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起九锅崖_参考网

歌起九锅崖

2021-11-12李评

长江丛刊 2021年16期

李评

九锅崖

2015年8月，我到荆门西北大山里的九锅崖村驻村扶贫。

塞在大山褶皱里的九锅崖村，塆塆落落特别多，如平顶岗、探花冢、东弯河等等，每个地名都有传说故事，都说道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村子面积18.96平方公里，4个村民小组，126户，454人，442亩耕地；申报的贫困户49户180人。

“九锅崖”躲在一条狭长沟壑里，沟边崖壁上一顺儿楔着9块锅形的岩石，铁灰色，光滑圆润。有人说像眼珠，有人说像巨型河蚌化石。相传这里曾经地肥水美、物阜粮丰，九口锅里有煮不完的福祉。但如今却是贫困户“集散地”，崖边8户人家，有6户是建档立卡的贫困户、1户是低保户。

盛夏烈日，我们与村“两委”召开了见面会。村支书是刚上任的新手，小个、瘦削、端正、嫩相，四十来岁看上去才三十岁，我暗自称他“年轻支书”。由于紧张，汇报时小脸憋得通红，讲话也磕巴。联系九锅崖的市领导提个问，他就急得直擦汗。幸有镇包村干部“大胡子”救场。市领导对我说：“这个村班子年轻，你还要把他们夹模夹模。”

会后一周，我们骑着摩托车过沟翻梁、蹿塆入户，“一看房二看粮，三看劳力强不强，四看有无病歪歪，五看无读书郎”。此时的年轻支书老练敏捷，像一只占山猴。身体壮硕的“大胡子”，骑一“头”五羊摩托车载着我，爮平顶岗时,不堪重负“拉了瓦”（发动机烧缸）。他拍拍车子，宣誓说：“能把九锅崖搞脱贫，拉十个瓦都值！”

桓贵富是走访的第一户。我正琢磨着这个少见的“桓”姓时，已见蹲他在家门口左顾右盼，一副着急离开的样子。家是老旧的红砖房，墙壁剥蚀，门口杂草丛生。进门一个窄院子，野草爬到走廊上了。堂屋里挂着旧年画，吊头耷脑飘摇欲坠。

我以为桓贵富是在别人家门口等我们。年轻支书说：桓贵富老婆有间歇性精神病，儿子在邻镇上了门，老屋多年没住人了。

我问桓贵富：“你老婆呢？”

桓贵付答：“跟着我。”

我疑惑着问：“跟着你住儿子家？”

桓贵付答非所问说：“我在哪，她就跟我在哪。”

原来，桓贵富不离不弃带着病妻打工多年，现在租住在一家小工厂，离儿子不远，桓贵富一边打工一边照顾她。

43岁的光棍汉彭权洪，几年前老婆跟人跑了，没多久儿子也没了。双重打击让他垮塌成一堆废墟，餐风露宿过着活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我们走访到他“家”时，一脸寂寞的他开口就问：“像我这样的，能不能进福利院‘五保’？”

通过走访，我们重新认定5户贫困户。我写出了《九锅崖村贫困现状调查报告》：九锅崖村自然条件差，交通、水利、公共设施落后；农户除了外出打工没有稳定的产业；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因病、因残、因学、因危房占比大。报告建议：把九锅崖村脱贫期限延至2019年，将政策用足用好用透，让九锅崖的美好传说变成现实。

平顶岗

平顶岗相当于微缩的“秦岭”。岭西北，是绵延起伏的荆山群山；岭东南，是匍匐千里的江汉平原。山顶平坦如荡，视野开阔，据传抗战时期日军曾有意在此修建飞机场。山上有“关圣宫’，每年三月三九月九香火不断，人们祈求日子如同山岗一样润滑平顺、节节攀高。

平顶岗虽归九锅崖“管”，却是九锅崖的主脉。平顶岗属喀斯特地面貌，储不住水。村子里靠近它的52户人家，一遇干旱就人畜缺吃水。灌农田的大小堰塘“水泡子”也多毁垮失修，水利建设二十年没整饬过。

山高石头多，路总修不上去，从任何一个方向平顶岗，都只能走崎岖小道。半山腰有两户喂羊的，每年冬天卖羊子时节，大雪封山，车子开不进去，价钱总被抹去块儿八毛。我们曾打算将祖辈居住这里的10户人家易地搬迁，他们却一气儿反对：搬走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水是命！我和村“两委”花三天时间，把九锅崖110口大小水体，包括能蓄半田水的“牛卧坑”都翻了个底朝天。针对52户饮水问题，设计了38水井水凼。路是脉！我们把村子里主路、岔路、断头路、入户路“织了个网”，拟通过找项目，找资金，在计划脱贫年实现“联网”。

2016年春开始，隆隆机声震醒了沉寂的九锅崖。两个月时间，38口水井水凼完成，配套安装的汲水泵直接把水引进厨房。不为吃水发愁的人们炫耀说：吃水不忘打井人，脱贫要谢工作队！

农田灌溉水主集中在2017年解决，这一年，我们争取来了“国土整治项目”“水库移民后扶项目”，清淤维修加固堰塘22口，新筑拦水坝17处，修筑U型渠600米。全村水田基本能够保证灌溉。人们说，就算是新修的堰坝空着，他们心里也装了满满荡荡的水。

路是一截截修成的。2018年“五一”，我们组织了一场“庆祝劳动节，情满九锅崖”文艺进村活动，筹集了近100万元资金，用于基本建设。到2019年11月，一条灰白的水泥路，如扭动的巨蟒，窜上了平顶岗。荆门城阙，渺渺漳河，尽收眼底。

通水又通路的贫困户孙仲伯，年底一次检查组到他家走访时，他一古脑儿说了好多感激的话，检查组离开时，他却追上来要提意见。他说：“我还有一个想法，我真心想……请工作队村干部们……到我家吃一顿饭！”

5年间，九锅崖村共修了10.68公里水泥路，自然塆落基本畅通，入户率达70%。全村18.96平方公里土地上，每1.8平方公里就拥有1公里水泥路。这样算没有什么意义，真正的意义在九锅崖老百姓的脚板上。

探花冢

九锅崖南走两三里地，有个鲁家湾。三四户人家盘踞在一个两沟环抱的高台上，屋后茂林修竹，掩藏着两个圆圆的坟堆。相传明朝年间，九锅崖出了两个“探花”，死后归葬在这里，人们就把这里就叫“探花冢”。辈辈人都讲这里风水好，说没准哪天这里还要出个大人物，让人们过上风风光光的好日子。。

九锅崖这几年还真飞出不少“金凤凰”：两个博士生，4个在读研究生、本科生。未来希望的种子——在读小学、初高中生有13个。

读研究生女孩彭越是其中之一。在贫困户档案中，户主是她父亲彭清发，但与我们联系的都是她爷爷余老头，我们误把余老头唤做了彭清发，弄得他眉头一皱，说：“我是彭清发他爹，彭清发是我儿子！”

彭越2014年考上华科，四年本科毕业后，又考上了研究生，读完研究生要到2022年。从上大学那天起，相当于给全家部署了一场“八年抗战”。彭清发两口子把“战场”固定在广东揭阳，每年腊月二十八回，正月初九走。彭清开“货拉拉”，生意不错；老婆守在一家工厂，收入稳定。70多岁的余老头老两口也没闲着。种下了百十棵油茶树，挖了两亩地龙虾池，养了3群蜂、两头猪。为了一个娃的的未来，小辈子拼搏在最前线，老辈子坚守在大后方，两代人结成的“统一战线”，已经取得阶段性胜利。我们也给予了特别关注：除扶贫政策外，每年春节多给孩子几百元慰问金。

腊月间，彭清发开了一辆崭新“起亚”回来，杀了年猪，请我们和村干部喝汤。余老头眉开眼笑接我们，说：“自你们进村起，我就想请你们吃一餐饭。眼看要出村了，怎么样也要满足我一个老头子的心愿。”

彭清发黑瘦精干、能喝酒，满脑子见识。从不喝酒的我，居然嘬了小两杯。有点醉意了，我跟他撞杯说：“‘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你这名字起得好！”

每次走近探花冢，我都在心里回应人们：靠好风水孕育出一个人物固然庆幸，但脱贫致富过上美好生活，还得靠共产党，因为共产党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九锅崖不正是赶上了这个好时代么？

赵塝上

赵塝上住着赵姓人家。57岁的赵运金，九锅崖人称他“机器人”。媳妇在外带孙子，儿子读职高。他一个人种地、喂鸡、种香菇、割松脂，一刻不闲。他不修边幅，裤子烂得开裆，头发长得像叫花子。每次上门走访，他都像一头从树丛中蹿出来的长毛兽。我们劝他：注意身体，拾掇好家庭。他憨笑一声。笑声没落，2018年他被查出得了直肠癌。我们迅速给他落实“985”健康扶贫政策，报销住院费用，病情一直比较稳定。

赵塝上流传一个故事：一个老头去耕自己的7块地，把草帽脱了。大半晌耕完了6块地，找第7块地时怎么也找不到了，急得不行，顺手把草帽一揭，原来是草帽压了一块地。

耕地稀少瘠薄，发展脱贫产业需要我们把思路往山上靠。九锅崖山深林茂。春天樱花、李花、杏花，夏天石楠花、五倍子花，秋天野菊花、荆条花次第开放。这些花木离远离尘嚣，纯洁无瑕，土蜂（中蜂）最爱。

土蜂蜇出了发展产业的思路。2018年春开始，我们筹措资金“以奖代补”，鼓励发展以中蜂为主的“综合种养产业”。当年养中蜂就达到800群。贫困户都实现了“一户两业”。还在邻镇打工的桓贵富，儿子买了房，全家脱了贫，老婆病也有好转；他回来养了中蜂，修整房子，老了还回九锅崖。

春夏时节，家家房前屋后、竹林菜园，小蜜蜂嘤嘤嗡嗡。常有被蜇肿了双眼的人们，满脸欢喜地相互请教养蜂手艺。哪家的蜂群分笼了，寻到另一家的房门前安家，人们都不争，家家有，就不分你我了。有几个脑子灵光的，不光产蜂蜜，还培育蜂群，卖到村外去。白露前后采蜜时节，我们工作队一项重大任务就是帮助“带货”，我们发动身边的、小区的、微信群的文朋诗友、远在他乡亲戚朋友，为九锅崖开辟了一条甜蜜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