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物权法 组诗

麦笛

我的物权法

此生，我偏安川南

喂一批白马，鬃毛如旗

每天巡幸天下

丘陵、河流、流岚、毒瘴

神灵、水怪、花朵、草艾

蜀南滇北都是我的物权

与僰人结盟，燃骨头照路

采荔枝酿酒，用白云熬盐，醉后

把岷江和金沙江挽成疙瘩，从宜宾抛出去

江水流到哪里，那里就是我的疆土

我要用诗歌颁布一部法典

让每一个州县都种上红豆

让每一个村庄都养育一枚月亮

让每一枚月亮都照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

在她们的篱笆上栽满藿麻

不许她们出墙，只许我

横征暴敛

在属地，我还要以梦为马

扫出一片干净的天空，供臣民仰望

允许他们在菊花上谋反

不许他们在愁肠处唱歌

风吹蜀

过剑门，经蜀道，到梓潼

风削山如剑，先把皇柏吹歪

再把蜀史吹老

千年柏树扭曲如绳，挣扎着

总想记住点什么

满山的红叶如泛黄的典籍

在风中，闪烁如炭

总想说出点什么

栈道旁，草丛里喂养的旧兵器

是前朝遗落的兽骨

站在剑门关上

风把我一层层吹薄

像岩画里的人影那样薄

像变脸大师的面具

那样薄

如果雪再大一点

如果雪下得大一点，能否

把我退回周朝，如果再大一点

下成霏霏的样子，是否我就能看到

你还在柳树下，一边张望

一边采豌豆苗，九年了

伤痕累累的战马

挣脱了王室的羁縻

你的笑是我永远的膏药

光阴似铁，相思如刀

有一种宿命叫在劫难逃

今日小雪，阳光朗照

梅花像刚苏醒的血

如果雪再大一点，我还会

策马陈国，就着这点心事写下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窃纠兮，劳心悄兮

玉龙雪山

如果雪下得大一点，能否

山之巅，风似刻刀

最高峰像犁铧，也像扇子

纳西族人的通天文书

有时是雪，有时是冰，有时是鹰

黑白之间，乾坤有序

玉龙温驯，万物葳蕤

阳光为犁铧镀上人间烟火

扇子陡，则艳若桃花

所以，低纬度适宜种植爱情

而高海拔，只适宜种植雪

巴山红叶

光雾山不光有雾，还有发烫的漆树和干青冈

流泉怀揣碎银，趴在石头上

火棘一点就燃，还有

煮沸的群山，煮沸的人头

站在蜀门秦关，回头时

我闻到了一锅中草药的味道

树们为何要在秋天变黄、变红

人们为何要接踵而至，他们各自都有

按捺不住的东西，我只知道

秋池涨起来的时候，秦关是关不住的

暗疾发作，叶子就红了

小镇乐队

鼓手是一位屠夫，每一个鼓点

都像是在砍骨头

吉他手是弹花匠的后裔，正一把一把

抓出堵在心里的棉花，往外丢

巫师手里的萨克斯，像在招魂

又像在哭——

柏树溪边，礼拜六的下午

他们聚在一起，要在天黑以前

把鸟赶回林子，免得乌鸦驮着黑夜

到处飞

登峨眉山不至

知了一声比一声紧

抽干山中的寂静

屋顶上，新瓦叠旧瓦

像普贤晾晒的经文

石梯有弹性

越往上，路越硬

而我就是那个

越走越看不到希望的人

菩萨云游未归

游客们身着单薄的风衣

我怀揣山泉，野花，清风

独自下山

蜗居零公里客栈

我阅读着李白的月亮

黑夜如煮，我目睹它的融化

如同新生

在觉皇寺

一束阳光从大殿的瓦楞间

漏下来，我看见了菩萨

泥塑的真身已经皲裂

座下压着那个厉鬼

看上去，很像我的熟人

大殿之外，一只叫黑狼的狗

趴在青石板上晒太阳

小尼边敲木鱼边念经

上香时，有风吹过

手指被红蜡烫伤

我看见，她的眼睛有点潮湿

不必再问前程了，只需看看

菩萨身上的裂痕

不必再问因果了，只需看看

石座下压着的原罪

不必再问姻缘了，只需看看

小尼的眼睛

不必再问轮回了，只需看看

黑狼今生，宁静的目光

苦竹林

真不忍心正视

白嫩嫩的笋子拱出乱石

那么小，却要承受那么重

毛茸茸的笋壳层层涅槃

闪耀着叛逆、隐忍、向上之光

顺风拔节，竹子们扶老携幼

像一群苦命君子

暮色将近，风吹云动

竹子们慢慢朝一间茅屋靠拢

我仿佛看见乡下老屋里

咳嗽的母亲

望云南

一群山丘，从成都平原

被赶到宜宾，跨过金沙江

就一下子站起来。云贵高原

崇山峻岭，犬牙交错

望不到边

风吹过去，没有回来

云飘过去，没有回来

路伸过去，没有回来

只剩下一条江，从大山深处

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