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序曲》中女性的生存悲剧
2021-11-10吴慧
摘要:新西兰籍英国短篇小说家凯瑟琳·曼斯菲尔,以自身女性身份入笔,深入同时代女性的生活之中,揭露男权父权双重绞力下女性的生活本貌。《序曲》是曼斯菲尔德创作从传统向现代过渡的标志性作品。意识流,内心独白等现代小说艺术手法的运用,使得小说中女性人物立体化,更加凸显女性的生活困境。本文旨在女性主义视域下,透过分析《序曲》中的两位女性形象——琳达和贝里尔,看她们如何在男人第一性的社会里通过不同的方式反抗现实、实现自我,而后在幻灭和顿悟中清醒,从而揭示20世纪初期中产阶级女性的生存悲剧。
关键词: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序曲》; 女性主义;生存悲剧
引言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1888—1923),新西兰籍英国短篇小说家,享有“英国短篇小说女王”称号,以她独特的一反传统的现代主义写作风格创作了上百篇的脍炙人口,富有哲思的短篇作品,为20世纪文学增添一抹辉煌。她一生漂泊,命运多舛。幼年离开故土新西兰,客居异国,经历一战,后患肺炎而去。生活经历是其创作的源泉。她关注人的生存状态,特别是女性的生存困境。她的作品通常一小见大,在家庭琐事中洞见人的孤独、异化、矛盾、焦虑等,探索现代人的生存样貌这一宇宙宏题。她悖于传统的情节叙事,淡化情节,着墨于人物心理的刻画,利用意识流、内心独白、顿悟、反讽、象征、诗化语言、细节描写等现代小说艺术特征,从而达到小说在内容和形式上的完美契合。《序曲》发表于1917年,是曼斯菲尔德德创作从传统向现代过渡转型的标志,开始以独特的文学写作形式表达自己的思想。主要讲述了斯坦利一家从小镇搬往乡村后的日常生活。国内外学者对于这部作品十分关注,研究视角相对多元,研究聚焦在作品中意象、象征、主题、叙事策略、女性形象等方面。帕特里克·莫罗称其为“见解深刻而又超常的女性主义视角的优秀范例。”[2]51国内主要是从叙事视角、象征主义,人物对比、作品中音乐性、作品间互文性等多维度对该小说的主题,艺术特征进行研究。其中,对该作品的女性视角研究,多是集中在单个女性人物或者是所有女性人物,很少在女性视角下将看上去似乎对立的两位女性——琳达和贝里尔放在一起进行同一层面不同侧面的研究。本文旨在女性主义视域下,透过分析《序曲》中的两位女性形象——琳达和贝里尔,看她们如何在男人第一性的社会里通过不同的方式反抗现实、实现自我,而后在幻灭和顿悟中清醒,从而揭示20世纪初期中产阶级女性的生存悲剧。
女权主义运动兴起于20世纪初期,主要为了争取于男性平等的政治权利。在20世纪60-70年代,一直持续到80年代,女权主义者强调经济独立,然后进一步要求女性与男性在思想,文化层面上的平等。正如伍尔夫在她的《一间自己的屋子》中强调,“女人如果打算写小说,她必须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3]3517而在80年代以后,女权主义浪潮在反女权主义运动的浪潮下产生,这一时期的女权主义者,不再只关心妇女问题,转向一系列与此相关的问题。女性主义作为一种文学批评理论是女权主义运动的产物,反对西方传统的男权主导下的男强女弱的二元对立说,拒绝男性是中心,女性为男性而受造的父权制度,否定女性在身体和精神上必须依附于男人,主张女性构建自己的主体性。在《序曲》中,曼斯菲尔德通过对斯坦利一家琐碎的日常生活场景的呈现,生动而深刻地展示了一副琳达和贝尔里在男人主导的家庭中为自己的幸福和自由不断抗争,而后无疾而终,过后恍然清醒的现实图。让读者清晰地感受到女性在男权社会里的困厄与挣扎。
一、被奴役的他者
法国女性主义的代表人之一,波伏瓦在她的《第二性》中写道“人类是男性的,男人不是从女人本身,而是从相对男人而言来界定女人的,女人不被看做一个自主的存在。”[5]17女性被定义为男性传统的他者,身处几千年男性所精心构制的边缘,在身体和精神上受男性的蹂躏和奴役。在小说《序曲》中,上至年老的母亲下至最小的孩童凯西亚都难逃男人无形中所释放的压力。这一点在琳达和她的妹妹贝里尔的身上最为明显。
1.1 身体的奴役
享有西方当代女性主义的母亲之称号的英国现代主义作家伍尔夫曾用“屋子里的天使”来形容男权统治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传统女性。她要听话,娴淑,温柔,乖巧,持家,才能获得家人,社会的认可。在《序曲》中,身为妹妹的贝里尔俨然就是一个十足的“天使”。她是个年貌美的未婚女性,但却像是个已婚妇女一样,整天操持家务,有时还要照看姐姐琳达的三个孩子,完全替姐姐扮演了姐夫斯坦利妻子的角色。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只有仰赖男人——自己的姐夫才能过上体面的生活。这样,在男人第一性的社会传统思想熏陶下,在男人——姐夫是家里的天这样的家庭环境下,贝里尔毫无意识地就承受了劳碌之苦;与之相比,姐姐虽拒绝劳务,但却是丈夫性欲宣泄的对象。斯坦利特别热衷于肉类,暗示他是个的性欲旺盛的男人。甚至在她怀孕期间,也不得不承受丈夫的性爱。“他太强壮了,她受不了”[4]328 ,有几次,斯坦利的粗暴差点要了她的性命,尽管医生早已告诫他,她可能随时随地都会死。无疑,丈夫斯坦利“实业家先生”[4]295对琳达身为妻子的琳达根本没有爱,而是他购买的产品,一件能给自己带来附加价值的产品,供他玩乐,发泄性欲。她的身体健康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具身体能给他带来性快乐。此外,琳达不得不承受生育之苦。她有三个孩子,现在腹中又有一个,将来还会一直有孩子,尽管他们不是她和斯坦利爱的结晶,只是他性欲冲动下的产物,琳达也无权拒绝生养。不管是她自己还是未婚的贝里尔都在象征男权的斯坦利面前,身体上遭受着不同层次、不同程度的奴役。
1.2 精神的奴役
在父权制下,女性不仅要在身体上对男人绝对的屈服,而且在精神上也要依附于男人。女性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情感,在一具成为丧失灵魂的躯体。毫无置疑,身为女人的琳达和贝里尔都不能挣脱男人對自己精神的奴役。当被问到是否喜欢她现在住的房子时,贝里尔毫不遮掩地说“我很喜欢这所房子,花园也很美。”[4]304 她羡慕姐姐。带有花园的大房子,能赚钱养家的丈夫,精致优雅的物质生活,这一切都是贝尔里所梦想的。而这一切就是一双无形的网罗,慢慢地向她逼近,将她套住。她常常幻想自己有个像姐夫一样的情人,让自己过上像姐姐那般体面的生活。她整日沉溺在自己的虚幻中,思想一点一点被奴化,自我精神一片荒芜。她自白道,她从未做过真正的自己,从未按着自己的意志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与贝尔里思想在无形中被男权奴役不同,姐姐琳达对象征男性权力的丈夫斯坦利充满了畏惧。这一点在他们的床事上得以印证。“只要他别往她身上那么扑过来,别那么大声吼叫……她从小就不喜欢什么东西朝她冲过来。”[4]328琳达对丈夫暴力的性爱,感受到的只有痛苦和折磨,这种疼痛由肌肤深入心骨。丈夫斯坦利从未为体贴妻子在性生活中的情绪,从未察觉,即使有,也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妻子的脆弱与娇小。只性不爱的生活让琳达不仅仅在感情受伤,精神上也临近崩溃,也至于她对周遭的一切,包括自己孩子也产生了害怕和畏惧的心理。她时常嘴里低唱“我看见的鸟儿千千万,在棵棵树上唱得欢”[4]304。鸟儿是曼斯菲尔德笔下的一个意象,象征着孩子。琳达常在自己的想象中,看见眼前常出现无数只鸟儿,她像疯子一样认为自己有如此多的孩子,她的精神陷入了疯癫的境地。
二、男性压迫下的抗争者
在由千万个以男人为中心的家庭组成的一个为男人服务的男权社会中,女人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顺服,要么反叛。《序曲》中的妹妹贝尔显然选择了前者,对自己所处的境遇,选择了被动,消极的方式;然而,姐姐琳达则属于后者,积极,主动地挑战和反抗男人的权威。尽管她们选择不同,但她们的目的却是一样的:摆脱自人当前的命运,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因此,她们都是男性压迫下个人命运的抗争者。
2.1消极被动的反抗
贝里尔随着姐夫一家离开小镇到乡下生活,情感的孤独和对姐姐物质生活的羡慕,时常让她陷入虚幻的梦幻——讨男人的喜欢,嫁个好男人。“一个年轻人,出身豪富之家,刚刚从英国来。跟她萍水相逢……这位新总督还没有结过婚”[4]295。贝里尔幻想着符合她选择标准的男性对象,同时她按着幻想中的自我人物设定,在现实生活中排演自己幻想中的生活。她总是极力地按着男人的喜好和审美来打扮自己,想要成为男人眼中的完美女人。她总是弹着吉他,清唱着歌曲;总是咬着下唇;在有客人来时,总是用某种神秘奇特的方式大笑;在有男人的吃饭时,总是站在灯光下;总是把袖子撸到肩膀处,露出她白皙的胳膊;总是梳着长马尾...她无时无刻都在迎合男人的趣味,坚信那样的她,样子很迷人。在姐夫斯坦利的眼里,她如百合一般纯洁,美好,令人嫉妒。除了在外在形象上,贝里尔极力讨男人的喜悦,在內在的男权意识上,她不惜贬低自己来抬高男人。在贝里尔和斯坦利玩纸牌时,因为她事先深知斯坦利爱赢的秉性,因此故意装出一副难过,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两对。”[4]326 用男人眼中女性娇小脆弱的刻板印象来吹棒男性权威高大的神性形象。无疑,贝里尔使的这一杀手锏,成功地赚得姐夫的欢心,为自己今后物质生活的持续享受提供了一定的保障,同时离“自己有钱”[4]295的梦更近一步。
2.2 积极主动的反抗
与妹妹按着男性的梦想塑造自己以此来摆脱她小人物的平淡无意的生活不同,琳达以高昂的姿态,打破了传统女性按着男性判断标准为自己的定位:生育的工具,大胆地向男权社会,男权家庭发起了反抗。在父权社会中,特别是中产阶级家庭,女人的主要职责就是照顾好丈夫和孩子。显然,琳达既不是个好妻子,也不是个好母亲。首先,她拒绝做任何家务,家里的一切杂物交给母亲和妹妹打理,聘请的还有保姆。她就是家里的局外人。她只要她一想到自己年迈的老母亲——母亲一辈子,甚至到了安享晚年时,都是一天从早忙到晚,有时因为没有及时准备好食物,还要忍受儿子主人般的斥责,她就忍不住想要逃离。其次,她拒绝照顾孩子。她生了三个孩子,但是她们几乎是祖母和贝里尔带大的。她对孩子不怎么上心。在母亲让琳达去花园里照顾最小的孩子凯西娅时,琳达没有听从母亲的话,反倒说伊莎贝尔(琳达的大女儿)已经足够到可以照顾好她的小妹妹,结果,小凯西亚在花园里走迷了路。另外,琳达害怕甚至憎恶生孩子。琳达时常在自己的想象的虚影中,看见成千上万只小鸟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渐渐地变成婴儿的模样,他们如影随形,无论琳达去哪,他们就会在哪出现。曼斯菲尔德在这应用了意象的手法,来揭示琳达一直处在对于小孩的恐惧之中。琳达对于身为妻子,母亲职责的不认真履行,和对生孩子的排斥心理均可以看作是离经叛道之举,也是对牢不可破,密不透风的男权社会的一次反击,是试图冲破女人第二性,女人服务男人的思想牢笼,来实现自己人生自由的一次伟大尝试。
三、梦想撕毁后的觉悟者
理想和现实是两只背道而驰但却剑拔弩张不可阻逆的势力。在千百年的男人主导一切的集体意识形态之下,女性的声音要么被淹没,要么就是发声无果效,绝大多数女性的个体意识被社会集体意识所引导被同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成为了男权统治的支持者。女性实现自我自由和追求自我幸福的理想才刚成行,就胎死于腹中。在《序曲》中,无论是贝里尔的“迎合式”反抗自我命运,还是琳达的“叛逆式”反抗自我命运,面对无力挣脱的现实,两姐妹一切的期待都落了空,一切的幻想都幻灭。然而,她们又从不同的感受中清醒过来,认清自己,认清现实。
3.1 顿悟中觉醒
贝里尔为追求物质充裕的幸福生活,按照男人的审美观照、包装自我。这让她丧失了原本真实的自我,为自己塑造了一个符合男人要求的虚假的贝里尔,并充当这个虚假自我活在人前。有男人在场的时候,她总是搔首弄姿,摆出一副迷人的样子,供男人观赏。不仅如此,她经常当着琳达的面和姐夫调情,幻想自己就是个阔太太。在给她的朋友写完信后,她想象自己的朋友对她自己说 “你总是那么活泼……怪不得男人都那么喜欢你……我不知道你怎么那么老这么活泼,不过我想这是你的天性吧。”[4]332但随后,她又抑制不住自己,想要给那个虚幻的朋友辩驳,那不是她的本性。“我知道自己老是无聊、爱虚荣、没安好心,我总是在扮演一个角色。一刻也没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4]334 ,紧接着又变换口吻,“如果她快快乐乐地过她自己的日子,她那虚伪的生活也就不存在了。”[4]334 曼斯菲尔德不断转换叙事视角,利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第三人称叙事视角以及自由间接引语,突出了贝里尔一瞬间的顿悟,明白自己过去一度讨好姐夫斯坦利,逢迎男人评定女性的标准来实现自我幸福的贝里尔是个虚假的贝里尔,真正的贝里尔很少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可以说,在她随姐夫一家来到乡下,看见那漂亮的房子,美丽的花园的那刻起,真正的贝里尔就沉睡了,也不曾被唤醒,直到此刻给朋友写完信的瞬间,才明白自己一刻未曾为自己活过。
3.2 幻灭中觉醒
与贝里尔一直以来在完全不自知情况下虚假自我的幸福追求不同,琳达始终知道是真正的自我在为自己的命运做斗争。因此,与贝里尔在瞬间顿悟的心境和感受不同,琳达似乎遭受着更大程度上的伤害和打击。琳达亲眼目睹自己的梦想被现实狠狠撕扯,同时又深感又无能无力的挫败之感。她虽排斥做家务、养孩子,但是母亲早已是黄土埋到腰的老人,妹妹也总将要嫁人,三个孩子还没有为成年,还有自己腹中的孩子过不了多久就要出生……她无处可逃,也没有机会出逃。在面对丈夫只性不爱的暴力时,她像花园里的芦荟一下,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刺。她曾问自己为何如此对自己的丈夫,甚至是自己的孩子。“我这么珍惜自己的身子图个什么呢?我还会不断生孩子,斯坦利也会不断赚钱,孩子们和花园都会一天天大起来”[4]329。这样看来,她所作的一切反抗,其实都毫无意义。她还是要继续生孩子,还要继续依赖丈夫的钱过着自己鄙视的体面的生活,还要照顾好孩子,打理好家……面对数不清的“她还要”,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能改变任何事物的事实,不得不事先心理接受会像母亲那样劳碌一生的命运,就像那长满刺的芦荟,即使外面浑身是刺,但并不没有对他人造成实际性威胁能力。在面对外在威胁时,它也不能竖起身上的刺保护自己,因为它里面是软的。生活之于琳达即荒诞又可笑,仅仅就是需要满足性欲的丈夫,需要照顾的孩子,需要看管的家……她做梦都想摆脱这一切。她一点一点地看清了自己逃不开的悲剧命运,看清了自己在现实中的尴尬处境。
结论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在《序曲》表面上虽给读者展示的是斯坦利一家移居乡下后的日常生活场景,实则曼斯菲尔德在文中通过塑造两位特点鲜明的女性形象——贝里尔和琳达,向读者生动呈现了20世纪初的女性如何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及家庭里为摆脱自我命运、追求自我生活苦苦挣扎的艰辛历程,深刻揭示了上世纪初期女性在女人第二性的传统思想下的生活困境。在21世纪的今天,女性问题仍然在众多待以解决的问题中较为突出,备受世人关注。因而,对女性问题的反思具有学术和人文双重价值。
参考文献
[1] Katherine Mansfield. The Complete Works of Katherine Mansfield [M]. Delphi Classics,2012.
[2] Morrow Patrick D. Katherine Mansfield’s Fiction [M]. London,1990.
[3] 弗吉尼亚·伍尔夫. 弗吉尼亚·伍尔夫作品集 [M]. 瞿世镜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
[4]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 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选 [M]. 陈良廷、邓启吟等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
[5] 西蒙娜·德·波伏瓦. 第二性(合卷本) [M]. 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作者简介:
吴慧、1997、女、汉族、河南大学外语学院研二学生、(学术)硕士、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