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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内战后的恐怖主义文学与《一无所获》

2021-11-10翁选琴

科学与生活 2021年17期
关键词:战争

摘要:作为西班牙著名女性作家卡门·拉福雷特的成名作,1945年出版的《一无所获》迎合了时代的潮流,以巴塞罗那为原型描绘了战后西班牙民生凋敝、颓败消沉的景象。本文试图从恐怖主义这一独特的文学视角出发,解读作品中所包含的相关元素,证明《一无所获》不仅是一部备受推崇的女性主义作品,更是符合40年代西班牙恐怖主义文学趋势的一部佳作。

关键词:恐怖主义文学;战争;社会现实

一、政治之殇:西班牙恐怖主义文学的诞生

1939年3月,长达32个月的西班牙内战结束,第二共和国解体,以弗朗哥为中心的西班牙国民军和长枪党获得最终的胜利,整个国家落入独裁政权的统治之下,左翼团体和组织遭到了强力的镇压和可怕的报复,人民也受到内战的波及和影响,在物质上极度贫困、在精神上资源匮乏,沉浮于水生火热之中。此外,在通讯、文学等方面,西班牙实行严格的新闻审查制度,一改共和国期间自由民主、百花齐放的文化氛围;大量知识分子受到追击迫害,流亡海外,导致19、20世纪风靡一时的文学流派在西班牙境内的发展受到了极大的制约,相关领域的文学成果也急剧下降;与之相反,战争和独裁带给人的创伤超越了时间和地域的限制,在或是安土重迁、或是漂流异乡的作家学者心中落地生根,他们迫切地寻找新的文学手段和写作途径来刻画满目疮痍的门巷故里,倾吐黯然荒芜的内心世界。因此,上世纪30年代末40年代初,以卡米洛·何塞·塞拉出版的《帕斯夸尔·杜尔特一家》一书为标志,在西班牙文学界出现了一种继承现实主义写作风格又独具时代特色的文学支流:恐怖主义。这一分支既弥补了当时文学界日益严重的“文化断层”现象,又试图为饱受战争摧残的民众抚平心灵创伤,提供治愈良药。

二、文学之潮:西班牙恐怖主义文学的特点

作为在40年代盛行一时的文学潮流之一,恐怖主义标志着内战结束后西班牙小说开始重整旗鼓、独辟蹊径,它以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独特的表现形式为基础,使得当时受到严格管控的文学发展如遇枯木逢春、得以再长新芽。这种特征具体表现为以下两点:首先,它将“恐怖”物化于景,实化于境,以最原始、最粗糙的方式描述场景、讲述内容,有意地呈现暴力、残酷的故事情节,突出故事发展的恐怖情境;其次,它将“恐怖”外化于行,内化于心,通过对饱受创伤、诡形殊状的人物的重塑,来刻画战争给人们的生活及行为带来的可怕影响,而且文学上的恐怖主义力图让“恐怖”的触角无声无息地深入心灵之隅,不管是故事人物,还是叙述者自身,都会在其影响下情不自禁地以一种极为现实但又满怀悲观、充满焦虑地视角面对自己、感受世界。在主题上,这一时代出现的恐怖主义文学与西班牙内战之间的联系是显而易见的。卡米洛·何塞·塞拉、达里奥·费尔南德斯·弗洛雷斯、卡门·拉福雷特等人作为该流派的代表作家,都是名副其实的“战争的儿女”,所以战争及其后果、人际隔绝等主题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西班牙恐怖主义文学中的熟来之客。

总的来说,这种文学上的恐怖主义与残暴恶劣的恐怖袭击大相径庭,却又异曲同工。它并不采取任何直接危害社会安全的极端措施,但却同样让人闻风丧胆、不寒而栗,它与恐怖袭击一样不分对象、抹杀区别,做到对待作品人物及现实读者一视同仁,在打破新潮与旧派之分、高雅与低俗之别的同时,统一施以不可磨灭的心灵重创;但不同的是,西班牙文学上的恐怖主义能够以集体的创伤经历为基础,给予读者再次直面毁灭、勇敢正视伤口的机会,从而让受众将自身的心理创伤与集体的苦难经历联系起来,达到共情共感、净化心灵的效果。

三、社会之镜:《一无所获》中的恐怖主义元素分析

《一无所获》这部作品以孤女安德烈娅所寄居的外祖母家及周边地区为基地,借助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女主人公之口,讲述了饱受战争之苦的社会各级民众在光怪陆离的巴塞罗那迷失自我、挣扎徘徊的故事。冷漠无情、蚕食梦想的城市,相互倾轧、彼此桎梏的亲友,一触即碎、万念俱灰的内心世界......这一切都成为了论证《一无所获》中所具备的恐怖主义文学特征的真凭实据,也成为了反映当时西班牙社会状况的一面明镜。

(一)物化于景,实化于境——荒芜凋敝、环堵萧然的城

当千方百计摆脱束缚的安德烈娅第一次踏入巴塞罗那时,她觉得这座富丽堂皇、让人向往的城市在向它热情地招手、郑重地致意,这里未知的事物和崭新的环境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步入了一个风恬日暖的人间仙境,但初次见面时,姨妈安古斯蒂阿丝奇怪的话语便如同冰冷的凉水迎头浇下,给安德烈娅带来一丝饱含疑惑的清明:“城市就是地狱。而整个西班牙没有比巴塞罗那更像地狱的城市了……在这樣一座地狱之城,无论怎样小心谨慎都不算过分。”对于这些话语,安德烈娅起初并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随着故事的发展,她却不得不理解甚至是认同这段言论,因为巴塞罗那之城果真像罹难的船只一样,在海洋里飘荡、在深渊里挣扎。恐怖的气息、光芒、音律、触感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无声地蔓延与扩散。

在安德烈娅欣然向往的、急于投奔的外祖母家,乌黑的铁栏杆、密实的蜘蛛网、微弱的照明灯、钩状的手指印将整个宅第构建成绿光幽幽、迷雾重重的“巫婆之家”。在表面辉煌的府邸内,“灰皮剥落的地方比比皆是,犹如张着无牙的嘴巴,嘴边渗着水珠......”跟随着安德烈娅的脚步,我们看见的不是干净整洁、一派恢弘的内部陈设,而是阴暗的客厅、肮脏的浴室、狞笑的水龙头、怪叫的鹦鹉、棺材似的床木、没人要的空糖瓶、被挤扁了的橡皮娃娃、饿得发疯的臭虫......它们执拗地出现在安德烈娅的视野里,怪物似的与初来乍到的“闯入者”展开激战,令人费解地找她麻烦,让她被莫名其妙的恐惧吓得毛骨悚然、寝食难安。

与这一不甚温暖、阴暗破败的家相比,阿里巴乌大街似乎成为了安德烈娅获得短暂救赎的私人圣地,她经常在夜阑人静时漫游于此,进行无拘无束、惊险刺激的个人历险,但是这里同样布满阴恻恻的气息和声音。这条街上人迹稀少、灯火稀疏,但安德烈娅时常感到“那里边有千百个生灵在呼吸”。在阿里巴乌大街穿梭时,也总会有无数双魔鬼似的眼睛盯着她、缠着她,甚至会听见它们的声音在耳边徘徊:“饿……给我点吧!”“行行好吧!”更诡异的是,只要街上那位怪异的倒霉老头儿出现在安德烈娅面前,只要接触到他恬静无害的目光,这位毫无怜悯之心的姑娘就会神经痉挛般地施舍他满包杏仁或一天的伙食费:五个比塞塔,事后自己却只能饿着肚子、气得哆嗦。虽然这样的情景已在阿里巴乌大街上演过无数次,但仍会给安德烈娅带来深深的恐惧与忧虑。

尽管阿里巴乌大街给安德烈娅带来的安慰远远大过恐惧,但是在整个巴塞罗那,最让她憧憬向往的地方却另有所属——安古斯蒂阿丝曾说过的那个“闹鬼”区——C区。在跟踪胡安、追寻格洛里亚的过程中,安德烈娅曾胆战心惊地踏足过这片光怪陆离、斑驳纷杂的区域:那里人头攒动、举袂成阴,四处是令人作呕的靡靡之音、琳琅满目的低俗广告,不堪入目的打扮装束和震耳欲聋的嘈杂喧闹。安德烈娅在人群中如同渺小的蚂蚁一般穿来挤去、东躲西藏,惊惧不安地窥视过往行人粗俗鄙野的行为、扭捏作态的怪相和失去常态的狂笑。这场猝不及防却又期待已久的C区之旅彻底打破了安德烈娅对于巴塞罗那这座城市的所有幻想,“曾引起我无限遐想的这座海滨城市,没有使我的想象得到满足,它没有任何值得让我惊叹的美妙”。

在对外祖母家的宅邸、阿里巴乌大街和魔鬼C区等重要地点进行描写时,作者于字里行间构建了一种阴森骇人的恐怖氛围,将“恐怖”物化于景,实化于境,用独具特色的恐怖主义写作手法刻画出内战后巴塞罗那这座城市荒芜凋敝、环堵萧然的凄惨状况。

(二)外化于行,内化于心——行同鬼魅、心若魍魉的人

在《一无所获》这部小说中,作者对于人物形象及行为的刻画极具写实风格,同时还利用具有恐怖色彩的独特语言勾勒出安德烈娅、罗曼、安古斯蒂阿丝、祖母等重要角色的鲜明特征,从而突出战争带给他们的折磨与摧残。在小说中,楚楚整洁的衣冠掩盖不了人物荒诞骇人的行为举止,间歇爆发的疯症更是揭露了角色阴森可怖的内心。

外甥女安德烈娅起初满怀憧憬地来到巴塞罗那,重回儿时乐园——外祖母家,但迎接她的不再是彼时富足的生活和温暖的陪伴。战后天翻地覆的变化已经导致整个家庭发生畸形巨变。来到巴塞罗那之后,安德烈娅不得不面对姨妈安古斯蒂阿丝的出行管制,接受她关于礼仪德行的“谆谆教诲”,甚至是执行她强加的所谓“义务”;她不得不在夜深人静时孤独无助地与家里的臭虫、黑暗和一切龌龊肮脏的东西全力激战,所以白天总是一副心事重重、无精打采的样子;她不得不为了和埃娜、庞斯等百万富翁家金镶玉裹的小姐少爷们媲美而几天不吃饭,只为买来相中已久的衣物或寥寥几朵鲜花;她不得不为了饱腹充饥而忍受家中小干尸似的女仆的蔑视和白眼,想尽办法躲开她,大口牛饮厨房剩下的煮菜水......来到巴塞罗那,安德烈娅从桀骜不驯的孤女成为了被荒凉破败的家庭系住了骨架的风筝,这里腐烂的气息渗入了她的四肢百骸,这里繁杂的矛盾束缚了她的一切感官,她开始变得比痛苦的巴塞人更痛苦,比煎熬的家里人更煎熬。

舅舅羅曼本是一位技艺精湛、绝无仅有的艺术家,他擅用旋律编织欢乐,巧借言语冲破羁绊。他对待安德烈娅既亲热又时常带点讥讽,在施以一些小恩小惠的同时强加给人无法摆脱的管控与操纵。他异常渺小,深受日常琐事的束缚,被家庭的纷争吞噬了才华与活力;他又极为强大,擅长察言观色、无中生有,于无形中支配着所有人的神经和思维,管控着家里的每一位成员。他了解楼下发生的一切:“格洛里亚的一切情感,安古斯蒂阿丝的一切可笑举动,胡安的一切痛苦……”。他如同厉鬼一般无处不在,通过毫不费力的言行让这浊流般肮脏的家里的所有人自行毁灭,甚至设想将他们的头颅和心脏献祭给自己的偶像霍奇彼利。这些看似稀松平常、实则细思极恐的种种行为举止犹如一只瘦骨嶙峋的魔爪俘虏了府里的每一个家人朋友,束缚了身边的每一位无辜受众,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位蛮横强势的父权制“产物”最后却怯懦地用剃须刀片自刎而死,静悄悄、孤零零地仰躺在血泊之中。

外祖母是家里最为年长却最为“和善”的成员。从不睡觉的她时常像麻蝇一样嗡嗡地哼着小调,嘴里嘟哝着玫瑰经,时而表情呆滞,像木偶般不动声色,时而痛哭流涕,像小丑般殊态百出。在安德烈娅看来,外祖母力图谅解每个人。但是这样一位和蔼敦厚的老太太竟然也会用温柔的言语咄咄逼人,以柔软的手掌攻心扼喉,她用亲和的语调传递着极端的情感,用朴素的言辞表达着严厉的质问。不论是在安古斯蒂阿丝与众人的矛盾中,还是在格洛里亚与两兄弟的纠纷中,形若槁骸的外祖母都扮演着并不怎样尽心的调和者,她的存在让家庭纷争无法进一步激化,但同时也不能彻底地消失。她很少主动出现在读者的视野里,但却如鬼魅般无声地在各处情节中留下蛛丝马迹。

安古斯蒂阿丝姨妈表面运筹帷幄,实则外强中干。她总是身着黑衣,戴着那顶难看透顶的带羽毛的毡帽,并常常与一些臭味相投的女友们聚集在房间里叽叽喳喳,满口的基督教义和女性德行,活象栖息在垂枝上的一群衰老灰暗的乌鸦;她那个“陈旧的古董脑袋”被公认为绊脚石,除了钳制人的行为举止、扼杀人的憧憬向往以外毫无作用。但是,她居住的卧室位置极佳,“煞似家中一只大耳朵,窃窃私语、门响声、吵闹声,那里全听得见。”,因此能够洞悉一切琐事,并用一根轻飘飘的细线套住所有人,将他们的生活牵向未知的方向。在她眼里,那个家里都是些没头没脑的傻瓜蛋、大难临头的可怜虫……所以她赋予自己管控一切的“光荣使命”,试图用自己那双销魂摄魄的手控制每个人的躯体和灵魂,最终却只能在冰冷畸形的家庭中发出污秽的悲鸣、迎来彻底的绝望。

在《一无所获》中,所有人都得披上诱人的外衣,以掩盖自己的魔鬼扮相;所有人都得撑开心灵的护罩,以减轻战争所带来的非人折磨。在阴森恐怖的环境里,他们行同鬼魅、心若魍魉,却早已习以为常。这一切不仅是当时的巴塞罗那,更是战后西班牙最真实的社会写照。

结论

《一无所获》这部小说以西班牙内战后的独裁统治为背景,以当时新颖罕见的女性视角为基础,运用恐怖主义文学的独特表现形式,讲述了战争带给人们的巨大冲击和独裁带给国家的深刻影响。作品对于情景和人物及其心理的描写略显扭曲却不失真实,稀松平常却也不失怖慑,与当时盛行一时的恐怖主义文学潮流不谋而合,是一部独具恐怖主义文学色彩的女性主义文学著作。

注释

[1][2][3][4][5][6](西班牙)卡门·拉福雷特著,顾文波等译.一无所获[M].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P.12,6,249,82-83,83,61.

参考文献

[1](西班牙)卡门·拉福雷特著,顾文波等译.一无所获[M].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

[2]李林洋.创新与继承——浅析《一无所获》中的悬念叙事[J].考试周刊.2017年54期第194-196页

[3]张宁宁.阿里巴乌街上的怪女孩——《一无所获》对传统女性形象的颠覆[J].文艺争鸣.2013年08期第152-155页

[4]Carmen Laforet. Nada,Ediciones Destino,Barcelona,2002.

[5]Mallo, Jerónimo. Caracterización y Valor Del ‘Tremendismo’ En La Novela Española Contemporánea. Hispania, vol. 39, no. 1, 1956, pp. 49–55.

作者简介

翁选琴(1997—),女,汉族,安徽省六安市人,西班牙语语言文学硕士,吉林大学外国语学院西班牙语专业,研究方向:西班牙语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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