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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额信贷赋能农村妇女创业分析
——以盐池模式为例

2021-11-11王琳瑛王光辉李冠征

农业科学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农村妇女小额惠民

王琳瑛,王光辉,李冠征

(1.宁夏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2.宁夏大学 农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小额信贷作为农村普惠金融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农村及农民发展意义重大。在中国西北农村欠发达地区,为增加家庭现金收入,青壮年男性劳力多半选择短期或长期外出务工,妇女、儿童及老人留守农村。据统计,2019年末全国乡村人口55 162万人,农民工总量29 077万人,而外出农民工为17 425万人[1],农村留守妇女约4 700多万人[2]。妇女渐变为农业生产、农村生活的主角,其不仅要操持家务、养育子女、照顾老人,还要兼顾农田管理、庭院养殖、季节零工,农业女性化普遍存在[3]。但受制于资金技术、教育程度、知识储备、信息机会等主客因素,农村妇女在农业生产、教育子女、自我发展等一系列生产生活中频现能力短板。在坚守脱贫攻坚成果,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制度安排下,赋能农村妇女确为内源式发展方略。

1 文献回顾

关于农村妇女的研究,多集中在如下领域:第一,情感问题叠加家庭矛盾。留守妇女的情感问题最为突出,因丈夫长期离家夫妻分居、缺乏沟通、致使感情淡化。这种以分离为特征的农村劳动力转移模式给一度较为稳定的农村夫妻关系埋下了隐患[4]。传统的性别认知忽视了农村妇女的隐性经济贡献,其在家庭内部的付出难以货币化、通常无法与丈夫外出打工的收入相提并论,勾勒出所谓的“妇靠夫” 的家庭经济依附关系,助导家庭矛盾。另外,丈夫长久离家,婆媳关系备受考验,农村婚姻形势愈发严峻[5]。第二,身心健康状况不容乐观。农业女性化现象凸显且会长期存在[6]。农村妇女需要承担农业劳动、家务农活、照顾子女、赡养公婆等多重压力。其中,留守妇女的生活负担更为沉重,精神生活极其贫乏[7]。第三,接受教育程度有限。大多数农村妇女文化水平偏低,自身知识储备不足,教育孩子力不从心[7]。在农业生产中,大都缺乏科学种养及市场经营等方面的知识,不易规避市场风险。第四,维权意识薄弱。农村妇女作为弱势群体,在婚姻、就业、劳动、健康等方面的权益有待法律保护。当前农村妇女法律意识淡薄,基本法律常识缺失,当其合法权益遭受侵害时,不懂维权而独自忍受[8]。第五,身陷多维贫困。比如,收入贫困,据国家统计局数据,全国城乡2018年享受低保和接受救助的4 981.1万农村特困人员中,女性有1 985.1万人,占比近4成。除此之外,农村妇女在资产、健康、文化、政治、技术等方面的多维贫困有目共睹[9]。归根结底,能力贫困是核心,提升农村妇女的可行能力方能破解现实窘境。借助小额信贷为农村妇女赋能,可提供一种积极的发展思路。

2 惠民小额信贷盐池模式

小额信贷缘起于孟加拉,属当地乡村银行建立并推广的模式,已成为世界各国发展小额信贷的重要参考。经济学家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1976年在孟加拉乔布拉村创办了GB项目,1983年变更为孟加拉乡村银行,即格莱珉银行(Grameen Bank)。GB的主要特点为:由非政府组织发起,以非营利为目的;服务对象为农村贫困人群,尤其是妇女群体;提供小额短期贷款服务,支持生产经营与生活发展;借贷门槛低,按周期还款,整贷零还,无需抵押和签署任何法律文件。具体而言,GB将同区域内5位贷款农户组成一个互助联保小组,成员之间形成内部约束机制,相互担保、互相监督,任何一位成员出现违约,其他成员则负连带责任。GB从把27美元贷给42个赤贫农妇起,发展规模至21世纪初客户达400余万,妇女占比96%,分行2 200多个,涉及4万余个村庄,还款率98.89%[10]。小额信贷旨在协助农村妇女自我就业、自我发展,层进式地改善经济状况与社会地位。

20世纪90年代初,小额信贷引入中国。惠民小额信贷亦借鉴GB模式,探索形成本土化的盐池模式。盐池县小额信贷发轫于1996年,前身为“盐池县爱德治沙与社区综合发展项目” 。由德国爱德基金、法国沛丰协会、地方政府及中国农业大学等合力推建。先后经历4个发展阶段:1996—1999年为探索阶段,即外援项目办公室;2000—2006年为确立阶段,即社团组织(盐池县妇女发展协会);2006—2008年为扩展阶段,即民办非企业(盐池县小额信贷服务中心);2008年至今为转制阶段,即股份制企业(宁夏东方惠民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2019年底,出版《中国普惠金融实践案例集锦(2018—2019)》,惠民信贷的“盐池模式” 入选。2020年10月底,惠民信贷业务覆盖宁夏及甘肃10县区93个乡(镇)、664个行政村、1 591个自然村,信贷中心1 368个、有效客户约2万户,妇女占比98%。

盐池模式(图1)即指“信贷资金+非金融服务” ,面向农村妇女以期实现低额度、广覆盖、高还款与高效益。其一,信贷资金自觉瞄准农村低收入妇女。小微贷款额度(1万元起步、5万元封顶),贷款周期半年或1年期,高于银行利息(14%左右的年利率自动排斥富裕户),按月清息、逐年增额,且农户须列席村组月例会。通过熟人社会的道德约束及左邻右舍式的互助合作小组连带担保,信贷风控前置。其二,非金融服务实现多重社会效益。注重拓展技能培训(百人千才万户培训计划、年度大组长轮训、扫盲识字班、妈妈智慧课堂等)、科普宣传、文娱活动、保险业务、济贫助困等多项功能,增进农村妇女的存在感及获得感,充分激活其公共事务的参与度、强化社区团结。其三,以自然村为单元构建信贷网络组织。偏重培育本土信贷员结对分散农户,4~7户贷款户自愿形成联保小组,若干小组再集成村级信贷大组,定期小组兼大组会议制度以稳固长效合作服务关系。综上,小额信贷的“盐池模式” 下沉偏远农村,锁定六盘山深度贫困片区,面向农村弱势客户市场,填补农村金融服务盲区,赋能农村贷款妇女,同步获取金融及非金融综合效益。

图1 小额信贷“盐池模式” 及其信贷网络组织运作机制

3 小额信贷赋能农村妇女案例

“赋能” 译自英文empowerment,可注解为给某人power,指涉权力、能力或能量等内涵。本文所提及的妇女赋能,意为赋予妇女发展的能力。农村妇女借力小额信贷,达成有效创业、提升职业技能、提高社会地位,可巩固脱贫成果、促进乡村振兴,为高质量发展地方经济注入内生动力。正如习总书记多次强调要激发贫困地区人口的内生动力[11],变输血为造血的内源式发展实为绿色发展之路。为农村女性提供小额贷款,给予其资金、卫生、教育、技能、信念等多元化帮助。农村妇女通过发展产业进而改变生活面貌,从怯懦、迷茫、短视转向自信、自立、自强[12]。对比农村男性,妇女外出打工的情况较少,其在借款、生产和还款方面有天然的性别优势。国外学者研究表明:全球小额信贷机构中,女性客户占80%以上,按时还款的妇女比例约为92%,远高于男性[13]。另外,女性较男性风险敏感度高,故而农村女性更偏好从事低风险活动,有利于按时还款[14]。

3.1 解决生计资本

案例1:杜某,女,56岁,盐池县王乐井乡曾记畔村村民。据杜大妈陈述:“家乡风沙大、干旱少雨,靠天吃饭。每年种些荞麦、糜子勉强温饱。过去银行贷款门槛高,小家庭贷款无望,尤其农村妇女想贷款根本不可能。两个儿子上学要用钱,家里老人病瘫要花钱,无法外出打工,只能在家想办法挣钱。2005年第一次接触小额贷款,经过宣传员的介绍,我转变思想、勇敢贷了人生第一笔贷款——500元,解决投资养羊的部分起步资金。然后又求助亲戚拆借了一些资金,买了60只羊回家育肥,辛劳付出后成功还款。第三年贷款额度提高到1 000元,我将贷款全买了小羊羔,有100多只。逐步尝到了小额贷款的甜头,2013年意外获花旗银行微型创业奖。目前,我家的养殖规模已扩大到近500只羊,每年出栏超过200只,毛收入约20万元/年。家里不但盖了新房,还买了皮卡车,日子一天赛一天。”

惠民信贷用于支持生产、发展产业。只有良性的生产活动,才能获得经济效益,从根本上减贫。农村妇女可利用小额贷款“借鸡下蛋” ,购买种子化肥等农资发展农业生产,购买牛羊鸡兔等发展家庭畜禽养殖,还能承包同村流转土地继续扩大再生产。若有一定经验能力的妇女还可借助贷款开展非农产业经营,比如餐馆、小卖部、农村淘宝、农家乐等。小额贷款协助农村妇女进行多样化的农业及非农业经营活动,实现资本增值,显著提高其经济收入水平。据统计,惠民贷款户均每笔10 000元贷款毛收入约3 880元,参加信贷3年的农村家庭将累计收入翻一番。小额贷款为广大农村妇女的生计资本提供保障。

3.2 助力抚养家庭

案例2:康某,女,44岁,吴忠市红寺堡区南源村村民。康大姐谈到:“一家5口十多年前告别大山,从罗山坡王团镇大湾村移民到红寺堡,住上政府提供的扶贫房。掌柜的外出打工,我独自经营家里15亩水浇地。要供养3个孩子上学,家庭负担繁重。为了多挣钱,我决定养羊,2014年从惠民公司贷款5 000元,买了20只羊羔育肥。羊羔出栏后,净利润赚了5 000多元。因为我信用好,贷款额度逐年增加。如今贷款养牛,每年能出栏5、6头肉牛,毛利润已超过5万元。除此之外,我还种了80亩玉米、10亩苜蓿、18亩油葵。就这样勤苦持家、忙里忙外、充实有劲,翻修了家里的房子,日子也过到人前头。大女儿考上大学,儿子在外务工,小女儿学习认真,一家人和和睦睦、美满幸福……。”

大流动的社会背景下,妇女变成了农村家庭的支柱,女性既要抚育儿女,又要照料双方父母,还要承担生产任务,家庭压力确实艰巨。与外出务工的男性相比,农村妇女凭借小额信贷获得的资金收益更易惠及家庭,特别是孩子和老人[15]。妇女拥有性别优势,更善于精打细算、求稳求实,将贷款用于不良或投机活动的概率微小,故而当其拥有一定的经济支配权,家庭生活会发生明显改观。农村妇女更善于将资金收益投入到生产经营、生活改善、子女教育及家庭成员的健康等方面。小额信贷不止于农村妇女的自身发展,而是由点及面地援助农村家庭乃至偏远地区实现可持续发展。

3.3 搭建技能平台

案例3:闫某,女,52岁,盐池县花马池镇田记掌村村民。闫大妈自述:“我在惠民公司贷款20多年,最早从1998年开始,贷款额也由最初的1 000元增加到4 000元,再到2016年的5万元。我贷款投资打井,2015年收入就高达25万元。2014年参加了惠民公司组织的金融培训,之前我对金融知识闻所未闻,通过培训才意识到规避风险的重要性。之后我连续3年支出年收入的8%购买保险,先后给家里的15亩农田购买农业保险,给自家的打井机购买财产保险,还给雇佣的打井工人购买意外伤害险。如果不是参加培训,哪舍得买这些保险。惠民公司提供金融培训机会,能帮助大家更理性地参加经济活动。学无止境嘛,积极学习金融理财、贷款投资等知识特别好,只有紧跟时代不断充电才能不被淘汰。”

惠民公司为农村妇女设计了系列化的能力提高活动,比如村组月度例会、互助小组、扫盲培训、农资农技等专题技能培训、“三八” 趣味运动会、文艺汇演等,通过金融与非金融的双重渠道全面赋能农村妇女。西部农村地区妇女的文化教育程度较低、目光短浅、思想保守,小额信贷安排的非正式培训更贴近农村妇女的需求,实用性与针对性更强[16]。2005年以来,参与各类活动的惠民公司客户突破3 000人/年,累计培训文艺二传手达188名,年度大组长轮训1 800人次/年。小额信贷搭建的志智双扶平台,让农村妇女收获超越货币以外的精神满足。

3.4 提升社会地位

案例4:汪某,女,70岁,盐池县花马池镇王记沟村村民。汪大妈坦言:“贫穷落后、思想封闭、素质不高是我们这儿农村妇女的普遍状况。2000年小额信贷项目推广实施,我申请贷款1 000元买了五六只羊,并自发带动本村妇女28户,自力更生,抓住机会,改变命运,被大家推荐为小额信贷村组的大组长。第一次养羊经常碰到技术难题,惠民公司都会派技术人员现场指导。第二年,又贷款2 000元,养羊20几只,同时开办石膏厂,雇用庄子里的妇女,帮助解决妇女就业,增加家庭收入,找回自尊自信,极大地提高了我村妇女的社会地位。我2005年当选为村长,多方面争取项目,带领姐妹们发家致富。2004年被评为‘双学双比科技致富女能手’,2007年又获‘中国银行(花旗资助)微型创业奖’的共同致富特别奖,2010年居然还走出山沟到法国巴黎卢浮宫参加颁奖晚会,获全球小额信贷微型企业家年度社会影响奖,这些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贷款可有效提高农村妇女的能力与地位,尤其是经济地位[17]。我国西部贫困地区长期受传统文化和习俗的影响,农村妇女的家庭和社会地位普遍较低。男工女耕的现代性别分工限制了妇女社会地位的提高[18]。小额信贷为农村妇女提供发展资金,使其资本增值并逐渐获得家庭经济话语权;同时因借贷行为结成的小组便于农村妇女参与各类公共活动,增进人际关系,收获知识能力。惠民信贷采纳参与式发展策略,破除了农村妇女的保守观念、缓解了农村性别偏见。

4 困境与出路

自2005年央行推行小额贷款公司试点起,包括惠民公司在内的小额信贷同样面临资金、技术、人才及政策等方面的困境。①简单效仿,企业发展存续性差。绝大多数机构对小额信贷的历史背景、设计原理、方向定位等存在认知偏差,简单模仿银行放贷业务,放贷资质、放贷额度参差不齐。当前,各类福利性小额贷款机构由500家降至百余家,商业性小额贷款公司由近万家减至7 000余家。甚至曝出高利放贷、暴力收贷、非法集资等违法行为,这些乱象都有违国际倡导的公益性小额信贷之扶贫初衷,辐射贫困妇女更是少之又少。②制度模糊,政策针对性不强。现行政策没有清晰界定公益性小额信贷与传统商业性贷款的差异,小额信贷被当做金融扶贫的短期性政策工具,临时性和非制度性凸显[19]。小额信贷服务的对象是普惠金融里的中低端客户群体,但未获得足够的政策支持。③网贷误区,现代信息技术的实效被高估。随着网贷、消费贷的风靡,一些业内专家认为通过互联网的广覆盖、高效率便可破解低收入人群的信贷难题。但网贷无法同时逾越由线上到达线下贫困农户的4道屏障,即真实且可见、信任并接受、技术可操作、及贷款意愿清晰。因此,网贷机构难以有效匹配弱势群体的信贷需求。④融资较难,牵制规模化发展。据悉一些地方放宽了小额贷款公司的负债比例,特别是银保监会2020年下发《关于加强小额贷款公司监督管理的通知》,允许小额贷款公司从银行等非标准化融资形式获得不超过其净资产1倍的融资,还可通过资产证券化产品等标准化债权类资产形式获得不超过其净资产4倍的融资。但现实情况是,从银行获得贷款的小额贷款公司屈指可数,资产证券化更是难以落地。⑤重效率轻服务,弱化非金融服务。小额信贷帮助贫困群体增加经济收益,更重要的是会溢出社会效益。然而,惠民公司也有追求效率的偏向,比如客户贷款最高额度由5 000元升至50 000元,但以农户能力建设为主的非金融服务工作弱化,村组建设不到位。要致力于低收入群体、包括农村妇女在内,使其收入和生活发生双重改善。

2021年中央1号文件提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激活乡村的内生发展动力,是实现稳定脱贫和乡村振兴的基础。小额信贷赋能农村妇女是可取之策。基于上述困境,出路如下:其一,坚守公益,企业化运作。厘清小额信贷的公益本质,精准指向低收入群体、贫困妇女,持续提供低额度的信贷服务。借鉴国际经验,利用企业化方式推动公益性小额信贷,并向专职化、专业化迈进。其二,适度倾斜,政策配套。2015年《中国普惠金融发展规划》及2016年《推进普惠金融发展规划(2016—2020)》相继出台,将小额信贷融入国家宏观金融发展体系,进而规范运作。以求打造多层次、互补性的微小金融体系,推动可持续的金融扶贫。政府在顶层设计时应将性别意识纳入其中,对农村贫困妇女提供专门的信贷服务及技术支持。通过小额信贷对农村妇女赋能,可由政府与企业合作制定妇女赋能计划,全面激发其创造力和潜力。其三,还原现实,虚实结合。物理网络不能替代人际网络,通过互联网线上可扩充投资人,线下则借助信贷推广员指导客户实操,线上与线下相结合,确保“贷得出,收得回”[20]。其四,战略规划,多元化筹资。中国小额信贷机构的共性是机构小、实力弱,求大求强乃智举。创造条件,通过股权融资、债权融资、银行合作、资产证券化等多元化渠道筹集发展资金。其五,因地制宜,能力建设。小额信贷应充分扩散类似“厚德亲民,兼爱互利” 的社会效应,发挥乡村治理、组织建设、文化建设、能力培育、社区营造等延伸功能。增进农村客户间的情感沟通,对信贷员的考核中适当加大社会指标的权重,塑造货币之外的“富有亲情的信贷网络组织” ,因地制宜地提升农村妇女的综合素质。打通普惠金融的最后一公里,要从机会平等、能力技术、亲情信用等多方面切入,减缓相对贫困、力促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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