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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与图像的轮回
——蒙克“桥”意象的重复性分析

2021-11-09祁卓然

流行色 2021年8期
关键词:郭尔克尔凯蒙克

祁卓然

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 上海 静安 200040

(一)蒙克作品中三座具有代表性的桥

由于蒙克的作品充满回忆性和梦境感,人们重温对他的作品印象时,大概脑海中会浮现出以下场景:傍晚的海边有座狭长的桥,主角们相背离,近景是一位主角,这是海边的《忧郁》系列。夕阳下的海湾边,类似骷髅的人捧着脸尖叫,即《呐喊》(图2)系列。这些场景流动而朦胧,主角的行动也不固定,《忧郁》(图1)场景多以蓝色、绿色或冷棕色调为主,《呐喊》(图3)系列则以橙和蓝色冲突撞色为主色调,造成混乱和癫狂的视觉感触。蒙克沉迷于回忆个人经验,想象力在他创作过程中起着调节和联结各个记忆图像的作用。他通常喜欢延伸和深化相同的主题,使记忆中最初的图像通过想象获得重生。蒙克晚期作品《桥上的女孩》(图4)一系列创作也建构在同样狭长而极具透视的桥上。他如此执着于“桥”这个意象,以至于不断地修改、重复。桥不再是一个可见世界里的人造背景,他展现了桥上和桥下所隐藏的不可言喻的一面。

图1 《忧郁》1894—1895

图2 《绝望》1891

图3 《呐喊》1893

图4 《桥上的女孩》1901

在《忧郁》诞生的1890年代,蒙克在主流艺术圈的抨击之余受到了勃克林等象征主义画家的认同和影响,加之高更的画作和艺术宣言给他强烈的激励,象征性在他的作品中毫无意外地显露出来。蒙克在1893年创作了《美人鱼》,画面中紫色的海洋和黄褐色的皮肤似乎引用了高更描绘的塔西堤岛上的妇女形象。随后《忧郁》出世,《忧郁》也叫《杰庇在海滩》,前景是作品右下角离观众很近的一个男人的半侧脸,手托着头,神色忧郁。与之相对的是左上角走上浮桥的一对男女。女人身着白色裙子,男人穿深色衣服。桥下是一艘小船,似乎可以供他们离开这个画面,海边的深棕色波浪线和天上的蓝色波浪线相呼应,使得神秘压抑的气氛暗藏涌动。这是蒙克在1894年到1895年根据他的朋友因三角恋陷入嫉妒和痛苦中而创作。画面中的桥、小船和海岸线承载了人物的疏离和分别,其蕴含的独特意义使《忧郁》被称为蒙克第一幅象征主义作品。

《呐喊》诞生在1895年,当蒙克回忆起他有天傍晚走在克里斯蒂安尼亚(现奥斯陆)的一座桥上时,他在想象中突然听见一声极响的尖叫,对女人的渴望和恐惧、对父亲不久前病逝的悲痛和不被故乡艺术界承认的失望一齐向他涌来,他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悲伤和孤独。《呐喊》中的桥下是一家疯人院,四周有屠宰场,蒙克听到的尖叫可能来自于这处真实的地方,也可能来自于他的心声,我不得而知。《绝望》是蒙克创作《呐喊》的出发点,当中男主角的表情和动作与《忧郁》很相似。从名字来看这三幅画有一种情绪层层累积到爆发的关系,这三幅画里的桥已经不是一种单纯的形象,而是作为意象被蒙克反复提及,贯穿其间。

《桥上的女孩》系列创作于20世纪初,1901年左右,创作历程长达20至30多年,此时年老的蒙克得到疗养院的治疗,身体和精神都有所好转,但是长期的精神压迫和业界丑闻带给他的阴霾没有在作品中消失,这一系列大部分桥面被描绘成异于现实的冷色调。每座桥看不到来路,也望不到尽头,桥上也凝聚着女孩群体缄默沉静的氛围。反反复复的回忆和再创作中,蒙克的想象和记忆中的图像实现了一种轮回,这或许是与蒙克的作品只有数面之缘的观众,能回忆起他们对此有着深刻印象的原因。

(二)桥的象征性和反复性

桥在这三组作品中作为人际疏离的承载物,悬置在痛苦和虚无之上。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说“桥下即深渊,我们在虚无上来回摆动着”。古往今来桥作为交通枢纽,能通往人们期盼到达的目的地。到了18世纪末蒙克生活的北欧,桥作为工业化产物,是城市景观中直行的,空洞的交通要道。这些通道被不断加速的人流和车流穿过,形成匿名人群所处的现代情感中心。从《呐喊》充满眩晕感的橙蓝色漩涡和蒙克本人“仿佛听到从远方传来的尖叫”描述,他也许受到这样现代景观的刺激,也就是所谓的“广场恐惧症”。如果说《忧郁》中的桥单纯隐喻男女之间分离,那么之后蒙克对桥这个意象进行自我剖析性的重复,也可以说贯彻了他对他欣赏的两位哲学家的共鸣点—尼采的“内驱动力理论”和克尔凯郭尔对重复的认识。尼采对自我和一体性的强调让蒙克的创作走向自省,“我们想要能够抓住人性的艺术,用生命之血创作的艺术”。对自身是何定义的追寻让他有意对创作的题材或者画面中的意象,包括颜色(血红色的黄昏透露末世感,深色的天空和街道塑造压抑的社会氛围)进行重复性隐喻,把他的个人历史和社会环境这些模糊的意识在脑中主观转化为视觉的终端,落实在画面上形成图像图式。比如说桥这样一个体现18世纪末工业化进程的产物,又同时触动到蒙克某些回忆的场所,对于蒙克的特殊性决定了它的反复出场。当意象作为隐喻在作品中反复呈现,那么它们就变成了某种文化象征。

(三)想象和图像的轮回

蒙克把记忆中的图像进行再创造是一种重新认识。想象力让他加强了过去他的感受,协调着图像与图像间的关系,并使这些知觉性图像具有象征性和内在精神性。在这三组作品中,颜色不仅可视,而且可以带动听觉、触觉等各种感官。《忧郁》的冷蓝色调先入为主有悲伤和落寞之感,痛苦积累到一定程度,在《呐喊》中通过大片的夕阳橙红和海湾的蓝色渲染世纪末的冬季万物覆灭的氛围。此时傍晚是血红的,但是温度寒冷。而到《桥上的女孩》又回归宁静明亮的色调,当中感官由颜色调动,在象征性图像之间互相交叉,传递,根植观众的印象。

蒙克以桥作为场景重复创作,是将记忆重新加工再次想象的过程,蒙克把记忆中的图像进行反复的二次创造,这种习惯一方面来自于记忆中给他强烈感受的画面像他无法逃开的梦魇,另一方面来自上述提到蒙克受到克尔凯郭尔关于“回忆”和“重复”的启发,蒙克喜欢克尔凯郭尔,读过他许多著作,甚至在个人笔记里提醒自己不要被克尔凯郭尔牵着鼻子走了。这位存在主义之父1843年写过一本名为《重复》的书,他认为重复和记忆是反向的,记忆是现在回到过去,而重复则相反,重复和回忆都是一种认知,重复是以新一种应用再探索的新范畴,蒙克坚定不移地实现了这种探索。他实际上非常注重作品中的理论性,而不只是为了激活情绪,抒发情感,他把回忆赋予的永恒但流动的瞬间在理性和非理性之间放置在一个平衡点,用体验不断去做艺术实验或者是更新。

结论

爱德华·蒙克作品中,桥作为人际疏离的承载物,悬置在痛苦和虚无之上。想象力协调着这些令人痛苦的色彩画面之间的关系,使桥象征化,继而作为图式站在有意识与无意识的平衡点,反映蒙克所受到的来自现代景观的刺激。反反复复地回忆和再创作中,蒙克的想象和记忆中的图像实现了一种轮回,蒙克在“观察—形成图像—回忆想象—形成新的图像”的轮回中扩大了图像的力量,进而完善了自己重复创作的实验,对原有的艺术风格进行主观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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