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上树扶贫记

◇李智

一

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牛年的除夕。今天是表弟任丹蛋的婚礼。年头岁尾办喜事，在古城被称之“赶乱岁”。为的是解决不能按两个新人“利月”办事的问题。杨树一大早就来到舅舅家帮忙。本来今天是该上班的，可丹蛋是舅舅的独生子。舅舅是亲舅舅，从小到大对杨树特别亲。父亲是个老农民。杨树读书上班安排工作甚至娶妻生子都是舅舅一手操办。天大地大舅舅的恩情最大。杨树不敢忘本。所以这几天干脆请假在舅舅家帮忙。这几年在县政府办，路子也蹚开了。方方面面都有熟人，有熟人就好办事。所以，从用车到婚庆，到联系酒店安排婚礼用餐都是杨树一手操办。舅舅说我也快到退休年龄了，许多场面上的事情既麻烦又不想搞，小树你就替舅舅操心吧。

婚礼很快开始，一切顺理成章。喜乐高奏典礼进入高潮。贵客如云高朋满座。新娘子是河北的昨天就来了，就住在酒店。妈家的客人入座。婚宴正式开始。杨树开始陪着舅舅舅妈新郎新娘转着桌子敬酒。来到新娘妈家桌子跟前，忽然有人大喊羊上树！你怎么在这里？杨树一愣，接着大叫任贵，你咋跑到我们家来蹭吃蹭喝？说着两人抱到一起。任贵说新娘子是我表妹，我能不来？你小子怎么在这里？杨树说新郎是我表弟，我咋能不来。两人就感叹世界太小。怎么会成亲戚。杨树赶紧给舅舅介绍说这是我大学最好的同学。舅舅赶紧找个人过来，让他领着去别处敬酒，说小树你好好陪同学吧。那任贵也不多说，直接拿个茶杯过来倒满酒说想不到能和你羊上树成了亲戚。杨树说谁说不是呢。任贵说这几年怎么联系不到你了呢？今天来这里正要准备找你呢。杨树叹口气说哎，八年啦，别提了。回来后考进县政府当了公务员。每天跑腿写文件，跟领导开会下乡。任贵说别不知足了，不错不错。过几年熬个科局长干干挺好嘛。杨树说我可没那抱负。瞎混吧。这不下乡扶贫去一年了。你呢？任贵说我干脆，回去直接接了老爸的班，干陶瓷吧。杨树说看看人家，我们就是输在起跑线上了。直接就是大老板。任贵说不算大，一年也就是几千万。杨树说你小子扶贫吧。我不干了。任贵说可以呀。只要你舍得下老婆孩子，尽管放马过来。我给你个厂子干去。杨树说你别忽悠我了。任贵说忽悠你我是孙子。同学几年你不知道我什么脾气？

二

两个人正在胡拍海吹，门口一阵喧哗吵闹。酒席场面就有些乱。杨树想起了自己的职责。连忙往过跑。就听有人喊，我就是进去找个人嘛。找姓杨的。杨树跑过来一看就气炸了骂道孔道来你这个懒东西，敢跑到这里来搅闹？信不信我送你去派出所？

再看这个人，围观的人都笑了。只见他五十来岁年纪，身穿一身旧警服，头戴一顶狗皮帽，腰上扎条帆布腰带，脚上一双大头皮鞋。俩眼暴突，颧骨高耸，嘴巴裂开门牙壑裂。不像门神，倒赛夜叉。见杨树骂他，赶忙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说杨同志，杨干部，前几天我听村主任说你回来办喜事，你在村里帮了我不少忙，我得谢谢你，今天进城办事，顺便给你上个礼嘛。

我知道钱不多，我祖先孔圣人说礼多人不怪，我祖先还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我祖先还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祖先还说……杨树压住火气说别说了，你等一下入席吃饭就是了。礼钱就不必上了。孔道来说那不行，我祖先说……杨树说你不要说了。礼钱我收下了，一手接过十块钱就拉他入席。孔道来说你看我这摊场，进哪个桌子也扫人家的兴，我祖先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就让他们给我张罗几个菜就行了。我这里有塑料袋。杨树这才回过神来，敢情这小子是早就谋划好的。赶紧领他到厨房倒一盘过油肉，倒一盘排骨。孔道来又瞅着红烧肉说那个肥肉怕没人吃吧。接着又用筷子扎几个馒头说，我也别在这里给你现眼了。我祖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杨树气不打一处来，又发不得火，把十块钱揣他兜里说回去的车钱。孔道来说知我者，杨干部也。我回去了。临出门又到一个桌上拿起一瓶酒说女同志一般不喝酒。然后扬长而去。

打发走孔道来，杨树已经兴致索然。回来时任贵还在等着。听他说道一番，也是感叹不已。说真是天旱雨涝不公平啊。杨树说你是不知道。我下乡的村子叫搬倒牛。离城八十里，以前根本不通车。出入就是翻山越岭钻山沟。二十多户七八十口人。不通电。这几年扶贫力度加大，去年才修通进山公路。哎，别说这些了，与你不相干。今天住下来咱们聊个通宵。任贵说不行不行，一大摊子事情。今天专门来就是有找你的意思。人也见到了。咱们说定了，如果你有过来的意思。我一定虚席以待，咱们一言为定。

三

杨树记得头一次下乡来搬倒牛村的状况。山隅乡一共有二十八个行政村，三十五个自然村。古城扶贫工作队三十五个人就这样撒豆成兵地分散到各村。队长老邱说杨树你年轻，就去那个什么搬倒牛村吧。就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过来招呼说杨同志跟我走吧，我是搬倒牛村村主任，姓倪，叫我老倪吧。杨树问还有多远？两个人翻山过岭，从太阳当头走到日头偏西。老倪手指远处一个山坳说前边就是。杨树远远望去果然那里一片树荫上有烟雾缭绕。隐隐有犬吠鸡鸣。走近了便听到有泉水叮咚。杨树说这可真是个世外桃源。老倪说，那倒是，当年日本人没来过。这里是抗日政府所在地。八路军秦赖支队的驻扎地。两人正说着忽然看到树底下躺着一个人。杨树大惊说那是个什么人。老倪一脚踢过去喝道孔道来，又喝醉了梦见你先人了吧。天天喝总有一天喝死你。那人站起来揉揉眼说俺就是在这里等你呢。俺又断粮了。都两天没吃饭了。老倪骂道饿死你也不亏，我打你个懒惰鬼。那人说不要打人嘛，俺先人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俺先人还说饿死事小……老倪从口袋里掏出个条子说去吧去吧。那人接过纸条说谢谢村主任。一溜烟跑了。

老倪说让你见笑了，这是个癞皮狗大酒鬼。上面给的救济款在我这里放着，五天给一回直接到供销社取米面。要不然他两天就全换酒喝了。杨树说看他岁数也不太大，怎么没有点营生？老倪说说起来是个有本事人哩。年轻时在城里干买卖。染上了赌博，欠下了高利贷叫人打坏了腰。一个亲戚收留了送过来。后来那亲戚也死了。就流落到这里了。你说咱不能不管吧。

不说他了，给你说说咱村情况。全村五十七户，一百七十口人。五十岁以下的人全在外头。一千亩耕地，吃饭不成问题。核桃花椒柿子树不少，离城太远卖不出去。杨树说，这次我们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公路已经在交通局立项。资金也到位了。估计明年现在就差不多了。老倪说那敢情好。杨树说这次我们的任务就是摸清村里的底子。看有多少贫困户全部建档立卡。按户帮扶。老倪说上边的政策都知道。前些年也做了些工作。其他贫困户都好说，就是这个孔道来是个挠头货。什么活也干不了，就是景德镇的壶壶——好嘴。好歹吧算个亲戚。没法管，也不能不管。

两个人说说道道来到村委会。老倪说杨同志你就住我家吧，吃喝也方便。杨树说我还是住村委会吧，不麻烦你们了。老倪说那也行，以前下乡的来也住这里，吃饭由门口我表弟家代做。

你也别客气，村里给他算账的。就这样杨树在搬倒牛村一直待到搬倒牛村公路通车。

四

一大早，杨树被鸡鸣犬吠惊醒。心想乡下和城里不一样。洗漱完毕。信步出门。听的远处有人唱山西梆子。就循声过去。不料在一个破败门楼跟前让一群大狗拦住，张牙舞爪围着他咬。

杨树从小怕狗。赶紧躲开，不想那狗不依不饶追着咬。杨树大喊谁家的狗，看着点。一个妇女说，那是孔道来的狗。咬死人他也不管。这功夫老倪过来了。喊叫说孔道来，你给我出来。就听一声口哨，那些狗一下子全跑回去了。睡眼惺忪的孔道来一边伸着懒腰出门说老舅，又有什么事？老倪说，给你发钱呀。真的？多少？孔道来的两眼瞪得一般大。老倪骂道你就认得钱。杨同志过来看你，门都进不去。孔道来说我这破家有什么看头。说着还是让他们进来。一进门，杨树就差点窒息过去。屋里头漆黑一片，烟酒腥屁臭五味俱全。

一盘土炕上面光席子破铺盖，一个破木柜，一口破水缸。几个破碗。一口钢精锅。居然有个电磁炉。地上横七竖八几十个酒瓶子。老倪骂道看你过的这日子。孔道来说一个人过日子嘛，俺先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老倪说打住，不许提你先人。丢你先人的脸。杨同志你不知道，这是个扶不起来的货，抹不上墙的烂泥。

前几年县里扶贫队给过他牛，给过他羊。给过他扶贫款。都让他灌了猫尿了。孔道来说我不是有病嘛。老倪说懒病。你不知道杨同志。你问他冬天怎么过。屋里不生火，一个人搂着几条狗睡觉。这是人过的日子？孔道来说老舅别说了，俺先人说打人不打脸……杨树说快别提什么先人了。你这怂货样，孔圣人哪有你这号子孙！孔道来说这你就不懂了。天下孔孟没二姓，姓孔的全是孔圣人的后代。我们是有家谱的。正儿八经的孔氏第三十七代孙。杨树说都什么年代了？你就是孔圣人的亲孙子也得劳动才有饭吃。

这时杨树忽然发现在破柜子顶上有个玩意儿，把他惊到了。那是一个特别精致的紫砂壶。圆润的造型，精巧的壶嘴，而且上面还刻了花纹。看样子有些年份了，上面有油亮的包浆。就问老孔啊，你怎么有这么地道的东西？孔道来说看来是遇到识货的了。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他原来是干这个的。后来传给了我。前二十年我就是干这个的。后来……唉，别提了。老倪说丢你先人的脸。孔道来说难得遇上识货的，这说明你有缘。就送你吧。杨树说我怎么会要你的传家宝呢？你留着吧。老倪说还有什么宝贝让杨同志看看。杨树说我倒是想看看你做的是什么样的？孔道来从破柜子里陆陆续续拿出十几个紫砂壶。一下子把杨树看呆了。只见这些壶造型各异。有圆的有方的有扁的有树根桩的，最可爱的是一个仰头喝酒的和尚，胳膊当了提梁一张嘴仰面朝天而壶盖就是半个脑袋。杨树说“孔圣人”呀，你是抱着金碗讨饭吃呀。有这手艺咋过这样的日子？孔道来说时也运也命也。自从染上赌博。欠下高利贷。老婆带儿子走了。全部家当完了。我也完了。要不是我老舅收留。这条命早丢了。俺先人说时去金如铁……老倪说快别提你先人了。给先人败兴。杨树问孔道来，这都是你当年做的？孔道来说前几年也做过。这里后山有的是紫砂泥。这事情说起来话长。我爷爷是民国年间古城紫砂工厂的匠人，做的紫砂壶进过北京。后来传给我父亲，我父亲又传给我。没想到到我这给断了。唉，时也运也命也。杨树心有所动。拿出手机把这些东西全部拍照。然后对老倪说咱们到后山去看看。

五

过完年，杨树干了两件事。一件是把在搬倒牛村拍的照片给任贵发过去。第二件事是写了一个可行性报告。把计划在搬倒牛村办紫砂厂的设想向县扶贫办报告。没想到下午山隅乡扶贫工作队队长老邱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老邱说杨树你行啊杨树过了个年长本事了。学会隔着门槛上炕了。你咋不直接给县委书记打报告呢？杨树一下子蒙了。赶紧说邱队长你听我解释。没想到那里电话早压了。老婆看他脸色不好问他什么事。杨树把事情大概说了。老婆就骂还说，人家扶贫是干事业，你扶贫是干工作。还想打报告。报告没下来，你倒该回来了。骂的杨树心头火气，抓起茶缸照老婆扔过去，一下子砸在脑袋上。当时就血冒山红。杨树慌了，赶紧抱起来往医院跑。医生一边洗伤口一边问怎么搞的？

杨树说不出口。倒是老婆贤惠说不小心摔倒了碰到茶几上。回家路上老婆说送我回娘家。杨树说老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老婆说还有下次，下次我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养好伤咱们离婚。杨树不敢回嘴。只是一个劲说我错了真的错了。好容易劝老婆回家，一个人回房间哭去了。

这工夫电话又响了。杨树也不接。老婆出来一看给他扔过去。原来是任贵打过来的。任贵说羊上树，你咋不接我电话？杨树说我喝多了。任贵说你醒醒酒。我告诉你，明天破五，后天我过去找你。杨树说找我干什么？任贵说你给我那些照片太震撼了。那是我的一个新突破点。三五天我就过去，等着我啊。就把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杨树心想这件事自己确实做的不妥帖。老邱无论在单位和工作队都是自己顶头上司。再怎么也应该和老邱打个招呼才对。于是，开车直奔老邱家。老邱见到杨树也不意外。老邱说杨树啊春节快乐。难为你记得我。杨树说邱主任您说什么话。我到政府办就一直在你手下工作。我年轻做事马马虎虎的，多亏你调教。打报告这件事我确实应该先向你汇报的。老邱说这话我爱听，咱们是国家干部，是有规矩的，当下级你知道最忌讳隔着门限上炕。前天开会张县长问这事了我只能说是我让你打的报告。杨树说邱主任批评的对，是我脑袋发热。邱主任说你仔细说说这事情。杨树把搬倒牛村孔道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把老同学任贵的情况说了。老邱一听可真来了劲。老邱说杨树你行啊。看不出你真是个有心人。你那个同学真那么大能耐？杨树说任贵他老子在我们上学的时候就是唐山一个陶瓷厂的老总了，那时候就有好几千万的身家。任贵毕业后就回去给他老子打下手。如今老汉退休，就是任贵当家。他对孔道来那个紫砂瓷很感兴趣。说好一半天就过来。老邱说好好好，杨树你小子这回要办成这事情，可就是大功一件。说好了，你那同学过来我请张县长接待。

杨树说邱主任这样吧，毕竟这事情八字还没见一撇。等任贵考察完明确了意向，咱们再向县长汇报吧。老邱说那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吧。我告诉你啊接待人家要大气点。

正月初十上午，任贵的电话到了。任贵说已经下了高速，让杨树出来等他，车一到马上就去那个什么搬倒牛村。杨树说你不去看看你表妹？任贵说我的时间紧得很。下午还要赶回去。

六

尽管山区公路上坡下湾不好走，也禁不住任贵的奔驰汽车一路狂奔。四十分钟后汽车就到了搬倒牛村。杨树叫上老倪，三个人径直到孔道来家门口。几条大狗又狂吠着扑咬。吓得任贵扭头就跑。老倪大声喊孔道来。杨树早有准备，扔过去几个肉包子。那狗就不再叫唤。任贵心有余悸仍然不敢进门。杨树指着那狗笑着说放心，倒，倒倒。果然那几条狗吃着吃着就爬下不起来闭上了眼睛。老倪说杨同志，有点过了啊，怎能药人家狗呢？这功夫孔道来也赤脚跑出来大哭说怎么把我的狗毒死了？你赔我狗。杨树说没事，就几片安眠药。怕它吓着我的客人。

一行人进屋，没想到任贵一下子就吐了。杨树说你也太矫情了吧？看起来你是一点苦也没吃过。任贵说这跟苦没关系。这屋里味道也忒大了些。孔道来说那咱们院里坐？就是冷点。杨树说你看看你这院里咋坐？坐酒瓶子？众人笑着说凑合吧。这才进屋。杨树说过年了，给你带了点东西。孔道来说怎么好意思呢。年前你就给了几百块钱。这次又是米面又是油的。俺先人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老倪说别提你先人了。看看这个贵人吧。杨树说把你那些个好东西拿出来给客人看看。

任贵看到那些紫砂壶，眼睛都直了。左端详右拍照，嘴里念叨说不错不错，真是好东西。这样吧，你出个价，我全要了。

杨树说这一点就看出你们商人的本性了，就认得钱。任贵说你错了，我还有个意思。高薪聘请这位孔先生到我那里去工作。老倪说那敢情好，这“孔圣人”总算要修成正果了。孔道来说俺先人说君子安贫乐道，我这就挺好的。老倪说胡说，你这是人过的日子？

杨树说任贵任总啊你这眼光恐怕有点问题。我给你提供个思路。在我们古城县有百分之六十的地方都储藏着大批高岭土和紫砂矿藏。这里的砂器陶瓷生产有上千年的历史。这后山上有的是紫砂泥原料。你放着金饭碗不要，拿着个调羹还以为捡到了宝贝。你要是在这里办个厂子，想想是什么光景？任贵一拍脑袋说这个我还真没想过。那我得考察考察。

七

时间过得真快。说话之间到了端午节。这几个月杨树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筹建厂房，安装设备，培训人员。

孔道来如今也一改往日的容颜。昨天杨树给他拿来几套自己不穿的旧西服，让孔道来脱下那身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破警服换上。孔道来还舍不得那身警服，要塞进被子里。杨树喝道，给我扔掉，你现在是专家技术人员了，不是搂着狗睡觉的“孔圣人”。真是丢你先人的脸。孔道来红着脸换上西服。杨树说这不人模狗样儿像个人吗。孔道来嘟囔着说咋能扔掉呢，俺先人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杨树说不许提你先人。今天县领导和陶瓷厂老板都要来看你露一手。你可别搞砸了。

这工夫老倪气喘吁吁跑过来喊，来了来了。邱队长叫你过去呢。杨树来到村委会，远远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任贵和县长在车间门口站着说笑。任贵和杨树用眼神打个招呼。老邱陪着县长朝杨树走来。县长点点头说年轻人干得不错。老邱说这几眼窑洞是过去供销社的，村里买下来做仓库。现在腾出来做车间，也能省些投资。任老板投的设备包括练泥机、搅拌机、电烧炉、变压器都安插在隔壁新厂房里。呃，这位就是你们村的民间艺人吧。老倪说是，他叫孔道来。县长就和孔道来握手说我听说还是孔圣人的后人？你好。孔道来赶紧把手使劲在裤子上擦擦说你好你好。俺先人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伙人就笑得前仰后合。

一行人走进车间看到一群青年男女正在听课。任贵说现在是培训阶段。技术人员都是从河北总厂派过来的。根据贵村的资源情况，我们的计划是在生产日用陶瓷和砂器的同时，开发一部分档次较高的紫砂茶具和有收藏价值的工艺品。这位孔先生的作品我非常欣赏。我希望他能拿出更好的作品来。今天就请他现场做一个示范。

杨树捅一下孔道来说该你出场了“孔圣人”。孔道来走到工作台前，揭开塑料布露出一团紫砂泥。这是他几天以前就反复揣揉摔练过几百遍的，在他手里完全像面团一样柔和。只见他先是把泥条擀开，然后用刀具切割成矩形，紧接着套在模具上用力拍打，在快速转动模具的同时快速地捋、压、拍打，很快一个茶壶的雏形就出来了。然后是壶把、壶嘴，那泥团在他的手里就像是变戏法一样。杨树说其实这就是一把普通茶壶的工艺。

如果做工艺品收藏品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县长说对，那叫创作。得有文化底蕴、想象能力、艺术构思，是形而上的东西了。众人纷纷点头。

八

十月份，古城县扶贫攻坚表彰会隆重召开。杨树所在的山隅乡工作队被评为扶贫先进集体。杨树被评为先进个人。

年底，县里换届，老邱成为副县长的不二人选。组织部找杨树谈话，准备调他去县残联担任副职。杨树说我考虑考虑再说吧。晚上，给任贵打电话问他答应的事情算不算话。任贵说都提拔你了还不知足？杨树说我不是很想过去。你不算话就当我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任贵又把电话打过来说怎么就不算话了？你可以随时过来。杨树把电话挂断，倒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