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矿工人的一天(组诗)
2021-11-12◎榆木
◎榆 木
[一个煤矿工人的感想]
我们的身体里是不是藏了太多的黑暗。所以
才把人间仅剩给我们的一点光芒带入地下,交换
我们的生命里是不是放不下太多的光明。所以
一盏矿灯在地下便给了我们足够多的亮光,生存
有时候,我们也在想:什么时候离开煤矿啊
可我们清楚地知道,脱下这身工作服
我们就养活不了这个家
我们的这辈子是不是向每一块炭借来的。所以
今生的时光我们都在身不由己地偿还,直到身骨颤抖
我们的亲人是不是也欠给光明一次黑暗。所以
他们的生前就已经把挂念托付到地下,没日没夜
有时候,我也很高兴:孩子能叫爸爸了
可离开家的时间久了,再回去
他又得重新学习“爸爸”这个词语
我们的日子究竟是不是一块块炭堆积来的。所以
当我们把一座大山挖空的时候,为何我们所剩时日不多
我们的暮年是不是真的不需要煤的留恋。所以
当我们风烛残年,为何还要把一颗像煤一样黑的药
磕进身体里……
[无路可走]
靠煤帮坐下,一束光打在黑乎乎的巷道内
我静静地看着,这些光线里飞舞的煤灰
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向前再走五百米左右
就是巷道的尽头了,它们是无路可走的
可是,当它们走到,我们这些矿工的身体里时
我们的余生,是无路可走的
[煤矿工人的一天]
七点刚过,我们在一根烟上做了祷告
走向井口。而此刻,我想起家中熟睡的孩子
他的梦依旧还是那么长。八点半的时候
采煤机发出轰鸣声,黑暗将会在此多出两米
而这时在西村,母亲哮喘病正在发作
舒利迭的药效一再推迟。十点钟的时候
工作面顶板下沉,液压支架将我们替换出来
而卖菜的父亲,此时正蹬着三轮车回家
车子颠簸的响声比风声还大。刚到十二点时
我们重新被带回到工作面,怀中的烧饼还没焐热
而这时喜林坐在村子的槐树下,裤腿挽了老高
一锅打翻的开水也没烫疼她。下午两点的时候
瓦斯报警仪咳嗽了几声,我们依旧把煤送到皮带上
而在地面的监测系统,瞬间就把数据屏蔽了
似乎瓦斯高并不存在。四点多的时候,我们
把溜槽抬到巷道里,煤也需要一条通向人间的路
而此时谷地里,一群麻雀飞来。金黄的谷穗
弯腰接受洗礼。六点的时候,我们坐在
更衣房的长凳上,沉默来自六百米的地下
换衣服洗澡的时候,从怀里掉出来的
是西村升起的月亮
[煤 矿]
我不反对,在这里活着的人
也不反对在这里死去的人
因为这里,离天空很远
离地下很近
[自救器]
这小小的自救器,像极了骨灰盒
活着的时候,我总是带着它
穿行在井下。死后
它却把我狠狠摁在里面
[下 井]
我们排起长长的队伍,像一条长长的巷道
有时候,我们拥挤在一起就像一堆煤
不管怎样比喻,我们都是背光而行的人
[故 乡]
在泵站,跟皮带司机聊天
我们都在想,现在井下巷道的位置
在地面走到哪里了
东翼走到卧虎庄了。那会儿我才二十岁
西翼现在到了端氏镇。我三十岁了
再过几年,我觉得,我们就能从井下
走到故乡。我们突然大笑着,眼里都挤出了
泪珠
[理 想]
他说:还清房贷,我就不干煤矿了
他说:存上十万块钱,我就不干煤矿了
他说:给孩子攒上结婚钱,我就不干煤矿了
……
他们都这样说,一心想着离开煤矿
十多年过去了。在六百米深的地下,他们
依然被黑乎乎的巷道紧紧地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