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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引(组诗)

2021-11-11

扬子江诗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蝴蝶灵魂

臧 棣

转引自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

起点是无限颂。因为很显然

理想和现实之间的鸿沟

不仅仅需要填补。与自然搏斗,

这是诗的最基本的形象;

其次,诗的任务是超越自然,

将我们带回生命的故园。为此,他赞同

梦,应该得到一个现代的解释:

梦不止是一面古老的镜子,

更包含着对生命的解放。

精神方面,席勒常常能引起共鸣,

但他身上“幼稚的敏感”又破坏

灵魂的完整性。最难忘的快乐,

是在《季节女神》上,措辞微妙地谈论

天才的“无所事事”。弦外之音,

歌德的存在近乎“大理石般的上帝”,

已严重妨碍到人类的反讽

对“永恒的灵活性”的清晰的把握。

性格就像荨麻,但他的一生

也印证了命运的青睐:有时候,

真正的友谊的确能给混乱的人生

带来“一片光明”。比起歌德,

更神秘的启发常常来自诺瓦里斯——

如果存在着“审美革命”,重点无疑是

必须在平凡的生活中看到

不平凡的深意。或者委婉一点,

针对人性的瑕疵,“所有的美都是隐喻”。

费希特的回声:诗是一次占领行动,

身体的沦陷恰恰为人的可能的救赎

铺就了一条通向“最高者”的路。

转引自伊本·西拿

人生的烦恼,多数情况下

都源于人对灵魂的分类

缺乏敏感。痛苦里

最多的,就是痛苦的假象;

告别世界之前,最好先去吻一吻

骆驼身上的尘埃;或者现在

就去沙漠深处,参观一下

古老的日出;喜悦的火球

没准能蒸发掉所有自怜的眼泪;

日落的宁静,如果没能

给你的内心带来一种平衡,

你不妨摘一朵花,插在狼的粪便里。

如此,白天和黑夜分别

是灵魂的两个账本,记录着

神秘的债务。没有轮回,

你必须学会用你的健康

来发动一个誓言。世界的宽广

和生活的狭窄,则意味着

一个人的成熟是否达到了

可以独自凭经验使用

麻醉剂的程度。无论如何

不要被植物灵魂动物灵魂理性灵魂

这些临时的说法所迷惑;

尊重每一粒灰尘,因为

真正属于你的黄金,都不是

挖出来,而是神秘的乐观

对想象力的渗透;殷勤的擦拭下,

奇异的光,突破了一个表面。

转引自路德维希·冯·米塞斯

雨夜里有一场告别。

将人类的静音在地板上慢慢铺开,

可以听到浪漫的思想

正轻微在深色的序曲中;

卢梭的问题是,他的手有点苍白,

搬不动自由的基石。心灵的

动向,不该简单地沦为一次投票。

人的行为近乎一出大戏;

角色的分配中,作为一种罕见的

例外,理智高于智慧,

也算是对历史之恶的

一次纠正。给终极目的浇点油,

固然痛快;但从瓦尔登湖归来,

很显然,个人的自由

不再是自然之谜。和诗的成就一样,

选择的空间越多,语言的气氛

就越活跃;直到那一刻,

剥除自然的伪装,你拍打

文明的支柱时,旗杆上的黑鸟

再也不会冲着你吹口哨。

转引自赫拉尔多·迭戈

非常奇妙,这一幕

确实不常见:将命运女神催眠后,

颜色比开屏的孔雀

还丰富的鱼,突然摆脱了

大小,求偶般游向

裸体的结晶。你不会猜到

动情的躯体在受到

启发后,纠正了多少真实性。

不必羞涩,因为此时,没有人

会注意到你的舌头

也曾是一条颜色鲜艳的鱼

拼命游向世界的窄门。

这种事情上,方向有没有弄反,

非常重要。毕竟,美和真理

都想先于对方,在生命的游戏中

将我们逼进死角;在那里,

你和你的影子都不会想到

每杀死一个魔鬼,

天使的面目也会跟着模糊;

整个现场,只有雨似乎看懂了

花朵的决心,从未犯过一次错。

转引自惠施

至少他反思过作为

我们的化身,蝴蝶并不可靠;

他甚至也没放过

过分的思想;毕竟存在着

这种可能性:与其说蝴蝶不可靠,

不如说人更不可靠。

甚至怀疑蝴蝶是否具有象征性的人

根本就不配抱怨蝴蝶

可不可靠。别忘了,

万物都有各自的角度;

拟人时,鸽子甚至是比我们

更形象的角色;没准这就是

鸽子的角度:人,不过是物。

换句话说,蝴蝶再怎么

不可靠,毕竟同时拥有过

美丽和轻灵;而且蝴蝶也愿意

与我们分享寄存在它身上的

心灵的图案。所以,任何时候,

化身都只是一种角度。

另一场决胜,发生在秋水边。

他的口吻很像谈及语言的边界时的

维特根斯坦:我们不是鱼,

怎么可能知道鱼的快乐。

尽管遭遇到聪明的反驳,

但实际上,没人比他更懂得:

逍遥不完全是态度端正

不端正,逍遥是对自我的发明。

自我才不在乎大小呢,

在水里差一点淹死;

表面上,自我小得已经输给了

一只绿头鸭;但其实,

从时间的角度看,每个人

如何拥有自我,更像是

会不会看地图。可千万别拿反了:

因为毕竟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

自我就是人在南方。

转引自希罗多德

关于永生,最开始

鸟类比我们更关心它的

现实性。在它们浩渺的感觉中,

死亡的临界点定于

每五百年会有一次新生;

于是,一只大鸟出现在虔诚的想象中,

直至不朽的焦虑得以超越

灵魂的争吵,超越地域的界限,

集中于一个纯粹的体会:

永生不是对死亡的克服,

更非绝缘于死亡,而是对死亡的治愈,

是一个生灵敢于朝向死亡,

在火的影子里不断死去又不断复活。

想想看,一只大鸟对五百年的

时间界限,都有如此清醒的觉察,

人的羞耻感难道不更有潜力吗?

一个更现成的羞耻的例子是,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菲尼克斯

最好有一个外号叫凤凰。

都是不死鸟。关于它的模样,

精通历史故事的希罗多德

却并不打算讨好历史的企图;

难得他如此坦率:自赫西俄德之后,

没有人见过不死鸟的真容,

但它的外形很难和巨鹰

脱得了干系;而且很显然,

它的羽毛,应以金色为主,

以便人类对黄金的虚荣心

随时都能得到醒目的烘托。

相形之下,人的死亡临界点

只有一百年;且整个过程中,

大部分时间已被恐惧所腐蚀。

即使偶尔意识到语言带来了

一种飞翔,但已经沉溺于

怀疑论的我们,实际上

已很难自觉于这样的事实:

我们的翅膀只能是人的语言。

转引自康拉德

“青春是记忆的壮举……”

——约瑟夫·康拉德

异样的摩擦来自

巨浪的好奇心。炽热的红光,

伴随着桅杆的断裂,

放大了热媒的爆炸

在甲板上造成的混乱,

一幅逼真的末日景象;

但作为一种衬托,拜伦式的

人物也获得了他的新生。

盲目的青春是加速旋转的陀螺,

停止键像一个出卖过

最美花瓣的器官,被藏在了

黑暗的中心。命运的公平

则是另一个尖锐的谎言;

就好像不如此,时间的残忍

便会在我们身上失效。

多年来,我一直想弄清楚

作为一个还算老练的小说读者,

我为什么会毫无来由地偏爱

康拉德的《青春》。毁灭如此缩影,

但也如此轻佻;而正是

在这强烈的反差中,我仿佛

也第一次获得了选择的权利——

只需轻说一声,再见!

那无尽的黑夜便成为告别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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