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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法,你好吗?

2021-11-11

鸭绿江 2021年31期
关键词:文学评论当代作家当代文学

王 尧

这些年,我时常有些寂寞之感。在原来我和建法的畅谈中,我们进入老年以后,会经常一起行走四方,他醉酒,我熏烟,话题肯定是文学。如果他也随身带着茶壶,我们就喝茶。但他生病了。我去哪里开会,熟识的朋友都会关切地问我建法的状况,这常常是我内心至暗的时刻。

好像是在南京的一个会议上,我发现建法右腿站立时吃力,走路时拖沓。我问他,他说有一段时间了。我说你要去看看医生,他说什么人帮他看过了,应该没有问题。但情况没有如他说的那么乐观,反而严重起来。当时建法还兼着《东吴学术》主编,我们时常在苏州见面,我再次建议他去我们学校的附属医院看看,并联系好了医生。建法一向固执,这次听了我的意见。在完成各种检查之后,医生朋友做了病情分析和可能性预测,建议手术。建法闻之,说回去考虑考虑。

在离开医院的路上,我感觉建法和嫂子都倾向于手术。可第二天他却来电话说,不做手术吧。我有点出乎意料,电话中还是建议他遵医嘱。再见面时,我几乎苦口婆心地劝他手术,但我感觉到了他对手术的恐惧。有一段时间,我和连科兄不时劝他手术,他就设法回避我们。建法的孩子气在这一点上也是淋漓尽致。我无法判断如果手术,状况会怎样。

建法应该是上天安排他办杂志的,而且最适合做主编。建法大学毕业后放弃了在机关工作的机会,选择去编文学杂志,这是他最正确的选择之一。建法的个性在官场是缺点,在文学界是优点。我们都会说没有个性就没有文学,其实没有个性也很难成为一个好的文学评论杂志的主编。我和建法相识时已经是20世纪90年代末了,之前他是一个传说。2001年上半年我在台湾东吴大学客座,暑期回来后,建法邀请莫言和我去大连。这次见面的成果之一,是我和建法策划了持续多年的“小说家讲坛”。由此我们有了深入的接触和往来,我也有了很多近距离了解他的机会。这种友谊因文学而建立,在不断的学术交流中加深。我们互相启发,很长一段时间相得益彰。

某种意义上,文学评论杂志办得风生水起,是从建法主编《当代作家评论》开始的。建法在办刊上有自己的见解和坚持,别人几乎很难影响他,其中包括他基本不接受行政对杂志在学术上进行干预。这在现在的秩序中,自然会引起一些非议,但建法并不在意,他觉得只要把杂志办好就可以向各方面交代。应该说他做到了这一点。建法是个永远在路上的编辑家,行走四方,介入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的第一线。他的背包里,总是放着新出版的书和杂志,在广泛的阅读中筛选作品、物色评论者、邀约作家撰写创作谈。建法在这方面有些神奇,他对好作品的判断通常是准确的,而且坚持原则,即便是很熟悉的作家,如果他认为作品不值得评论,也一样会冷静对待。一个杂志的主编当然不可能对所有作家作品都有准确的判断,有时也难免失误,但建法办刊物的经验之一是,文学评论杂志的主编应当熟悉作品并做出自己的判断。

和建法打交道的批评家,主要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这一批,后来他又花力气培养70后批评家。可以这样说,《当代作家评论》是几代批评家成长的摇篮。建法其实并不随便约稿,他会反复思考谁适合写谁。如果觉得这位批评家可以信任而且能够写出像样的文章,他会破例发表多篇此人的文章,或者为其组织小辑。为优秀的批评家创造良好的学术条件,建法不遗余力。我们这一代批评家中的大多数都受到建法的启发和帮助,尽管和建法的关系有深有浅。在这一点上,建法的学术品格大于江湖气。

杂志通常有固定的栏目,但栏目过于固定,又可能会失去生气和文学批评的新的可能性。建法开阔的视野、敏锐的学术判断和勇于创新的能力,在栏目设置上也能充分体现出来。除了那些固定栏目,建法还根据文学思潮、创作趋势不断设置新的栏目,从而使《当代作家评论》始终处于当代文学研究的前沿状态。

其实建法也是一位学术型的批评家。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对话时代的思与想》,收录了他在编辑之余的部分文章,这些文章或宏观或微观,对当代文学的识见可圈可点。如果有更多的时间,他在文学批评领域会有更多的建树。建法在当代文学研究领域还有另外两个贡献,其一是持续多年的文学年度选本编选,这项工作一直持续到去年。去年的建法,只能用一只手指敲打电脑键盘,但他还是编好了2019年年度中篇小说选。嫂子致电我,问能不能给这个选本写篇序,我立即放下其他工作完成了任务。其二是作家作品研究资料编选,他按照专题编选了《当代作家评论》文选,还编选了莫言、贾平凹、阎连科的研究资料。建法的文学评论、选本和研究资料,为当代文学研究留下了可资参考的重要文献。

建法辞去《东吴学术》主编后,身体每况愈下,在嫂子陪同下去徐州、昆明、南宁等地寻医和休养。我们时常电话,他开始还能清晰表达自己的观点,慢慢开始有些不连贯。我和季进曾专程飞往南宁看他,在嫂子的搀扶下他还能走路,简单交谈。看见我们俩,建法一直笑嘻嘻的。《南方文坛》主编燕玲兄不时看望建法,在生活上对建法非常关心。她邀请建法和我们一起午餐,但建法婉谢了,我们都注意到建法很在意自己的公众形象。学昕兄特别重情义,常去沈阳看建法,然后我们长时间电话,我听他说建法的每一个细节。我和连科兄、学昕兄第一次去沈阳看建法时,建法还能用手机短信和我们交谈。他听我们说话没有问题。第二次是大雪过后,我和连科兄、清华兄、林白飞沈阳,建法见到我们想说什么说不出来,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记得前一次在建法家,沈阳的朋友高晖兄刘庆兄建议我们各自留几个字,我写的是:文学建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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