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种及以上的生活(组诗)
2021-11-12宋憩园
◎宋憩园
[婚姻]
像梦里,悬崖到处都是。
你不断跳悬崖(或类似悬崖),跳入光亮。
它有轮廓,因为亮着,不能确定其深度。
每次跳完,你又从里面升上来
继续跳,变换姿势跳。跳过来跳过去,
死不了,跳崖的恐惧明显如初夜。
现实中,你不该这样操作,即便二楼,你都颤抖
如某种临危的小动物。有人不信,在桥上,在楼顶
在树上,跳下去,死了,我为这些死难过。那么难过。
比较梦境和现实是没意义的。它们没尺寸,可是
谈论一尺、三尺、六尺却是有必要的。
相较而言,我喜欢游离之物。你有忧伤,我也有。
忧伤突然显现,像感到幸福那样
进入醒着的洁白。在十一月初的清晨,我感受最多的
是内心的悬崖。陡峭而且芬芳。现在,我们坐在这里。
并不多话。在野兽的眼里跳过来跳过去。
[三种及以上的生活]
放下电话。
注意到
墙上的插画《一头大象没头没脑
在院子里跳》(非此即彼)。
我坐在沙发上,静默如螃蟹。
沙发是二手市场淘的,
房子是刚租的。
之前租客是小情侣,此时
我想象着他们以前的生活以及他们面对
这幅画时的想法,猜测更早
的房客长什么样,并虚构
我们在同一间房子里。
环顾四周,房子只我一个。
在手机上,读一位美国
诗人,他叫
奥哈拉。我喜欢他的诗。
奥哈拉1966年死于车祸,40 岁。
我想起一位春日死去的哥们儿。
他死后,我也抽上南京牌香烟。
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灯光闪烁,
好像他又来到我身边。
“我不信没有另一个世界
那里我们将坐在一起”——
我默诵着奥哈拉的诗句,
我们从未如此亲近。
写作让我得以舒展开来。
当我写下这一首诗
的这一句时
我分明拥有了另一个身体。
[星期六早晨六点]
很多次我们从床上先后醒来。
我醒来时,你多半倚在窗边,拉开
身体那么长的窗帘,抽烟,沉思。
我叫你洁,你有一身
洁白的忧伤。那么白,那么安静。
烟出自你的红唇,也出自你的内心。
烟覆盖了清晨的白光,以及
房间以外的那个世界。
人们叫它外面的世界。这一刻,
我渴望生命停滞。黄果树瀑布般
戛然而止。白水漫过晶莹的早上六点。
我愿做躺在白色被褥里的病人。
如果我病多久,你的美就多久。
我愿这样,向着墙壁被倾斜,被重塑。
悬在墙面的液晶电视,巨大的黑暗。
在这一点上,我们极其相似。我想喊出
一些卡在喉咙里几十天的话。我憋住了。
我必须为这些时刻做些什么。
毕竟我先从床上醒来。
我抚摸你,抚摸睡眠。
在手机上敲一首疼痛的诗,我命名它为
“星期六早晨六点”。万物和以前一样。
[万物为我们打开]
我们喜欢人散去的空地。
我们抽身出来,将身后的喧嚣
打结,关在古城墙之内。昏暗中
东山寺寂静,我们敬畏寂静。
作为一天的说明,转而登东山。
东山无人,我们接近植物。
植物遍布山坡,仿佛笼罩。太阳西下
将现实的锋芒隐藏。我们谈及死去的亲人
和朋友。他们化作星辰,照看宇宙。
我们是山上唯一的人们
石头变成石阶,将我们送向高处。
风逐渐冷,打开身上河流的阀门。
我们流淌,向上流淌。山下灯火,变小
变急促,变模糊,变成一丁点
辽阔的远处。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我们一会儿
手牵手,一会儿一前一后,在不同的弯道,
我们有不同的姿势。和不同的植物
握手言欢。山顶上,万物为我们打开。
这是山上的我们,不为山下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