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边(组诗)
2021-11-12丁东亚
◎丁东亚
[乡野之夜]
磨坊早已废弃,半生游走的人在门槛上
坐着,听风吹枫树:哗哗哗——嚓——
月是人间的灯,照着山野与故我
今我是云上的采盐人,想要在这个春天
去街头叫卖
那些收进罐子里的鸟声与星光
谁也不必嘲笑凉夜招来的幻想,像流水
自有它的曼妙;也不必惊异
我不在这个时候爱你,也不会为你所爱
[读信人]
女儿在这个春天给我写信。字体歪扭
仿佛来自远古时期
“爸爸,你好吗。今天我在美术课上
画了一fú(幅)画:《我们一家》。
我把它送给爸爸吧。”
她把那封写在餐巾纸上的信送来
我正在书房读《哪吒》。作者:溪淞
1947年生。小说里的太乙白发披肩,坐在
柳荫下,九弯河里有盛开的野生莲花
女儿把信放在桌上,羞涩地转身跑开
头顶的羊角辫,像极了割肉还骨的哪吒
我在春日傍晚读信,欢喜,落泪……
“小哪吒”此时立在门外,乖巧地等我
回信,四月的蝴蝶飞入了湖畔的花丛
她有蝴蝶一般的自由,淘气有度,我无须
惊怕寓言里的悲剧,愿她若莲之香远益清
[少年]
少年坐在河边的草地上,眼中有光
光是阳光,落在河面、野花和抽穗的麦田上
口袋里的小石粒,他一颗颗掷入河中
清脆的声响在风里迅疾消散
正是下学时刻。孩子们蝴蝶一般
飞入了亲人的怀抱
牧羊人训斥离群的公羊,抽打空气的鞭子
噼啪声若炮仗
闲云在天空飘移。鱼儿在水下嬉戏
生命的况味是一根绳子,系在梁上
死结里套着少年舅舅白皙的脖颈
少年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泪光闪烁
埋棺人用铁锹铲起湿土,孤鸟从水面飞过
我们爱过的众生安眠在他者的怀抱
[雨中的鸟]
松枝上避雨的鸟抖动长尾,叫声清亮
雨中人的悲伤里有令人不安的风暴
这是四月的清晨,野芷湖平静,一如往常
他爱过和被爱的人从雨中走来,衣衫鲜艳
像记忆里她们柔唇留下的红印,一枚
雨水冲刷不掉的标识,爱情的震颤与余味
雨中人在伞下,想象雨中的野花在歌唱
雨中的鸟飞去了一株垂柳树上
他们多么相像,看尽了山河、落日与朝霞
而往事迢遥,雨中人无家可归
[在水边]
雪落下时候,孩子们在街巷里
玩追逐游戏
梅花在盛放。上山人的悲伤在水边
有时候你必须相信,做一只乌龟
是幸福的
死了有人将它安葬,坟茔面山朝水
寄托灵魂的疆域
有荒凉的稻田、山野、芦苇丛
还有孩子们不为人知的苦与乐
雪落下时候,悲伤的人在水边
他们把木铲放入水中,流水带走两岸
[风与烟与麦田]
老头蹲在门前,夕阳普照着豫东平原。烟,
是小卖部里最廉价的一种,胃里是前一天的剩饭
风吹着炊烟,吹着他的白发与麦田
五月的金色在他的叹息里翻滚,有惆怅的欣悦
儿子们像羽翼丰满的候鸟,飞去了南方
电话里看不见的脸,他在记忆里反复回想拼接
大儿子与小儿子声腔近似,他时常喊错名字
武汉、苏州、上海,每个城市在新闻联播里出现
他和老伴都认真观看,三座城里
有他们辛苦养大的三个早出晚归的儿子,有他们
无法入睡的苦难:雪灾、洪水、新冠肺炎……
雪片是梦里尖利的白爪,水是猛兽的红舌,病菌
群蝇一般,在亡灵的哭声里嗡嗡扰叫
身躯是他们的,但那时他们已越过山川与湖泊
老头去过儿子们所在之地,在那里出卖低廉的体力
从不出现在任何一个的家门
大儿子与他太过相像,孤傲、刚毅、心思细腻
孙女已近六岁,他只在她百天宴席上见过一次
小儿子有二女一儿,二儿子有两个男孩
五个小家伙秉性不一,乖巧的温顺,顽劣者难缠
仿佛养育是他与老伴此生的劫,苦也甜
老头又点了一支烟,风从他的眉梢吹过
风吹向左边,老伴从屋里端出做好的饭菜,夕光
落在他黑瘦的脸膛
风吹向右边,吹着村庄与大地,豫东平原金色一片
“今年哩收成应该还中。”
“想这些干啥,吃饭吧。”
孩子们在院子里嬉闹,聒噪是无解的丰盈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