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身边的人
2021-11-12林庆璇翻译张贝
〔韩〕林庆璇 翻译:张贝
1
出门进行垃圾分类的男人们格外相像。他们对后脑勺竖起的头发毫不知情,穿着领子松垮的汗衫、松垮的短裤配一双拖鞋。他们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磨磨蹭蹭,像是纹丝不动的乌龟,慢吞吞地伸出脖子往前挪动,在妻子的愤怒之下才终于勉强收拾好塑料品、空瓶子、易拉罐和废纸,摇摇晃晃地走向公寓楼后方。我们这座公寓楼以管理严苛为荣,只能在周日傍晚丢弃可回收垃圾。因此,他们都会在同一天的同一时间,如僵尸般集体出没。其中的女人——至少在我看来——只有我一个。
“今年夏天真热啊。”我絮叨着乘电梯下楼,提了满满一大袋的可回收垃圾走出楼门,后脖子立刻就汗湿了。男人们已经聚集在垃圾分类回收处,以毫无灵魂的动作逐一为垃圾分类。他们虽然外表大致相似,却可以根据所丢垃圾的不同看出每个家庭的区别:有的经常喝啤酒,有的总是上网买书,有的喜欢叫外卖小菜。垃圾可谓是生活方式的符号。
有趣的是处理完可回收垃圾之后,不知道怎么搞的,男人们突然重返活力。是因为整天窝在家里,第一次出门放风吗?他们不想回到妻儿等待的家里。倚靠在垃圾分类回收处外墙上的男人从短裤口袋里掏出烟,点上火,深深吸了一口,仰望着夜空;后面的男人高举双臂,大步走向小区公园,可能想在公用器械上做做运动;还有的男人蹲在地上,小声地跟谁打着电话。他们满面疲倦地聚集在一起,却尽可能拖延回家的时间。追求安稳的生活,婚后却又虎视眈眈地踅摸着逃离机会,这就是已婚男的二律背反式贪婪。都说婚姻生活中需要伪装与演技,由此看来,还真是一语中的。我把装垃圾的购物袋一并丢弃,直接乘电梯上了楼。
这套新建公寓面积28坪,乘坐地铁三十分钟可以到达江南站。我搬过来之后才知道,住户多是新婚夫妇或者有小孩的年轻夫妇。这些人要在江南一带上班,在首尔买房又有负担,于是来到了城市外围。的确如此,当初我也打算买来做婚房。没有什么理财知识,一心埋头工作到三十五岁左右,却也自然而然地攒下了一笔小钱。我只往返于住处和公司,衣服、旅行、生活的其他方面不怎么花钱。说不定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对那个一把年纪却依然没有任何存款、过着不正常生活的“搞艺术的男人”着迷。悔婚两个月以来,我竟然如此心平气和,真是神奇。
“内心的重大创伤,本来就很难看出来。”
一位至亲的朋友如此安慰我,为我抱不平。
比起悔婚,妈妈真正感到伤心的是我要住在这么远的郊区。(她本来就是最反对这桩婚事的人。)
“总是会让人想起伤心事,为什么非得一个人跑那么大老远?英美,反正房价也不会再涨了,差不多就转手吧,加上贷款,在首尔买一套。你还是不了解这个世道啊,出去之后可就难回来了。”
妈妈的提议很合理,生活中有时却会想要刻意远离中心地带。住在首尔,回避过往经历,匆忙清除痕迹,这种做法也感觉十分牵强。虽然地处城市外围,上下班却很方便,开车去公司只要二十分钟,必要的便利设施一应俱全。望着田园风的窗外风景,忍不住还会自嘲一句“农田景观”。最重要的是,这是我名下的第一套房产,不想因为悔婚就轻易抛掉。房子又有什么罪呢?
2
周日休息了一整天,到了周一还是会莫名感到疲倦。上午九点,参加完部门领导会议之后,又要负责部门内部会议。这种会议主要是传达上头的指示,分享组员们各自的业务情况。接连的会议结束之后,我快速处理了各种业务回复,安排了一周的行程,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
“部长,您看起来很累。今天黑眼圈很重哦!”
我正在喝餐后咖啡,同组的代理面带担忧地对我说。这是理所当然,因为周日从中午到晚饭前的那段时间,哥哥和嫂子把五岁的侄子托付给了我。陪一个精力旺盛的小男孩玩五六个小时,比上夜班要多花出十倍的力气。这都不懂吗?不,正因为他们太懂了,所以才会在周末把儿子丢给我,自己出去快活吧?
“智厚别提有多想你了。他可认生呢,除了你,没人可以托付了。”
哥嫂夫妇此后便不时采取这个高招,把童言无忌的侄子故意丢给我。
哥哥比我大两岁,单身时期尽兴地交往过几个女朋友,婚后则变身为追求稳定的一家之长。他本性难移,平时以会客或者加班为由晚回家,不过也会良心不安,周末便一心一意地帮助身为全职主妇的嫂子。嫂子肯接手我这个无赖大哥我已经感激涕零,只让我帮忙照看侄子几个小时自然不能推辞。然而,和这个令人无比疼爱的大侄子相处一个小时就会精疲力尽。
看来哥哥一家似乎不想让我结婚。如此算起来,父母也一样,说什么不想看儿媳妇脸色,跑腿儿的事情自然全是我;生病时为求心里舒坦,叫过来的也必然是我这个女儿。就连准备祭祀物品,妈妈也会先叫我。如果我抱怨几句,妈妈有时便会不近人情地回答说:“要么你就嫁人。”可是公司里的已婚女性,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表示羡慕我的单身生活,劝我别结婚。
“不了解婚姻时才会往里跳。崔部长现在这个年纪嫁人,反倒是一笔损失。哪有什么新婚之乐,说不定刚一过门就要贴身服侍生病的公婆。”
我能理解已婚女那些自相矛盾的抱怨,可她们说我未婚所以不懂,那副语调令人气愤。既然人与人之间无法完全理解彼此的生活,她们怎么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个人经历呢?这种接连不断的想法令人疲惫,问题于是重新回到原点:我会一辈子这样单身生活下去吗?
我在卫生间一边刷牙,一边胡思乱想。这时,俊浩发来短信:“这周六有时间的话,和瑞英一起见个面吧?”
我用凉水漱着口,想起了上次的会面。
只有俊浩见过我因为悔婚而伤心的样子。真正分手之前,必然经历多次分手预演。某一天,我凭直觉感到一切已经完全结束。对方也明白这一点。他不会在第二天来我家门口,我也不会先打电话给他道歉。我们确定今生不会再次相见。彻底分手就像是一场完全死亡。那天晚上,我头痛欲裂,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吃了止痛片也不管用。清醒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正在给俊浩打电话。窗外狂风席卷春雨,撼动着世界。俊浩接了电话,我却无话可说。
“看来你有心事。”
俊浩只要听到我的声音,就能大致猜到是什么状况。
“没有,就是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最近完全没有联系……”
听筒另一端,可以听到俊浩咋舌的声音。
“你觉得这种谎话能骗得过我吗?”
“我真的过得很好。”
“太明显了,别说那些没用的,出什么事了?”
我磨蹭了一会儿,乖乖地坦白了悔婚的事情。只有在俊浩面前,我才难以隐藏情绪。
“知道了。”
挂掉电话之后不久,门铃响了。俊浩站在门口,双手插在纤薄的春季外套口袋里。
“崔英美,快出来。天气不错,我们出去吹吹风吧!”
留在我身边的人,永远只有俊浩。
3
我走进咖啡厅,俊浩的七岁女儿瑞英吭哧吭哧地跑向门口。
“瑞英!”
孩子听到我叫她的名字,开心地笑着,欢呼雀跃地钻进我的怀抱。我弯下膝盖,紧紧地抱住了孩子。她抱起来软乎乎的,和侄子智厚完全不同。欣喜之余,我并未在意她的口水沾在了我的毛衫上。我只为这个全身心表达内心感受的孩子感到惋惜。我抱了她一会儿,抬起头来,感觉到了瞟向这边的视线。我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孩子都是这样,不过患有发育障碍的孩子尤为率真。瑞英如此坦诚相待,我却要戴着一副坚硬的面具生活,经常为此感到十分难堪。笑的时候开怀大笑,哭的时候放声大哭,瑞英比我勇敢多了。
“你来啦!还是喝咖啡吗?”
俊浩从座位上起身。一段时间没见,他剃了一个军人式的平头。
“你的头发怎么了?”
在我的询问中,俊浩垂下了视线。
“奇怪吗?我来早了,就去了理发店,让理发师看着剪,居然剃这么短。”
这个发型有点搞笑,却也让俊浩看起来反而像是瑞英的叔叔辈。等咖啡时,瑞英一只手拉着爸爸,另一只手拉着我,拉得很紧,手都疼了。我们三个人看起来像是什么关系呢?最近,俊浩经常带瑞英出来。确切地说,是瑞英上了幼儿园,孩子妈妈回归职场、俊浩辞职之后。这也就相当于,我在代替忙于上班的妈妈帮助俊浩照顾孩子。一个大人照顾一个孩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尤其是那个孩子需要更多帮助的时候。
“瑞英妈妈忙吗?今天也在公司?”
“没有,去美国出差了。”
“去那么远。一个星期能回来吗?”
“两个星期。”
国内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去国外出差,而且还去那么久,简直令人无法理解,不过我也没再说什么。俊浩寻求我的帮助是另有原因。这段时间瑞英快速长高,俊浩想让我一起为孩子挑选秋装。
喝完咖啡,我们一起去了儿童区。瑞英一定要站在中间,分别牵着我们两个人的手。她偶尔还会站在原地使劲,意思是让我们把她提起来。我和俊浩配合几次之后,孩子终于满意地笑了。和在咖啡店里一样,我感受到了人们的视线。大多数人都是瞟一眼,也有人会毫不掩饰地正面直视。
“妈妈,你看,她走路好奇怪,长得也奇怪。”
对面一个孩子指着瑞英说道。一个妈妈模样的女人赶快拉住了孩子。瑞英和普通孩子长相不同,这是事实。眼球向上斜视,眉间距很宽,鼻翼与后脑勺扁平,脖子又粗又短——可她只是长相不同而已,并不是奇怪,我觉得她比任何人都要可爱。她偶尔还会说一些令人不知所云的自言自语,突然行动混乱,吓到周围的人。小孩子不都那样吗?一无所知的孩子的无知反倒在情理之中。比起无知的注视,担心疾病会传染一般拉过孩子的动作更加残忍。这是俊浩夫妻的日常,他们以后也必须承受这种状况。每次间接体会这个现实,我都会想象自己作为障碍儿童瑞英的妈妈,以及俊浩的妻子,一辈子承受这种情况的样子;而且,偶尔还会幻想这是否就是我的未来生活。
我宣布结婚消息时,最惊讶的人是俊浩。我们并排坐在卖日式鱼饼的简陋小酒馆的吧台前,我为他斟满一杯啤酒,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俊浩十分震惊地看着我,杯满之后立刻咕嘟咕嘟喝完了整杯酒。他平时不能喝酒,所以受到惊吓的反倒是我。俊浩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的啤酒泡沫,以低沉的嗓音说: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嫁人。”
听到这句话,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我并不讨厌他的这种心直口快。
“你这是什么话?只有你能结婚吗?你怎么能这样啊!”
俊浩可能说完之后也觉得不好意思,用右手揉搓着后脖颈。
“也对,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父母也很担心吧?对了,你妈妈的腰还好吧?”
俊浩像是故意忽略这个令人不适的变化,转移了话题。一口喝光一杯啤酒,他的脸颊瞬间泛红。
“我妈挺好。你居然不担心我,啧。”
我倒上啤酒,一口喝光。很快,我的脸也同样泛红。俊浩只顾用双手揉搓着脸颊,努力接受现实。
“你真像是一个不想嫁女儿所以折磨人的爸爸。”
我弹了一下俊浩的脑门。我晚婚的原因和他有关,他知道吗?我突然心里一阵憋闷,又干了一杯。白色泡沫浮起,瞬间沿着杯子流了下来。
4
我和俊浩在大学的古典吉他小组第一次结识。我上大二时,复读过一次的俊浩是大一新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俊浩都要对我使用敬语。他身形挺拔端正,目光深邃,鼻梁高耸,牙齿整齐,皮肤干净无痘,这些都为他赢来了美少年的美名。加之衣着端庄,发音纯正,受到女生们的强烈关注只是时间问题。
当时,我对受欢迎的男生持有偏见,认为他们轻薄而傲慢。回想起来,很大程度是因为自卑。直到高中,我一直胖乎乎的(妈妈说我是“过度肥胖”)。起初,我未能意识到这个事实。因为包括朋友们在内,身边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种话。由于备考压力,暴饮暴食,体重增加很快,我却没有在意。本以为进入大学,很快就会减下来。但是,高中生成为大学生,并没有发生这种变化。减肥并不像三十分钟即可完成的双眼皮手术那么简单。学习到很晚,宵夜减量,体重也随之略有下降而已。大学刚入学,我便感觉到恋爱距离自己非常遥远。自尊感很低,戒备心又很强。断言不会被外貌所束缚,实际却又以貌取人,真是蠢到极致。
刚开始,我刻意与俊浩保持距离,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一个人只要不傻,当然会知道自己受欢迎,肯定会利用这种魅力资本。不过,俊浩不一样。他甚至不曾察觉我那种不必要的戒心。他并不留恋人气,看起来似乎对那种权力也毫无兴趣。他以自己特有的无动于衷,直接拒绝了女生们的告白。毫不留余地,非常坚决,甚至有点残忍。这种斩钉截铁的拒绝是对对方的关怀,她们当时却并不明白这一点。告白之后,剩下的只是不知所措的屈辱感。“自私”“残忍”“搞不懂”“你也要小心点儿”……女生们对徐俊浩议论纷纷,不断退出。如此一来,兴趣小组的女生所剩无几。意外的是,我的内心恢复了平静。
俊浩虽然木讷,却很细心;虽然细心,却又心直口快;而且,真心喜欢古典吉他。他从高中开始弹吉他,我上大学之后才开始学习,他的实力比我好得多,作为学弟总是教我这个学姐。就业形势日渐严峻,俊浩的后辈们不怎么加入小组。如果不想成为吉他手,似乎不会对拨动吉他弦的小组感兴趣。仅有的几个前辈也因为临近毕业忙着找工作或者考研、留学等前途问题,无心参与小组活动。如此一来,课后基本都是俊浩一个人在弹吉他。虽然略显孤独,却也符合他的形象。大三那年,我把大学生活最后的业余时间用来陪在俊浩身边弹吉他。就这样,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多了起来。我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听课。像是自己意识不到的浮肿一样,彼此相处的时间变长,在旁陪伴也便感觉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你们在谈恋爱吗?”
隔了许久,找到工作的毕业班前辈来到小组房间,如此问道。我的脸颊火辣辣的。
“不是。”
俊浩平时很害羞,此刻的语调却变得冷漠而坚决。那一瞬间,我想起了被他拒绝的女生。
“这太离谱了,前辈!到底哪里看起来像是……”
我想开个玩笑,极力缓解这种冰冷的氛围,却觉得自己很不堪。那天晚上,我没有吃晚饭,用被子蒙着头躺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哭个不停,直到累得睡过去。不知不觉,我已经喜欢上了俊浩。
不论关系怎么亲近,俊浩也不会坦白所有的事情。我相信他并非故意隐藏,而是有些事情——复杂的感情或者问题之类——只能独自解决。自己的问题没有重要到需要与他人分享,这种内向的谦逊也起到了一定作用。就算是关于恋爱,他也很少提起。似乎交往过几个女生,却只有像我这种关系亲近或者特别关注的人才会勉强了解。意识到他有过交往的人,基本已是分手之后。交往时不动声色,分手之后却一定会表现出来。他独有的抚慰心伤的方法是,比平时待在小组弹吉他的时间更长。
“干什么呢?”
俊浩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说“你不知道吗”,然后重新低下了头。气氛紧张,不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只好让他独自安静地待一会儿。
“原来又分手了。你总是交往一些奇怪的人,看女人毫无眼光。”
我在心里嘀咕着,却因为没有见过那些女生,便不知道她们是怎样的人。不管怎样,到了合适的时间,俊浩就会先走过来。过了一会儿,我产生了另一个想法:趁他内心脆弱的时机告白吗?不过,作为朋友越是变得亲密,告白的机会就会越来越远。紧盯着有益的时机,似乎成了机会主义者,我不愿意这样……当时如此故作深沉,其实只是一个不得要领的胆小鬼而已。我特别羡慕那些喜欢就直接说喜欢的同学。我缺乏这种冒险性格,也没有可以承受被拒绝的坚定自信。
我相信俊浩总会明白我的心意,他却很快有了新女朋友。确切地说,他魅力十足,周围的女生不可能无动于衷。他每次按周期表现出分手迹象(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似乎都不超过三个月),我总是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就算关系不同,我也是陪在俊浩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反正无法表白,我不打算把这段关系变得不舒服。就算他暗示自己有女朋友,我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因为就算如此,他们也撑不过三个月。讥讽对方一成不变的模式,我自己其实也没有任何变化。我厌倦了自己的勇气不足。大二下学期结束之后,俊浩决定去服兵役。入伍之前,组员们为他准备了一场欢送会,我不合时宜地喝了很多。
“为什么喝那么多?”
俊浩咋舌,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
我突然感觉心脏快要爆炸,怒吼一声,使劲甩开俊浩的手——这已是我的全部记忆。头痛得厉害,睁开眼睛一看,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很显然有人送我回了家,而知道我家住址的同学只有俊浩。
怎么办呢?我太喜欢这个男生了。我无法忍受他的远离。那天晚上,应该不管不顾地向他表白吗?那么,我们之间会有什么改变吗?就算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当时应该怎么做才好。如果坚持到最后,之前未能改变的事情,此后会发生改变吗?后来,妈妈对我说:
“我还以为当时背着烂醉如泥的你回来的那个男生会成为我们家的女婿。他看到了你那么丑陋的样子,还要照顾你到底,所以我才会这么想。在妈妈看来,那个年轻人很不错啊。”
但是,我已经搞砸了,一切太迟,无可挽回。我需要勇气忘记之前的事情,重新开始没有他的生活。为此,我相信时间会站在我这边。
5
在兴趣小组前辈的婚礼上,我与俊浩再次会面。那位前辈大学时期打扮得破破烂烂,我想去婚礼现场给他一点礼金。不过,他其实是富二代,婚礼办得超级豪华,宾客繁多,收礼金的桌前排起了长队。前辈剪短了头发,穿上礼服,看起来像变了一个人。我赶紧排队交完礼金,同时觉得自己作为后辈应该遵守礼节,所以一直在座位上等到婚礼结束。看着陷入爱情的男女一起走进人生的坟墓,同时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交出的礼金数额。哪里只是一场婚礼呢?结婚之后,生了孩子就要买祝贺礼物,直到完成二胎生育任务并办了周岁宴为止。从那之后,我主动切断了这方面的联络。怎么说呢?按照他们的要求给了礼金,到最后一分钱也拿不回来。忙着祝福他人的事情,自己的人生却似乎快要完蛋了。我的人生中会有婚礼或者周岁宴吗?这种委屈的情绪逐渐膨胀。
既然来了,就应该拍张纪念照片。我钻进朋友堆里。
“那边,新郎身后的第二位女士!为什么站在那里?”
留着黑胡须的摄影师从镜头后探出脑袋,让我向新娘那边靠拢一点。新郎那边只有男人,新娘这边只有女人,我想抗议这种奇怪的规定,却又不想在别人大喜的日子里找茬。摄影师说了几次“女士们笑得开心点儿”,我虽然很生气,却也忍了下来。过了片刻,便是新娘扔捧花的时间。因为没有指定人,所以比新郎小八岁的新娘的朋友们劲头十足,兴奋不已。
“好,新娘请抛捧花!”
摄影师发出指令之后,新娘把白玫瑰圆形花束远远地向后抛了出去。也许是用力过猛,花束向后飞了很久。我像是一个完全无关的人,呆呆地跟着那个轨迹,下意识地接住了飞到眼前的捧花。人们的视线再一次集中在我身上,紧接着是几秒钟的尴尬沉默。我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众人很快退场,前去就餐。我略带歉意地拿着捧花,微弓着背走向出口。这时,有人拉住了我的手。
“本来还有点没把握,多亏了那束捧花,我这才确认是你。”
在婚礼现场再次见到的俊浩本人,也将在两个月之后结婚。我回想起俊浩不在身边的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年,感慨万千。
那是我的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年。铁了心要忘记他需要时间,消耗时间便要埋头于某件事。我假装认真准备就业。俊浩从部队给我寄了信,介绍军队生活,询问我过得怎么样。这种不痛不痒的信件更加令我心痛。我强忍着感情给他写回信,却又撕掉重写,反反复复,最终放弃了回信。俊浩来信的时间间隔逐渐变长。我接受新员工培训那段时期,他再也没有来信。我在培训机构忙了一个月,这反倒是一种幸运。我劝自己,从现在开始,我要活在当下。我扔掉了收藏在抽屉里的信件。那时,我已经不怎么记得起俊浩的长相。他的轮廓变得模糊,我相信过往缘分也会随之淡化。我拿出伸到内衣里的右手,双手抱住了备用枕头,很快昏睡过去,整夜无梦。
6
当时,那个男人站在我的身边。他已经三十七岁了。在前辈的婚礼上再会之后,我们经常见面。想来也是一段不可思议的缘分。俊浩参加工作之后,以前的敏感与自我中心有所收敛,脸上长了很多斑点,鱼尾纹也不少。不过,我喜欢过的那个少年风采依然。
说是让我帮忙,他自己却从容地挑选了起来。他仔细看着的一张清单上写着:方便穿脱的长袖衬衫五件,裤子只买有松紧带的、实用的百搭款。看来是孩子妈妈写的。购物快要结束时,俊浩看着瑞英说:
“瑞英,挑两件自己喜欢的衣服拿给爸爸。”
俊浩用手指做出“V”字手势,强调“两件”。瑞英听到这句话,难掩兴奋,在衣架和柜台之间开心地跑跳着。我和俊浩看着她欢天喜地的样子,满足地笑了。瑞英东看西看了一会儿,拿起一件与实用性相差甚远的,带亮片和手镯的,适合在聚会上穿的斗篷,哒哒哒地跑了过来。我在旁边看了一下价格签,可以买五件不错的实用型衣服了。瑞英又跑走,去抚摸一双亮粉色的运动鞋。她完全不畏惧眼里看到的东西。
“瑞英,不要看鞋子,要挑衣服哦。裙子也可以。”
“我哄着她,换一套别的过来。”
我想尽量帮点忙,于是拿过那件亮片斗篷走了过去,瑞英却放下那双心动的运动鞋,走过来做出守护斗篷的架势。
“这是她自己挑的,别管了。只要能穿就行。”
俊浩拉着瑞英的手,走向收银台。
购物结束之后,我们去了楼顶公园。这里大部分空间是供孩子们尽情跑跳的草地,还有藤树绕顶的凉台。草地正中有三四个孩子汗流浃背地玩着抓人游戏。已经接近九月中旬,日晡时分,热气却依然没有退去。俊浩点了两杯冰咖啡和一杯橙汁,用托盘端过来放在桌上。瑞英用长吸管喝着橙汁,视线却一直朝向草地。她想和孩子们一起跑跳,浑身发痒的样子十分明显。
“瑞英,想去玩就去吧。告诉朋友们,你也想一起玩就可以了。”
俊浩轻轻拍了拍瑞英的屁股,支持她赶快过去,瑞英害羞地快步去了草地。不过,她站在孩子们身边,没搭上话,只在旁边绕来绕去,自言自语。孩子们无视瑞英的存在,她却慢吞吞地跟在孩子们身后,笑声也慢了一拍。她不时抬起头,眯着眼睛,在原地转圈。如此这般会头晕,而且她天生肌肉弱,常会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俊浩只是在阳光下安静地看着瑞英。他耐心地等待着孩子自己悟出为人处世的道理,忍住没有剥夺孩子摔倒后拍拍泥土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俊浩吐露女儿患有唐氏综合征时,我深受打击。像俊浩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前程似锦吗?世界上存在被神灵偏爱的人,俊浩难道不是其中之一吗?因此,就算我得不到,也坦然接受了不是吗?我趁周末去了附近的寺院——距离我家最近的宗教机构——为未曾谋面的俊浩女儿祈祷。
“感觉就是前几天的事情。瑞英出生不到半天,就因为很可能患有唐氏综合征,转到了大医院。那么小的婴儿,随即接受了心脏手术。所以,只是长得如此结实,已经谢天谢地。”
我刻意回避这个话题,俊浩却主动提起,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向瑞英的目光,今天尤为深情。
“孩子们最终都能做到,比我们想象中的强大得多。”
“对了,瑞英上学的问题怎么样了?”
瑞英现在上公立幼儿园,很快就要升小学,父母非常苦恼。看来障碍儿童要比健康儿童早几个月确定学校。
“我们决定先送她去普通学校。”
“没问题吗?有点担心瑞英会太辛苦。”
“嗯。不会太容易的。幼儿园时期,大家都很小,障碍儿童与健康儿童差别不大。但是到了小学,孩子们之间的差距就会拉大。还有父母曾向教育部请愿,因为班里有障碍儿童影响授课。”
“真荒唐。只有他们养孩子吗?怎么能那样呢?俊浩,既然会遇到那种事情,送到特殊学校不是更好吗?”
“确实如此,但是只有小学阶段有机会和普通孩子一起生活。瑞英妈妈也认为,只有和没有障碍的孩子一起生活才能学到更多。”
“是吗……有利有弊吧。”
“嗯。所以,瑞英妈妈这次出差时间比较久,也是打算在美国找找学校。”
“什么?”
我十分震惊,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音。
“还不知道呢。如果定下来,全家就要一起移民,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不过,为了孩子……其实,如果到国外生活,我和瑞英妈妈都会轻松许多,从各个方面。”
我这才理解俊浩看向瑞英的恍惚眼神。
我突然想起俊浩七年前难掩兴奋地告诉我妻子怀孕消息时的样子。俊浩那么细腻,偶尔又过于天真,不怎么在意对方的感受。俊浩第一次介绍我认识智贤时,我就对她印象不好。她与我高中时期最讨厌的一个同班女生长得很像。知道自己给对方留下了好印象,便充分利用这个优势,却又假装一无所知,狡猾得很。本能地识别对自己有用与没用之人,两副面孔区别对待。大部分人会对智贤这样的人怀有好感。或许,那个女生也在某处过得不错吧。俊浩明知道这是一种肆意评判,却只是嘻嘻笑着,我气得很想在他后背砸上一拳。智贤像是俊浩大学时期交往过的那些未知长相的所有女朋友的形象综合。俊浩决定和这种女人结婚,我感到非常失望。当然,可能是我扭曲的感情出了问题。
总之,心思细腻却意外单纯的俊浩和看似开朗却城府颇深的她看起来性格完全相反。不出所料,两人从新婚期就产生了矛盾。等到关系恶化至提及离婚时,俊浩坦言自己对妻子的爱已经完全冷却了。
“为什么还要一起生活?”
我没有经历过婚姻生活,这句话可能听起来十分天真,心里却压抑得快要爆炸。难以理解。结婚的时候,人们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短路了,毫无理性与逻辑。俊浩紧闭着嘴,望向远方,在我呼吸五次左右之后,这才安静地给出一个不像样的回答:
“因为我在结婚的时候决定负责到底。”
我很无语,率先离席。两个月以来,我回避了俊浩的所有联络。在我的明显冷淡与无视之下,他依然不断联系。一段时间过后,我们再度相见时,他兴奋地说个不停。夫妻之间爱情冷却、关系出现危机时,如果怀上孩子,反而可以有所缓和。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说法,却没想到俊浩会成为其中一例。
瑞英快上托儿所时,俊浩关闭了自己运营的建筑设计事务所,以在家办公的方式,偶尔协助前辈的工作,同时亲自照看瑞英。瑞英妈妈恢复了生孩子之前的工作。
自称无业游民的俊浩来我上班的公司楼下吃午饭。我问他:
“不闷得慌吗?”
“没事,各有各的繁忙。这也是十足的全职呢。又是语言治疗,又是康复治疗,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孩子妈妈比我赚得多嘛,我收入不稳定。瑞英花钱不少,这样分工在经济上更好。”
“原来智贤想出去工作。”
虽然不能责怪她自私,但是我知道俊浩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并以此为荣。
“孩子妈妈之前已经很辛苦了。并非只有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只看着孩子的妈妈才是好妈妈啊。我希望妻子也不要放弃自己的人生。”
可是你的人生怎么办呢?我很想问他这个问题。不过,看着他那副轻松的面孔,我不忍心这样问出口。而且我也是女人,反倒更受陈旧的刻板印象所束缚,也为此感到惭愧。饭后分别时,我只感觉心里难受。他和我划清界线、袒护自己家人的样子在我心里久久挥之不去,像一把尖刀划过般疼痛。
不过,不祥的预感并未绕路而行。
瑞英上了幼儿园不久,俊浩冷淡地透露:
“瑞英妈妈可能在过去半年间有了其他相好的。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情况。”
对方是同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同事,俊浩也认识。俊浩面无表情,像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
“为什么还要一起生活?”
这个提问再一次跳了出来。我很生气。
“我也有错。她说想再要一个孩子。我却不忍心那么做。父母只能多照顾有障碍的那个孩子,老二很难得到关注。如果再大一点,老二还要照顾姐姐,我不想给孩子这个负担。而且,说实话……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会更加喜欢健康的老二。所以,我偷偷做了输精管结扎手术。她知道了这个事实之后,非常难受。”
“你也是,怎么能……做出那种事?”
难道不是因为你太软弱,所以才会被随心所欲的妻子如此控制吗?我艰难地忍住了这句讥讽。
“你很难理解的。不,你当然不会理解。”
这是最伤害我的一句话。
家人如此神圣吗?再怎么不堪,外人也绝对无权评判?俊浩看似向我咨询意见,其实早已做出了决定。过了不久,我听说智贤换了工作。此后,不论俊浩抱怨什么,我对他们的婚姻生活一概缄口不言。我不了解是理所应当,可是从俊浩口里得到确认,便是一种伤害。
“爸爸,爸爸。”
瑞英缩着腰,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她的裤子上多了一块圆形的污渍。看来玩得太开心,弄湿了内衣。
“这孩子,很久没这样了……”
俊浩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非常难堪。瑞英看到爸爸皱起眉头,非常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等一下。”
俊浩安慰着瑞英,我则跑去刚才挑衣服的商场买了内衣和袜子,又拿出购物袋里新买的心形图案松紧带裤子。我带瑞英去了楼顶花园角落的女洗手间。在空间宽敞的母子隔间,我脱下瑞英的裤子,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擦拭着瑞英的大腿和胯部。
“瑞英,没事,不是你的错。任何人都有可能这样。”
瑞英比刚才平静了许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要不要再尿一次?”
我觉得孩子可能没尿完。瑞英左右摇摇头,冰冷的湿纸巾接触到身体的同时,她却全身颤抖着尿出了膀胱里剩下的几滴尿液。我再次为她擦拭身体,换上新内衣和裤子之前,还在她的生殖器周围吹了几口气。可能是有点痒,孩子咯咯地笑了。
“来,一边一只脚。瑞英喜欢心形图案吗?”
我把内衣撑到最大,方便瑞英可以舒适地把脚伸进去。大脚趾和二趾明显分开的小脚找到内衣的窟窿,伸了进去。穿好袜子和裤子之后,瑞英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那副样子十分可爱,我紧紧地抱住了她。瑞英可能想赶快跑向草地,试图从我怀里挣脱出去。我让孩子先走,自己留下来收尾。
“你……最近也便秘吗?”
我出去之后,俊浩像学生时代那样开我玩笑。我只是笑笑。
“你心情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
这一次,他表情真挚地问道。瑞英像刚才一样在草地上望着天空转圈。
“是我先提的分手,没什么。”
“唉……可是心里并不会那样想嘛,难受就说难受呗。”
“不难受。”
“成为过去式的男人,不会再令我难受,”我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就像曾经的你一样。”
“行,那很好。其实,我对那个人不满意,觉得他配不上你。”
虽然这句话很离谱,我却没说什么。我曾经也对俊浩说过这种话。
“再说了,当今时代,不结婚,自己生活也不错啊。”
可能是因为阳光刺眼,俊浩用手搭在脑门上遮荫。
“结了婚的人,说出这种话真的很烦人。”
我瞟他一眼,怼道。
“真心话。”
“那你自己过就得了呗。”我很想这样回答。然而,他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婚姻生活。我本以为自己已经通过几次的反复练习接受了他完全没有那种打算的事实,此刻在不知不觉中却又差点说出同样的话。
“是啊,爱情没了,但是获得了自由。”
我是真心话,俊浩却同情地看着我。
那天晚上,我比平时更早入睡。我的人生方向在哪里呢?不过,深刻思考这种抽象的主题太累人了。我闭上眼睛,瞬间入睡,直到第二天,睡了个懒觉。
7
到了午饭时间,我才睁开眼睛。自责错过了上午的肌肉运动,却也自我安慰说,其他事像平时一样执行就可以了。
简单吃了点吐司牛奶填饱肚子,比平时更加认真地用了牙线。
贴着补水面膜,按下了洗衣机启动键,用吸尘器擦了地板。
走路十几分钟,到农水产市场买足了一星期的食材。
用新鲜的蔬菜和生鲜,做了炖菜。
坐在厨房的餐桌前,用笔记本电脑看着美剧,吃了晚饭。
饭后,出去扔了可回收垃圾。
星期天需要做的事情,到此结束。
我把可回收垃圾分类之后,分别装进了大容量垃圾袋,两手提着准备走出玄关门的瞬间停下了脚步。我径直走进里屋,从衣柜里挑出了去年一次也没有穿过的衣服,又去书房把堆在墙角的书和杂志也拖了出来。我决定趁此机会全部丢掉。
不适合我的衣服。
不再翻开的书。
以及,永远都是平行线的某段关系。
明明下定决心丢弃,为什么总是推迟呢?真是搞不懂。
我在七层住处和一层垃圾场之间往返了几次。首先丢掉可回收垃圾之后,又上楼吭哧吭哧搬了两次书。书页洁净如新,考虑到或许对其他人有帮助,所以整齐地放在了废纸箱旁边,随后在最上面用石块压住了写有“如果需要,请自由取用”的纸张。丢弃的衣服当中,有一件当初下了很大决心才买下的高价羊毛大衣。百货商场售货员推荐说,这种衣服只要置办一次,就可以穿一辈子。去年冬天只穿了一季,衣料已经变得糟糕,非常显旧,只是按照我的标准,花了大价钱买下的东西不舍得扔罢了。人际关系也是如此。最后把衣服包裹丢进回收箱,不知不觉已是黄昏,天色暗了下来。我感到心情放松,真应该早点这样处理。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俊浩打了一个电话。
“俊浩,是我。”
“嗯,昨天回家顺利吗?瑞英刚到家就睡着了。”
他可能是躺着接的电话,嗓音有点沙哑。
“那什么,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我可以感受到他在话筒那边揣测着这句话的意思。沉默了几分钟。
“我对你做了什么错事吗?”
“没有……不是那个原因。”
“那你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傻话呢?”
“我考虑了很久,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
“好好生活,好好照顾瑞英。”
“喂,崔英美!”
俊浩打破沉默,说他第二天午饭时间来公司楼下找我。
“不了,别来。来了我也不会见你的。”
现在必须承认,俊浩从来都不属于我。经历了最糟糕的状况,他依然决定留在那个女人身旁。如果那不能称之为爱情,什么是爱情呢?我正是因为不能承受对方最糟糕的状况,所以才会分手吧?或许,我从来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吧?
我把手机塞进裤兜,伸了一个懒腰。深呼吸之后,苦涩的空气充满了肺部。夏末初秋之际,反复无常的夜风吹过,不知不觉有了秋天的气息。悲伤的日子总会过去,美好的季节会再次到来。暂时会心存想念,却也变得更加自由。如果偶尔难捱,只要保持日常节奏就行。保持平静的最佳办法是规律的生活,以前学过的嘛。我会康复的。不过,为什么感觉全身无力呢?
扔掉妻子吩咐的可回收垃圾、掏出香烟准备点火的男人,转动着酸痛的肩膀准备去公园散步的男人,转身从手机里找出思念之人的名字准备打电话的男人,全部停在原地,看着蹲在地上哭泣的我。他们受到了惊吓,手足无措。
注释:
[1]土地或房屋面积单位,1坪约合3.3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