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区日记
2021-11-12刘春花
刘春花
2021年5月18日 星期二 晴
从5月初开始,档案馆就开始陆续接收全县脱贫攻坚户档案。随着移交进馆的档案不断增多,为了赶上进度,如期完成任务,只能加班加点地干。
18:30 分,县委大院党政队练红歌,为下周参加庆祝建党100 周年合唱比赛做准备,计划练半小时,结束后回档案馆加班。18:49 分,中场休息时,大地发生了震动,眼前的报告厅有轻微的晃动,伴随着周遭一些装饰物的撞击声响。得知是3.2 级地震,县委办的工作人员快速赶回办公室上报信息。练歌的事就这样被地震中断了,我们也抓紧时间回到单位工作。
20:20 分,地震又来了,2.7 级。像这样两到三级的地震,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大家都习惯了,也不觉得害怕,呆在原地继续工作。
20:56 分,震动又一次开始了,眼前的电脑在不停地晃动,窗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同一天两小时之内接连发生三次有感地震,这样的经历从未有过,不禁恐慌起来。同事的家人有的打来电话催促着回家帮忙搬被窝,准备到户外过夜。于是我们决定停止手头的工作,准备回家。走出档案馆,5月初刚硬化好的金十路上停满了车子,聚集着很多人,这条路上从未有过的热闹。
刚回到院子里,摇晃又开始了,显然比前几次都要猛烈些。我站在院子里的车库下面秒秒钟闪现出三个主意,往外跑,原定不动,还是跑进屋子里抱双胞胎?最终我还是步子迈向了屋子,刚迈出去两三步地震就停止了。这一次,时间是21:39 分,4.2 级。
夜里,连续被震醒三次,平均2 小时一次,第一反应就是翻爬起来把孩子护在身下。前两次都醒了又接着入睡,第三次醒来大概是5 点半左右,彻底被震清醒,再也睡不着。
2021年5月19日 星期三 晴
早上到单位,见到有同事被夜里的地震折磨得无精打采的,满脸倦容。询问得知,是吓得一夜没睡着。
白天,有感地震不断,短促,震感不强。
到了晚上,大地又开始疯狂的颤动起来。20:05 分,4.4 级,我吓得双手拽住身旁的同事,久久进入不了工作状态。一会儿工夫,外边的公路上又聚集了很多的人,传来阵阵喧闹声,人显然比昨天多了许多。
我站起身,拨通了丈夫的电话,让他把车子开出来在车里睡。丈夫说把帐篷搭在车库下面,车库很结实的,不用怕。
等我回到家,他已经把帐篷搭好了,就在院子里的车库下面。母亲已经睡下了,子安夜里发烧,今早就没送幼儿园,丈夫起了一个大早,把母亲从老家接来带孩子。
睡在家里的帐篷内,我总是不安心,担心大地震发生,即使如丈夫所说,车库不会倒,可围墙倒了也会被压着,还担心车库也会被震倒,又怕孩子发高烧,时不时摸摸他的脑袋,几乎一夜没睡着。
2021年5月21日 星期五 晴
从昨天夜里到今日白天,地震的频率和震级显然没有前两天高了。心里想着,应该没事了吧,即使震也是轻微的,不要紧,安心在家睡一觉。
明天就是周末了,我们可以自己带孩子,下班后,母亲就忙着回家,婆婆要去看望病人。丈夫送了母亲返回后陪婆婆去普子山。也不打算出门,我早早就换上了睡衣。天刚黑,又一次明显感觉房子在晃动,我立马把睡衣换掉,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20:56,震感更强烈的又一次晃动开始了,4.2 级。“我今天才从下关回来,就遇到地震,我们还是出去睡吧。”刚回到家的婆婆来到我面前。
“妈妈,没事,都是小震,不用怕,就在家里好了,不放心的话,您就睡一楼。”
嘴上跟婆婆说不用怕,其实心里是慌的,不知道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可能会山崩地裂,家破人亡,也可能明天就一切回归正常,你我皆安。
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还是决定留在家里。把子安拉到卫生间里,准备让他洗脚脸。发现盆不在,转身出去拿盆,刚穿过卧室,到达客厅,整栋楼瞬间剧烈摇摆起来。我快速转过身,跑向卧室,一把拽起在床上玩耍的子平,飞奔进卫生间。期间,墙上、桌上的物件噼里啪啦地抖落下来,屋外传来更加剧烈的坠物声响。我把子平和子安护在身下,想着就呆在卫生间里好了,地震时在室内,卫生间里是比较安全的。停留了片刻,还是站起身,左右胳膊各夹一个,慌忙往楼下跑去,边跑边叫嚷着他们两母子赶快离开。只听到丈夫的回应声,却不见人影。
我抱着双胞胎跑到车库下面的凳子上坐下,过了一震才见婆婆和丈夫先后走出来。后来我数落丈夫,真是儿子是我生的,只有我才第一时间想到保护儿子,却不见他的身影。他解释到,他们在车库上面的菜园里,地震发生时,婆婆拔腿就跑,丈夫赶紧双手拽住婆婆,他担心房顶的瓦片掉下来砸坏二楼阳台上的玻璃顶,所以不让婆婆贸然跑动(他们需从玻璃顶下穿过才能下楼)。
一家子聚集齐了,快速做出决定,赶紧离开。走出大门,发现子平穿着小内裤,两个小家伙都是光着脚丫。丈夫把子安递给婆婆背起,又返回家里拿孩子的衣物。巷子里,邻居家的太阳能被震坏,热水喷涌而出,浸湿了路面,脚下踩过,烫烫的。到了“忆凤小吃”,老板娘递给我们了两条凳子,我们选定离建筑物稍远一些的地方坐下。街道两边聚集了很多的人,有的在谈论着刚才发生的地震,5.6 级,时间21 点21 分,震中仍是秀岭;有的在忙着打电话,报平安或询问电话那头的情况;有的慌忙收拾着必备物品,拖家带口开着车子迅速离开。坐稳后我也着急要给亲人打电话,才发现手机落在家里了,当时一心只想着两个孩子,其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带。和婆婆借来手机分别给在老家的父母和在下关的公公打电话,得知他们都撤离住房后,叮嘱不要再返回,要注意安全。
丈夫准备去开车子,我目光紧跟随着他移动的背影,刚穿过马路,顷刻间,地动山摇,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丈夫随即转身,朝我们在的方向返回,步子却迈不出去。眼前的建筑物,不停地在晃动着,左右摇摆,眼看就要塌了。伸长的路灯上下摇晃着,幅度之大,仿佛立马就要掉了下来。这样的画面以前只在影像资料里见到,此刻正上演在漾濞这块土地上。我紧紧抱着孩子,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声惊叫。惊魂未定,婆婆的电话响了。“围墙震倒了,我就站在院子里,眼看着倒下来的,都吓呆了,我住的那间后山墙也裂开了几大口,快塌了。”父亲在电话里说。
“人没事就好,您千万不能再回房子里了。”我又一次叮嘱父亲。
21 点48 分,6.4 级地震。不知倒塌了多少房屋,不知死伤了多少人,不知会不会再发生这样强烈的地震?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丈夫把我们带到还未建好的皇庄公园,又一次返回家里拿帐篷和我的手机。余震不断,提心吊胆地盯着家的方向等待着他出来。
大人吓得半死,小孩子根本就意识不到地震的可怕。帐篷还没搭好,双胞胎已在我们的怀里进入梦乡了。丈夫接了个电话,说要去县政府大院的临时指挥部开会,让我请旁边的人帮忙抱着子平,接下他干着的活,搭帐篷,铺床垫。
紧接着我的电话也响了,通知我马上回单位。我把孩子交代给婆婆,还是不放心,再请在旁边一同避险,刚认识的法院副院长任国华夫妇帮忙照看着。婆婆身体不好,我担心如果孩子醒了,婆婆一个人没办法,又担心婆婆害怕。交代好后,返回家里拿钥匙和骑电动车赶往档案馆。到了雪山河三大桥,桥两端都拉着警戒线,不让通行。心想,地震桥危险,不让过桥我怎么去单位呢?管它呢,先过去再说。于是,我一只手扶住电动车,另一只手抬起警戒线绕过车子,飞快地驶离三大桥。
馆长李杰和办公室主任冯跃龙早在地震发生后第一时间就赶往档案馆,在余震不断的情况下进入大楼内查看灾情。其他人员到达之后,各司其职,对档案馆进行逐一排查,确保馆藏档案安全的情况下才离开大楼。回去的路上,我还是原路返回,一名警察拦住了我,让我绕行。
深夜,漾濞县城的大街上本应该是最安静的时刻,是人们睡得正酣的时候。地震,打破了这份宁静,不安,焦躁,紧张充斥着夜空。穿梭在大街上,看见警察、医生、消防战士等等忙碌的身影,我似乎变得镇定了,不再那么恐慌、害怕。子平说长大了要当消防员,子安要当警察。在灾难时刻,在危险关头,冲在最前面的是他们。在小孩子的心里,他们是最可亲可敬的人,是长大后最想成为的人。
回到皇庄公园,任副夫妇依旧守护在我们的帐篷旁边,见我回来了,才离开去看望正在执勤的交警女儿。灾难面前,几个小时一直守候着别人家的老人和孩子,不离不弃,只因我的一个小小托付。
2021年5月22日 星期六 晴
漫长、难熬的夜晚结束了。整夜都处在清醒状态,时不时翻翻手机,看看关于地震灾区的最新报道。远在青海省果洛州玛多县的同胞,和我们一样度过了惊险,恐慌的一个不眠夜。凌晨2 点4 分,距离漾濞6.4 级地震后4 个多小时,发生了7.4 级强烈地震。
天虽然亮了,还想再躺躺,被丈夫催促着回家做早餐,说吃了早点要去苍山西镇中学的安置点。“房子结实得很,不用怕,大不了把东西搬到院子里做。”丈夫见我害怕的样子,这样说道。我想,反正也买不到吃的,有老有小的,还是自己做点热乎的,压压惊。简单快速地煮了几碗面条,丈夫匆匆吃完就离开了。我们也不敢在屋子里多呆,洗涮好碗筷后就带着孩子到公园玩耍。
下午1 点左右,丈夫打来电话,让我送充电器到苍山西镇初级中学。我带着双胞胎过去,到学校门口,被门口值守的警察拦住,说要有号才准进,说找人也不行。原来学校内的帐篷有限,保证安置进去了的人都能住进帐篷,只能排队取号。我只好在门口等着,打电话一直占线,认识我的一个小伙子知道我确实是找人的,才把我们放了进去。进去见到丈夫依然一直在打电话,在协调安置点的各项事宜。
他拿起充电器就对我说:“我也在不了固定的地方呀,电快没了,你还是回去把充电宝给我拿来吧,顺便送点干粮过来。”
大街上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关门歇业了,跑了半天终于见到“新建饭庄”的小商店开着门,进去快速摞起一大堆吃的,回家拿起充电宝给丈夫送去。
这次苍山西镇初级中学教师蒙识海正在和丈夫商讨安置点群众的伙食问题。蒙识海说:“现在最关键的是水,地震把水也震断了,只要有水,我们可以立即组织人把学校食堂开起来,大伙吃饭的事儿就解决了。”
说着,他们随即联系供排水公司组织人员抢修。
看着朋友圈里到处发着征求志愿者的消息,我真想加入进去,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支援我们,切身体会到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互助精神,我们自己怎能什么都不做呢?但想想孩子和老人需要照顾,我还是守好自己的小家,不给社会添乱,丈夫在一线才能安心工作。
2021年5月25日 星期二 晴
自“5·21”地震发生后,接连几天都处于一种焦虑、不安、无精打采的状态。因档案馆房子受损,之前的很多业务不得不暂停下来。在帐篷里办公,酷热难耐,手头可以做的工作也提不起神来。心里总有一份牵挂,牵挂着受灾的父老乡亲,想走出去看一看,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地震当天晚上回家时,就想提起的相机,一直都没有带出来。每次一个念头生出,马上又被另一个念头制止了。自身都难保,还照什么像?直到今天,才有拿起相机的意愿。
在县城周边转了一圈,只要稍微空旷的地方,都搭建了帐篷。一场地震,使得原本安全、舒适、温馨的家,变成了最想逃离,最害怕呆的地方。看着变了模样的家园,看着有家不敢回或回不了家的乡亲,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这是地震发生以来,我第一次落泪,积压在心底的各种复杂情愫,瞬间释放了出来。
对于当地人来说,这是一场百年不遇的大灾难。站在档案的角度,我总想做点事情,于是向领导请示,打算用相机记录下地震后的境况,领导同意了我的请求,当即派人同我一起去拍照。我们同时通过各种关系联系相关部门和人士拷贝抗争救灾的照片,汇集起来做一套地震照片档案专辑。作为档案馆来说,在每一次大事件或活动结束后,都会把这次大事件或活动中形成的档案接收进馆。但在实施过程中,由于各种原因,并不能把所有有价值、珍贵的档案都接收进馆,尤其是照片、视频等资料。
2021年5月31日 星期一 晴
漾濞“5·21”地震过去了十天,我们先后到县城各集中安置点、下街、小街、秀岭、沙河、白羊、淮安等地进行了拍摄。看着一些房屋倒塌,瓦片抖落,墙体崩裂,桥梁开裂,满目疮痍的景象,一次又一次深深地刺痛着我,多希望一眼的残垣断壁,不是真实的场景。
每到一处,村民们都很热情的招呼我们,对我们的镜头并不排斥,而我们除了留下影像之外,似乎什么也帮不了他们。惭愧之余,总想用一些话语来安慰他们。“房子倒了,可以再盖,人没事就好。”
这样的话说出口后,又觉得十分不妥。话说得多轻松呀,多少人辛苦了一辈子,就苦得一院房子,地震一来,什么都没了。然而老百姓并没有被地震摧毁了意志,一度消沉,而是积极地参与抗震救灾,积极地开展生产、生活自救。
在我的镜头里,就留下了无数珍贵的画面,痛楚、感动、敬佩、难忘。在秀岭,一身是病的老党员窦秉金大哥,连续忙碌了数个白天和黑夜,仍为我们带路,在5月21日的晚上,前两次轻震他就紧急参与疏散乡亲们撤离到安全地带;在大地梗陈家村安置点,75 岁巾帼志愿者窦明利大妈仍在忙碌着;在文笔村,爬上房顶帮忙家人翻盖泥瓦的李银兰大姐,我在称赞她胆子大的时候,她说其实她也害怕的;在白羊村,邓国斌得知志愿者紧缺,就立刻召集人参与到各村的救灾工作中;在马厂村安置点,满脸滚动着汗珠仍在大灶前翻动着锅铲的大妈。在金十路,顶着烈日分发所筹集物资的昭通蓝豹救援队以及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志愿者;在档案馆,为我们排危除险的弥渡民兵。太多太多珍贵的照片,将会永久保存在档案馆。
有老百姓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有党委、政府的扶持,有强大的国家做后盾,灾后恢复重建,漾濞的明天定会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