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物语
2021-11-11崔立
崔立
滴答,滴答
黑漆漆的厨房间,“滴答,滴答”的水声响起,敲碎了夜的静谧。
我从桌子前站起,也从卧室的横眉冷对中走出来,走了进去,循着记忆中水龙头的位置,拧了把水龙头。手轻轻放下,侧耳去听,“滴答,滴答”的声音又起,我再去拧水龙头,力气用得比刚刚大了些。事实上,当我的手松开时,水声还在。
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灯打开,白晃晃的灯光下,水龙头上的水缓缓下落,“滴答,滴答”。既然关不住,那打开是不是会好?打开水龙头,水流淌而出,落入白色的水池。我再关上了水龙头,尽量和缓地,当然,也用了些气力。“滴答,滴答”的水声又响起了。我仔细打量水龙头,从顶端到出水的末端,是哪个部件出问题了吗?我摸摸这,摸摸那,似乎并没什么问题。
我的手不由地又拧了下水龙头,力气用得更大了些,突然,听到龙头处“咔嚓”一声。接着,“滴答,滴答”的水珠就变成了一条细细的水线,缓缓地往下流。我心头暗叹了声“完了”,这细细的水线,流一个晚上,要浪费多少水啊!我一边想着,一边轻轻把水龙头拧紧了些,然后,又逆向松了松。奇怪,这水居然停住了,没有了细细的水线,也没有了“滴答,滴答”的声音。漏水问题,居然莫名其妙地解决了。
我回到卧室,回到了另一个空间,心里好像多了点体会和感怀。
一侧沙发前的快上初中的女儿,还在苦着脸背新概念英语的单词,像嘴巴里在嚼着不愿意吃又不得不吃的食物。之前,女儿说:“我背得好累呀。”又说:“我多想休息一会儿呀。”各种旁敲侧击的话语,都被我连珠炮似地弹了回来:“你还记得你上次默写是几分吗?”“你不好好努力,别人就超过你了。”
这会儿,我的心沉静下来,对女儿说:“你休息一会儿吧,咱们先不背了。”
女儿说:“真的吗?”稚气的脸上,难掩怀疑之色,手上的书还紧紧捧着,口中还在默默背诵着。
我的耳畔,似乎又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声。
我为什么写作
十五年前,我有一篇1700字的小小说《贼》,被称为“国刊”的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小说选刊》栏目头条转载了,那是对众多写作者来说高山仰止的一本杂志,甚至穷极一辈子之力都上不了的刊物,这对当时初习写作的我,也是个莫大的荣耀和激励。
当然,我也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有个朋友在QQ里问我:“你上《小说选刊》,他们会给你多少钱?”
我说:“据说是五十元。”
朋友说:“这五十元,和别的五十元会有差别吗?或者说,这五十元可以买到一百元的,甚至两百元、五百元的东西?”
我有点不知怎么回答他了,这似乎也超出了我能回答的范畴了,这五十元,究竟与别的五十元有什么差别呢?
这些年,时光像我小时候农村水桥下的青苔,一波水流冲刷一下,又一波水流冲刷一下,反反复复之间,青苔还在。
我的写作,我也依然坚持,也有人说,这算是坚守。
每年,我都有一批小小说作品发表在全国各地的报刊上,喜讯像风一样通过网络让我知晓,也让我高兴,无数的报纸、杂志,也像雪片般地投递到我的信箱里,层层叠叠地摆在我的书桌上,再有就是稿费单,一张张一叠叠地送到了我的手上。
又有人问了:“你既然发表了那么多的文章,你又那么高兴,一定是赚了很多钱了吧?方不方便透露下具体的数字?”
我喃喃着,突然又语塞了。
如果从单篇来说,可能是让我感到汗颜难以启齿的数字,哪怕是从全年的稿费总计来说,那也不是多么让人觉得了不起的数字,甚至对一些人来说,是不值得一提的。
吃几顿饭?差不多就没了。
逛个商场?不一定够。
出国旅游?肯定不够。
想了想,我只能笑笑应答:“一点小钱,高兴而已。”
是的,高兴。
我为什么写作?为什么这么多年能一直坚持下来。是为钱吗?当然不是了。因为,这是让我高兴的事儿。我像是一下子给自己找到了答案,也一下子找到了可以回答的理由。
再有人问起时,我就变得坦然了。
我说:“其实写作,为什么一定要提钱呢?这不过是我的兴趣,我的爱好而已。就像一个人,他喜欢遛狗,他很高兴。还有一个人,他喜欢钓鱼,他很高兴。再有一个人,他喜欢下棋,他很高兴。你说,他们遛鸟、钓鱼、下棋,是为了赚钱吗?当然不是了。如果要赚钱,大可有大把大把的别的赚钱的选择。我写作,也是因为高兴。稿费有没有,多一点少一点,这又有什么关系?高兴就好呀!”
问的人笑了。
我也高兴地笑了。
路口的等候
我扭伤了腰。整日躺在床上,起个床五分钟,下个床五分钟,痛得呲牙咧嘴地难以忍受。几天后稍有好转,憋不住,便想着去就近的菜场买点好吃的,改善下伙食。
过那个十字路口时,绿灯已经亮起几秒,我犹豫,能不能在红灯跳起前走过去。我现在的速度,像年迈老人的慢慢踱步,稍快一些,就撕扯神经般的痛!那痛,让我心悸。一辆公交车从对面缓缓地大转弯到了我的面前,我的心里已经放弃了这一个绿灯。在往日,我一定会以风一样的速度快步走过。我打手势请他先过去,坐在透明玻璃内的司机却是巍然不动,依然在等候我。这让我着实不好意思,虽然我又打手势依然无果。我咬咬牙,下了台阶,踩在柏油路上缓缓地穿越路口,司机的眼神是平静的或者说是平和的,没有任何焦急和烦躁,特别有耐心地等候我。车子静止在那里。难以形容我通过这路口的速度,虽然绿灯并没有变成红灯,但我缓慢的速度,看到的人会不会想,这个年轻人过马路的速度如此之慢,他是故意的吗?当然,我还是希望他们能仔细看我,并且能理解我,我的右手在努力地扶住扭伤的右腰部,艰难走路的动作时不时地撕扯我的神经,让我疼痛,我的眉头不自觉地会微微皱起。
好在,我终于走到了马路对面,站上了台阶。我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汗。公交车缓缓地驶过去,只留下车子的背面在我面前,越走越远。一切都很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我掩卷之余也在反思,在我开车过马路遭遇转弯时,但凡行人稍远一些,我都会轻踩油门疾驰而过,像真有十万火急的大事等待我处理。再或者,在我等候时,走过的或年迈、或腿脚不便的人走得缓慢一些,我不会摁喇叭,这不允许;但我心里会嘀咕,这个人怎么回事,为什么是如此之慢,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嘛!
现在,一次的换位让我对以往的行为心生惭愧。于我,该好好改正,多点耐心,多点诚恳。开车是如此,做人做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你见过太阳吗
一大早,冬日暖暖的阳光下,我是在公园的一角,听到这个声音的。
你快乐吗?
公园的一角,我心里头带着点气坐在一张长椅的一头,发泄似的用脚踢了旁侧的花草,花草像瑟瑟发抖似的发出摇晃的声音。
说话的是个女孩,女孩坐在长椅的另一头。女孩的眼睛是茫然的,脸上却带着微笑,她竟是一个盲人!
我说,你是盲人?话说出口,我想打自己嘴巴,这是在说傻话呢。
她倒是毫无芥蒂般,坦然地说,是啊。
对不起。
没关系呢。
有一会儿的冷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又该说什么呢?快乐,或是不快乐吗……
她说,我很快乐。
她说,能和我说说你的烦心事吗?看我能不能帮你排解一下。
我说,啊,这……
我是没想到,一个盲人女孩,竟然是快乐的,并且要为一个正常的我排忧解难吗?这有点太匪夷所思了吧?
想了想,我还是说了。
我说,昨晚,我原本和女朋友说好的一起去看一场演出,刚好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夜晚。可是,公司临时给我安排了别的活儿,我不得不留下来加班。我因此而爽了约,女朋友很生气,而我又无能为力。我很苦恼。从昨晚到现在,打女朋友电话,她不接,发微信,也不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说,其实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根源还在于我最近换了个新领导,领导似乎看我很不顺眼,什么都挑剔,因为我是前任领导的亲信,包括昨晚叫我加班,我也怀疑是故意的,是在逼我走。领导一定是想通过这一次次莫名其妙地加班,让我自动离职……
我说,接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很看重这份工作,薪酬也可以,离开这里,不一定能找到这样收入的工作了。
她说,你见过太阳吗?
我一愣,说,啊,当然了。
她说,我没有。
她说,我同样也没见过雾,没见过雨,没见过雷电风暴。
她说,我还是很快乐,因为我的心头,也有一颗太阳,但没有雾,也没有雨,更没有雷电风暴。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其实,走出去,路还是有的,而且,也许能越走越宽呢。我安静地站在那里,心头有一颗太阳正冉冉升起。
哥,帮帮我
冬日,寒风凛冽。一个小伙子发着传单,一个老人走过去,小伙子递了一张给他。我走过去,小伙子递了一张给我,我摇摇头,没有接,直接走过去了。
不知从哪天起,对这些发传单的,还有路边乞讨的人,我突然有了种不期然的免疫力,甚至说是厌恶。我一概,不理不睬。
半小时后,我办完事又走了回去。远远的,小伙子还站在那里,脸已经冻得通红,看到有人走过,适时地将传单递过去。我慢慢地走近,小伙子显然没认出我,那个不久之前拒绝过他的人。在我走过去时,小伙子又递上了一张传单,我很自然地摇摇头,在我快要走过去时,听到了小伙子低沉的声音:“哥,帮帮我!”小伙子的表情,几分乞求,几分无奈。我的心猛地一震,顺势接过了小伙子手上的传单。
在我已经走过了百十米远的时候,我的脑子才完全地清醒过来。那个小伙子,我刚参加工作时,不是也和他一样吗?
记得那年也是冬季,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推广员,去和全市的各大饭店沟通,将公司的广告牌免费挂在他们大厅,作为回报的,是在我们公开出版的书刊中作为宣传。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推广模式,其实是有一些难度的,而我的收入,与签约的饭店是直接挂钩的。
有时,我来到一家饭店门口,服务员微笑着说,吃饭吗?我摇头,说了我的情况。服务员的脸瞬间板了下来,说,对不起,我们不需要……
有时,我会被面无表情地带进饭店。大堂经理似听非听地等我说完,很职业性地说,对不起,我们饭店目前暂时不需要……我很顺理成章地又被请了出去。
印象最深的是一家饭店。连着快一个月,我始终没签下一单,我已经完全没有信心了。抱着最后的希望,我走进了一家很豪华的饭店,心情是无望的。我能想象到那一刻自己沮丧的脸。服务员把我带了进去,还给我倒了杯热水,很客气地说,您稍等。他们经理来了。那位和我父亲一般大年纪的经理也很客气,很认真地听我说完,脸上一直保持着很真诚的微笑。最后,经理说,我们做,暂时先挂两块广告牌吧,你看行吗?天那么冷,你赶紧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吧,年轻人有这份勇气挺好的,我儿子差不多也和你一样大呢……
那次的鼓励,让我印象深刻地记到现在。
哪怕是我后来离开了广告公司,辗转又换了多家公司,那一份鼓励和暖意,一直藏在我的心间,激励和温暖着我,始终让我觉得走下去是会有希望的———
眼前的年轻人,我是不是也可以帮帮他?
助人就是回报
十岁的女儿说了个她帮助人的事,有一天,在楼下清洁工清扫地上的树叶时,突然下起了雨。女儿撑着伞拿了家里的雨披,主动送了过去。有点遗憾的是,那个女清洁工谢过了女儿,但没有收下雨披。女儿很有点挫败感地回到了家。
女儿不无委屈地和我说了这个事情,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地去帮助人,也是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可惜,却被拒绝了。
我笑着聆听,也笑着给她讲我经历过的故事。
一次我在过马路,红灯前,一个老阿姨就站在我身旁,看起来瘦瘦的,步履也有几分蹒跚。我走近她,说:“阿姨,需要我帮忙吗?”老阿姨似乎是没听见,没吭声。我又说了一句,老阿姨还是没什么反应。这个时候,绿灯已经亮起,老阿姨在迈开步子时,有那么几分疑惑地瞅了我一眼,缓缓地自顾自地往前走。我瞬时有些明白,是不是我的普通话,还有我普通的穿着,引起了她的误会,以为我是个套近乎的骗子?我心里头有那么点不爽,后来想想,我就笑了。
还有一次,我前面是一对母女,那个小姑娘的笔不小心滑落在了地上,我蹲下身捡起来,准备走快几步还给她们。谁知道,我刚蹲下身去捡,她们就停下脚步,转身,刚好也是看到我捡那支笔。然后,我把笔还到那个妈妈的手里,那个妈妈也没有说感谢的话儿,反而像看贼一样地看我。最后,这对母女不发一言地扬长而去。我心里头也有那么点不爽,后来想想,我又笑了。
哪怕如此,我还是帮到了许多人。
我帮助送快递的小哥捡起了他散落的包裹,小哥微笑地朝我致谢……
我帮助手上塞满东西的楼上陌生邻居扶住楼下的大铁门,邻居连连向我说谢谢……
我还帮助……
我感觉我很快乐,哪怕时不时地帮人会被人误会,可那有什么关系呢?我本身就是为了助人,我助人了,我很享受自己这样的行为,这其实就是对我最好的褒奖和回报了。
话说完了,我微笑地看着女儿。
女儿紧绷的脸,在松开的同时绽开了笑意,像花儿一样美丽。
会过去的困难
去年初,新冠疫情突然暴发,一度也让我对未来有点茫然和找不到方向。租住我浦东房子的山东小伙,在交租金前,突然给我发消息说:“哥,租金能晚几天给你吗?不好意思,因为疫情影响,公司这个月的工资延迟了。”我也是迟疑了半晌,给他回复,那你大概晚几天?小伙说,一周吧。其实,以前我也遭遇过,房租到期了,年轻的租客却找不到了。后来,赖了好几个月房租,人跑了。
但我终究相信,人心是向善的,所以,我还是同意了小伙的请求。
一周后,小伙又说,哥,能不能再晚几天,工资还没发。我也同意了。
再一周,小伙付了一个月的房租,而不是既定的三个月。小伙说,哥,不好意思……
再之后,小伙的房租也都是按月给我的。小伙说,哥,不好意思,请你多体谅……
后来我也看到了各种新闻,许多来沪就业人员因为疫情,生活得很艰难。我也就没再多想,反正他还有一个月的押金在我这里,晚几天也行。
后来,在上海艰难度日了大半年的小伙终于选择离开了,小伙说,哥,公司好几个月都只发基本工资了,我想来想去还是先辞职回老家吧。又说,哥,押金你可以在我离开时就还我吗?我刚好回去给爸妈买点东西,多少也算我的一点心意。我说,行吧,你把水、电、煤气单子都拍给我看看吧。
小伙拍给我的单子上的数字,三项加起来一百多块钱,我还是按他押金的原来数字,微信红包转给了他。我说,代问你爸妈好,祝你一路顺风,也祝你在老家能找到份好工作。小伙连连给我发表情和图片,说,哥,你太客气了,太不好意思了……
2020年,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一些行业受到影响。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如果能帮到其他需要帮助的人,哪怕是点滴的细小帮助,也可以让这个漫长的冬天多点温暖。我也相信,困难终会过去,春天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