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诗章
2021-11-11
与先生谈论秦岭
我在一首诗里说:秦岭是一头牛
先生在一本书里说:秦岭是条龙
一次,我和先生在他的老家
又谈到此话
他家门前的笔架山上,几朵云
仿佛秦岭的专职文案
住在这儿和来过这儿的人,说过的话
似乎都有卷宗可查
天呐,这可了得
我一无名之辈,可以乱弹琴
先生却少了写书时的潇洒
出口格外谨慎
我们的谈论,很快得到秦岭回应——
一声惊雷,像龙吟
又一声闷雷,像牛的哞叫
我和先生都嘿嘿笑了
急匆匆赶回的主人
给我们续上一道新茶
急匆匆而来的雨滴
给我们续上一道新话题
七十二峪
气象不凡的两个事物不可能没有往来
比如终南山与长安
它们的往来不可能像你我
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甚至还
痛哭着或大笑着拥抱在一起
它们靠风雨和飞鸟传送信函
靠进山的人马和入川的溪水互致邦礼
一代代使者前仆后继,现在
这边有高铁加入进来,那边多年不见的羚牛
也对等似的经常出现
如此友善而频繁的往来不可能取道
那条君子不齿的捷径
与它们非凡气象匹配的连接通道
叫峪,一种介于沟和川之间的冲积扇形地理
且这样的地理不可能只有一处
事实上,从西到东,神共造设了七十二道
崖洞考
悬崖峭壁,像被刀斧砍过
血流已尽,汇成脚下汹涌的丹江河
但石质的身躯,嶙峋,坚挺
仍是一个铮铮硬汉,仍是
秦岭腹地的一尊神,安抚着对岸
兴衰无常的村落。就有人涉过河
冒死攀至半腰,凿出洞穴
埋葬家族的逝者,以期他们
羽化为神,降下长久的安宁与福分
然而纷乱和苦难,荒草一样
疯长于乡间,官兵、土匪、流寇
谁都是洪水猛兽,谁都能夺人性命
乡民们走投无路了,就突然想到
埋葬祖先的那一处处崖洞
顺一根绳索上去,扒开墓门
阴宅就此变成了活命的阳宅
追来的枪弹,密如雨滴
也丧气如雨滴,而崖上的石头
飞落得像胜利者痛快的怒吼
也有兵匪在崖下安营扎寨
欲耗尽洞里的耐心,作为回敬
洞里窜出了袅袅炊烟,以及
夜夜颇具响动的交欢声
惟有丹江河低吟着,兀自东流……
而崖洞几经易主,几度荒芜
现已让位于鹰鹞,偶尔,这些大鸟
打扫厅室时,会抛下一片碎瓷
一枚铜钱,一根白骨,一卷残书
或者一角旗帜状的丝绸
令悬崖下路过的人惊恐万分
继而驻足仰首,向天探问
管大事的秦岭,也管小事
秦岭向来是管划江河、定南北
这些大事的,没想到
一个大都市把难以下咽的
霾,强塞进我嘴里
此类小事,它也管
我委屈地跑到它面前时
它竟像袒护自己的孩子一样
动了怒,一挥手
把天劈成了两半
华山记
原本浑圆,却因
传说中那劈山救母的小子
用力过猛,被劈掉了一半
留下的绝壁,如生活中
无法回避的难题,需借助索道
和云梯,才能攀上去
而山上面的平和,倒像
我苦尽甘来的结果
这里,每座峰都像一尊
慈善的佛,我不仅可以随意
抚摸它们花岗岩的光滑
肉身,还能让我把发出的声音
弹簧一样收回来,当作一种
反复利用的人生资源
甚至那些寺庙,也一改
肃穆庄重之态,要么爬在
它们肩上,要么骑在它们头顶
像一群孩子,用他们的童年
演绎我的童年,若不是有人
前来朝拜,也许早忘了
自己的身份。鹞子翻身处
确有鹞子为我表演着
高难度动作,却不负责我
一旦模仿它,悬崖下的
人间,能否砸出类似于
警句的深坑。而云海才是
真正的大师,不动声色
就抹去了远处一个都市的
红尘和我心里的红尘
比寺庙里的木鱼声,还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