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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清洁网络”计划评析*

2021-11-12戴丽娜郑乐锋

现代国际关系 2021年1期

戴丽娜 郑乐锋

[内容提要] 特朗普政府推出了针对中国5G 竞争的“清洁网络”计划。该计划由“清洁”标准、“清洁”领域及“清洁”联盟三部分构成。美国实施“清洁网络”计划主要为实现争夺5G 全球主导权、全面遏华、维护美国网络霸权三大目标。虽然该计划被美国美化为“民主自由与威权监控之战”,但事实上,它遵循“美国优先”原则,构筑数字贸易壁垒、推行双重国际标准、威胁全球网络完整性,与全球各国普遍追求的互联互通、安全有序、自主发展、公平互惠、合作共享等网络福祉背道而驰,恐难以如愿。

当今世界正值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动荡期,美国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政策转向 “战略竞争”。在美国单方面发起的对华贸易战中,中国信息通信技术(ICT)产业很快成为特朗普政府发难的焦点,尤其是5G 领域。在此背景下,美国国务院于2020年推出对华5G 战略竞争倡议—“清洁网络”计划 (Clean Network Program)。该计划自面世以来,其策划团队成员在全球范围内紧锣密鼓地大肆推广,造成诸多负面影响。

2020 年8 月,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国务院新闻发布会上正式公布扩展版“清洁网络”计划。所谓“扩展版”是指在4 月底曾披露的“5G 清洁路径”基础上,又将计划扩展至“清洁运营商”“清洁应用商店”“清洁应用程序”“清洁云服务”和“清洁通信电缆”五个新领域。美国并未公布“清洁网络”计划的正式文本,但根据美国国务院“清洁网络”计划专题页面提供的相关信息,该计划整合了近年来美国对华5G 竞争所采取的重要行动,旨在呼吁美国及其盟友在5G 网络建设中彻底排除中国供应商。“清洁网络”计划主要包含“清洁”标准、“清洁”领域和“清洁”联盟三部分。

第一,构建国际化“清洁”标准体系。构建国际化的“清洁”标准体系是美国对外推广“清洁网络”计划的必要条件,统一的标准使排华和结盟行动具备可操作性和国际合法性。扩展版计划公布之初,《布拉格提案》和《电信网络和服务的安全信任标准》率先被纳入到“清洁”标准体系中。前者是美国于2019 年5 月联合32 国代表在捷克布拉格制定的一份带有明显排华性质的5G 安全国际审查标准,后者是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应美国国务院要求,于2020 年5 月召集来自亚、欧、美25 名专家制定的可供政府及网络运营商判断电信供应商是否安全可信的工具。2020 年10 月,美国与欧盟共同发布了《关于欧盟和美国在电信基础设施安全方面伙伴关系重要性的声明》,强调美国将与欧盟致力于建立5G 安全的共同原则,以及《欧盟5G 网络安全工具箱》和“清洁网络”计划之间的协同作用。此三份文件共同构成“清洁网络”计划的安全审查标准体系。该“清洁”标准体系将技术问题高度政治化,希望联盟国家在5G 网络建设中“去中国化”。

第二,扩大“清洁”领域实施范围。扩展版“清洁网络”计划共包含六个领域。“5G 清洁路径”要求建立最高安全标准的“端到端”通信路径,禁止使用来自不可信的IT 供应商(如华为和中兴)的任何传输、控制、计算以及存储设备。“清洁运营商”禁止中国电信运营商向美国或从美国本土提供国际电信服务,旨在切断中国电信运营商(如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与美国网络的直接连通。“清洁应用商店”要求从美国的应用商店中移除所谓“不受信任”的中国应用程序(如TikTok 和微信)。“清洁应用程序”试图限制中国硬件设备(如华为手机)预装或从应用商店下载美国软件。“清洁云服务”禁止中国公司参与美国的云服务业务,意在避免数据存储在中国企业的云服务器上(如阿里巴巴、百度、腾讯、中国移动以及中国电信)。“清洁通信电缆”则试图禁止中国公司参与海底电缆建设,以维护美国在网络通信电缆领域的垄断地位和监控便利。

扩展版“清洁网络”并非“清洁网络”计划的全部内容。正在酝酿中的领域还包括“清洁货币”“清洁基础设施”“清洁供应链”“清洁融资”“清洁矿产”“清洁无人机”“清洁数据中心”“清洁数据”“清洁安全”和“清洁物联网”等。“清洁网络”计划将被打造成美国对华“泛通信领域”战略竞争蓝图。

第三,大肆扩张“清洁联盟”规模。除了构建“清洁”标准和扩大“清洁”领域,结成由民主国家构成的“清洁联盟”也是“清洁网络”计划的重要内容。全球各大网络运营商不仅担负着国际网络运维的重任,也是网络空间治理的重要行为主体之一,因而“清洁联盟”被划分为“清洁国家”和“清洁电信公司”两个层次。一个国家只要加入美国“清洁网络”计划,就意味着该国以及该国电信公司要禁止使用华为、中兴等美国宣称的所谓“不可信电信供应商”的设备。

“清洁网络”计划推出后,美国即开始拉拢欧洲,将该计划融入跨大西洋合作框架下。2020 年9 月至10 月,美国国务院5G 负责人、“清洁网络”计划主要策划者副国务卿基思·克拉奇(Keith Krach)出访欧洲,重点讨论“清洁5G 基础设施”、美欧数字合作及建立“跨大西洋清洁网络”(Transatlantic Clean Network)。克拉奇宣布将向三海倡议投资基金会(3SIIF)投资10 亿美元,并敦促盟友对该基金会的投资增加到34 亿美元,旨在通过“清洁网络”计划和“蓝点网络”计划为“清洁基础设施”提供融资。据克拉奇宣称,截至2020 年12 月,已有超过50 个国家和地区,及180多家电信公司加入了“清洁网络”计划。其中,参加国包含北约30 个成员中的27 个,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37 个成员中的32 个,欧盟27 个成员中的26 个,“三海倡议”12 个成员中的11 个,以及“五眼联盟”全部5 个成员国。同时,美国游说活动也已扩展到其他地区,如非洲(埃及)、北美洲(多米尼加、牙买加、墨西哥)、南美洲(巴西、智利、厄瓜多尔)、大洋洲(澳大利亚、新西兰、瑙鲁),以及中东(巴林)等地。谋求构建全球范围的“民主国家清洁网络联盟”是美国的下阶段目标,其最终目标是建立所谓“公平、统一的地缘经济网络”。

此外,为配合“清洁网络”计划实施,特朗普颁布系列行政令。《确保信息通信技术和服务供应链安全的行政令》(第13873 号)率先展开了针对华为供应链的攻势,禁止高通、英特尔、ARM 等公司与华为的所有交易,禁止谷歌向华为提供官方的安卓系统服务等。《成立美国电信服务业外国参与评估委员会的行政令》(第13913 号)要求成立美国电信服务业外国参与评估委员会,向联邦通讯委员会(FCC)提议撤销并终止中国电信美国子公司在美国运营的联邦牌照,禁止其在美国开展国际通信业务。《关于应对中共军工企业通过证券融资构成威胁的行政令》(第13959 号)则促使纽约证券交易所启动了中国三大电信运营商的退市流程。在“清洁运营商店”领域,先后通过《应对TikTok威胁的行政令》(第13942 号)、《应对微信威胁的行政令》(第13943 号)和《应对由中国公司开发或控制的应用程序和其他软件所构成威胁的行政命令》(第13971 号)禁止微信、TikTok 和支付宝等10 款国际影响力较大的中国应用软件。

美国商务部将华为及其70 家附属公司列入实体名单,要求美国公司必须取得美国政府许可之后才能向华为出售软件服务,后又将华为在全球21个国家的38 家子公司列入实体清单,并禁止采用美国软件和半导体设备生产的产品供货给华为,意图彻底切断华为的供应链,并宣布审查与中国应用程序相关的违禁交易。联邦通讯委员会则将华为和中兴正式认定为“国家安全威胁”,禁止美国公司用联邦政府补贴购买华为和中兴的任何设备,并于2020 年12 月制定规则要求更换华为和中兴设备。该委员会还对中国联通和中国电信进行安全审查,并于2020 年12 月启动一项程序终止中国电信美洲公司在美国境内提供电信服务的授权。

“清洁网络”计划是美国在对华战略博弈的一部分,在推行中日趋完善,有其多方面的目标。

一是争夺5G 全球主导权。无线通信网络的更新换代往往会改变ICT 领域的竞争格局,同时也会加剧大国之间的博弈以及地缘政治竞争的紧张程度。美国通过4G 全球主导权,塑造了一个由网络供应商、设备制造商和应用程序开发商组成的全球生态系统。而5G 全球主导权则关乎全球万亿产业升级。因而,美国若想稳固维持全球经济霸权,就必须掌握5G 全球主导权。2019 年4 月,美国国防部在《5G 生态系统:国防部的风险和机遇》评估报告中表示,如果中国在5G 发展中处于领先地位,将对美国的政治经济地位带来严重威胁,因而建议“采用拖慢中国5G 产业的发展速度的办法来赢得胜利”。随后,特朗普总统在关于美国5G 部署活动中发表演讲称,“美国必须赢得5G 竞争的胜利”,而且“决不允许其他国家在未来5G 产业中超过美国”。然而,让美国政府始料未及的是华为在5G 技术、芯片设计和标准制定等方面已经处于全球领先地位。

因此,为及时阻止华为影响力在全球进一步扩大,同时也为推动本国5G 的建设与发展赢得时间,特朗普政府在2020 年初,密集推出了与5G 相关的法案和战略,包括《促进美国5G 国际领导力法案》《促进美国无线领导力法案》《保障5G 安全及其他法案》《安全和可信电信网络法》以及《美国5G 安全国家战略》,试图争夺5G 国际技术标准、全球新基建市场和5G 商用市场的主导权。在此背景下出台的“清洁网络”计划是美国5G 竞争战略的重要配套举措。从计划意图上看,特朗普政府推行“清洁网络”计划主要为挫败美国5G 战略竞争对手—以华为、中兴为代表的中国5G 领先企业的。从名称上看,虽然计划并未直接以“5G”命名,但无论是“清洁”标准体系,还是六大“清洁”领域以及“清洁”联盟都高度聚焦5G 领域。先行披露的“5G 清洁路径”既是“清洁网络”计划行动的起点,也是整个计划的基础和核心,后续公布的五个新领域分别聚焦5G 网络生态的基础设施建设、运营、存储、传输和应用等方面。而以“网络”命名可以更好地掩饰特朗普政府为争夺5G 全球主导权所采取的不正当手段。

二是实现全面遏华目标。“清洁网络”计划既是美国的5G 战略举措,也是美国对华网络战略和整体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采取战略竞争姿态是40 多年来美国对华战略作出的重大调整。特朗普政府先是在《国家安全战略》中明确了对华战略竞争的定位,随后在《国家网络战略》和《国防部网络战略》等文件中也作出了相应调整,声称中国对美国的数字经济和国家安全等方面构成威胁。尽管当前中美实力相较仍有差距,但中国的发展速度使美国产生了极强的危机感和焦虑感。冷战思维的惯性使得美国将中美ICT 领域的竞争定性为零和博弈,而忽视中美的共同利益和中美合作的价值。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和总统竞选双重因素影响下,美国为转移国内矛盾营造了更加浓厚的冷战氛围。特朗普政府蓄意制造的“红色恐慌”在政治、经贸、科技、人文、教育等领域快速蔓延,全面遏华的意图昭然若揭。在此情形下出台的“清洁网络”计划,从框架到文本,再到意图都具有鲜明的排华和反共色彩,宛如麦卡锡主义在数字时代的复现。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CFR)还曾发表一篇文章将“清洁网络”计划类比为乔治·凯南的“长电报”,认为如同“长电报”成为美苏冷战的前奏一样,“清洁网络”计划将成为数字时代美国对华遏制行动的序曲。

“清洁网络”计划全面遏华的意图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清洁”领域的无限泛化。扩展版计划六大领域拟从关键基础设施到客户端,从硬件到软件,从传输到存储,从运营到应用,从现在到未来(5G),全方面、无死角地全面制华、阻华、排华。酝酿中的“清洁”领域更是呈现泛化趋势。其二,“清洁联盟”规模的快速扩张。联盟计划从“跨大西洋清洁网络联盟”扩大到“民主国家清洁网络联盟”。其三,“清洁”力度不断加大。不仅被列入“实体清单”的软硬件企业、科研院所数量日益增多,相关领域的移民、就业和留学政策也在收紧,所谓“清洁”之网正愈织愈密。

三是维护美国网络霸权。美国通过两次世界大战在全球建立了经济霸权,为后续在以计算机等信息技术为核心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中建立网络霸权奠定了基础。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霸权主义开始极度膨胀。与此同时,20 世纪90 年代,在新自由主义的助力下,美国信息产业资本迅速扩张至全球各国,凭借先发优势成功将美国霸权延伸到网络领域。美国利用在全球网络基础资源掌控、技术标准制定、产业链关键环节、国际组织话语权、投融资机制、人才培养与储备、网络意识形态构建、网络攻击性能力等领域长期占有的绝对优势构筑起网络霸权体系,由此获得了巨大的政治和经济收益。21 世纪第二个10 年开始后,美国网络霸权开始出现了明显的衰退。衰退的原因非常复杂。滥用霸权显然是主因。但美国政府非但没有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反而归咎于中国的技术进步和发展。

面对美国网络霸权的衰退态势,特朗普政府试图将“清洁网络”计划作为维护网络霸权的新工具。首先,运用“清洁标准”和“清洁联盟”构筑数字贸易壁垒,以安全为名,维护美国信息产业在全球市场中的垄断地位;其次,利用“5G 清洁路径”“清洁通信电缆”“清洁运营商”“清洁云服务”将中国企业排除在全球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和运营服务网络之外,便于美国继续如4G 时代那样监控全球信息流动、肆意获取情报;第三,通过“清洁应用商店”将中国有国际竞争力的应用软件排除出全球市场,以达到维护美国操控全球网络舆论和电子结算霸权的目的;第四,通过“清洁应用程序”降低中国ICT 企业产品的竞争力。目前该条款主要针对华为,避免华为产品通过搭载美国软件提升产品性能和市场竞争力。全方位制裁华为的目的是为通过精准打击“领头羊”的办法确保美国能够在5G 时代维持网络霸权。最后,其他正在酝酿中的诸多“清洁”领域,名为“建立一个完全不受中国监控的安全网络堡垒”,实为建立一个确保美国网络霸权继续畅行无阻的下一代通信网络。

美国试图再次站在道义至高点上,藉由所谓的“清洁”标准打击中国,先是将计划塑造为民主自由与威权监控之战,美化其意图和使命,然后利用美国在全球的话语权优势诋毁中国,企图借助既有同盟关系的信任基础,以及美欧文化与价值观的相近性,达到在网络空间大国竞争中排除异己的目的。然而,事实上,“清洁网络”计划以“美国优先”为准则,既损害了中国和世界利益,也难以如美国所愿助其赢得5G 竞争的胜利,可谓损人也不利己。

第一,进一步恶化了中美关系。特朗普上任后,中美关系整体出现快速恶化态势。随着与“清洁网络”计划的推广和执行,中美战略竞争与战略对抗的边界日益模糊,“数字新冷战”“数字铁幕”和“数字脱钩”等说法时常见诸媒体。“清洁网络”计划的推行严重损害了中国政府和中国企业的国际声誉,并给一些相关企业带来了直接或间接的经济损失,中美关系随之进一步恶化。

特朗普政府将中国确定为“战略竞争对手”后,不断炮制新的“中国威胁论”。由“技术威胁”导致的国家安全、民主安全以及意识形态安全是美国这一轮“中国威胁论”话语建构的重点。蓬佩奥讲话稿、新闻公报、专题网页等相关文本带有浓厚的偏见,在没有给出任何事实证据的情况下,将中国政府、中国共产党和中国科技企业指称为“恶意的”“不受信任的”,以及美国国家安全、企业敏感信息和个人隐私的威胁者。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极大歪曲和损害了中国及其企业的形象。

“清洁网络”计划实际上发挥了构筑排华数字贸易壁垒动员令的作用。计划推出后,蓬佩奥和克拉奇等人通过大量外交游说,甚至是胁迫手段逼迫盟友加入所谓的“清洁”联盟。中国科技企业的国际发展空间因此受到极大压缩,严重侵犯了中国企业权益。在硬件企业方面,华为遭到了美国政府的全面打压。很多国家迫于美方压力不得不承诺在5G 建设中放弃使用华为产品,直接导致其海外订单流失。此外,美国对华为实施的技术出口管制,已迫使其出售了旗下荣耀子品牌,以缓解高端芯片供应短缺的压力。除了华为,受影响的中国企业数量仍呈增长态势。自2019 年华为被美国商务部列入实体名单以来,截至2020 年12 月底,被纳入实体清单的中国实体总数已达300 多个。在软件企业方面,特朗普已签署三份行政令试图禁止10 款中国应用程序在美国的使用。其中,TikTok 一度陷于被胁迫出售的境地。无论禁令能否执行到位,都将对这些企业产生负面影响。除了美国对华造成的直接影响外,美国的举动也会为其他国家和地区起到不良示范作用,给中国企业带来更大的利益损失。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美国政府还通过“清洁网络”计划强化与台湾的合作,既破坏两岸关系,也试图削弱中国的数字地缘政治优势。具体表现为:一是美国不仅通过长臂管辖迫使台积电对华为断供芯片,还要求台积电赴美设厂,以弥补美国5G 通信设备供应链发展上的不足。二是美国国务院将台湾中华电信、远传电信、台湾大哥大、亚太电信和台湾之星5 家企业列入5G“清洁网络”电信企业联盟。三是美国在台协会和驻美国台北经济文化代表处发布“5G 安全共同宣言”,并明确了彼此对《布拉格提案》的认同。

第二,损害美国国际信誉及企业利益。虽然“清洁网络”计划旨在实现继续维护美国5G 时代网络空间霸权的目的,但最终却有可能事与愿违。首先,“计划”所包含的美国“双标”行为方式将继续耗损美国的国际信誉。“清洁网络”计划的“双标”特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美国曾是国际贸易自由市场和公平竞争规则的制定者、倡导者和督导者。如今为了自身利益,美国却公然违反世贸组织(WTO)关于电信设备和服务自由贸易协定规则,不仅自身奉行保护主义、技术民族主义和“美国优先”等思想,排除特定国家的特定企业,还试图干预其他国家的自主选择。二是为了确立“清洁”行动的合法性,该计划声称旨在“保护美国关键电信和技术基础设施”,以及“保护美国国家安全、敏感个人信息和企业信息”。但事实上,在威胁网络空间安全问题上,美国政府一直贼喊捉贼。“斯诺登事件”“阿拉伯之春”,以及谷歌、脸书等美国科技公司常被曝出的“后门”等事件,已经多次向世人揭示了美国在政府监控、侵犯隐私、企业窃密、传播虚假信息等方面的斑斑劣迹。美国在网络空间的霸权和道义优势也正因此类“双标”行为快速耗失殆尽。

其次,“清洁网络”计划实施也将殃及美国企业利益。由于ICT 供应链已形成了全球性分布的复杂生态系统,上下游国家之间存在相互依赖关系,因此 “清洁网络”计划也不可避免将给美国企业也带来损失。一方面,从短期影响来看,作为华为供应商的高通、美光等美国芯片企业营收大幅下降;而对美国小型电信运营商而言,替换所谓“不可信”的中国供应商设备,将大幅增加运营成本。为此,国会不得不计划斥19 亿美元巨资予以补贴。另一方面,从长期来看,“清洁网络”计划或将损害美国的经济和技术竞争力。面对美国的遏制,中国可以通过加快自主研发进程、采用替代方案、从其他不受美国出口管制约束的国家获取技术。如此一来,不仅美国公司的市场份额会受到侵蚀,同时,美国企业收入减少也将影响其研发的再投入。长此以往,反而影响美国ICT 产业长远的竞争性战略力量和利益。根据美国智库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会(ITIF)估算,美国施行严格的新兴技术出口管制,可能将会导致美国公司在五年内损失141 亿至563 亿美元的出口销售,错过的出口机会将威胁到1.8 万个工作岗位。

第三,分裂全球网络并加剧国家间信任赤字。“清洁网络”计划试图从基础设施、应用和内容等层面将中国排除在联盟国家5G 网络之外,这不仅增加了全球网络分裂的风险,也将加剧国际信任赤字问题,导致网络空间国际治理进程僵局愈陷愈深。起源于美国的因特网已经发展成为全球性关键信息基础设施,但如今美国政府出于政治而非技术因素来决定网络如何互连,增加了全球网络因地缘政治竞争走向分裂的可能性。无论是“去中国化”,还是以美国为首的“结盟”,都意味着置全球网络的完整性于不顾。因而,“清洁网络”计划一经推出,国际互联网协会(ISOC)便第一时间发布声明表示非常失望,认为美国政府此举对全球网络的完整性构成了巨大挑战,只会加速全球网络走向“分裂网”(Splinternet)的步伐。同时,美国政府直接干预,与因特网的理念背道而驰,将极大影响因特网的弹性和灵活性。仅“清洁运营商”和“清洁通信电缆”就会迫使大量的网络流量路由到第三国,从而延长数据传输的距离,增加潜在的流量监测和操纵的可能性,以及网络中断的风险。对此,一些来自美国国内的互联网治理学者也纷纷撰文予以批评。其中,美国著名的互联网治理专家弥尔顿·穆勒(Milton Muller)认为,“清洁网络”使中国脱离全球数字经济体系,并且开了阻碍因特网连接政策的坏头。

事实上,“清洁网络”计划散布的中国ICT 技术威胁论,不仅离间了中国与一些国家的正常合作,也导致国家间信任赤字加剧,网络空间国际治理也因此而陷入恶性循环。近年来,网络空间安全生态持续恶化导致国家互信降低,各国纷纷升级网络安全战略,制定国家级网络安全法,加强网络军备建设,网络空间国际治理实践呈现碎片化趋势。治理的碎片化趋势意味着各国难以就网络空间国际规则达成广泛共识,而国际规则的长期缺位则导致网络空间安全生态难以好转,进而又使国家间信任缺失再度加剧。

“清洁网络”计划或将成为美国网络政策价值取向的分水岭,并对全球数字地缘政治产生深远影响。全球各界对它的出台实施曾深感错愕,也对其诸多负面影响备感忧虑,并期望它将随特朗普政府的离任而夭折。但从目前态势看,“清洁网络”计划不会很快淡出历史舞台。

首先,诸多迹象表明推行“清洁网络”计划是美国两党共识的产物。无论是奥巴马的“重返亚太”,还是特朗普的“让美国再次伟大”,抑或拜登的“让美国重新领导世界”,其目标都是一致的,都是要维持美国主导的世界格局,维护美国的世界霸权,对华战略也有一定的相承性,映射到网络空间亦是如此。在分裂的美国政治中,“清洁网络”计划的反华性质可能是美国两党唯一能在网络空间政策上达成政治共识的因素。此外,该计划虽是由美国国务院主导的,但却是与美国财政部、贸易代表办公室、国家安全委员会及商务部工业和安全局等多部门共同协同推动,说明美国政界已有普遍共识。

其次,特朗普卸任前加速推进“清洁网络”计划,加固对华强硬立场。大选后特朗普政府继续对中国展开最后一轮攻势。2020 年11 月12 日签署第13959 号行政令,进一步明确了对美国主体参与“中方涉军企业”境内外证券融资行为的限制。12月11 日,FCC 发布关于保障通信网络供应链安全的声明,拟制定一份“对国家安全构成风险的通信设备和服务清单”。12 月18 日,美国商务部又将中芯国际、大疆等60 个中国实体列入实体清单,同时将上海飞机设计研究院等58 个中国实体认定为新增列的“军事最终用户”。2021 年1 月5 日,特朗普签署第13971 号行政令,禁止支付宝、腾讯QQ、微信支付和WPS Office 等8 款中国应用程序的相关交易。为落实第13959 号行政令,美国国防部于1 月15 日将小米、中微半导体、高云半导体等9 家公司列入黑名单。

第三,“清洁网络”计划的国际合作框架符合拜登团队价值取向。拜登上任后,虽然中美关系整体可能出现缓和,部分领域的合作将会重启,但大国竞争格局不会逆转,ICT 领域仍将是数字时代中美战略竞争的焦点所在。拜登在竞选演讲中也曾特别强调将领导美国重新回归多边主义外交策略,修复与同盟国家之间的关系,而当前“清洁网络”计划的跨大西洋框架恰与拜登团队试图修复和加强的跨大西洋联盟架构相一致。此外,面对中国崛起的压力,拜登政府将基本上保持“印太战略”,在印太和全球范围内与中国竞争和抗衡。因而可以预见,拜登政府顺势承继“清洁网络”计划,加强与欧洲盟国家在技术领域之间的合作,共同协调技术标准制定和出口管控,联合起来对华进行高新技术封锁的可能性较大。

最后,部分盟友给出的积极回应信号,也为“计划”延续创造了条件。美国的排华倡议已在一些西方国家得到了响应,尤其是已经脱欧的英国。2020 年初,美国官员组团游说英国政府放弃使用华为5G 设备后,英国先是改变了计划,承诺将从2020 年12 月31 日起停止购买新的华为设备,并在2027 年之前将国内华为设备彻底拆除。随后,英国政府与美国政府取得沟通,并于2020 年5 月提出了在七国集团(G7)的基础上建立“民主十国联盟”(Democracies 10)的倡议,声称为5G 设备和其他技术提供更多的供应商选择。11 月底,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则刊文释放了类似加强多边合作信号,文章呼吁成立由10 个或12 个民主国家组成的技术-民主联盟(Technology 10 或Technology 12),以恢复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以来西方国家多边合作的历史传统,在对抗中国等国家在新技术领域的迅速崛起时,作出协调一致的反应。

形势固然不容乐观,但也未必特别悲观。“清洁网络”计划根植于美国对自身、中国和世界现实的错误认知和判断,罔顾全球各国网络福祉,逆历史大势而行,注定会失败。原因如下:

一是虽然形势严峻,但美方描绘的前景也未必完全属实。从美方公布的“清洁”国家和“清洁”电信公司数量增长情况看,中国ICT 企业发展的国际环境的确堪忧。但也不排除美国国务院舆论造势的可能。这些被宣称已加入“清洁网络”的国家和电信公司,最终有多少可以保证落实与中国及中国企业“脱钩”的承诺尚不可知。一方面,部分国家的加入行为可能是迫于特朗普政府的霸权压力,存在观望心态;另一方面,它们也需顾及“脱钩”成本,以及如何把握本国5G 发展机遇的问题。此外,选择与中国“脱钩”,同时也意味着将失去中国巨大的市场,这并不符合企业和资本的意愿,以及资本主义市场发展规律。

二是联盟修复效果有待验证。美国霸权在特朗普任期内进入了衰落期,“清洁网络”计划,以及美国随意退出国际组织、抗疫失败、种族骚乱、冲击国会山等事件都在不断刷新世界对美国的认知,因而美国试图重新凝聚盟友,形成排华统一战线成功的可能性尚极大存疑。尽管美欧双方目前对于重修跨大西洋联盟旧好的意愿都很强烈,但是当前国际环境和局势已时过境迁。一方面,美欧之间的信任在特朗普政府时期遭遇重创。同时,美欧之间在跨境数据流动保护规则、数字税收方案、反平台垄断等领域的分歧长期未找到妥善解决路径。另一方面,中国作为全球贸易大国,与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有着广泛的数字贸易往来,并非一朝一夕即可切断。这些客观因素或将导致联盟关系呈现出外强中干的特征。

三是中国将再次迎来一段战略机遇窗口期。尽管美国的对华网络战略发展趋向不甚友好,但仍有一段机遇窗口期。对新一届美国政府而言,网络空间发展战略,包括其中的对华战略并非紧迫待办事项。除了应对棘手的新冠肺炎疫情,美国还有国内大规模经济衰退、系统性种族冲突、社会价值观撕裂等重重危机,这些问题的妥善处理均耗时耗力。与此同时,2022 年11 月美国国会还有一场中期选举,关乎民主党连任问题,所以前两年拜登政府的工作重心可能会着重放在国内政治层面。这段时间将成为中国面对变局主动调整策略,积极开展网络空间国际合作的佳期。

四是中国对美国战略已有深刻认知并已作出相应部署。目前,中国国内对于中美关系已发生质变的事实,以及两国战略竞争将进入持久战阶段的论断已有较高的共识。与此同时,经受住疫情考验的中国,已率先在全球实现经济复苏,并将平稳开启“十四五”规划建设。面对美国网络空间对华战略走势,“十四五”规划已审时度势作出相应战略部署。首先,面对美国及其盟友可能通过类似“清洁网络联盟”加强排华态势的可能,中国已经加大对核心和前沿技术领域的投入力度,以缓解和突破可能遭遇的联合技术封锁。其次,国内国际双循环的新发展格局也将有助于应对中国外部发展环境不确定性问题,提升我国ICT 产业供应链弹性。与此同时,中国加大加深了改革开放的尺度,也为与更多国家深化ICT 领域合作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和“中欧投资协定”的签署,已预示美国试图沿袭冷战思维策划所谓“清洁网络联盟”或“民主国家联盟”来封锁中国的意图难以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