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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北

2021-11-11杨奇

都市 2021年11期
关键词:歌舞团老罗阿木

今天已经第五天了,阿木感觉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还在耳边响个不停,同时伴随着的还有头疼、眩晕甚至恶心等不适的感觉。他百度了一下,可能是血压的问题。昨天出去找工作的时候,恰好遇到路边一家诊所义诊,免费量血压,他过去量了一下,轻微高血压,医生说问题不大,接着便向他讲述利害、推荐药品。他就记住“问题不大”这句话,后面的话就听不进去了。他想给医生说自己已经失业身无分文,哪会买得起一瓶几百块的保健品,但想了想还是只送给医生一个微笑了之。医生的那句“问题不大”也有些疗效,回来后他就感觉好受了不少,当天晚上的睡眠质量明显提高,一夜无梦,他觉得问题可能解决了,可吃过早饭后又不行了,不适的感觉卷土重来,而且有愈发严重之势。他暂时放弃了出门的打算,躺在床上打开了百度。查了半天,有个词蹦了出来——幻听!

阿木觉得这个词准确极了,竟有种兴奋的感觉。他继续查下去,发现幻听笼统地说就是一种由听觉障碍导致的精神问题,按轻重程度分为好几个级别,他是乐观主义者,觉得自己应该属于最轻度的,对于发病原因的分析,言语很抽象,不过他也大体看明白了,就是刺激性声音是导火索,环境、情绪、心理等因素综合起作用。这下他便豁然开朗了,接着思绪回到了夭桃镇——

说起夭桃镇——这可真是个特例!他所在的歌舞团属于流动组织,全国各地地跑,每年经历的乡镇数不清,他——包括他的同事们——没有谁会记得这些乡镇的名字,但这次他记住了,因为就是在这里他跟孙丽美做出了离开歌舞团的决定——这是个艰难而无奈的决定,夭桃镇的演出再次证实了这个行业的惨淡和无望,他们必须为未来考虑了。其实不光他们,对于歌舞团的每个人来说都面临着无奈的选择,最终结果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选择留下来继续北上——据歌舞团经理做的“市场分析”,越往北方去的乡镇对歌舞团的欢迎程度越高,直至东三省。而这三分之一的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单身,包括跟阿木最要好的阿元。

我跟你不一样,没有找女人的打算。当阿木把自己的决定告诉阿元的时候,他这样说。阿元是个孤儿,没文化没技能,在歌舞团就是个跑龙套的,留下来是个正确的选择。歌舞团是我的家,她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阿元说完哼起了歌: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那天歌舞团的大巴车驶出夭桃镇后,果然就掉头直奔北而去。当时有那么一瞬间,车厢内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发动机的轰鸣声……

如今大巴车离开了,但发动机的轰鸣声却变成一种幻觉留在了身体里,再加上这几天因为找工作的原因搞得焦头烂额的,紧张、焦虑、无奈、失落等负面情绪居多,刺激到了神经,所以出了问题……这样一分析,问题便找到了症结,阿木觉得不适感减轻了许多,可以起身活动一下,或者……出门也不成问题了。于是他起身试了下,果然轻松多了,便决定先吃早飯,顺便把今天的行动计划梳理一下。他走进厨房,打开锅,看到里面留的满满当当的饭菜,心里热了一下。说实话,他打心里感激孙丽美,远了不说,就说眼前吧,是她让他在走投无路之际有了安身之地,而且还让他品尝到了家的滋味。说起家的滋味,唉——他叹了口气,其实当年离开家,就是因为感觉不到家的滋味。母亲去世早,有了后妈,横竖合不来,加之有些音乐天赋,他便狠下心早早离开了家,几番闯荡之后进了歌舞团,吃喝有了着落,后来跟孙丽美好在一起,心越来越安稳,但终归找不到家的滋味。家的滋味到底是啥?这几天的时间他渐渐有了答案,不外乎就是有个固定的住所,累了有床睡,饿了有热饭吃,身边还有个人时时刻刻关心你。阿木越想心里那个热乎劲儿越足,不觉落下泪来。

落了几滴泪,心里平稳了些,阿木伸袖子擦干眼睛,开始梳理今天的行动计划,其实很简单,无外乎就是走到一些看上去与艺术有关的公司或单位门口打听一下罢了。而且经过这几天的寻找,他发现了一个规律:需要“艺术人才”——这是孙丽美给他的下的定义——的单位不外乎有两种,一是酒吧歌厅KTV之类的娱乐场所;二是培训学校。对于前者,他总觉得有种恐慌感,觉得自己根本面对不了那种混乱的场面;而对于后者,那种恐慌感则更甚,他觉得让只有小学文化的他去“为人师”简直是一种罪过。但如果两者都不选的话……哪还有的选?

这儿不大,只是个小县城,工作机会屈指可数,而且还是孙丽美的老家所在,但孙丽美分析说这些缺点同时也是优点,因为小,生活压力就没那么大,因为自己老家在这里,就多多少少有些人脉,现在办啥事不需要人脉?完了她捂着嘴笑起来,说又不是让你入赘,你怕啥?其实阿木本来就没想那么多,跟着歌舞团在外漂泊这么多年,他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格,所以他一开始受到孙丽美的感染,内心里充满希望。只是没想到找工作会这么难,处处碰壁,心里的希望便像缺氧的火苗那样渐渐熄灭了,有种无路可走的绝望感——这个结果比入赘还要可怕。而且听孙丽美那意思,她的工作已经差不多了,是在一家音乐培训学校担任歌唱老师,今天就去“试用了”,他知道虽然孙丽美的文化程度也不高——只有初中水平,但她能说会道,沟通组织协调能力都很强,工作干起来会得心应手的。虽然她不止一次饱含温情地说:“没事,我养你”,但他不会接受的,就像之前在歌舞团里她也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但他可以接受作为副经理的她暗中在工作上的照顾,但绝不接受她真金白银的给予,他一直坚持着“没钱少花或不花”的原则。即便她后来偷偷地为他家里寄过一笔钱,他也作为账记在了心里,决心等攒够了就还给她。但在歌舞团里毕竟吃大锅饭,手头再紧也能对付过去,彼此能分清,而现在同床同灶地过起了日子,想分也分不开,更分不清,自己则成了吃闲饭的,说难听一点就是个废人。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如果真这样的话,还不如跟阿元他们一起,选择一路向北……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孙丽美一脸灿烂地走了进来。不用说,她一定有好消息。果不其然,孙丽美鞋都顾不得换,举着手里的包像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直接扑向阿木怀里,照着他脸上猛亲了一口说:“告诉你个好消息!”

阿木放下手里的筷子,将她的身体扶正,尽量让表情变得兴奋一些,问道:“啥好消息?”

“你的工作找到了!”

他略微吃了一惊,问道:“你不是去试用了吗?咋为我找到工作了?”

“原本是的,可半路上接了个电话,对了这事我一直没给你说,就是我一个熟人认识县文化馆的人,我让他帮忙问了问,说那里正好缺懂乐器的人才,注意,是人才啊!以后要落实什么人才引进政策的话,你还可能转正呢。”

阿木听得云里雾里,问道:“那我去了干啥?”

“群众演出,懂吧?就是文化馆经常去社区啊企业啊搞一些群众演出,唱歌跳舞吹拉弹唱啥的,你跟着表演就是了,你说这算不算专业对口?”

阿木听了,点了点头。

“是不是好消息?”

阿木又点了点头。

“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

阿木点点头:“怎么谢啊?”

“从住下以后还没来过呢,人家可是想了呢。”孙丽美说着双颊飞红,眼神妩媚,双唇又朝阿木贴过来。

其实大白天的阿木并不太想那事,但想到孙丽美为自己做的事,心里便有一股热流不断翻涌出来,加之她一番妩媚模样,身体跟着起了反应,便反手一把抱住了她……

等走进县文化馆装修简单但文化气息浓厚的办公大楼时,阿木觉得真得好好谢谢孙丽美。怎么说呢,阿木觉得这样的环境正好符合自己的心意,确切地说,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像这里面那些人一样可以体面地坐在这里工作,然后有一个体面的生活,进而有一个体面的人生。虽然这个愿望比起那些“大人物”波澜起伏的人生平淡了些,但对阿木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现在看起来这个“愿望”已经近在咫尺了,这一切都是拜孙丽美所赐,不得好好谢谢她吗?

更让阿木没有想到的是,文化馆的张馆长是个特别热心的人,而且看起来跟孙丽美很熟悉,言谈间也很给她面子,这让阿木对孙丽美感激之余又多了几分钦佩。张馆长先让阿木谈了谈自己的想法,然后让人找来了几件乐器,让阿木展示一下。接着便把他交给一位李副馆长,带着他去安排工作。整个过程不到一个小时,出奇的顺利。只是那位李副馆长的态度有些让他始料不及,一直冷着脸,而且还咕哝了一句:“现在都吃不上饭了还招人来。”这句话像一根鱼刺卡在了阿木的喉咙里,让他感觉不舒服的同时,也隐隐觉察到了一丝不安。回到家之后,阿木把这一情况说给了孙丽美,她却一副超脱模样,摆着手说别当回事,单位里突然多个争饭碗的,任谁心里也不舒服。一听这话有道理,阿木便没往心里去。

按照张馆长的要求,阿木并不需要去文化馆坐班,只在有演出的时候去表演节目,他的工资就是演出的劳务费。张馆长很坦诚地告诉他,工资高不了,让他有心理准备。阿木自然说不出什么,相反却满是感激。从文化馆回来后的几天,虽然还是没事可做,但毕竟不用出去找工作了,心里那种没着落或者慌乱的感觉便逐渐淡化了。孙丽美每天早出晚归去上班,心情也爽朗得不得了,有一次他听到她在楼道里跟邻居闲聊,特意将话题拐到他身上,说他在县文化馆上班,说不定哪天在社区演出的时候就能看到他。邻居自然是一番赞叹。这样一来,阿木心里也逐渐生出几分自豪感来,觉得虽然自己不用去坐班,但到底成了县文化馆的一员,属于小县城的“上等人”了,便又暗自庆幸起来,觉得自己选择离开歌舞团在这个小县城落脚算是走对了,比起一路北上不知道漂泊何方的阿元他们不知道强多少倍。

第五天一大早,李副馆长打来电话,说第二天有个社区演出,让他准备一下。电话这头的阿木兴奋得几乎要跳起脚来,好在对方看不到,而且他也极力地克制着,问要做哪些准备。对方用一种无所谓甚至开玩笑的口气说啥也不用准备,准备好人就行,说完就挂了电话。尽管如此,阿木还是先忍不住紧张了一番,然后就给孙丽美打电话征求意见。孙丽美的兴奋程度一点也不亚于他,让他啥也不做,在家里好好等着。他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就只有照辦。没多久,孙丽美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套海澜之家的西装,一进门便让他换上,说她早就想到了,他上台表演的时候一定要穿一身新衣服,而且这身新衣服要完全不同于在歌舞团里时候的风格,要端庄大气,配得上文化馆工作人员这个身份。阿木本来就长相帅气,穿上这身新衣服更是添了几分英武,还透出孙丽美所说的端庄大气的感觉。阿木看着镜子里全新的自己,鼻尖一酸,眼泪就出来了,他一把把孙丽美搂进怀里,哽咽着说他一定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心意,要混出一片天地来,让她跟着享福。孙丽美则脸带娇羞,双目泛光,将头埋进了他怀里。

第二天到了演出现场,阿木才感觉到事情跟自己想象的有不小差别。演出活动说是由县文化馆与某个房地产公司联合举办的,因为资金主要是房产公司赞助,所以基本上人家说了算,文化馆就是挂个名。本来之前定好的文化馆出五个节目,但最后被砍去了三个,理由是文化馆出的节目都太老套了,不利于人家企业宣传,砍去的都是歌唱节目,由人家公司请来了几个网红歌手代替。保留的两个节目一个是戏曲,一个是乐器演奏。一开始听说这个结果后阿木暗暗兴奋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上台的机会了,但接着他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文化馆里还有一个乐器演奏节目,叫《二泉映月》,演奏者是快退休的文化干部老罗。一位热心的同事悄悄告诉阿木,这个老罗很厉害,原来是个企业工人,当年就是靠着这个节目破格调进的文化馆,而且这个节目已经存在几十年了,逢演必上。一听这话阿木心就凉了半截,那同事立刻安慰他:“别急,再忍忍,老罗要退休了,他一退休机会不都成你的了。”阿木急忙点点头,忍着心里的落寞收拾起乐器,就在这时候李副馆长把他叫到了一边。演出由李副馆长带队,他始终耷拉着脸,说话带着气,阿木一直没敢靠近。现在单独站在李副馆长跟前,他心里更是忐忑不已。不过李副馆长的态度却让他十分意外——看到他,他紧绷的脸上竟然露出笑意,口气也温和了许多。

李副馆长拍拍阿木的肩膀说:“看出来了吧,这小小的文化馆就是个小江湖,难办得很呐。”

阿木忍着心里的紧张点点头说:“是啊,看您协调了老半天,真是不容易啊。”

李副馆长叹了口气,说:“现在有钱的是老大,说点好话受点难为不算啥,只要能要来钱就行,没钱就不能运转啊。”

阿木不停地点头,但他还是不明白李副馆长把自己单独叫出来的目的。

李副馆长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我叫你过来,其实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阿木心头一惊,也不敢开口问啥好消息,只是不停地点头。

李副馆长压低了声音,说:“张馆长交代了,让我好好照顾你,看得出来你确实有水平,这样正好,乐器演奏的节目你来上。”

阿木听了急忙摆手说:“还是罗老师上吧,他都演了几十年了。”

李副馆长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可能不知道,老罗是馆里的钉子户,每次演出都嚷嚷着上,张馆长早就烦他了,以前是没人能顶他,现在你来了,正好是个机会。要知道这样的机会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你别不识抬举啊,快去准备一下吧。说完扭头便走了。”

李副馆长转身的时候虽然脸上还带着微微笑意,但阿木还是从中觉察到了那种让他后背发冷的感觉。他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别无选择——或者叫无路可退,就只好咬了咬牙朝后台走去。很快便传来主持人报幕的声音,该他上了。阿木演出经验还是很足的,知道啥叫“临危不乱”,于是他迅速调整了一下状态,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了表演之中。下台时阿木听到了观众席上爆发出异常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便知道自己的表演是成功的,至少达到了自己的正常水准,一直不安的心里便安定了许多。

这时候李副馆长迎过来,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不错不错,果然不负众望,以后继续努力。”说着把一个纸包塞进他手里,说:“这是今天的劳务费和赞助商的红包。”李副馆长的表情神神秘秘的,阿木没敢多说话,急忙接过红包塞进了口袋里。

李副館长一走,那位热心的同事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出现在面前,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赞道:“不错啊小老弟,很有两下子。”说着他的眼神飘向阿木的口袋。阿木觉得口袋里仿佛塞了个刺球,很不舒服,忙说:“要不晚上请你喝酒吧。”

同事摇摇头:“你赚这点钱不也不容易,还是回去好好犒劳犒劳老婆吧。”

阿木点点头:“那就下次吧。”

同事皱了下眉头:“你咋还不快走?”

“啥?”阿木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罗在后面发脾气呢。

阿木立马醒悟过来:“走走,这就走。”

从演出场地一出来,阿木先迫不及待地掏出口袋里的红包看了看,四百块——他叹了口气,不算多——还不够身上这套衣服钱呢,也不算少——比起之前一点收入没有的日子好多了。他掏出手机想给孙丽美打个电话,想了想还是算了,他知道自己在电话里肯定兴奋不起来,倒还不如回头给她个惊喜。他决定找个服装店给孙丽美买件像样的衣服。其实孙丽美像样的衣服也不少,但一件也不是他买的。

孙丽美提前到家了。按她的说法,今天是阿木头一次演出,她放心不下,无心工作,又怕打电话影响到他演出,就提前回来等着他。阿木心头一热,将手里的礼品袋举到孙丽美跟前说:“马到成功!”

孙丽美接过礼品袋,立刻像小鸟一样欢呼雀跃起来。她一边挥舞着礼品袋一边噘着嘴要阿木亲亲抱抱。阿木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一路亲着放在沙发上。孙丽美扔掉礼品袋,甩掉鞋,双手迫不及待地往他衣服里伸。阿木突然冷静下来,按住她的手说:“其实也有窝心的。”

孙丽美停下手,问道:“啥?”

阿木便把老罗三言两语地说了一下,临了说:“临来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他好像在骂人。”

骂他祖宗个×!孙丽美骂了一句,然后将手朝虚空里摆了摆手,说:“不怕他!他那是妒忌,再说了,这事能怨你吗?明摆着是张馆长要把他拿下,只是以你为借口罢了。现在就讲究那个‘优胜劣汰,你就是那个优胜者,合该着你走运,管他干吗?千万别影响到自己的好心情哦。”说着便将双手箍住阿木的脖子,脸直往他怀里钻。

孙丽美的一番说辞让阿木的心逐渐踏实下来,她的忸怩之态又撩拨起了他身体里的热火,他便忍不住了,反手搂住她的上身,嘴唇也热烈地迎了上去。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孙丽美不满地骂了一声。

“阿木师傅在家吗?”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两人都没了兴致,起身快速地整理好衣服。阿木应了一声便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陌生女人,她朝阿木笑了笑,阿木明显感觉到这笑容很勉强,而她笑过之后表情迅速恢复了严肃也验证了这一点。女人身后还有一个人——是老罗,阿木便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心也跟着抽动了一下。

“是罗师傅啊,快里面请。”阿木努力表现出热情。

孙丽美走过来,单刀直入地问道:“请问罗师傅上门有啥事吗?”

孙丽美的口气直白而硬冷,罗师傅女人的脸彻底拉了下来,她没有理会孙丽美,而是转向阿木说:“阿木老师啊,咱明人不说暗话,我说你万不该这样做,我知道你年轻有为,但老罗毕竟是文化馆的老人了,在这小县城也是响当当的,你这样一来可不光断了他的饭碗,而是要他的老命啊,他心脏病都要犯了……”

阿木正要开口,却听孙丽美冷笑一声道:“您这话说得太邪乎了吧?不知罗老师这心脏病跟我们家阿木有啥关系?我们可是不经吓的,也小门小户的,您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赔不起的!”

这下老罗女人被彻底激怒了,她转向孙丽美号叫道:“我打听清楚了,就是你这个狐狸精捣的鬼,那姓张的可是出了名的色鬼,你们一定不干净!”

“你再说我撕烂你的嘴!”孙丽美跳着脚挥着双臂要往老罗女人身上扑,阿木急忙上前把她抱住了。老罗也上来把女人往门外拖,临出门时他丢下一句:“路多得是,你就放我一马吧。”

阿木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摇晃着想要垮下去,孙丽美急忙停止叫骂,反手抱住了他。

就在阿木还没有决定是否要见一下张馆长的时候,却接到了他的电话。

“来我办公室一趟。”张馆长在电话里说,口气波澜不惊。

阿木做不到张馆长这样平静,但至少也没有之前那种紧张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落寞之感,甚至夹带着几分悲凉之意。在推开张馆长办公室门的同时,他不自觉地叹息了一声。

张馆长的表现出乎阿木的意料,他竟然哈哈笑着说:“干吗愁眉苦脸的,多大点事儿啊。”

阿木努力地笑了一下,说出了那句准备了一路的话:“真是对不起,事没办好,给您添麻烦了。”

张馆长摆摆手:“哪能这么说?那个女人,不是一次两次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阿木默默地低下头去。

最主要的,可别影响了你们夫妻感情啊,看得出,你老婆可是真爱你!

阿木眼眶热了下,急忙点点头:“不会的,不会的。”

张馆长点点头,说:“既然这样,咱惹不起可躲得起,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明白吧?”

阿木点点头:“明白,明白。说着他朝张馆长鞠了一躬,说了句“感谢您的照顾”便转身朝门外走。”

“等等。”

阿木停下脚。

张馆长想了想,说:“我知道你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找工作也不容易,这样吧,文化馆下面有个培训学校,你去那里吧。”

“当老师?”阿木皱了下眉头。

张馆长愣了一下,笑着说:“主要是教才艺,你肯定能行。说着他抽出一张纸,写下一个电话号码递给阿木:这是学校的王校长,你直接去找他就行。”

捏着那张纸条走了好长一段路,阿木最后还是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因为有张馆长的介绍,入职很顺利。王校长给他大概讲了一下注意事项和上课时间,便安排他去给学生上课。其实阿木本打算先跟着其他老师学一下上课经验,没承想这些步骤都略过了,他也不好说什么。课在晚上,还有些时间,阿木不打算回家了。他先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儿,熟悉了一下环境,正好碰到了一个年轻老师,便拉着他一起出去吃饭。其实他是有目的的,一来跟人家联络一下感情,二来是想向人家学习一下上课经验。

年轻老师热情爽快,摆摆手说:“我也没啥经验,就是个不紧张就行。”然后他问了阿木的情况,啧啧叹道:“像你这水平在这里当老师亏了,还是趁着年轻出去闯一闯比较好,就是去大城市里做流浪艺人也比在这儿有出息啊,这地方,太小了。”

阿木便问对方的打算。

“我是刚大学毕业,准备考研,出来兼职赚个零花钱,要我在这里混下去,非疯了不可。”年轻老师说完便掏出手机,一边刷一边自顾自地哼起了歌。

阿木看看年轻老师,再看看在远处忙碌的餐馆老板。餐馆老板五十多岁,大腹便便,一脸油光。阿木从心里算了下,自己比年轻老师大不了几岁,却感觉自己跟他有着几十岁的差距,而对餐馆老板,却感觉很贴近。

阿木有些茫然。这时候他听到年轻老师哼唱的歌曲里有些熟悉的感觉,便打断他问道:“你唱的啥歌?”

“《一路向北》,怎么了?”年轻老师也有些茫然。

阿木下意识地说:“是了是了,阿元唱的也是这个……”

“阿元是谁?”

“哦……我一个朋友……”

坐在公交车上,阿木半闭着眼睛,回想着这半晚上的经历——

局促地走进教室,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语无伦次地做自我介绍、生硬地讲解、手忙脚乱地与学生互动……

突然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钻进脑子里,阿木一个激灵,仔细辨别了一下,公交车是电瓶车,行驶起来很安静,他便知道这轰鸣声的来历了,心里开始有些发慌,这时候两个小女生的对话钻进他的耳朵——

“我还是头一次见老师会紧张成那样,脸憋得通红,像只火龙果,嘻嘻。”

“不过他演奏的技术真是蛮好的,是真才实学,不像以前那位老师。”

“可不是嘛,这样一来,我都喜欢上了……”

阿木坐起身,扭过头,想寻找那两个小女生,可他发现这是不可能的,车厢里一片昏暗,两个小女生恢复了沉默,跟车里所有人一样都融进了昏暗里,整个车厢变得异常沉静。这时候,阿木发现耳边那个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消失了,车厢外闪烁的霓虹灯和嘈雜的声浪也迅速远去了,公交车变成了一条行驶在平静水面上的船,自己逐渐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之中……

责任编辑 管晓瑞

作者简介:

杨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中短篇小说发表于《清明》《延安文学》《山东文学》《延河》《大观》等刊物,作品入选山东省精品打造工程,获齐鲁文学作品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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