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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卫生教育周刊》研究

2021-11-11张爱林夏媛媛

关键词:卫生教育

张爱林,夏媛媛

南京医科大学医学史研究中心,江苏 南京 211166

从鸦片战争至20世纪40年代百年间,中国内忧外患、积贫积弱,背上了“东亚病夫”称号。一些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抱着卫生救国的初衷,希望通过普及卫生教育来拯救苦难深重的中华民族。1935年2月《卫生教育周刊》(以下简称《周刊》)正式创刊,这是中国第一本以“卫生教育”命名的周刊。《周刊》由江苏省立医政学院(今南京医科大学)卫生教育科主办,八开一版,每周四刊登在《新江苏报》上。刊名由时任江苏省政府主席兼省立医政学院院长陈果夫题写(图1)。1937年6月因时政、抗战等原因停办,前后共出版114 期。综合来看,《周刊》不只鼓励救一人于生死之间,更要救民族于危亡之际,呼吁掀起全国卫生教育的思潮,在当时社会产生了积极影响。

图1 卫生教育周刊报头

一、《周刊》兴办背景与目的

《周刊》创刊于国家危亡之际,当时社会矛盾丛生、战争频仍、卫生状态低下。许多有识之士认为,“思其图存,非实行卫生不可;实行卫生,又非先从卫生教育着手不为功。”[1]主张医学救国,推行卫生教育(也称健康教育),以促进个人健康、强种强国、民族复兴。

(一)应现实疾苦所需

在时局极端动乱的情况下,再加上灾荒、流行病所造成的贫穷困苦,国内到处是流民和生病的群众。据文献记载,当时国民平均寿命在30 岁左右,许多人幼年夭亡,农村的死亡率更是在全世界位居前列。近代教育家黄子方指出:每一年中,枉死之人其数在六百万人左右。其中,婴孩约占20%,死于肠胃传染者占25%~40%,死于天花者占15%,死于痨病者占15%[2]。与之相对的则是医护人员严重不足。据中华医学会当时的统计,全国大医院总计不过426所,小医院也不多,全国登记的医师、药师、助产士、药剂生总计不过10 115 人,全国正式的护士只有4 000 多人,医务人员满足不了医疗需要,医疗设施也普及不到一般群众[3]。《周刊》倡导卫生教育,推行健康革命时,苏北一带正在流行黑热病,江宁地区则暴发疟疾,死亡惨重;且当时整个江苏,尤其是农村的医疗卫生条件极差,甚至连苏南的一些大城市也没有所谓的“公共卫生”。因此,《周刊》指出,“讲到我国衰落的原由,因然很多,但是我们民心的涣散,体格的孱弱,未始非其主要原因,外人给我们的‘一盘散沙’和‘东亚病夫’的徽号,实在是确切不过的。”[4]而关注卫生事业,改善生活环境,救治患病百姓,不仅是现实所需,更是现实所迫。

(二)补卫生行政不足

《周刊》认为:“在这百孔千疮患着贫血症的中国,怎样才能将‘卫生教育’领到十字街头,和民众握手,这却是有讨论的必要。”[5]当时首先想到的策略是通过行政力量去完成。可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实行的是省、县(市)两级行政管理体制,卫生行政人才匮乏,省县之间相隔很远,在社区、农村等基层落实落细更加乏力。虽然陈果夫主政江苏,创建江苏省立医政学院,更在1936年颁布《江苏省卫生教育人员工作大纲》《江苏省各县卫生教育指导员服务规程》,要求各县教育局、县政府第三科添设卫生教育指导员,专门指导卫生教育事项,这些作为还曾被赞扬为“不能不算是在江苏教育界上开一新纪元,同时在全国教育界上,也是一种创举”[6],但实际效果并不理想,只是较其他省份稍有进步而已。作为中国卫生教育社理事长的陈果夫也曾一语道破:“如果只顾讲求卫生行政,不知努力卫生教育,则卫生事业之推行,必将遭遇极大的阻力。譬如随地吐痰,在有卫生常识的人看来,无异投下一枚炸弹,何等严重?而在没有卫生学常识头脑的人看来,认为是一件极寻常的事。政府若要去干涉取缔他,必被视为涉及苛细,不知大体,而反生反感。纵令一时勉强服从,终难免阳奉阴违。”[7]可见,卫生教育可以为卫生行政的推行解决认识之困、后顾之忧。

(三)助民众开悟成俗

《周刊》指出,民众卫生教育是整个民众教育中的重要部分。教育最大的使命是如何使民众继续合理的生存[8]。可现实的经济状况、卫生设施、封建迷信、习惯风俗等都在严重阻碍大众健康意识的提升。当时官方文件称,“我们中国几千年来一向是不讲究卫生的,肮脏龌龊已成了社会上普遍的现象和民众公有的恶习”,虽可能有失偏颇,却也大致概括了当时情景。费孝通先生也有相似的感受:“扫清自己门前雪的还算是了不起的有公德的人,普通人家把垃圾往门口的街道上一倒,就完事了。苏州人家后门常通一条河,听来是最美丽也没有了,文人笔墨里是中国的威尼斯,可是我想天下没有比苏州城里的水道更脏的了。什么东西都可以向这种出路本来不太畅通的小河沟里一倒,有不少人家根本就不必有厕所。明知人家在这河里洗衣洗菜,却毫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自制的地方。”[9]《周刊》也专门谈到饮用水治理,“在国难当头,农村经济崩溃的中国,要于一般的城市中有自来水的设置,当然难以办到。所以一般城市中的饮用水,自然都只得仰给于河水了。”[10]通过卫生教育,可以引导民众爱护环境、植树造林、保护水源,改掉随地吐痰等恶习,抛弃生病拜瘟神信土方的旧俗,提高公众健康认识。

(四)推社会转型探索

中国的现代化进程,除西方枪炮之下的逼迫之外,更多的是对自己体制、文化、习俗的反思与纠正,是在东西方文明对比后的知耻后勇、融合改进,更是自己掌控命运和道路的内在探索。从这个意义上讲,卫生教育的开展和普及一定会提高民智、民识,更能间接推进社会进步和转型。民国政府时期,受过系统西医教育的“国父”孙中山先生在广州大元帅府期间,将中西医一并纳入政府管理之下,实现医政管理创新的初次尝试,1928年又成立卫生部(署)。20世纪30年代,公私立医院和慈善机构开始大量建设,种痘等预防机制成为常态,乡村建设运动也随之轰轰烈烈开展,现代国家的卫生体制显露雏形。因此,《周刊》不无远见地指出:“由于列强的人口压迫、政治压迫和经济压迫,所以在复兴民族的热浪中,有的主张心理治疗,有的主张政治的臻善,有的主张改良生计……他们都是认为他们的主张一实现,药到病除,民族就可立即复兴起来。我不愿拿权威者的口吻说:唯有卫生教育,才可以复兴民族……倘使我们忽视而舍弃它(卫生教育,编者按),这工程(民族复兴)也不能说宣告完竣吧。”[11]

二、《周刊》的基本内容和形式

《周刊》的所有栏目与内容正是紧密围绕以上四个主要目标而展开的,现介绍主要栏目和内容如下。

(一)开展卫生研究

《周刊》虽多次改版,栏目也有更换,但第一版块必定是关于卫生教育的研究论述(图2)。如《卫生教育指导之研究》《卫生教育的心理建设》《乡村民众卫生教育的新动向》《非常时期的卫生教育》《积极的卫生教育》《卫生教育展览之意义与其重要性》《工厂安全卫生与工人卫生教育》等,所涉广泛、目标集中,切口小,工作指导性较强。当然,也有阐述卫生教育理念的散文式文章,如24期第一篇短文《达到健康之路》指出,“我人既为国家之一员,安不望献身社会,为国家效力,以强我中华,荣我祖国耶!”然后围绕使用新医药、实践卫生、注重体育展开论述。25 期《卫生与迷信》开篇强调:“国家的强弱,以卫生事业的盛衰为转移”,探讨民众在遭遇疾病之后如何从敲猪头、迎菩萨转为利用现代卫生知识。同期的第二篇文章《卫生教育与民族复兴》更是一针见血挑明“没有健全的民族,谈不到复兴起来”,渲染铺陈、说理透彻,鼓动性很强。

图2 第一版第一篇以卫生教育研究开篇

(二)普及卫生新知

《周刊》借助报纸大众媒体积极宣传健康新知,开展健康调查,设置健康专栏,起到了宣传教育、移风易俗的作用。定期设置“通俗卫生讲座”栏目,对“法定传染病九种”,以及疟疾、阿米巴赤痢、急性真性肺炎等设立专题,讲明疾病发生机制、病理特征以及预防措施等。注重调研和经验总结,刊载了《目前乡村小学卫生的一般状况及今后改进之途径》《儿童卫生习惯养成及考查的办法》《实施卫生教育的几个问题》等文章。《儿童健康与母亲的关系》,讲如何提高母亲卫生素养,降低婴儿死亡率;《从礼的圈子兜到望病与送丧》,说明礼的本质在“生”,主张通过改变风俗、预防疾病提高“生”的可能;《理发店卫生须知》《如何指导浴室卫生》《住宅与健康》《夏令营运动的重要性和夏令卫生的注意点》则集中一个小题目来做大文章,告知“卫生”从身边做起,从小事做起,启迪民智。

(三)对接卫生行政

卫生教育重点在教育,关键在落实。《周刊》积极联系卫生行政,刊登省市地方卫生行政计划总结,交流经验,促进地方卫生事业发展。既有长篇和宏论,如《今后中国卫生教育之展望》,开篇指出“过去我国对于关系人民生命,民族生存之卫生事业,除上古岐黄发明医学,神农发明药物学,历代相沿相承,医疗疾病而外,甚么卫生行政、卫生教育均属虚无,社会卫生状况,以言环境,则肮脏不堪;以言生活,则漫无规则”,讲明卫生行政的起点和必要性。也有专题或微言,如《上海县二十五年度卫生教育实施计划》《无锡县卫生教育委员会工作报告》《泗阳县卫生教育指导员视导计划大纲》《俞塘实验区各乡村整齐清洁比赛办法》《青浦卫生教育的计划与推进》《川沙县卫生教育委员会办理“江苏省各县卫生教育第一步工作”方案》《盐城县夏令营卫生运动委员会为举行夏令营卫生运动周告民众书》,等等,或借他山之石,或述一孔之见,可以起到宣传先进、鞭策后进,整体推动卫生行政工作的作用。

(四)参与重要事件

举凡国家、省市及高校重大事件均有涉及,选择角度从“卫生教育”方面进行阐述。20世纪30年代,国民政府倡导以纪律、品德、秩序、整洁等为主要内容,以礼义廉耻为主题的新生活运动。《周刊》因势利导,有《新生活与择婚》《新生活与卫生》等论述,主张“新生活之于卫生,不啻天平之不可不用之砝码,蒸汽机不可不有之活塞也”。1935年,省立医政学院牵头组建了由当时教育界、医学界和政界人士组成的学术团体——中国卫生教育社,《周刊》积极助力,不仅连载《教育社章程》,还将教育社有关计划和具体活动及时呈现,加大宣传力度(图3)。省立医政学院院庆,《周刊》也用专版形式进行了纪念。《周刊》创刊之际,战争多发,仅20世纪30年代初,就有国民政府内部的中原大战,国共间的围剿与反围剿,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占领中国东北等等,《周刊》以“专载”形式刊出“战时救护技术”“战地救护技术”,介绍人工呼吸、伤口包扎、内脏充血、酒精中毒、灾害损伤等相关知识。同时,关注国际卫生教育形势和动向,介绍《美国的绝育问题》《维也纳之儿童保护》等内容,可谓扎根现实、放眼世界,努力解决好实际问题。

图3 专载卫生教育社章程

《周刊》不仅内容丰富,更做到了形式多样,刊物几经改版,从横向到纵向,又回到横向,设置了讲座、主张、报告、来信、讨论等专栏,探讨用图画来做卫生宣传,注重与读者交流互动。不仅如此,《周刊》还善用诗歌格言,建立“余兴”“格言集锦”栏目;或通过剧本形式,如《觉悟》(五幕剧)、《不洁之害》(独幕剧)、《一片西瓜》(二幕剧)、《同情泪》(三幕剧)、《一双脚》(四幕剧)等,深入浅出地介绍卫生常识;针对儿童则使用“儿歌”,如《注意清洁歌》:“注意注意,病从不洁起,小弟弟,饮食要精细,每日有定时,爷娘一见笑嘻嘻;注意注意,病从不洁起,小弟弟,衣服要整齐,污秽要常洗,爷娘一见笑嘻嘻”[12],歌词简单、旋律欢快,易于传唱宣传;或借题发挥,如借助孔子诞辰,撰写“纪念一位古代卫生教育家孔子”,利用江南俗语,阐述“邋遢邋遢,吃了便作菩萨”的卫生学道理。此外,《周刊》版面还注重拓展多种经营,有时会刊载医药广告。

三、《周刊》对今日健康事业的启示

进入21世纪,从2003年在中国暴发的“非典型性肺炎”,到2009年前后席卷全球的“甲型H1N1 流感”,再到2019年在非洲大面积暴发“埃博拉病毒”;这期间,艾滋病、疟疾和结核病等传染性疾病更是一刻不停地发展蔓延、攻城略地。2020年初又突发新冠肺炎疫情,无差别地侵犯人类疆域,引发了经济危机、政治冲突与文化撕裂。“后疫情”时代我们如何痛定思痛,查漏洞、补短板、强弱项,也许《周刊》能给我们些许启示。

(一)重新审视“卫生”与“卫生教育”

民国卫生教育专家胡嵩山在《周刊》撰文指出,卫生教育从横的方面讲是灌输卫生知识、增进身心发育、保护身心健康、改革不良卫生习惯的教育……从纵的方面看,是指优生种族、强盛国家的教育[13]。卫生教育既是公共卫生体系的一部分,在广义上又可等同公共卫生自身。民国时期,卫生教育又称健康教育,有关理论最早由欧美传入,后又被赋予日本文化。“卫生”一词即从日本翻译而来,有养生延年、医药医疗、防病保命、治病救人等多重含义。可以说,卫生教育不是我们今天所理解的“卫生”与“教育”的组合,而是涉及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是对“自我”和“群体”双重发现的递进延伸。《周刊》曾在《工厂安全卫生与工人卫生教育》一文中,主张关注劳工利益,要求关注劳工“空气卫生、健康检查、设置卫生科、实行健康保险”等诸多方面,认为“举凡个人卫生、公共卫生、环境卫生、妇女卫生、急救法、卫生检查、医药常识等”都在范围之列。环顾今日,卫生教育依然关涉群体性、公益性,涉及供水供电、垃圾处理、环境维护、医疗体系、医疗政策、保险制度等等,我们应注重用社会的视角和系统的思维解决医学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讲,医务工作者应该都是公共卫生方面的专家;每一位国人都应是卫生教育的宣教者、组织者和受益者。

(二)卫生教育在现今仍未过时

从民国时期的卫生教育到今天的爱国卫生运动,这是人类卫生发展史上持续近百年的伟大创举和成功实践,也将中国的传统优势、组织优势、文化优势转化为不断增进人民群众健康福祉的具体行动。随着城市的发展,人口集聚,极易产生卫生和流行病问题。特别是这场新冠肺炎疫情,真正控制病毒传播的还是主要依靠隔离、洗手、消毒、戴口罩等常识性卫生措施。从《周刊》看,主张发挥政府作用,系统推进社会健康教育,引导人们树立健康意识、改变不健康的行为生活方式,减少或消除影响健康的危险因素;重点关注妇幼等特殊人群,组织开展婴儿养护、家庭护理、紧急救护等方面知识的普及;分层分类实施卫生教育,针对社区、医院、学校、矿厂、理发店、食堂等单位,制定实施不同的安全和健康培训;注意从身边做起,爱护饮用水源、做好污水处理、建设公共厕所、开展救护演练、坚持洗手洗澡等等,对今天社会养成健康生活方式仍有很强的借鉴意义。科学在不断进步,但传统智慧未必过时。“通过社会动员和组织,采取以隔离为主的卫生措施,我们成功地控制住了疫情。这一切都是对公共卫生使命、理论和方法最好的注解,对公共卫生实践的一次最好的演示。”[14]卫生教育在今天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

(三)赋能社会治理与公众卫生素养

每一次公共卫生重大突发事件既是对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考验,也是对公众公共卫生素养的检验,从而推动社会的进步。1910—1911年,满洲暴发了肺鼠疫……鼠疫的流行后来不再仅仅导致疾病的发生,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国际局势的变动中,鼠疫也迎来了“政治化”的局面。在这个过程中,清政府借鉴日本模式,对卫生事业进行了整顿,以期建立近代化的国家体制[15]。同样,面对新冠肺炎疫情暴露出的社会治理和公共卫生体系中的短板弱项,我们要总结防控经验,及时弥补不足。比如,积极打破“公卫管预防、医院管治疗”的格局,建立医防协同联动响应机制;引导人民群众做自己健康的第一责任人,从普及公共卫生常识开始,借助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使疫情防控知识“飞入寻常百姓家”,让文明健康、绿色环保成为基本生活方式,以科学素养的提升来提高全社会的“免疫力”。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每一次灾难过后,我们就应该变得更加聪明。”

人生之中与自身最密切相关的,莫过于衣食住行、生老病死。这些看似是无关社会发展规律和进程的日常琐事,却是每一个鲜活个体在有限生命时光中每天要面对的最真实具体的内容。用《周刊》25 期《卫生教育与民族复兴》一文的话讲:“因为一个人无论干什么事,都须赖以健康的精神和身体。”从这个意义上讲,卫生教育关乎个人命运、国家发展和民族复兴,似渺小而实博大,似烦琐而实精微,时刻伴随在我们左右,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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