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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的多维建构与瓦解

2021-11-11

文艺理论研究 2021年2期

郑 雄

“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说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中的重要观点,其肇端于元代以来的“一代有一代之胜”说,在明清两代流行不衰,至近人王国维、胡适等集其大成,而被学界广泛接受。循着“一代有一代之胜”说的理路,战国(楚)以后的每个阶段皆有其代表文体,并常以“胜”“绝艺”等概念名之;而这些概念的生成,正是士人凭借其文学观念,对一代文体地位及其价值的最高标榜。然而就我们熟知的情况来看,此说设定的下限多为元代,且以“曲”为其“胜”。在元代以后,我们不禁要问: 何为明代之胜?

事实上,基于元代以来的“一代有一代之胜”说,明清士人已有较为丰富的延伸阐述;总体来看,他们通过多个维度的论说与建构,将八股文树立为“明代之胜”。然而,随着清末民初以来文学研究领域的诸项变革,研究者们更多地转向对“纯文学”与“俗文学”的关注,从而标举“传奇”与“小说”二体,并将其作为明代文学史书写的重点,八股文为“明代之胜”的说法遂为主流文学史家所抛弃。

面对这一现象,在晚近的文学史编纂浪潮兴起之时,刘咸炘便有过评论:“近者小说、词、曲见重于时,考论渐多,于是为文学史者争掇取以为新异,乃至元有曲而无文,明有小说而无文,此岂足为文学史乎。”(122)对上述研究情况深表不满。龚鹏程也称,民国以来,完全接受“一代有一代之胜”的历史框架而不承认“明代之绝艺在于八股文”的观念,乃是以今人标准拣选、摆布历史,并主张应“尊重当时人的文学见解及文学现象”。(201)回顾中国文学史,我们有必要指出明代文体地位变化的这一过程。

一、 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建构的四个维度

作为一种中国传统文体,八股文在文学批评史中长期缺席,这一情况已为我们所熟知。吴承学曾指出,明清时代的八股文评价存在近乎两极的差异,并谓部分士人之所以“高度评价”八股文,主要是肯定其“时代新事物”的属性。(83)事实上,这里的“高度评价”正是出于对“胜”或“绝艺”的标榜。

吴承学所述已为我们看待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指明了一个重要方向,而笔者以为,欲把握明清士人对此说的理解与建构,尚有更多内容可以挖掘。大体而言,主要存在以下四个维度: 文章与政治之关系、文章与士人精力之关系、文章与“宗经载道”传统、文体“新变”及其文学史意义。本节将就此具为论之。

(一) 文章与政治之关系: 八股文乃国家取士之途,为一代制度之重

对于文章与政治之关系的探讨,可追溯到曹丕的“文章,经国之大业”等观点;八股文是为科举制度而设,故对其作为“明代之胜”的理解也首先着眼于此。如李贽便称文体的“今古之辨”乃是伪命题,并对时人重古文而轻八股的态度颇不满:

夫千古同伦,则千古同文,所不同者一时之制耳。故五言兴,则四言为古;唐律兴,则五言又为古。今之近体既以唐为古,则知万世而下当复以我为唐无疑也,而况取士之文乎?彼谓时文可以取士,不可以行远,非但不知文,亦且不知时矣。夫文不可以行远而可以取士,未之有也。(117)

“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来自《左传》,旨在将文章流传与修辞挂钩。李贽虽借用“行远”一词,但却打破上述关系链条而将前者与国家制度相联系,称文章的传世与其在政治中的角色密切相关。且在他看来:“国家名臣辈出,道德功业,文章气节,于今烂然,非时文之选欤”(117),继续论证了两者的互动。

虽说李贽之言主要立足于文章与政治之关系,讨论八股文传世价值,但其距离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在他之后,明确以此建构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的则有艾南英:

盖士之出于是涂也久矣!三百年名人卿相、理学文章之选,相与翊赞太平者,率由是科以出,故其文亦如是。由此观之,文章之盛衰以一代之制为轻重消长,岂不然欤?[……]今之制艺,必与汉赋、唐诗、宋之杂文、元之曲共称能事于后世。(355—356)

这里的“能事”无疑与“胜”同义,而所列赋、诗、杂文、曲诸体,也多为前人认可的各标一代之“胜”者。至于“三百年名人卿相、理学文章之选,相与翊赞太平者,率由是科以出”云云,则近于李贽所言“国家名臣辈出,道德功业,文章气节,于今烂然,非时文之选欤”;而“文章之盛衰以一代之制为轻重消长”一语,也可谓后者文中“彼谓时文可以取士,不可以行远,非但不知文,亦且不知时矣”数句的再提炼。

总的来看,艾南英赓续了余寅、李贽之说,进一步将文章与政治之关系作为衡量前者盛衰状况的首要标准,而其将八股文视为“明代之胜”的判断也正是由此而发。

(二) 文章与士人精力之关系: 八股文为明一代士人精力之所出

就文章与士人精力之关系,以理解八股文为“明代之胜”的论说,也始于明人。如刘荣嗣曾通观汉唐间诗歌与明代八股文,欲由此探索诗歌至唐而“始极其盛”这一古典诗歌史上的关键问题:

诗自汉魏六朝至唐人始极其盛,然往往得之达官贵人;而处士逸人之流,孟襄阳而外不少概见。盖其时以诗取士,达官贵人之于诗,如今经生家之于八比文字,全注而众奋焉,宜其精也。(刘荣嗣423)

这里虽也从文章与科举制度的关系入手,但着眼点却与前引李贽、艾南英之说大异。即刘荣嗣略过了前述文章与政治间的互动,而直接着眼于二者关系所带来的士人精力之专注,并谓其专注程度与相应文体的成就之间存在着正相关关系。据此,正因唐诗与明八股一样获得了科举引流而来的士人精力,遂能超越汉魏六朝,达到既“盛”且“精”的境界。我们知道,无论在“一代有一代之胜”说还是“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说中,将诗歌(近体)视作唐代的文体代表,基本上无甚争议。故笔者以为,文中虽未明确提出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但刘氏从八股文为明代士人“全注而众奋”之产物的角度出发,将其整体成就作为理解诗歌为“唐代之胜”的参照,实即承认了前说的合理性。更为人熟知的论说则来自王思任《〈唐诗纪事〉序》:

一代之言,皆一代精神所出,其精神不专,则言不传。汉之策,晋之玄,唐之诗,宋之学,元之曲,明之小题,皆必传之言也。唐诗更为功令之首,上以此取士,下以此立名,故其精神独注,祖孙父子兄弟朋友自相模范切磋,宜其言之独工矣。(王思任,《王季重十种》78)

这里的“一代精神所出”与“精神独注”等,同样指向一代士人的精力专注;而被视为“必传之言”的汉策、晋玄、唐诗、宋学、元曲、明小题所呈现出的序列,也与传统的“一代有一代之胜”说无异。还可以看到,王思任也通过明代八股文与唐诗的对比来探讨两者的成就,只是与他人泛论八股文不同的是,这里将目光聚焦到了“小题”这一写作难度较大的八股文类型。此外,其《吴观察宦稿小题叙》也有:“汉之赋,唐之诗,宋元之词,明之小题,皆精思所独到者,必传之技也。”(《王季重杂著》381)所述与上文略异,但同样就文章与士人精力之关系重申前论。

值得一提的是,罗万藻《崖西诗序》也有:“夫古文诸体,惟诗格律为最严。唐世颛以取士,虽李、杜诸人之才,于他文终不擅美,非其才不足也,诗尽之也。入明以来,学士大夫往往以全力用之制艺,而以其制艺之余及诗。自有诸科以来,独制艺格律之严与诗正敌尔。夫人羔雁所资,锐异之气于焉毕竭,故一代之传业在是,可谓擅美。”(172)以为士人精力专注、文体格律及文体成就三者关系密切,据此强调八股文乃“一代之传业”而“可谓擅美”。陈懿典与陈弘绪则更进一步,或谓“能精举业者,未有不能为诗、古文词者也;而诗、古文可传者,亦往往出精举业之手。”(陈懿典662—663)或称八股文乃“学问聪明之会”,“辛亥以来,八股未窥而能诗、古文者鲜矣。”(傅占衡27)

(三) 文章与“宗经载道”传统: 八股文为载道之具,可以发明圣人与经典之蕴

历代涉及文章与“宗经载道”传统的讨论众多,毋庸赘言,而明清时代有关八股文为“明代之胜”的阐说也常由此入手。如明人李维桢曾说:“国家以经义取士,理最正,法最善。”(439)从这里的“理最正”三字来看,已然有以“宗经载道”为准,标举八股文价值的意味。其后的黄道周则称:“制举义原本《四书》,以圣门之微言,导才人之弘致。苟能真切究心,虽渊、骞接手,何必以是自薄乎!”(362)以为八股文具备“原本《四书》”的文体优势,士子若能恪守“宗经载道”之旨,则其文章对经典与圣道的阐发,甚至可以毫不逊色于颜渊、闵子骞等孔门贤人。时人倪元璐亦谓:“今文之高者,根抵仁义,综络经制体用,沛然抗裁古昔。”(3167)这里的“根抵仁义,综络经制体用”无疑是“宗经载道”的同义转述,而这一性质则使得八股文之“高”者可以“抗裁古昔”。

立足于这一维度,并实现将八股文纳入“一代有一代之胜”说的,同样是艾南英:

制艺一途挟《六经》以令文章,其或继周,必由斯道。今有公评,后有定案,吾辈未尝轻恕古人,后来亦必苛求吾辈。使有持衡者衡我明一代举业,当必如汉之赋,唐之诗,宋之文。(223)

“继周”来自《论语·为政》,意指“继周而王者”。而根据“制艺一途挟《六经》以令文章”一语则可知,这里借用“继周”一词,乃用以描述明人八股文对圣人思想与《六经》精义的阐发。

概而言之,艾南英所述与黄道周、倪元璐之说大抵一致,同样承自前人涉及八股文“宗经载道”属性的观点,并据此将其作为“明代之胜”,纳入“一代有一代之胜”说。

(四) 文体“新变”及其文学史意义: 八股文具备文体与辞调创新

有关“新变”之于文体文学史意义的阐说,始于南朝的刘勰、萧子显等人之论,而这里所欲探讨的“新变”,则包括“文体创新”与“辞调创新”两个层面的内容。且前引吴承学对于明清时代八股文评价的论述,也是以此为基础的考量。

总的来看,相关的讨论大抵萌于崇尚“童心”或“性灵”的晚明文士。如李贽《童心说》:

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曲》,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99)

这里所胪列的近体、传奇、院本、杂剧等,基本为隋唐至元间各时代的新兴文体,故李氏反复提到的“变”即“文体创新”。还需要指出的是,文中虽未明白揭橥,但在“杂剧”后系以《西厢记》(《西厢曲》)、《水浒传》与八股文(“举子业”),并将它们一并纳入“古今至文”之列,实已有标榜八股文为明代文体代表的强烈意味。类似的观点也见于袁宏道之说:

今代以文取士,谓之举业,士虽借以取世资,弗贵也,厌其时也。夫以后视今,今犹古也,以文取士,文犹诗也。后千百年,安知不瞿、唐而卢、骆之,顾奚必古文词而后不朽哉?且所谓古文者,至今日而敝极矣。何也?优于汉谓之文,不文矣;奴于唐谓之诗,不诗矣。取宋、元诸公之余沫而润色之,谓之词曲诸家,不词曲诸家矣。大约愈古愈近,愈似愈贋,天地间真文澌灭殆尽。独博士家言,犹有可取。其体无沿袭,其词必极才之所至,其调年变而月不同,手眼各出,机轴亦异,二百年来,上之所以取士,与士子之伸其独往者,仅有此文。而卑今之士,反以为文不类古,至摈斥之,不见齿于词林。嗟夫,彼不知有时也,安知有文!(184—185)

与李贽所言一致,这里的“体无沿袭”也指八股文的“文体创新”,而“其调年变而月不同”则关乎八股文的“辞调创新”。在袁宏道看来,承袭前人熟悉的文体与辞调进行写作,便好比是梁下架屋,终将使文章格局愈来愈小。当然,袁氏所批判的主要是李攀龙、王世贞等人所倡导的文坛风气,有着鲜明的时代背景;而循其思路,只有同时具备文体与辞调创新的八股文,方能令作者手眼各出、机轴互异而接近“天地间真文”。

据此维度,更明确地将明代八股文纳入“一代有一代之胜”说的,主要是清人。如尤侗便称:“或谓:‘楚骚、汉赋、晋字、唐诗、宋词、元曲,此后又何加焉?’予笑曰:‘只有明朝烂时文耳!’”(369)这里所列文艺诸体皆有着划时代的意义,而尤氏对八股文虽以“烂”字贬之,却也无法否认“新变”之于其文学史意义的决定性影响。焦袁熹则说:“若夫新规特起,必有含跨之能;余气相乘,未见代兴之势。李唐诗学具如前语,宋元沿其支流,渐以不振;而宋人之填词,元人之曲子、小说,小道可观,竟能与六籍同其不朽。明三百年诗道之衰亦具如前语,大抵学无实学、才非真才,仰晞宋元,未敢以季孟相许,而况于唐人乎?其力能与唐人抵敌,无毫发让者,则有八股之文焉。”(293)同样从“文体创新”的角度出发,称道明代八股文堪与唐诗、宋词、元曲等前代之“胜”并列。

在清人的众多论说中,又以焦循所述最为丰富也最具集成的意义:

有明二百七十年,镂心刻骨于八股。如胡思泉、归熙父、金正希、章大力数十家,洵可继楚骚、汉赋、唐诗、宋词、元曲以立一门户。而李、何、王、李之流乃沾沾于诗,自命复古,殊可不必者矣。夫一代有一代之所胜,舍其所胜以就其所不胜,皆寄人篱下者耳。余尝欲自楚骚以下至明八股撰为一集,汉则专取其赋,魏晋六朝至隋则专录其五言诗,唐则专录其律诗,宋专录其词,元专录其曲,明专录其八股,一代还其一代之所胜。(《易余籥录》463)

与李贽、袁宏道等人的态度相承,焦循对于文体也主张“自立门户”而反对“寄人篱下”。故在他看来,明代“自命复古”的李梦阳、何景明、王世贞、李攀龙诸人,并未真正把握住时代的大势,其文学史意义尚不及胡友信、归有光、金声、章世纯等八股名家。而这里将八股文纳入包括楚骚、汉赋以至宋词、元曲在内的文学史序列中,作为“明代之胜”,便是以“文体创新”为准。且其《时文说三》又有:“时文之理法尽于明人,明人之于时文,犹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也。”(《雕菰集》110)则主要从“辞调创新”的角度重申前论。

综上所述,文章与政治之关系、文章与士人精力之关系、文章与“宗经载道”传统、文体“新变”及其文学史意义,便是明清士人借以建构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的四个主要维度。那么,四者间存在着何种联系?它们又是如何聚在一起,共同构筑了明清士人对此说的认识呢?笔者以为,或许可以有两个思考的方向。

首先,四个维度大抵分属外部与内部视角。其中,前两者指向的是文章与政治及作者之关系,主要是针对文章外围的探讨;而后两者则关注文章的思想内蕴与文体特征,算是深入文章的内部。从这个意义上讲,明清士人涉及以上四个维度的阐说,可谓就明代八股文内、外部诸多因素的考察而建构起来的,关于明代文学史的一种基本认识。

其次,四个维度均与科举制度存在联系。除开直接关联的“文章与政治之关系”不论,正因八股文为国家取士的工具与士子进身之阶梯,故方得汇聚一代士人的精力以从事写作;且又因其为朱元璋与刘基所制定的“专取四子书及《易》、《书》、《诗》、《春秋》、《礼记》五经命题试士”(张廷玉等1693)的命题方式,以及“略仿宋经义,然代古人语气为之,体用排偶”(1693)的文体设定下的产物,遂更易具备接近“宗经载道”属性与文体“新变”的可能。换言之,基于以上四个维度而建构的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便恰似矗立在科举制度这一基石上的一座四面合围的建筑,两者命运唇齿相依、休戚相关。

此外,若回溯以上论述也会发现,论者标准之于所述对象,有时也并非完全契合。如在对“文章与政治之关系”的探讨中,艾南英曾谓明代八股文“必与汉赋、唐诗、宋之杂文、元之曲共称能事于后世”。我们知道,唐、宋两代分别以诗赋、策论等取士,然汉、元两代却未曾以赋、曲取士。故清人李渔便批评此类观点称:“不知者曰:‘唐以诗抡才而诗工,宋以文衡士而文胜,元以曲制举而曲精。’夫元实未以曲制举,是皆妄言妄听者耳。”(34)但不管怎么样,士人们凭借其文学观念,赓续元以来出于推尊元曲之目的而建构的“一代有一代之胜”说,并将其下限延伸到明代,有效地充实了中国文学史的叙述,依旧是富有积极意义的探索。

二、 明清时期的八股文批判及其意义

从根本上看,由于八股文与科举制度的密切关系,明清两代有关其为“明代之胜”的阐说,便来自士人们对应试文体价值的思考。并且,回顾文学史则可知,对八股文的批判几乎与肯定其为“明代之胜”的论说相伴而生;而通观明清时期的八股文批判又可见,它们几乎与前述肯定、建构之说一一对应、针锋相对。

事实上,自科举始兴的隋唐以来,应试文体的价值便是士人热衷探讨的话题。如韩愈便曾在《答崔立之书》中承认,试后对于自己应试的诗、赋、策等亦难以卒读;而苏轼《议学校贡举状》也就应试文体与“文章”“政事”的关系发论,称其多属“无用”之作。

首先,就“文章与政治之关系”的维度而言,明清士人对于八股文的批判,便是承着韩愈与苏轼的思路而来。如相比艾南英等凭借“文章之盛衰以一代之制为轻重消长”的标准,将八股文视为“明代之胜”的说法,许学夷便有“举业求售于一时,而诗文定论于后世”(3628)的判断,称八股文只是士子干禄的媒介,并不具备诗歌、古文那样的传世价值。清人梁杰《四书文源流考》所述则更为详括:

时文之道与他著述异。鲁壁之经,汲冢之策,丹枕之《鸿烈》,胡卢之《汉书》,古则愈贵;时文云者,既以逢时,时过则精华既竭,褰裳去之,而新科墨刻且汗牛充栋而来,与之代兴矣。诗赋盛于唐试之作,诸家集虽间存一二,而《艺文志》集部宁载俳谐、传奇、笑林、杂说,惟试律之诗、官韵之赋绝无专书著录,则史体宜尔。时文设科,与彼何异?(11a)

以为八股文与经史著述的价值差异在于“逢时”,过时则必然被“新科墨刻”取代;可用以佐证之例,便是官修《艺文志》对唐人省试诗与律赋的忽视。可见梁杰也否认八股文的传世价值,而循其思路,将八股文视为“明代之胜”的说法便无从谈起。

其次,就“文章与士人精力之关系”的维度来看,有别于王思任等着眼于一代士人精力之专注,并据此视八股文为“必传之言”的态度,顾炎武则谓“八股之害”甚于焚书坑儒:

昔人所须十年而成者,以一年毕之。昔人所待一年而习者,以一月毕之。成于剿袭,得于假倩,卒而问其所未读之经,有茫然不知为何书者。故愚以为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材,有甚于咸阳之郊所坑者但四百六十余人也。(《日知录集释》372)

指出明代科举专取《四书五经》的命题方式,并未促成士子钻研经典、追求圣道的热情,反却培植了他们急功近利、钻营取巧的不良习气。而诸多“成于剿袭,得于假倩”的八股文自无切实价值,更遑论“必传之言”。观点与此一致者尚有颜元:“天下尽八股,中何用乎?故八股行而天下无学术,无学术则无政事,无政事则无治功,无治功则无升平矣。故八股之害,甚于焚坑。”(钟陵编477)

此外,罗万藻、陈懿典等称道八股文“格律之严与诗正敌”,且又聚焦一代士人“锐异之气”而“可谓擅美”,以及“能精举业者,未有不能为诗、古文词者”的观点,也未得明清士人的普遍认可。如黄宗羲便谓:“三百年人士之精神专注于场屋之业,割其余以为古文,其不能尽如前代之盛者,无足怪也。”(11)对于一代士子精力“专注于场屋之业”的局面,黄氏所关注的并非其对八股文为“明代之胜”的造就之功,而是斥责其造成明代古文式微的恶果。袁枚也说:“时文之学,不宜过深;深则兼有害于诗。前明一代,能时文,又能诗者,有几人哉?”(267)以为士人沉浸于八股文技巧的研习,对其诗歌写作有着十分消极的影响。

再次,就“文章与‘宗经载道’传统”的维度言之,相应的批判也不少。如明人吴宽便责难时人八股文虽本《四书》以立说,又“拘之以格律,限之以对偶”,但也仅是“穿凿牵缀”的“腐烂浅陋可厌之言”而“宜为人所弃”。(342—343)王阳明则曰:“夫自百家之言兴,而后有《六经》;自举业之习起,而后有所谓古文。古文之去《六经》远矣,由古文而举业,又加远焉。士君子有志圣贤之学,而专求之于举业,何啻千里!”(916)以为应试文章在阐发圣道方面尚不及古文。顾炎武之说则更尖锐:“今之经义、论、策,其名虽正,而最便于空疏不学之人。”(《日知录集释》368)又称:“今以书坊所刻之义,谓之时文,舍圣人之经典,先儒之注疏与前代之史不读,而读其所谓时文。”(《顾亭林诗文集》23)举子既多束书不观而仅以坊刻房稿为指南,这样的二手文章自是难有“宗经载道”之旨可言。

最后,针对“文体‘新变’及其文学史意义”这一维度的批判,则可见于钱谦益、王世贞及顾炎武等人的言论。如钱谦益《家塾论举业杂说》便有:“或问:‘时文可传乎?’曰:‘必不传。王介甫始作制义,而介甫之制义,今无只字。刘文成《覆瓿集》所传《春秋义》者,前元应举之作,兔园村夫子,咸可奋笔也。’”(1505)批判的矛头直指“文体创新”,且以王安石“始作制义”而“今无只字”的例子,否定了前者之于八股文传世价值的作用。相比之下,王世贞与顾炎武所言主要针对八股文的“辞调创新”。如王世贞在《科试考四》中写道:

文体则耻循矩矱,喜创新格,以清虚不实讲为妙,以艰涩不可读为工,用眼底不常见之字谓为博闻,道人间不必有之言谓为玄解。苟奇矣,理不必通,苟新矣,题不必合;断圣贤语脉以就己之铺叙,出自己意见以乱道之经常。及一一细与解明,则语语都无深识。白日青天之下,为杳冥魍魉之谈,此世间一怪异事也。(2051)

指责时人盲目追求“清虚不实讲”“艰涩不可读”等辞调“新格”的行为实属误入歧途,而如此写成的八股文亦近于“杳冥魍魉之谈”。顾炎武则论明人“试文格式”曰:“嘉靖以后,文体日变,而问之儒生,皆不知八股之何谓矣。《孟子》曰:‘大匠诲人,必以规矩。’今之为时文者,岂必裂规偭矩矣乎?”(《日知录集释》374)可见他对“辞调创新”之于八股文价值的提升作用也极为怀疑。此类言论,与尤侗、焦循等人强调文体“新变”,并据此视八股文为“明代之胜”的观点,显然大异。

以上就明清士人的八股文批判略作梳理,那么对此类与推崇八股文为“明代之胜”的主张针锋相对的意见,又该如何理解呢?笔者以为,或许也可以有两条思考的路径: 其一为诸人所论对象的具体差异,其二则是明清士人对文体传世价值的根本认识。

虽说双方所论皆为明代八股文,但具体对象却并不完全一致。如被袁宏道目为“手眼各出,机轴亦异”的八股文,主要出于唐顺之、瞿景淳等人之手,自然不会是顾炎武口中的“成于剿袭,得于假倩”者。同样,被王世贞比作“杳冥魍魉之谈”的文章,大概也难以被李贽视为“可以行远”者。至于得到倪元璐肯定的“根抵仁义,综络经制体用”之作,也主要指“今文之高者”,而近于黄道周称赏的“真切究心”于《四书》的文章。

再以钱谦益《家塾论举业杂说》为例。虽也称八股文“必不传”,但对其是否可废的问题,钱氏的态度也十分明确:“何可废也!三百年之举子,精神心术,著见于是。”(1506)且下文又有:

杜工部云:“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余谓时文亦然,有举子之时文,有才子之时文,有理学之时文。是三者皆有真伪,能于此知别裁者,是亦佛家所谓正法眼藏也。(1508)

指出各类八股文中真伪成分并存,士子应在学习中养成辨识力,以实现转益多师之目的。虽说这只是一段教育子弟习文的话,但却切实反映了前述争端的核心。即诸人所言多乏辩证意识,故对凝聚近三百年举子“精神心术”的复杂事物——八股文,其态度便仅有一味的肯定或否定。易言之,在持论双方尖锐对立的背后,实则存在讨论对象的具体差异。

清乾隆三年,兵部侍郎舒赫德奏论八股文“空言而不适于用”等三大弊病,主张“应将考试条款改移而更张之,别思所以遴拔真才实学之道”(贺长龄编9a),礼部答复称,明清士子的八股文虽有“腐烂抄袭”者,但明代王鏊、唐顺之、瞿景淳、薛应旂及清初诸多八股名家之作,皆来自对圣贤义理的“心领神会”与“融液贯通”,两者存在本质区别而“未可概訾毁”(9a)。

汪廷珍则说:“夫时文者,古文之一体,犹之碑、志、传、记、表、疏、论、序云耳。以剽窃腐烂者之不足言文,乃并时文而小之,过矣!”(15b)亦谓八股文有“深于经术、理学、诗、古文词”(16a)与“剽窃腐烂”的差异,不能一概而论。

当然,虽说明代八股文也有“深于经术、理学、诗、古文词”者,但正如韩愈、苏轼、许学夷等人所言,就文章的传世价值来看,包括八股文在内的应试文体无疑皆有所欠缺。除了被钱谦益目为“必不传”者之外,清人庞天池也说:“今之必不能传于后者,八股也”。(张潮25)钱泳则引时人评语称,八股文不列于文品便如猪不入于画,而其根据则在于:“今所流传字幅诗文词赋以及杂言小说,无不可书之屏幛,曾见有录荆川、鹿门、归、胡、陶、董之制义者乎?”(381)以世人屏幛题写的内容为例称,即使是唐顺之、茅坤、归有光等名家所撰八股文,其传世价值亦不及诗文词赋,甚至是杂言小说。梁杰则拈出“天下之事,惟无所为而为者乃可以不朽”一语,作为评判文章传世价值的主要标准,并论曰:

众楚人咻之,则求其齐语不可得;置之庄岳数年,则求其楚语又不可得,习之说也。上以孝取人,则勇者割股,怯者庐墓;上以廉取人,则敝车羸马,恶衣菲食,利之说也。如此则不收于《艺文志》也宜,故曰:天下之事,惟无所为而为者乃可以不朽。(11a)

即相较“无所为而为”的诗歌、古文,八股文属于“有所为而为者”,且因其本身附着了太多功利成分,遂难有前者那样的永恒价值,故“不收于《艺文志》也宜”。事实上,大部分明清士人对此已有清醒的认识,一个颇为明显的地方便在于,他们很少在文集中收录八股文,即使是颂扬者也不例外。刘咸炘则称:“制艺之为学者所贱久矣,校雠著录者与曲剧、平话同屏不录,编文集者偶存之,必别为外集,乃至其序,亦以为不雅而当删。”(69)士人文集不仅忌收八股文,甚至是为其撰写之序也常因“不雅”而被弃。

那么,这些批判意见对于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的文学史意义,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总的来看,相较明清士人的建构工作而言,上述批判还未能发挥出完全消解此说文学史意义的作用。究其主要原因,大抵有两个方面。首先是梁杰所言“利之说”,由于八股文与科举制度的关系,在后者的强力保障下,八股文得以长期凭借前述四个维度保有着文体地位,故艾尔曼也称:“明清之时,这些反对的声音被湮没在广大士人的一片欢呼喝彩之中。”(艾尔曼204)其次则关乎新旧文学评价体系中的文体代表选择,在清末民初以降,尤其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携带着新的文学评价范式到来之前,旧的文学评价体系还难以提出新的、更具代表性的文体,这从人们在八股文外尚未找到更合适的替代者,并佐以更有力的论证便可得见。例如,明人袁宏道、卓人月、沈宠绥也曾将《擘破玉》《打草竿》《挂枝儿》《罗江怨》等民歌誉为“万一传者”与“我明一绝”,或视明代“名公所制南曲传奇”为“雄绝一代,堪传不朽者”,而有着近乎“明代之胜”的标榜意味,但这些意见并未得到时人的更多回应。

同样需要指出的是,虽说这些批判与反对的声音被湮没在欢呼喝彩之中,但其态度与意见也并非毫无价值。亦如艾尔曼所言:“明清两代贬低八股文的言论在20世纪得到了强有力的呼应。”(204)这些意见被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的批评家继承与吸收,且随着清末民初以降社会、文学等领域的诸项变革,后者终以釜底抽薪的姿态,促成了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的瓦解。

三、 清末民初以降的八股文批判与文学史重构

清末民初以降的八股文批判,主要是在两大背景下展开的: 其一为科举制度的废除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其二则是“文学”观念的更新与文学研究范式的转变。随着两大背景及其力量开始发挥作用,八股文在文学史上的命运便急转直下。

前文已论及,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乃构筑于科举制度这一基石之上,故后者在清末被废的事实,已然对此说的合理性造成了釜底抽薪式的打击。而周作人也说:“民国初年的文学革命,据我的解释,也原是对于八股文化的一个反动。”(周作人,《论八股文》)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八股文等旧事物被置于新的文学与文化视野下进行审视与批判,则又加深了上述打击的效果。例如,鲁迅便称“反对八股是极应该的”,“八股原是蠢笨的产物”,又进而指责道:“甚么代圣贤立言,甚么起承转合,文章气韵,都没有一定的标准,难以捉摸。”(109)胡适则站在应试文体“反文学”的立场,对八股文等大加挞伐,如曰:“元朝把科举停了近八十年,白话的文学就蓬蓬勃勃的兴起来了;科举回来了,古文的势力也回来了,直到现在,科举废了十几年了,国语文学的运动方才起来。”(5)可以看到,这里所引鲁迅、胡适之说大抵皆承自明清士人对于八股文的批判,只是在新的时代与文化背景下,它们显得比后者更为激进与彻底。

所谓“胜”“绝艺”等表述,是士人凭借其文学观念,对一代文体地位及其价值的最高标榜;从这个意义上讲,包括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在内的“一代有一代之胜”说,在根本上指向的终究是中国文学史的书写。因此,相较前引鲁迅、胡适之言,直接决定此说文学史命运的,则是清末民初以降“文学”观念的更新与文学研究范式的转变,以及伴之而来的文学史重构。

例如,胡怀琛《中国文学史概要》(1931年)便秉持“文学的实质是情感”这一“谈文学的人所公认”的观念(4),主要强调“文学”的“情感”特性。谭正璧《文学概论讲话》(1934年)对“文学”的定义,乃以胡适所言“文学是达意表情的工具”为准,并称书中的诗论、赋论、乐府论、词论、曲论、小说论、弹词论等,已将中国文学的基本知识“搜辑靡遗”(1)。刘经庵《中国纯文学史纲》(1935年)则遵循罗家伦关于“文学”为“有想象,有感情,有体裁,有合于艺术的组织”的定义,主要关注诗歌、词、曲及小说等“纯文学”作品;即使是辞赋、古文等传统文体大宗,也不在其主要讨论范围之内(1)。值得注意的是,书中虽也设置了“元明的诗歌”一节,并大略梳理了高启、袁凯至公安、竟陵诸派间的发展脉络,却称明代文学“除传奇及小说承了元代的遗风余韵,颇为可观外,诗文二者,实不足道”(140—141)。作为当时中国纯文学史的代表作,刘经庵的做法无疑典型地体现了时人在“纯文学”观念引导下的文学史书写。

以“俗文学”为重心的文学研究范式的引入,同样来自胡适等“文学革命”发起人的开拓与奠基。如胡适曾在《白话文学史》的《引子》中宣称:“中国文学史上何尝没有代表时代的文学?但我们不该向那‘古文传统史’里去寻,应该向那旁行斜出的‘不肖’文学里去寻。因为不肖古人,所以能代表当世!”(4)另一个重要的代表则是郑振铎及其《中国俗文学史》,在他看来,只有“不登大雅之堂”而“为学士大夫所鄙夷,所不屑注意”的“俗文学”,方是“中国文学史主要的成分”与“中国文学史的中心”(郑振铎1)。与此同时,响应上述号召的便有顾实、赵景深、陈冠同等文学史家,而诸人的响应也鲜明地体现在他们对明代文学史的理解与书写上。如顾实《中国文学史大纲》(1926年)便有:“明固亦有作古文者,然时代一般之好尚,无可奈何,终如铸型而已。[……]诗亦古文辞一流,全止拟古而已。故诗文俱无可论者,仅小说、戏曲犹有可观,直无异沙漠中之小丛林(oasis)矣。”(272)而赵景深《中国文学小史》(1928年)则谓:“明代以小说、传奇为文学特点,诗文均逊。”(178)显然,无论是“沙漠中之小丛林”的比喻,还是“文学特点”的表达,皆旨在标举小说与传奇为明代文体代表;而这一行为的背后,自然皆是“俗文学”观念引导下的文学史书写。再如,陈冠同《中国文学史大纲》(1931年)虽标榜“捉住时代,注重创造的文学”(1),但其对明代文学史的论说,却完全无视在文体与辞调上极富创新性的八股文,以及众多明清士人据此将之作为“明代之胜”的大量论述,而是追随胡适《白话文学史》的主张,继续颂扬传奇、小说等“旁行斜出的‘不肖’文学”。

可以看到,在清末民初以降“文学”观念的更新与文学研究范式的转变,以及伴之而来的文学史书写革命中,针对明代文学史的梳理,将包括八股文在内的诸体诗文排除在叙事中心之外,而将笔墨聚焦于“小说”与“传奇”这两类更具“纯文学”与“俗文学”价值的文体上,已然成为主流文学史家的共识。对此,可以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中的一段文字作为总结:“‘一代有一代之所胜’,我们不要‘舍其所胜’,明代文学所胜,一是称为传奇的歌剧,一是白话小说。”(895)

值得一提的是,在标举“小说”与“传奇”为明代文学代表的论说当中,文学史家在何体更具代表性的问题上,也存在着一些分歧。如刘经庵便认为:“明朝的代表文学为传奇与小说,而小说尤为明朝文学的精华。”(359)将明人“小说”的地位置于“传奇”之上。此观点也得到胡云翼的支持:“传奇与小说同为明代的代表文学,小说又为一代文学的精华,这是我们研究明代文学不可不加以特别注意的。”(249)与之不同,谭正璧则称:“曲为元、明、清三代最盛的文学: 元以杂剧著;明清以传奇著。”(156)将“传奇”视为明代的文体代表。而卢前(冀野)也接着“元代是杂剧的时代,而明代是传奇的时代”的话头,继续说道:“明代传奇如此的盛况,与元杂剧将永远同其光荣。”(100)

尽管上述分歧依然存在,但在这些文学史家所主导的文学史书写中,无论是根据“特点”与“精华”的表达,抑或是“最盛”与“著”的定性,尤其是以作为“中国文学史体系完成本土化实践的标志”(陈广宏238)的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所述为典型代表,始于明清时代的“明代之胜”的称号,已然转移到了“小说”与“传奇”等文体上,而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遂宣告彻底瓦解。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相较鲁迅、胡适等人的言论所体现出的对明清士人八股文批判的延续,清末民初以来全新的“文学”观念与文学研究范式对于八股文的态度,也并非与前人的论说毫不相关。事实上,虽说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的“文学”定义以“情感”“想象”等因素为中心,但同时也指向对“不朽”这一价值内核的追求。如罗家伦便将“永久”视为“文学的一种特性”(《什么是文学》),而刘半农也称:“凡可视为文学上有永久存在之资格与价值者,只诗歌戏曲、小说杂文二种也。”(《我之文学改良观》)这与隋唐以来涉及应试文体价值的探讨,尤其是与许学夷、梁杰等明清士人凭借“举业求售于一时,而诗文定论于后世”及“天下之事,惟无所为而为者乃可以不朽”等观点,以否定八股文传世价值的做法,无疑有着内在的一致性。

余 论

众所周知,发生在20世纪初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席卷神州大地,将一切旧传统置于现代的、科学的视野下重新审视,这不仅从根本上改变了中国社会的发展进程,同时也扭转了中国学术发展的方向。如上所述,对于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的建构存在四个维度,其瓦解过程则始于明清士人的批判,而完成于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的主流文学史家之手。陈平原曾撰文指出:“‘五四’除了作为历史事件本身的意义,很大程度成了20世纪中国人更新传统、回应西方文化挑战的象征。”(34)根据前文所示,本于清末民初以降文学研究领域的诸项变化而最终促成的,八股文为“明代之胜”说的瓦解,无疑也是这里的“更新”与“回应”的产物。

那么,这一产物是否便无可訾议呢?答案显然为否。且从根本上说,对此问题的回答,便触及对五四“新文化运动”所确立的学术范式的反思,抑或是延续了对学界相当长时间以来热衷讨论的“走出‘五四’”话题的探究。朱自清曾在《评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卷》中写道:“书中明说各时代文学观念不同,最好各还其本来面目,才能得着亲切的了解;以纯文学、杂文学的观念介乎其间,反多一番纠葛。又书中以魏、晋、南北朝的文学观念与我们的相同,称为‘离开传统思想而趋于正确’。这里前半截没有什么问题,后半截以我们自己的标准,衡量古人,似乎不大公道。各时代的环境决定各时代的正确标准,我们也是各还其本来面目的好。”(541)而综观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主流文学史家的八股文批判也可见,面对“八股文”这一兼有大量赞扬与贬斥意见的文体,他们大抵仅着眼于与自己态度一致的贬斥意见,并几乎对有异于自己态度的赞赏观点视而不见,这便近于朱氏所言“以我们自己的标准,衡量古人”,而有着“不大公道”的偏颇。虽说人都是属于各自时代的独特个体(相较于其他时代而言),而时代与环境又赋予其看待世界与事物的眼光,但既然我们所要观照的对象是曾经真实存在的古人与传统,便不能完全依靠当下的观念作随意的拣选,而应怀有陈寅恪所言“了解之同情”,以期“还其本来面目”,这才是我们理解文学史的正确态度。

注释[Notes]

① 见王国维: 《宋元戏曲史自序》,《宋元戏曲史》,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页;胡适: 《文学改良刍议》,《新青年》2.5(1917):26-36。

② 按: 这里的阶段多以朝代为界,论者所述则以文体为主,而兼及书法、清谈、道学(理学)等非文体。

③ 根据多位学者的研究,“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说(及“一代有一代之胜”说)的发端,与论者推尊元曲的行为密切相关。参见王水照: 《文体丕变与宋代文学新貌》,《中国文学研究》4(1996): 33—47;齐森华、刘召明、余意: 《“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论献疑》,《文艺理论研究》5(2004): 43—49。

④ 根据明人李开先的记载,时人已就此发问:“南宫刘进士濂尝知杞县事,课士策题,问:‘汉文、唐诗、宋理学、元词曲,不知以何者名吾明?’”见李开先: 《改定元贤传奇序》,《李中麓闲居集》,《续修四库全书》第1340册,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66页。

⑤ 见刘勰: 《文心雕龙注》,范文澜注,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67页;萧子显: 《南齐书》,北京: 中华书局,1972年,第908页。

⑥ 明人周晖载录李贽“宇宙内五大部文章”论曰:“汉有司马子长《史记》,唐有杜子美集,宋有苏子瞻集,元有施耐庵《水浒传》,明有李献吉集。”这里将《水浒传》归入元代,则在正文所引文字当中,受到李贽首肯的明代文体代表,便仅有八股文(举子业)。见周晖: 《金陵琐事》,《四库禁毁书丛刊补编》第37册,北京: 北京出版社,2005年,第648页。

⑦ 参见章培恒: 《李梦阳与晚明文学新思潮》,《不京不海集》,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491—505页。

⑧ 关于焦循的“性灵文论”“性情诗说”及其对“一代有一代之胜”说的阐述,可参见刘奕: 《焦循的性灵说与性情说——戴派义理学推展与运用的例证》,《乾嘉经学家文学思想研究》,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12—233页。

⑨ 见袁宏道: 《叙小修诗》,《袁宏道集笺校》,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88页;陈宏绪: 《寒夜录》,北京: 中华书局,1985年,第6页;沈宠绥: 《曲运隆衰》,《度曲须知》,《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426册,济南: 齐鲁书社,1997年,第655页。

⑩ 参见陈广宏: 《近代中国文学概念转换的历史语境与路径》,《文学评论》5(2016): 84—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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