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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浮”着的豆腐鲤鱼
——评雷默小说《大樟树下烹鲤鱼》

2021-11-12■薛

长江丛刊 2021年10期

■薛 晓

雷默在其短篇小说《大樟树下烹鲤鱼》里,选择了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厨师老庄作为主人公,借助他刀下的一条条鲤鱼,展开了一段对“吃”这一最基础的身体欲望的叙写。生长在这个具有悠久且发达的美食历史的国度,小说里的人物和很多人一样,都被刻在基因里的食欲所驱使,惦念着大樟树下的那条鲤鱼。

食色性也。小说里的食客们不远百里赶向一个还算自然的环境,与那位“没落的贵族”做点儿原始的买卖,有时甚至还冒着煤气中毒的危险,的确是“拼死吃鲤鱼”。在功利至上的现代价值坐标系里,这点儿对食物的苛刻与品位确实显现出些许卑微存活的“浪漫主义”。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这个过程中追求这种精神性的渴望。就像老庄说的“食物最早……是为了填饱肚子,往后才是为吃好,吃好分好多种……”在电台“乌托邦”工作的蛋哥和以写作为生的“我”的确是吃出了一点“情怀”,但其他人呢?大樟树这种“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馆子被赋予某种交际价值,越来越多的人驱车奔向城市周边这样的农家乐里,为的是彰显自己“不俗”的格调。人们在这个过程中希望得到的满足往往是食欲之外的其他欲望。在高举效率、功利与物欲的时代,老庄保存鱼眼的悲悯之心为做饭这种技术性活动注入了非功利的精神内容,但是,他如此精心打造的精神飞地其实也早已被污染了。

我们的双脚早已无法踏在当下,也无法踏在故土。像故事中的“我”一样,长年在外,称自己是“这里人”,一旦回到“这里”,又被当成客人。借用人类学家项飚所指出的一种状态——“悬浮”:人人都忙着追逐一个未来,而“当下”被悬空,除了作为指向未来的工具,“当下”毫无意义。在这个悬浮的时代,一些人不敢降落,一些人不愿降落。 对Pink Floyd摇滚乐侃侃而谈的“拜金女”、声称“没有科学,再多的钱都没用”的老头、在饭桌上交流对“国家大事”的想象的普通人,在这个向度上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吃饭,更何况是去吃一道让人甘愿驱车半小时去品尝的红烧鲤鱼,这样一个与“当下”、与“日常”紧密挂钩的行为,也被搁置到了一个更远、更高,也更脆弱的地方——被当地人视为神灵的“大樟树下”。的确,在这个还遗存着古朴风味的环境里,写作者更容易寄托他们对传统、信仰的追思与坚守。

这种寄托在文末的戏剧性转折里暴露无余。为百岁老人办白喜事时,大樟树老板的名字才突然出现——“老庄”。有了这个暗示意味明显的名字,主人公身上散发的民间传说味道完全足以让读者感受到作者对“道”的隐喻——雷默本人也提到了这一点。老庄好像庄周笔下的庖丁般游刃有余,“他手握刀具开始在豆腐上停停走走,时而细腻婉约,仿佛于天山溪流深处,拨动琴弦,时而万马奔腾,如百川汇流,翻腾入海”,这段描写的确触碰到了道家所构想的“物我两忘”情境。鲤鱼——卤水豆腐雕刻出的鲤鱼,不再只是餐桌上让食客垂涎且惊异的物质上的鲤鱼,更是概念上的、注入了主人公自我精神的鲤鱼,它在这里进化为类似于“鲲”的存在。作为一道菜品,这道豆腐鲤鱼的至高标准无疑是中国美食精神所标举的“色香味俱全”,而它如逍遥无所待的“鲲”一般,不再假借外物,不再依附那二斤半活生生的鲤鱼身体,却让所有人为之惊艳。这条鲤鱼模糊了虚实的边界,唤醒了早已堕落在物质日常里的人们,唤醒了他们沉睡已久的对“物”的敬畏之心。当下太多人早已无心顾及物我之关系,人们的生活虽已与物质牢牢绑定,但所应留有的一点“物哀”之心早已被物欲消解殆尽。百岁善终的康太爷可以是“彭祖”的隐喻,也可以是作者对“信仰”的寄托。“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在老庄的“大知”与康太爷的“大年”之下,众人虽然不能“匹之”,却依然需要对其保有崇敬与牵念,方才能心安理得地面对那条注视着他们的豆腐鲤鱼。因而当他们用祭祀这一手段把豆腐鲤鱼和康太爷连接起来时,“人群才开始慢慢地活泛过来”。

这个关于“吃”的小小传奇故事像是给这个悬浮时代所作的寓言。也许我们可以把这个关于“吃”的寓言当作一个提示,时不时去抬头观察一下,那条悬浮于“日常”与“当下”之上的“豆腐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