,从《白蛇传》、到《翠花记》,从《二十四孝》、到《割肝救母》……在爷爷的说书里,白蛇修炼成精与凡人相爱的曲折爱情故事无不让人动容,篷船借伞、白娘子盗灵芝仙草、水漫金山、断桥、雷峰塔、许仙之子仕林祭塔情节依旧历历在目;爷爷通过说书,把“芦衣顺母”“亲尝汤药”“卖身葬父”“刻木事亲”“乳姑不怠”“弃官寻母”等24位古人孝道的感人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
“大娘听说婆得病,洗手焚香祝告神;惟愿公婆早早死,支人待客有我们。二娘听得婆得病,洗手焚香祝告神;惟愿公婆早早死,一觉睡到大天明。三娘听见婆得病,双膝跪在地埃尘;惟愿公婆双全在,大树脚下好遮阴”。这是《割肝救母》的片段,也是我印象最深的老书。故事讲述了婆婆得病后大儿媳张家女、二儿媳李莲英自私、虚伪的丑陋嘴脸,讴歌了三儿媳朱月英隐忍孝顺、割肝熬汤药救母的感人故事。全篇一千余字,词句朴实押韵,四、五岁时,我就能全文背诵。
那时,村里是不通电的,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一到晚上,大家都早早地吃了饭,快速地收拾妥当后,集中到小屋里听爷爷说书。
印象最深的,是从楼板上吊下来、用玻璃药瓶做的煤油灯,几只小虫在灯前胡乱地舞动着,仿佛也来参加这场盛会。
煤油灯的微光闪烁着,勉强能照清大家的面颊;小屋的四周被黑暗填充,而每个人的眼中却有光。
屋里,大家或站或坐,簇拥在爷爷周围;灯下,爷爷戴着老花镜,手持书本,正襟危坐,以特有的腔调,开始半说半唱。
爷爷说的起劲,众人听得有味。说到动情处,众人泪眼汪汪,爷爷也染湿衣襟;说到悲惨处,众人嫉恶如仇,爷爷也义愤填膺;说到精彩处,大家津津有味,爷爷也慢慢地舒展了表情。
作为爷爷最小的孙子,我是有特权的:爷爷偶尔会抱着我坐在他的大腿上,我的眼睛刚好可以看见泛黄的书本,任说书声从头顶传来、任凭爷爷的胡渣戳着头顶。
从右到左、从上到下,爷爷目光所及的内容,都从嘴里翻唱出来。偶尔有一两个不认识的字,爷爷会拖长了音调仔细辨认,直到换了一口气还识不出来,爷爷也会接上音调,随便发个音“蒙混”过去。
爷爷留有胡子,有时说书动了情,清鼻涕也慢慢地流出来倒挂在胡须上,拉得好长好长也毫无察觉;众人虽然看到了,也不愿意打断这精彩的剧情。那黏糊糊的东西只差快掉到了书本上了,爷爷才会摸出手绢,下意识地擦试一下,而眼光始终没有离开书本,说书的腔调也一直没有断停。
当爷爷说得吃力,旁人才会想起来挑一挑灯芯,灯光随之亮起些许,爷爷也像那升高的火焰一样坐直腰板,重新打起了精神,声调也高了一些。
每说完一页,爷爷总是食指沾沾口水,轻轻翻过去。待一本书翻完,大家才意犹未尽,美美的回去睡了。
爷爷说书,字字透着忠、孝、信,句句讲的礼、义、恩;爷爷说书,有假、恶、丑,有真、善、美;爷爷说书,教会了后人为人处事,传承着他的治家精神。
而爷爷也是这么做的。在奶奶瘫痪卧床的四年多时间里,爷爷无不无微不至的贴身照顾,身体力行地诠释着恩爱与陪伴,感染着一代又一代的后人。
爷爷的每一本书,都视如珍宝。2014年国庆,爷爷已经86岁高龄。从来不喜欢坐车、更不愿意出门的爷爷,非得让我带他去一趟姑姥爷家,一是找姑姥爷给他理个发,二是要回姑姥爷借去的两本书。
书要回来后,一生爱整洁的爷爷把这些老书地收纳起来,规规整整装了好几个鞋盒子。经历时间的雕刻,有的外壳已经残旧不全,泛黄的纸页也掉了些边角,仿佛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朋友,在静静地为你讲述所经历的故事。这些老书,老得发黄,却丰富人生。
爷爷走后,除了这堆破旧的老书,好像什么也没留下;而爷爷的说书,却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如今,每次回家,我都会去爷爷坟前驻足;每逢过年、清明,孝顺的后人们都会去坟前祭奠老人;老人一生的智慧,通过说书传给了后人。
爷爷说书,是万千世界,是家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