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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S)VOVC式重动句的产生时代与历史演变

2021-11-11徐正考

华夏文化论坛 2021年2期

徐正考 周 瑜

引言

汉语(S)VOVC式重动句是重动句的一种重要类型,是指由具有重动关系的动宾结构与动补结构整合而成的结构式,其主语可以隐含也可以出现。

关于(S)VOVC式重动句,学界中较早关注它的是王力先生,王先生将其称为“复说法”。而从历史视角对其展开研究的学者是何融先生,何融(1958)追溯了它的产生时代。(S)VOVC式重动句的历史研究主要集中在它的产生时代与形成机制两个方面。自20世纪50年代末一直到现在,学术界不断出现新的研究成果。关于它的产生时代,前后共出现了三种观点。何融(1958)主张明代说。岳俊发(1984)主张清代说。施春宏(2014)主张南宋说。关于它的形成机制,也先后出现了两种不同的观点。李讷、石毓智(1997)主张“话语结构的紧缩”。而赵林晓、杨荣祥(2016)则主张“小句融合”。可以看出,无论是它的产生时代还是形成机制,各家的观点并不一致。因此,(S)VOVC式重动句的历史研究是一个值得继续探索、研究的课题。

围绕着汉语(S)VOVC式重动句,本文在前人及时贤研究的基础上,通过扩大语料的范围,追溯它的产生时代,考察其历史演变;结合语法化和构式化理论,探讨其演变的机制。

一、(S)VOVC式重动句的产生时代与语料的文体问题

汉语(S)VOVC式重动句是什么时期产生的?前面曾指出,学界先后出现了明代说、清代说、南宋说三种学说。其中,明代说与清代说的学者们所关注的语料主要是戏曲及小说,而对小说的关注度非常高;南宋说的学者们所关注的语料主要是儒学语录及禅宗语录。无论是小说还是儒学及禅宗语录,都是一种散文形式的文体。可以说,前人及时贤在搜集语料的过程中,十分注重散文文体。

关于汉语语料的文体,除了散文之外,韵文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形式。像唐诗、宋词、元杂剧、明代的唱词与山歌、清代的俚曲等都是韵文。这些韵文形式的文体中同样存在(S)VOVC式重动句。像戚晓杰(2006)就在《聊斋俚曲集》中发现了例句,赵林晓、杨荣祥(2018)也在《元杂剧》《宋诗抄》中寻找到了例句。因此,韵文也是搜集(S)VOVC式重动句时,须考虑的重要语料。

在韵文形式的语料中,尽管宋诗、元杂剧和清代俚曲的受关注度比较高,但是唐诗、宋词的受关注度却非常低。所以,前人及时贤在语料方面,对唐诗、宋词等韵文的重视程度不够。鉴于此,本文将韵文和散文一并作为考察的对象,重点关注唐代与宋代的语料,试图寻找出更早、更多的例句。

截止到目前,在南宋之前的律诗、绝句、变文、词、禅宗及儒学语录中,我们共发现了7例(S)VOVC式重动句,分别出自《全唐诗》《敦煌变文集》《全宋词》《圆悟佛果禅师语录》《二程语录》。其中,唐代4例,北宋3例。在韵文中,较早的1例来自初唐贞观年间拾得和尚的白话诗《有偈有千万》。在散文中,较早的2例分别出自北宋的《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和《二程语录》。

(1)有偈有千万,卒急述应难。(《全唐诗·卷807》)

(2)山僧十年在衆,无一时异缘,只是参禅参到,第十年方打得徹。(《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12》)

(3)明道说:“仁宗一日问折米折几分?折六分,怪其太甚也。”(《二程语录·卷17》)

例(1)“有偈有千万”的“千万”与例(3)“折米折几分”的“几分”都是表示数量的短语。刘维群(1986)、李讷、石毓智(1997)等都将其界定为补语。例(2)“参禅参到”中,“到”是趋向动词。上述例句,例(1)是初唐韵文中的例句,例(2)(3)是北宋散文中的例句。所以,它在韵文中的出现时间要远远早于散文。

因此,汉语(S)VOVC式重动句至迟到初唐已出现,它较早地出现于诗歌形式的韵文中,后来才出现于散文中。无论是韵文还是散文,均为白话文,是在口语基础上加工而成的,其口语化程度非常高。可以说,汉语(S)VOVC式重动句基本上是一种口语的反映。

二、(S)VOVC式重动句的历史演变

从唐代一直到现在,时间跨越了1370多年。其间,(S)VOVC式重动句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本文以其语法结构及语义关系变化的时间为节点,将其历史分为唐宋元、明清、清代之后三个阶段。

(一)唐宋元时期

准确地说是唐、五代、宋、辽、金、元,此期(S)VOVC式重动句的总量非常少,基本上出现在韵文中。目前,我们共搜集到15例,诗、词、曲等韵文中有11例,语录形式的散文中有4例。唐、五代《全唐诗》《敦煌变文集》共收字7734千字,宋代《全宋词》《朱子语类》《二程语录》《二程集》《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共收字约6520千字,辽金元时期《全辽金诗》《全金元词》《全元散曲》《元曲选》《元诗选》《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颂古从容庵录》共收字约6800千字。由唐代到宋代,语料的收字下降了214千字,(S)VOVC式重动句的数量却增加了1例。从宋代到元代,语料的收字上升了180千字,(S)VOVC式重动句的数量增加了2例。所以,该时期(S)VOVC式重动句的数量持续缓慢增长。

这一时期,(S)VOVC式重动句除了数量少之外,在形式和意义方面都表现出一种临时组合的特点。

在形式方面,它是一个相对松散的结构式,是一种由具有重动关系的动宾结构的短语(如“有偈”)或词(如“参禅”)与动补短语的临时组合。在句子中,(S)VOVC式重动句有如下两个特点:

第一,两个动词性结构中间,有时可以插入像副词这样的连接成分。例如:

(1)师云:“为人须为徹,杀人须见血。”(《密菴和尚语录》)

(2)不似地藏杀人见血为人为徹。(《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颂古从容庵录·卷2》)

上述两个例句谓语中的句法成分基本相同,例(1)中“为人”与“为徹”直接相连,例(2)中二者之间插入了副词“须”,这说明二者都是独立的短语,其间的关系比较松散。

第二,除了两个相对独立的动词性结构之外,(S)VOVC式重动句中没有任何的动态助词、句尾也没有任何的语气词。例如:

(1)惆怅留春留不住,欲到清和,背我堂堂去。(《全宋词·凤栖梧》)

(2)诗人爱山爱徹骨,十月东来犯冰雪。(《全辽金诗·遊承天镇悬泉》)

例(1)“留春留不住”中,“留不住”的补语是可能补语。例(2)“诗人爱山爱徹骨”的“徹骨”表示“爱”的程度。上述两例中,(S)VOVC式重动句都是两个动词性短语的组合,没有后续谓语,没有任何动态助词和语气词,这说明它们都还是一个相对松散的小句。

在意义方面,它是由两个并连的命题临时合成的一个复合命题,前后命题之间的关系是一种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关系。戴浩一(1988)指出,“两个句法单位的相对次序决定于它们所表示的概念领域里的状态的时间顺序,谓语之间、连谓结构前后两项之间的次序由PTS表示的事件或行为动作的时间顺序来安排。”(S)VOVC式重动句中动宾结构与动补结构的前后次序说明二者所表示的事件或状态之间是一种时间顺序关系。鉴于(S)VOVC式重动句中的V是动作或行为动词(表示存在的关系动词“有”中唐以后便消失了),而Donald Davidson曾指出:“含有动作动词的句子表示对事件的指称”,沈家煊(1995)主张:“把有内在终止点的有界动作称作事件,把没有内在终止点的无界动作称作活动。”该时期的(S)VOVC式重动句中VO表示一个活动,VC表示一个事件,二者是一种临时组合的关系,它有两个语义重心。因此,它所表示的是一个由前后相继发生的活动与事件合成的复合命题。例如:

(1)借寇借不得,清声徹帝聪。(《全唐诗·卷832》)

(2)班生画马画两匹,骏骨雄姿殊未得。(《元诗选·题画马》)

例(1)“借寇”是一个词,指地方上挽留官吏,“借不得”指借不到,二者分别表达挽留官吏的无界活动与没有实现的有界事件。例(2)中,“画马画两匹”所表达的也是一个由“画马”与“画两匹”合成的复合命题。

总之,该时期(S)VOVC式重动句的数量少,所涉及的文体范围比较狭窄。它是一种松散的结构式,是一种连动结构,所表示的是一个时间顺序关系的复合命题。

(二)明清时期

明清(S)VOVC式重动句的数量快速增加,所涉及的文体范围由诗、词、语录扩展到俚曲、小说。该时期,我们共搜集到54例,杂剧、唱词、俚曲等韵文中12例,小说形式的散文中42例。明代《明成化说唱词话丛刊》《盛明杂剧初编》《金瓶梅词话》《西游记》《欢喜冤家》《醒世姻缘传》共收字约3060千字,清代《聊斋俚曲集》《儿女英雄传》《红楼梦》《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共收字3757千字。由辽金元时期到明代,语料的总字数下降了3740千字,然而(S)VOVC式重动句的数量增加了4例。从明代到清代,语料的总字数上升了680千字,(S)VOVC式重动句的数量增加了32例。与唐宋元相比,明清语料的范围几乎缩小了一半,然而(S)VOVC式重动句的数量却不断增长,增幅不断加大。由元代到明代增加了4例,增长率为57%,而由明代到清代则增加了32例,增长率为291%。所以,该时期(S)VOVC式重动句的数量迅速增长,增幅扩大。

这一时期,无论是在形式方面还是在意义方面,(S)VOVC式重动句都发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呈现出溶合或一体化的特点。

在形式上,由于动宾结构与动补结构逐渐溶合为一个紧密的统一体,它逐渐凝固为一个紧凑、独立、自由的结构式。在句子中,(S)VOVC式重动句表现出以下三个特点:

第一,固化。(S)VOVC式重动句已经凝固为一个不可拆分的紧凑的结构式,中间不允许插入任何连接成分。

第二,句中及句尾出现动态助词“了”及语气词。动补短语中,作述语的动词及作补语的动词或形容词后面出现了表示动作完成或结束的动态助词“了”。句尾出现了表示事态变化的事态助词或语气词“了”及其他一些表示陈述或疑问的语气词。例如:

(1)那玳安一来也有酒了,叫门叫了半日才开。(《金瓶梅词话·第50回》)

(2)雨落天留客,正好吃酒吃醉了,就在此睡了。(《欢喜冤家·第8回》)

(3)两个差官,都是在跟前当差当久了的。(《官场现形记·第28回》)

(4)好奇呀!叫长官叫了一日了,怎么又问?(《聊斋俚曲集·增补幸云曲》)

(5)莫不是我们转湾转错了吗?(《官场现形记·第40回》)

例(1)“叫门叫了半日”中,“叫”后面的“了”是动态助词。例(2)“吃醉了”中,补语动词“醉”后面的“了”是动态助词和语气词的合成形式,即“了”。例(3)“当差当久了”中,补语形容词“久”后面的“了”也是“了”。例(4)“叫长官叫了一日了”中,“叫”后面的“了”是动态助词,“一日”后面的“了”是语气词。例(5)“转湾转错了吗”中“了”是动态助词,“吗”是疑问语气词。

关于动态助词“了”的语法功能,沈家煊(1995)指出:“它能使无界的概念变为有界概念”。它在句末位置的出现,使得(S)VOVC式重动句转变为一个具有自然终止点的事件句。事态助词“了”及其他语气词具有成句的作用,它们也使得(S)VOVC式重动句成为一个完整、独立的小句。随着动态助词及语气词的出现,(S)VOVC式重动句发展为一个紧凑、独立的结构式。

第三,句法环境扩大。(S)VOVC式重动句不仅可以出现在连谓结构中,还可以出现在状中结构中。例如:

(1)如意儿便抱铺盖抱在床上铺下,打发西门庆上床解衣。(《金瓶梅词话·第75回》)

(2)有他那等本领,早已不动声色报仇报了,也不必避难到此。(《儿女英雄传·第16回》)

上述例句说明,该时期的(S)VOVC式重动句能够出现在更多的句法环境中,已经演变为一个独立、自由的句法单位。

在意义上,它由一个复合命题逐渐融合为一个单命题,语义关系由一种时间先后关系演变为一种因果关系甚至是致使关系。作为一个单命题,该时期(S)VOVC式重动句中的VC是唯一的语义重心。(S)VOVC式重动句的意义演变为一种因果事件,甚至是致使事件。例如:

(1)这病也是生生爱你爱出来的。(《醒世姻缘传·第53回》)

(2)老爷道:“这都是你们大家盼我作外官盼出来的呀!”(《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22回》)

例(1)“爱你爱出来”的语义重心是“爱出来”,“爱”的主体是言说者,客体是“你”,“出来”的客体是句首的话题“这病”,二者不完全一致,“爱你”是原因,“爱出来(这病)”是结果。例(2)“盼我作外官盼出来”的语义重心是“盼出来”,“(你们大家)盼我作外官”是原因,“盼出来”是结果。上述两例中,补语动词的客体都移到了句首,可见句法成分的线性顺序已不再是时间顺序。(S)VOVC式重动句已经发展为一种表示因果或致使事件的结构式。

作为一种结构式,该时期(S)VOVC式重动句形式的固化、意义的融合及语义关系的推理都已经完成,它已发展成一种紧凑、独立的结构式。但是,它的语法结构却是一个存在争议的问题。刘凯鸣、邓建文(1958)认为是“(主)主谓结构”,王福庭(1960)认为是“(主)连谓结构或连动结构”。参考形式和意义两个方面的特点,本文赞同刘凯鸣和邓建文两位先生的观点,认为是一种“(主)主谓结构”。

总之,该时期(S)VOVC式重动句的数量快速增长、直线式上升,所涉及的文体范围广。它是一个紧凑、独立的主谓型结构式,表示一个因果关系甚至是致使关系的单命题。

(三)清代之后

清代以后,(S)VOVC式重动句的总量持续增长,但是书面语语例数量增幅大大减少、增速放缓。所涉及的语体由单一的书面语发展为书面语与口语两种类型。目前,我们共搜集到218例,文学作品像《创业史》《大林和小林》《格林童话》等小说中91例,影视及网络作品像《隋唐英雄传》《飞驰人生》《跨界喜剧人》等影视剧的口语中127例。此时,书面语作品共收字约11390千字。与清代相比,清代之后书面语语料的范围扩大了近3倍,而书面语作品中(S)VOVC式重动句的数量仅仅增长了2倍。所以,该时期书面语中(S)VOVC式重动句的增速大大下降,其数量增长缓慢,甚至可以说是负增长。可见,清代之后(S)VOVC式重动句总量持续增长的原因是口语语例的大量出现,与书面语语例基本无关。

这一时期,(S)VOVC式重动句的形式变化幅度非常小,意义及语义关系保持不变。

在形式上,(S)VOVC式重动句的变化是句法环境的进一步扩大。此时,它不仅可以出现在强调构式、被动式等结构式中,还可以出现在因果复句、条件复句等复句的分句中。例如:

(1)这怎么是吃出来的呢?分明是想一个人想出来的。(《长恨歌·第4章》)

(2)我有俩哥哥,都让大兵拉夫拉去了。(《太平轮》)

(3)他因为背毛主席语录背错了,丢了军职。(《芙蓉》)

(4)只要定性定好了,杜老钟就不会坐牢。(《三妹·第40集》

上述例句说明,此时(S)VOVC式重动句可以出现在更多、更大的句法环境中,其独立性和自由度变得更强了。除了句法环境的扩展之外,其他的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

在意义上,(S)VOVC式重动句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它依然是表示一个时间顺序关系或因果关系的单命题。

因此,清代之后(S)VOVC式重动句的数量继续增长,但书面语语例数量的增速减缓,所涉及的语体类型是书面语及口语。其形式变化是句法环境的进一步扩大,意义及语义关系保持不变。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它已发展到一个相对成熟、稳定的阶段。

三、(S)VOVC式重动句演变的机制

汉语(S)VOVC式重动句演变的过程中,语法结构与语义关系都发生了改变。语法结构由连动结构逐渐转变为主谓结构,语义关系由时间顺序关系演变为因果关系。但是,二者是如何演变的或者说其演变的机制是什么?结合语法化及构式化理论,我们认为该结构式的演变过程是语法化或构式化,语法结构的演变机制是重新分析,语义关系的演变机制是推理或隐含义的规约化。

(一)重新分析

作为连动结构,(S)VOVC式重动句的构成成分不断地变化,导致其语法结构出现了歧解现象,被重新分析为主谓结构。重新分析是其语法结构演变的方式或途径。

从初唐到中唐,(S)VOVC式重动句中VO与VC的语法单位都是短语,二者在句中作谓语,其句法模式是[[(主)][谓1谓]]。

然而,从五代到元代,VO的语法单位发生了改变,它除了短语之外,还出现了词。像前文“借寇借不得”中的“借寇”便是一个词,指地方上挽留官吏。当VO的单位由短语转变为词时,VC的语法单位却依然是短语。在语法单位上,此时的VO与VC并不相同,而是与VC中的V相同,二者都是词。朱德熙(1982)曾指出:“汉语和印欧语在语法上的显著区别之一是汉语的动词和形容词可以直接充任主宾语而无需乎改变形式。”朱先生将充任主语的该类谓词及谓词性成分称作陈述性主语。所以,VO在句中除了作谓语之外,还可以作主语,即陈述性主语。另外,汉语(S)VOVC式重动句中的两个V是重复出现的关系,二者的形、音、义完全相同。VC中的V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VO的省略形式,VC所表示的事件可以看作是对VO所表示的活动的解释、补充与说明,二者之间的语法关系被重新阐释为一种主谓关系,其句法模式被重新分析为[[(主)][主1谓]]。因此,(S)VOVC式重动句的语法结构出现了歧义,存在着两种可能的结构,一种是连动结构,另一种则是主谓结构。所以,五代至元(S)VOVC式重动句的语法结构存在双重结构并存的歧解现象。

明代及明代以后,随着动态助词“了”的出现,双重结构并存的局面被打破了。关于连动结构,Aikhenvald曾提出:“典型的连动结构‘共享多种语法范畴(TAM)及极性特征’。”依附于动词或形容词后面的动态助词“了”是表示动作或变化的结束,它正是体范畴中的完成体标记。由于“了”只能出现于VC的中间或后面,VO与VC不能共享体范畴,所以(S)VOVC式重动句不再是一种连动结构,而是一种主谓结构。

(二)推理或隐含义的规约化

(S)VOVC式重动句的语义关系中,时间顺序关系隐含因果关系,随着句法成分位置的变化,隐含义发展为一种常规意义。隐含义的规约化或推理是其语义关系的演变方式或途径。

明代之前,(S)VOVC式重动句所表达的是一个复合事件,VO表示一种活动,VC表示一个事件,二者在时间上是一种先后承接的关系。类型学视角下,时间顺序往往蕴含因果推理,后者常常是前者中隐含的一种意义,即“从此以后,因而由于这个”。到明代中后期,补语是结果补语的(S)VOVC式重动句所表示的时间顺序事件中,出现了一种原因与结果的隐含义,像前面所引例句“正好喝酒喝醉了,就在此睡了。”中的“喝酒喝醉了”,其中,“喝酒”活动的时间在前,“喝醉”事件的时间在后,它们的主体相同,都是前面的“客”,句法成分的线性顺序与语义或认知顺序一致,二者是时间顺序关系。但是,它隐含着另一层意思,“喝酒”活动最终导致出现了“喝醉”,更准确地说是“醉”所表示的事件,二者是原因与结果的关系或者说致使关系。关于隐含意义与常规意义的关系,琼·拜比、里维尔·珀金斯、威廉·帕柳卡指出:“当某种隐含意义经常性地伴随某个语言形式出现时,语义演变也就随之发生。这种隐含意义可能会被认为是该形式固有意义的一部分,甚至有可能取代该形式原有的意义。”随着时间的发展,(S)VOVC式重动句中隐含义与常规意义的关系同样会发生变化。作为一种隐含义,因果顺序关系可能演变为常规意义,甚至可能取代时间顺序关系。

清代,句法成分的位置发生了变化,(S)VOVC式重动句中的隐含义发展为规约意义并且取代了原有的意义。该时期,(S)VOVC式重动句中动补结构所表示的事件的客体被移到了句首,致使句法成分的线性顺序与语义或认知顺序不能保持一致,时间顺序不再适用,它只能是一种因果顺序。像前面所引例句“这病也是生生爱你爱出来的”,其中,“爱你”的主体是言说者,“爱出来”的客体是“这病”,二者在时间上的线性顺序是“爱你爱出来(这病)”。但是,由于“这病”的句法位置由动补结构的后面移到了句首,违背了时间顺序关系,它只能是一种因果关系或者说致使关系。至此,因果关系或致使关系成为(S)VOVC式重动句中的一种固有的语义关系并且取代了原有的时间关系。

纵观汉语(S)VOVC式重动句的发展过程,它是一个语法化或构式化过程,具体体现为语法结构的语法化和语义的语法化两个方面。语法结构的语法化路径是:连动式〉主谓式。其演变机制是重新分析。语义的语法化路径是:时间顺序关系〉因果关系或致使关系。其演变机制是推理或隐含义的规约化。经过重新分析和推理,(S)VOVC式重动句演变为一种新的结构式,即因果结构式或致使结构式。

结语

围绕着汉语(S)VOVC式重动句,本文将韵文与散文两种形式的语料作为考察对象,追溯了它的产生时代,发现两种文体中例句的出现时间都要早于南宋,而韵文中例句的出现时间要远早于散文中的例句。聚焦于(S)VOVC式重动句的数量、形式、语法结构及语义关系,我们从历史视角描述了它们所发生的一系列变化情况,通过运用语法化及构式语法理论,分析了(S)VOVC式重动句的历史演变情况,探讨了它的两种演变机制,即重新分析和推理或隐含义的规约化。

近十几年,汉语(S)VOVC式重动句的历史研究不断取得新成绩。随着新语料的不断被发现、被利用,(S)VOVC式重动句的历史研究将会更加全面、更加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