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俄罗斯影视剧在中国的传播及启示
2021-11-11赵卫防
赵卫防
苏联/俄罗斯向中国的影视剧输出有着较长的历史,也经历过长期的起落沉浮。新世纪之后,随着民族记忆的觉醒和地缘政治的变化,中国和俄罗斯两国的文化互动日益增强,而俄罗斯影视剧也开启了向中国的新一轮输出,且出现了诸多亮点。这种传播,对中国影视的“走出去”具有重要的启示。
一、20世纪苏联影视剧输入中国的历史流变
苏联/俄罗斯影视剧输入中国,起始于苏联电影在中国的放映。20世纪30年代初,中国上海、延安等地放映了《母亲》(1926)、《生路》(1931)、《金山》(1931)、《夏伯阳》(1934)、《我们来自克朗斯达德》(1936)等苏联影片,这些影片在内容上从不同角度展现了十月革命前后苏联社会的变化,特别是表现了布尔什维克建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革命斗争历程;在形式层面,这些影片致力于对苏联建国历程中普通人物的刻画,表达了苏联电影艺术家在电影领域的探索,也形成了以蒙太奇美学为主的苏联电影学派。这些意识形态色彩鲜明的苏联电影对当时的中国社会产生了较大的影响,特别是其在延安的放映,加深了十月革命对中国革命的启示与指导,助推红色文化成为当时延安文化的主流。这些苏联电影对当时的中国左翼电影创作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其蒙太奇美学成为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电影所遵从的主要电影语法。自此以后,苏联电影的中国输出成为俄罗斯文化向中国传播的主体路径之一。
在经历1930年代的开启之后,相同的政治阵营使得苏联电影在中国的引进于1950年代进入了快速增长时期。20世纪50年代中前期,《马克西姆三部曲》(1935-1939)、《列宁在十 月 》(1937)、《伟 大 的 公 民 》(1937)、《列 宁在1918》(1939)、《政 府 委 员 》(1940)、《被 开垦的处女地》(1940)、《丹娘》(1944)、《伟大的转折》(1945)、《青年近卫军》(1945)、《普通一兵 》(1947)、《乡 村 女 教 师 》(1947)、《真 正 的人》(1948)等经典苏联电影输入中国,并拥有了海量的观影人次。中国观众从这些影片中全景式地领略了十月革命和伟大的苏联卫国战争,以及战争胜利后苏联人民的生活。影片中表现的十月革命、苏联红军、卫国战争等成为中国人共同分享的苏联历史,婉转悠扬的《红莓花儿开》、唯美动人的《天鹅湖》、灯火璀璨的莫斯科、雄伟壮阔的红场、深蓝深邃的贝加尔湖以及伏特加、白桦林、大黑熊等苏联/俄罗斯文化符号构成了几代中国人的集体记忆。这些苏联影片也直接导引了中国电影的创作。
20世纪50年代后期至60年代前期,随着政治形势的变化,苏联文艺界涌现出了“解冻”思潮,随后《第四十一》(1956)、《雁南飞》(1957)、《士兵之歌》(1959)、《一个人的遭遇》(1959)、《伊万的童年》(1962)等一批在“解冻”思潮影响下的影片也在苏联面世,并很快被输出到中国。这批影片因内容深刻、影像新颖,也在中国引起了较大的反响,中国观众也看到了卫国战争中苏联普通人所遭受的身体创伤与心灵磨难,以及他们的灵魂升华,进一步感受到了俄罗斯文化的魅力。这批苏联电影尽管当时未对中国电影的创作产生多大影响,但却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助推了中国“第四代”和“第五代”新电影导演的形成,对中国电影艺术产生了较大推动。60年代后中苏关系遭遇低迷,从1962年开始中国减少了对苏联电影的引进,至1964年全面停止引进。
20世纪80年代后,处于改革开放的中国又重新开始引进苏联电影,这一时期重温的苏维埃影片曾是对中国影响最大的外国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1971)、《恋人曲》(1974)、《办公室的故事》(1977)、《莫斯科不相信眼泪》(1980)、《战地浪漫曲》(1983)、《两个人的车站》(1983)等优秀苏联电影被引进到中国。这些影片或对卫国战争进行新书写,或对战后苏联社会生活进行新表达,中国观众再次领略了苏联电影的艺术魅力,也进一步走近了普通苏联民众,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现当代俄罗斯文化。90年代之后,苏联电影的重要传承者俄罗斯电影却日趋低迷,而好莱坞电影亦开始了新一轮的全球征服,中国电影也于新世纪之后开启了产业化之路,在艺术质量和观赏性上都取得了重大进步。在这种语境下,俄罗斯电影与中国观众的欣赏力渐行渐远,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中国观众中引起较大的反响。
从上述的苏联电影引进史可见,在两国电影交流中,苏联电影对中国的输出一直占据主动地位,特别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对苏联电影处于学习状态,自新中国成立后到1962年,中国一共从前苏联引进了951部电影,观影人次超14亿。这其中,苏联社会的价值观取向、历史巨变、卫国战争以及苏联不同年代的现实生活、历史风貌、宗教习俗、音乐和油画等艺术以及风土人情被全方位地传到中国,对中国社会和中国电影产生了较大影响,形成了几代中国人的族群记忆。在这种互动中,也有中国电影向苏联的传播,如从新中国成立至1962年间,苏联从中国引进了198部电影,但在此之后,除了双方举办的电影节之外,中国电影基本上没有再进入苏联/俄罗斯的主流市场。在这种交流中,苏联电影对中国电影的影响以及苏联/俄罗斯文化向中国的输入是主要方面。
苏联电视剧在中国的播出较电影晚了许多,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荧屏上才有苏联影视剧的播出,俄罗斯文化在中国的传播增添了一种重要的媒介。中国电视上较早播出的苏联影视剧,并不是纯粹的电视剧,而是将苏联电影剪辑成为电视剧播出。这些电视剧主要由根据苏联文学名著改编的电影和其他经典电影剪辑而成。如在80年代初期,根据列夫·托尔斯泰名著改编的同名电影《战争与和平》(1968)便被剪辑成四集电视剧在央视播出。80年代中期,根据肖洛霍夫名著改编的同名电影《静静的顿河》(1958)以及另一部经典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均被剪辑成四集电视剧在央视播出。90年代之后,陆续又有几部将苏联经典电影剪辑而成的电视剧在中国播出。如1991年,播出了根据苏联经典科幻电影《波得罗夫和瓦谢金的奇遇记》和续集《波得罗夫和瓦谢金的暑假》剪辑而成的五集电视剧;1994年,全面描述“二战”苏德战争全过程的经典系列电影《解放》(1969-1972)被剪辑成二十余集电视剧在央视播出;2002年,央视亦播出了由屠格涅夫小说改编、反映20世纪初苏联/俄罗斯父辈与子辈之间冲突的同名电影《父与子》(2002)剪辑而成的电视剧。这些由“名著电影”剪辑而成的苏联电视剧,再次让中国观众感受到了俄罗斯的历史厚重性,感受到了卫国战争的史诗性、丰碑性以及战后苏联社会生活的丰富性。其“名著”效应进一步增强了其文化的厚重感和传播力,与同一时间中国银幕上的苏联电影一起,构筑起强大的俄罗斯文化传播攻势。
从20世纪90年代至新世纪,陆续有多部苏联/俄罗斯出品的纯粹的电视剧被引进到中国,在央视等电视台播出,真正开启了苏联/俄罗斯电视剧在中国的传播。这些电视剧均为20世纪90年代之前苏联摄制,题材、类型各异。其中展现苏联/俄罗斯历史的作品较多,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文本有根据阿·托尔斯泰名著改编而成的同名电视剧《苦难的历程》(1977,13集),该剧全面描绘了十月革命前夕、革命时期和国内战争时期的俄罗斯生活,特别是展现出了俄罗斯知识分子从沙俄时代到接受革命锻炼、与人民相结合、逐渐领悟社会主义伟大真理的迂回曲折过程,刻画出他们从失去旧俄罗斯到获得新苏维埃的心理流变,表现出了俄罗斯人民在党的领导下经受考验、取得伟大胜利的史实。此期在中国播出的苏联历史题材电视剧代表作还有苏联里加电影制片厂摄制的《沙丘路漫漫》(1980,7集),该剧以拉脱维亚共和国20世纪初至60年代中期的社会历史变革为背景,以男女主人公数十年悲欢离合的爱情与生活为线索,表达了个人的命运与国家、民族命运的息息相关,揭示了“有祖国、有爱情、才有幸福”的主题。这些历史题材剧均在20世纪90年代初在中国播出,进一步向中国观众展现了俄罗斯的历史。
人物传记题材电视剧亦是自20世纪80年代末之后苏联向中国输出的另一类电视剧。其重要作品有表现18世纪俄罗斯自然科学奠基人的《罗蒙诺索夫》(1984,9集),该剧描绘了这位俄国历史上卓越而伟大的科学家从青年至老年的一生,讲述了他虽出身贫穷但在物理、天文、化学、哲学、文学等方面的惊人建树。该剧展现出俄国开创时期的伟大和粗犷,具有较强的俄罗斯精神,给许多中国年轻人以勇气和力量。另一部人物传记题材电视剧《卡尔·马克思的青年时期》(1980,7集)也是这一时期在中国播出的代表性作品,该剧描述卡尔·马克思年轻时的故事,也是马克思主义基础哲学的影像化教材。此外,这一时期苏联输入中国的电视剧还有许多谍战剧,其中影响最大的作品为莫斯科电影制片厂摄制的12集电视剧《春天的十七个瞬间》(1973)。该剧背景为1945年春,以潜伏在纳粹内部的苏联侦查员施季里茨调查法西斯上层人物与西方秘密谈判为核心,又以他与德国党卫军的周旋以及党卫军内部的斗争为线索,以慢节奏细腻展现主人公的斗争历程,使纪实性、戏剧性、历史性在剧中达到完美统一。
这些苏剧在中国的传播虽没有取得特别高的收视率,也不像某些苏联电影那样在中国放映形成较为轰动的文化现象,但却以厚重的苏联/俄罗斯历史展现、现实社会生活表述和价值观表达,和电影一道助推俄罗斯文化在中国的传播。特别是其中展现的爱国主义精神、人性的复杂与温暖、对事业的忠诚以及历史与文化自信等方面,既具有深刻的共享性又有着独特的民族性,对中国社会和几代中国人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二、新世纪之后俄罗斯影视剧的中国传播
20世纪90年代之后至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各种因素使得中俄电影交流进入持续弱势格局。这种状态直到新世纪第二个十年的中期才有所改善,部分俄罗斯电影和中俄两国合拍片在中国上映,引发了较强的反响。这一时期俄罗斯电视剧向中国的输出则好于电影,俄剧的中国引进趋向频密,并产生了像《战斗民族养成记》(2015)这样的爆款,俄罗斯文化在中国的影视传播再次获得关注。
新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俄罗斯电影的中国输入有两条路径。第一条路径与以往相同,是纯粹的俄罗斯电影向中国的直接输入。这种输入从2013年的《斯大林格勒》开始,数量已经远不及当初苏联电影输入中国的批量,但也有部分影片取得了较大反响。根据艺恩数据显示,《斯大林格勒》2013年在中国取得七千多万人民币的高票房,《他是龙》于2016年8月被引进到中国也取得了六千多万元的票房成绩,其他如《火海凌云》(2016)、《夺命地铁》(2014)等商业类型片也有三千多万元和近两千万元的票房。
这次俄罗斯电影向中国的输出,与20世纪苏联电影的中国输出境况相比有着较大的不同,之前是苏联电影在中国的一种主动性甚至是强制性的输出,以此培育出了中国观众的苏联/俄罗斯文化接收基因,使得该种文化成为中国社会文化的重要组成和民族的共同记忆。而这次的传播,则是这种文化基因被激活后的社会洋溢。具体而言,这些俄罗斯电影首先能够引发上几代中国人的某种集体记忆。如《斯大林格勒》故事背景是1942年秋的苏德战争,讲述苏联红军跨越伏尔加河向德军发起反攻失利后,几名渡河成功并在德军阵地中幸存的苏联士兵,巧遇一位俄罗斯姑娘,大家协同与德军展开了斗争。影片的背景设置与中国人的集体记忆密切相关,因为苏联辉煌的“二战”反法西斯经历,不但是俄罗斯族群的共同记忆,也是上一代中国人的共同记忆,寄托着他们的情怀,是中国人心中苏联文化的重要构成。其次,这些影片能够在中国传播,是因为其中具有一定的中国文化元素,表现出了某种共通性价值。如《斯大林格勒》通过描绘人性的挣扎来反映战争的残酷,这是一种共通性价值的表现。而《他是龙》则表现了一个和爱情相关的神话故事,作品引用了很多中国元素,龙元素是其中最为突出的显现,片中纯真爱情的表现以及关于“掳走”原型母题的思考又具有较强的共通性。以上这些元素都使其在中国获得了传播上的成功。
新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俄罗斯电影输出中国的另一条路径是两国合拍电影,这是一条不同于传统输出的新路径。在中外电影合拍的整体态势中,中俄合拍在开始阶段并不踊跃,直至2015年两国的电影合拍才实现了从无到有,且这种合拍以中方为主,中国也成为了主要的目标市场。几年来,中俄两国合拍了《战火中的芭蕾》(2015)、《中国游记:铁面人之谜》(2017)、《猎杀》(2019)、《永远的记忆》(2019)、《战斗民族养成记》(2019)等故事片和《陵水谣》(2019)等动画片。这些影片的票房成绩各异,但均有较成功的跨文化表现,且以中俄历史与当下互动的视阈向中国观众传达了独特的俄罗斯文化。这种传播体现为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回溯历史,体现苏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反法西斯经历,特别是表现了有中国人参与的苏联“二战”历史。如由俄罗斯电影家协会主席尼基塔·米哈尔科夫担任总监制的《战火中的芭蕾》,叙述了七十多年前中俄两国共同抗击日本法西斯的历史。《永远的记忆》以一位苏联老兵的视角记述了“二战”时期中国军人冒死营救苏联情报员的动人往事,全景式地回顾了“二战”时期的历史画卷。其次,这些影片以中俄两国的文化交往为视角,以类型营造为手段,呈现出了中俄联手打造的动作传奇和喜剧故事。如由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与俄罗斯电影集团等联合出品的《中国游记:铁面人之谜》,以中国古代龙王的传说为基础,讲述了一段集冒险、魔幻、动作于一体的传奇故事。而《战斗民族养成记》则是俄罗斯同名电视剧的电影版,讲述了一个当代的年轻中国企业家爱上了一位俄罗斯姑娘,他为迎娶心上人便赴俄罗斯接受身为“寡头”的未来岳父的考验,岳父为阻拦中国女婿的求婚设置了重重关卡。影片由同名俄剧的原班人马出演,延续了此前剧中的喜剧形象和桥段,颇具喜剧效果。
自新世纪以来,俄罗斯电视剧也开启了大规模的中国引进。2010年之后,俄罗斯电视剧在中国的播出又拓展出了除电视台之外的互联网渠道,这一渠道为俄剧引进中国推波助澜,数量再次增加。这些引进的俄剧中,历史题材剧仍占据重要位置,如俄罗斯与美国联合出品、表现沙皇时期俄罗斯宫廷内部及贵族间矛盾和情感纠葛的电视剧《情迷彼得堡》(2003,127集)于2005年登陆央视,让中国观众深刻认识了前俄罗斯时期的历史和社会。根据陀思妥耶夫斯基名著改编的同名电视剧《白痴》(2003,8集)也于2006年在中国播出。之后中国互联网平台相继播出了《索菲娅:最后的拜占庭公主》(2016,8集)等大量历史题材的俄剧,使得该题材剧成为引进最多的俄剧。其中《索菲娅:最后的拜占庭公主》表现了15世纪罗马拜占庭公主索菲娅-帕莱奥尼娜远嫁沙皇伊凡三世成为俄罗斯皇后,战胜了宫闱的勾心斗角,帮助伊凡巩固国家、赶走侵略者,并建造了克林姆林宫。该剧展示了俄罗斯历史人物和传奇经历,使中国人对俄罗斯历史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表现家庭、情感与女性的当代俄罗斯现实题材电视剧,是新世纪之后引进到中国的第二类俄剧,其在数量上仅次于引进的历史剧。其中较有影响的有表现律师办案与情感的《彼得堡律师》(2000,10集),表现当下普通俄罗斯人家庭情感的《我爱你》(2002,10集),以圣彼得堡三位年过30的女性为主角的《别吵嘴,姑娘们》 (2005,12集),以整容外科医生的经历为线索、展现当代俄罗斯人生活爱情和精神面貌的《陌生面容》(2005,8集),讲述俄罗斯年轻医生日常生活的《实习医生》(2010,260集)以及喜剧类型的现实题材剧《战斗民族养成记》(2015,20集)等等。
卫国战争题材的苏联/俄罗斯影视剧,一直是苏联/俄罗斯影视剧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引进到中国的俄罗斯电视剧的另一主体。新世纪之后在中国电视台和互联网播出的卫国战争题材俄剧,有表现“二战”前后活跃在法国、比利时、荷兰、德国等欧洲国家的苏联情报人员为卫国战争胜利建立丰功伟绩的《红色乐团》(2004,16集);有描写1943年一群年轻人在炮兵学院的90天学员生活的《军校生》(2004,10集);有表现战争初期苏联边境小镇居民奋不顾身保卫自己家园的《在那1941年》(2009,12集);有讲述卫国战争时期一对相恋的年轻狙击手为了国家利益英勇献身的《狙击手的较量》(2010,4集)等等。这些电视剧从不同侧面展现出了卫国战争的全景及细部,向中国观众展现了全新的卫国战争。此外,新世纪之后,中国引进的俄罗斯电视剧还有讲述苏联解体后原克格勃与俄罗斯黑手党进行斗争故事的《棋手》(2008,12集),讲述一位现代俄罗斯女摇摆舞工作者事业和生活经历的《摇摆舞者》(2008,12集)以及表现1985年“苏联战俘暴动”事件的《伯德埃波要塞》(2018,4集)等剧。这些俄剧表现出了较新的内容和历史史实,且偏重于类型书写,不同程度地引发了中国观众的关注。
新世纪之后引进到中国的俄罗斯电影和电视剧,或表现前俄罗斯历史,或表现苏联卫国战争,或表现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民众的现实生活,都在力求延续以往苏联影视剧中经典文化符号展示的同时,对俄罗斯的历史和社会进行新的书写。其中的俄罗斯文化既保留以往的经典性,又有一种陌生化的再现。在书写方式上,这些电视剧更注重类型语法,试图以这样的通用性语法来获取更为广泛的关注和认同。
三、俄罗斯影视之于中国传播的启示
苏联/俄罗斯影视剧的中国播映,为俄罗斯文化在中国的传播提供了重要路径。其中《列宁在十月》《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办公室的故事》《战火中的芭蕾》《斯大林格勒》等电影,以及《战斗民族养成记》等电视剧在中国获得了较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特别是俄剧《战斗民族养成记》在中国互联网播出后引起了较大的反响。该剧在国内豆瓣评分高达9.1分,62%的豆友给出了五星满分好评,可以说获得了较高的好评度和话题度。这些作品对俄罗斯文化在中国的传播产生了较强的推动作用,更对中国影视剧如何实现有效的国际传播提供了启示。
当下,中国影视剧在本土虽然有较佳的市场和口碑,但其海外市场竞争力却不如国内那样强劲。就电影而言,近年来中国电影的海外票房虽然有了大幅度的增长,但和国内票房相比还有很大差距。如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流浪地球》等在国内票房有突出表现的国产片,在北美的表现大相径庭:《流浪地球》在北美获取了587万美元的票房,只占其全球总收入的0.8%;《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北美票房总额为370万美元,只占其全球票房的0.5%。中国电视剧出口方面虽然整体上优于电影,但其长期处于贸易逆差状态,引进的电视剧数量远高于出口数量。2016年之后,中国电视剧试图登陆日韩市场,但仅有《伪装者》等少数几部登陆成功,其他大部分只是在非洲国家电视台落地,市场营收也不尽人意。至2019年,中国电视剧的主要出口目标地依然是非洲,在其他国家或地区仅有《庆余年》《长安十二时辰》等少数作品产生反响。可见,中国影视剧的海外传播面临着强烈提升的诉求,需要借鉴其他国家的经验,这其中,苏联/俄罗斯影视剧在中国的成功传播经验颇具借鉴意义。
第一方面是叙事层面的借鉴。消除文化折扣、增强叙事的跨文化代入感、追求共通性趣味,是电视剧《战斗民族养成记》等苏联/俄罗斯影视剧在中国取得有效传播的主要因素。文化折扣的问题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对所有民族的艺术作品而言,鲜明的民族文化特征呈现和全球观众的接受之间其实并不存在矛盾。之所以在对外传播中产生文化折扣,一是未能将民族文化的独特表达最终转换成全球的共享价值,二是没有把鲜明的文化特征用全球观众都能接受的形式表现出来。故此,叙事的跨文化代入感、表现共通性价值较为关键。
上述苏联/俄罗斯影视剧采用了能被中俄两国观众乃至全球观众所接受的共通性艺术手法,努力消除文化折扣,实现有效传播。如电视剧《战斗民族养成记》以一个美国记者的视角来看待俄罗斯,而不是以俄罗斯人自身的视角来呈现其自身文化,这样的叙事角度就赋予了其跨文化的代入感,从而避免了单一视点造成的文化折扣。剧中俄罗斯价值观的输出是通过外国人的视角巧妙完成的,这样的输出,使得处于俄罗斯文化圈之外的观众也都能接受。在该剧的跨文化叙述中,创作者以文化转换而非生硬的文化对接的方式来尽量消除文化折扣,比如剧中所有的价值观输出都只存在于男主角美国记者所写的文章中,每一场文化差异冲突,几乎都由作为美国人的男主角对其的适应和渐渐地对俄罗斯的喜爱来缓解。每集末尾,都以男主角写作的口吻,总结一下本集中展现的主要内容和俄罗斯人的宝贵品质,以及作者对俄罗斯的又爱又恨之情。这便使这部剧从一个外国人的角度来解读俄罗斯以及俄罗斯文化,并用一种戏谑的方式打破了大家对俄罗斯的刻板印象。这也使得全剧的叙事有了一个较好的代入感,较为成功地表现了主人公从开始的“水土不服”,到逐渐被这个国家坦率而极致的民族性格所征服,让原本十分独特、有着文化障碍的价值观输出更容易被接受。在观众被创作者的真诚打动后,每集结尾的“说教”,也就变成了认同俄罗斯文化的重要叙事手段。
再如电影《战火中的芭蕾》让观众领略到中俄两国的原生态人文风貌,影片表达的内涵如文化碰撞、人性善恶等丰富多彩,但从不生搬硬套地讲述大道理,也基本上不预设立场,只单纯展现战争的伤害。影片不强行进行价值观的灌输,而是运用了开放性阐释的叙述角度,使其获得了共通性价值,也让其中的俄罗斯文化得到了较好的传播。此外,像《雁南飞》《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办公室的故事》《两个人的车站》等影片从头到尾表达出的真挚爱情、亲情、对祖国的感情、战友之情以及同事之情等,也不是哪个民族所独有的,而是全球共通的,当作品拥有这种全球共通性,就具备了跨文化传播的有效性。
如前所言,目前中国影视剧未能实现有效的国际传播,其中共通性价值的缺失、跨文化的表达缺失以及由此产生的文化折扣是重要原因。如多数在国内具有较高票房和收视的影视剧,更多表达了中国式的人情,叙事角度也未能进行共享式的文化置换,这与全球观众所能接受的人性主题和表达有着较大的差距,文化折扣也就由此生成。因此,消除文化折扣、进行跨文化表达,是中国影视剧实现有效传播的关键,《战斗民族养成记》等苏联/俄罗斯影视剧在这方面的成功给我们提供了重要参照。
第二方面的借鉴,是对其他民族基因的激活和对群族记忆的唤醒,以及由此所引发的文化洋溢。如前文所言,20世纪五六十年代,苏联文化强势登陆中国,成为几代中国人的集体记忆。从那时起,苏联电影中的经典文化符号成为几代中国人的民族记忆,苏联的文学、音乐、电影等艺术曾经滋养了中国几代人的青春。尽管时局变化,但这些文艺作品依旧牵动着几代中国人的神经,因此对这种风情的营造,成为之前苏联影视作品赢得中国观众的重要手段。新世纪之后的俄罗斯影视剧,以这种新的营造激活了中国观众的苏联文化基因,唤醒了老一代中国观众对苏联文化的群体记忆,也引发了年轻观众的兴趣和热情,作品中苏联/俄罗斯景观和人文历史成为吸引当下中国观众的重要元素。因此《斯大林格勒》在中国上映时,电影院里迎来了众多的白发观众。他们看《斯大林格勒》主要是记忆的追寻和情怀的释放,而年轻人也因好奇走进影院与父辈共同观看。而电视剧《战斗民族养成记》中冰天雪地的俄罗斯冬季美景、俄罗斯音乐、白桦林、伏特加等俄罗斯元素也引发了几代中国人的集体记忆,较为成功地实现了在中国的传播。
以此再来反观中国文化的对外传播,中国文化元素如中国功夫、戏曲等在全球也有较为深厚的积淀与广阔的传播,表现这些元素的中国电影曾在其他国家实现过有效传播、镂刻下文化基因、烙下了文化记忆。当下的中国影视剧,应当充分利用这些记忆遗产来进行营造,在别的国家和地区进行唤醒和激活,进而形成文化洋溢,实现新的有效传播。
第三方面的借鉴,是类型元素的营造及表达。类型叙事是电影重要的国际语法,无论是哪个民族的电影,其营造出的动作、喜剧、悬疑等类型元素,都能被全球观众所接受。因此,类型营造是影视作品实现国际传播的另一关键要素。那些在中国引起广泛关注的苏联/俄罗斯影视剧,都非常注重类型的营造。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作品还充分利用俄罗斯民族与其他民族的文化冲突和性格特征来营造能被海外观众普遍接受的具有跨文化特征的类型。如电影《办公室的故事》《两个人的车站》及电视剧《战斗民族养成记》中的喜剧类型,电影《斯大林格勒》及电视剧《伯德埃波要塞》中的战争类型和悬疑类型,电影《中国游记:铁面人之谜》《猎杀》中的动作类型等等。其中尤以《战斗民族养成记》中的喜剧类型营造为甚,该剧利用不同民族间的文化差异来设计喜剧剧情、刻画人物的喜剧性格。如每集的看点为男主角阿列克斯的美式思维和俄国人本土思维之间的冲突所形成的喜剧效果。男主角阿列克斯是纯粹的美国思维,而冷酷高傲的美女社长、情绪丰富的漂亮护士和寡头富豪等都是具有喜剧感的俄罗斯人,阿列克斯因为他们难以揣摩又莫名其妙的心情和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行为备受折磨,这样的冲突闹了很多笑话,营造出了喜剧性。这种文化冲突,使得剧中大多数情节都在讲述一个弥天大谎和之后的不断圆谎,最终一切露馅;或在讲述一场近乎荒唐的成年人制造的大混乱,又都以意外的方式圆满结局。这使得剧情生动有趣、充满笑点,人物架构也富有喜剧性。以上这些类型有效缝合了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间隙,实现了跨文化传播。
中国影视剧的类型营造也颇为凸显,其中动作类型成为中国影视剧实现国际化有效传播的主要类型。但突破本土性的桎梏、利用民族特性来营造跨文化传播的类型,则是中国影视作品类型营造的薄弱环节,苏联/俄罗斯影视剧在此方面的成功给我们提供了借鉴。
最后是播出路径的借鉴。《战斗民族养成记》《索菲娅:最后的拜占庭公主》等在中国实现有效传播的俄罗斯电视剧,都是通过互联网播出的,这样的传播路径也是其在中国获得关注的关键所在。当下,全球范围内影视作品特别是电视剧的海外传播,大部分是依托网络落地播出的。一些国产电视剧在输出日韩等国时,已经成功依托于网络渠道落地,因此在进行其他地区的海外传播时,也不应忽视这一重要渠道。
新世纪以来,俄罗斯影视在中国的新传播,除对中国影视向其他海外地区进行有效的国际化传播具有重要的启示外,对当下中国本土影视剧的创作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当下,部分中国本土影视剧在创作中进行俄罗斯文化的跨文化营造,以此作为提升美学质量和观赏品味的重要手段,吸引了更多年龄层次的观众,如电视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2000)、《这里的黎明静悄悄》(2005)、《我的娜塔莎》(2012)、《红莓花儿开》(2010)和电影《囧妈》(2020)等。这些作品让中国几代观众感受到了远去的俄罗斯风情,在中国本土取得了较好的口碑和市场反映。作品中的俄罗斯文化,已不再是具有明显输入特征的国外文化,而是创作者为了吸引不同年龄层级的观众主动加入的商业性元素。也由此,这种跨文化营造的创作手法,不应仅限于对俄罗斯文化的营造,还应当进行更多海外地区的文化营造,以适应更广泛的观众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