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和恶性肿瘤——防治的思考

程书钧

(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肿瘤医院，北京 100021)

老年人口目前在全世界范围内迅速增长。一般认为衰老是机体整体系统功能的下降，和疾病的发生、发展有密切的关系。神经系统功能的下降可以引起老年性痴呆，心血管功能的下降可能会引起心脑血管疾病，代谢功能的失调会引起血糖升高甚至是糖尿病。那么肿瘤的发生是否与衰老相关？研究表明，临床中常见的恶性肿瘤其高发年龄在60～80岁，肿瘤的发生与年龄密切相关。为什么老年人肿瘤发生率升高，目前肿瘤研究的主流派认为，恶性肿瘤的发生是由体细胞突变导致的，而年龄的增长使体细胞突变累积增多。迄今为止发现的所有实体肿瘤都可以检测出基因突变，也就是所谓的驱动基因突变(driver gene mutation)。根据这样一个理论，近20年来衍生出一个非常重要的恶性肿瘤治疗手段，就是靶向药物治疗。靶向治疗主要是针对恶性肿瘤的特定突变基因设计药物，如治疗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Glivec(格列卫)，治疗肺腺癌的Iressa(易瑞沙)，以及治疗乳腺癌的Herceptin(赫赛汀)等。靶向药物对于恶性肿瘤的治疗是一个重大的进步，但是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的靶向治疗药物，最后都会产生耐药。

也有学者认为，恶性肿瘤的发生取决于所处的微环境，只有体内微环境改变以后，才能使出现突变的体细胞发生恶性肿瘤，对于微环境健康的个体，体细胞突变并不会引发恶性肿瘤。目前研究证据还显示，人体发生恶性肿瘤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免疫相关细胞功能下降，T淋巴细胞的数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减少，随着年龄增长，包括恶性肿瘤在内的许多疾病的发生风险也随之增加。恶性肿瘤的发生、发展与宿主因素有着极其重要的关系。人体的神经-内分泌系统、微生物、营养代谢、慢性炎症，以及人体运动状况等许多因素，都与恶性肿瘤的发生、发展有关。恶性肿瘤的人群中出现抑郁和焦虑状态明显高于正常人，有焦虑的恶性肿瘤患者其病死率显著升高。

衰老和疾病常常共存，目前人们认为的一些衰老性疾病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疾病，而是衰老现象，但如何区分疾病和衰老现象仍需要深入研究。相当一部分衰老性疾病是可以通过自身的再生和康复，得以缓解。恶性肿瘤的发生可能是人体衰老过程中一种自然选择的结果，在有害环境压力下会不断产生变异细胞(包括癌细胞)，同时人体宿主因素会不断清除癌细胞，但是何时成为一个恶性肿瘤病人，是由机体神经-免疫系统的平衡失调程度决定的。一个健康的个体，可能不意味着其体内没有癌细胞，癌细胞在机体的整个衰老过程中会不断产生，也会通过机体的宿主系统不断清除，二者平衡失调时就会产生疾病。

上述衰老与恶性肿瘤的思考引发了两个重要问题：一是单纯治疗病人的肿瘤，还是要治疗带有恶性肿瘤的病人？基于宿主因素在恶性肿瘤发展中的重要作用，笔者认为，我们治疗的是带有肿瘤的病人，而不仅仅是局部肿瘤。用外科手术切除肿瘤，或其他手段清除癌细胞是必要的，但同时要对患者的整体状况进行评估和研究，制定个体化的康复方案(包括相关的药物、心理治疗、康复训练、营养支持等)，充分调动患者自身的抗病能力。大部分和衰老相关的疾病是可以长期“带病生存”的。如糖尿病、高血压、动脉硬化等，可以通过合理的治疗达到长期带病生存的效果，并不一定将这些疾病彻底治愈。目前对于已经发生转移的晚期恶性肿瘤的治疗还很困难，带瘤生存应该是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要重视宿主因素的研究、评估和调整，把晚期转移癌变成带瘤生存的慢性病来治疗。在现生活实中，长期带瘤生存的患者为数不少，要深入研究他们的宿主因素，及其抑制恶性肿瘤发展的机理，和应用前景。另一个重要问题是，既然癌细胞在体内随着衰老可以不断产生，也会通过机体的神经-免疫防护系统不断清除，治疗恶性肿瘤是否要彻底清除体内所有的癌细胞？以及是否能够清除所有的癌细胞？这是当前恶性肿瘤治疗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笔者认为，基于癌细胞发生和清除，是衰老过程中细胞损伤及人体宿主修复二者动态平衡的反映，治疗恶性肿瘤要彻底清除体内癌细胞是十分困难的。从细胞进化的观点来看，人们要永远消灭恶性肿瘤的可能性也不太大。所谓肿瘤预防，应是最大限度地推迟恶性肿瘤的发生，降低恶性肿瘤的死亡率。

当前恶性肿瘤的治疗主要是采用生物医学模式。既然恶性肿瘤是一种人体衰老过程的整体性疾病，其发生、发展和人的生活、心理、社会等诸多因素密切相关，因此对肿瘤的治疗应采用综合模式，即“生物医学模式+心理医学模式+社会医学模式”，充分调动患者的主动性和康复能力是十分重要的。

延缓衰老和预防肿瘤的措施有许多共同之处，主要包括有科学的营养、合理的运动及生活方式、良好的心态、以及宜居的生活环境等，其中保持良好的心态尤为重要，因为大脑对于整体功能的调控起关键作用。

肿瘤似乎是生命进化过程中的自然现象，和人衰老过程密不可分。肿瘤的发生与否，取决外界有害因素造成细胞的损伤，与人体强大的修复能力二者平衡的结果。这个平衡被打破，受损害的细胞就会产生包括恶性肿瘤在内的慢性代谢相关老年性疾病。延缓衰老做好了，肿瘤的发生、发展就会明显降低和减缓。人们不必对恶性肿瘤产生过度的恐惧，恶性肿瘤是一种和人衰老过程密切相关的全身性疾病。我们不能只单纯治疗人的肿瘤，更要重视治疗带有肿瘤的病人。要从心理、康复、环境等多个方面去调动病人的自愈能力，尽量恢复其正常的生活状态，把恶性肿瘤(特别是晚期转移肿瘤)当成慢性疾病来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