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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河驿

2021-11-07季士君

海燕 2021年11期
关键词:石河金州驿站

文 季士君

唐元和十年,元稹自唐州还京,途经蓝桥驿,写下《留呈梦得、子厚、致用》。不久,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经过蓝桥驿,读到了元稹的诗,感慨万端,写下《蓝桥驿见元九诗》:“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三国名将陆逊族裔陆凯与范晔是好友。两人一处江南,一居长安,因山川阻隔而常怀思念。某日有驿吏南来,陆凯遂折梅一枝,托其携往长安赠与范晔,并作《赠范晔》:“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尽管两地相隔千山万水,驿道艰险崎岖,却仍然无法阻断知己之间的深情厚谊,这样的故事也因特定的写作背景而恒久流传。

驿站客舍作为送别之地,自然会引人愁思,因而成为重要的文学现场,许多送别诗词都写于驿站。如李白的《菩萨蛮》:“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温庭筠的《商山早行》:“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无论晓月当空,还是东方既白,策马驱车、风尘仆仆的行人,能够切身体会到诗句里描写的怅然和寂寥。

行色匆匆的路人或为完成公务,或为躲避战乱,或为生计奔波,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只要在路上,就难免有焦虑,有祈盼,有惆怅,有向往。寄寓时的伤感,挥别时的不舍,成就了无数脍炙人口的诗篇。

然而,驿站或驿路最初的功用,毕竟不是为了用来单纯地抒发情感,曾经发生的浪漫故事也只是一段插曲。不知如此浪漫的故事,在东北地区的驿路有没有发生过,至少资料没有记载,但也不能完全否认,文字里找不到的场景,有些时候可以在想象中寻找。

不过,史料对东北驿站其他方面的记录还是很全面和详实的。

驿路,也称驿道,是为传递谕令公文、官员往来、运输物资而开辟的道路,并在沿途建有驿站,配备驿卒、驿马、驿船等设施,提供易换马匹、住宿等服务。

金州陆居地峡之险,海收舟楫之利,水陆交通四通八达。金州地区的邮驿始于金代,时以辽阳府、广宁府为中心,设驿馆、递铺,南经曷苏馆,到达金州。金天会三年(1125),于金州设驿馆,这是辽南地区历史上最早的官办驿邮机构。

明代以“沧海之东,辽为首疆,天下既宁,斯必戍守”经略辽东时,修筑长城,遍立卫所,广开驿传,屯兵筑城,在东北地区设立了多条驿道和星罗棋布的驿站。据《全辽志》载,明朝辽东二十五卫都有交通驿路,建有主干驿道四条,在纵横交错的驿路上共设三十五个驿站。其中辽南地区辽阳至旅顺线,共设十二站,驿程八百一十里。这些驿站有的设置在城中,称为在城驿,如复州驿、金州驿等,有的设置在山岭中,如岚崮驿等。各驿站的距离一般为四十里到六十里,但是由于地理环境等因素影响,也有超过七八十里的。

除了驿站,明朝还设立递运所和急递铺。驿站主要是输送人员和信息,来往官员可以住宿,而递运所主要输送物资,是明朝专门运送军需物资和上贡物品的运输机构。急递铺的功能要简单得多,就是负责传递地方公文,与驿站的功能有些重合。“常事入递,重事给驿”,即平常的文书交给步行的递铺,重要和紧急的文件才交给马驿办理。急递铺多以卫所城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连接周边邻卫所,形成一个比较完整的快速邮递网络。为了保障驿路的安全畅通,驿路两侧还修筑了大量的路台,用以戍警及保护行人、车轿。一般来说,驿路上每隔五里当有一台,在要冲之地可能加密到二三里一台,《全辽备考》记载辽东驿路上共有二百七十八座路台。

金州地区所设驿站有金州驿、石河驿,急递铺有二十里堡、三十里堡、四十里堡,同时设有九里台、十三里台、二十里台等,很多地名至今仍在沿用。

驿站和铺递均设驿卒负责传递官方文书信函,驿卒执行公务时身穿色彩鲜明的号坎,驿马上道后风雨无阻,白天鸣铃,夜间火炬,撞人伤亡概不负责。唐诗人岑参有诗描述邮驿繁盛的景象:“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

清政府《驿站通例》对邮驿的运作有非常严格的要求,驿递、铺递所传送的一般文书,“限日行两站”,沿途接力递送。驿卒或铺兵在传递文书时,每到一个驿站都要粘连排单,按行程于单内登注所行路程和到离时间。紧急公文即“火票”,限即飞递。兵部“火票”,日行三百里,不分昼夜,每小时行二十五里,每刻行三里四十五步。紧急公文则按排单上标明的每日行程,按限驰递。驿站除递送公文,还接待官员和贡使。驿站官员按品级官职不同,给予不同等级的禀给、口粮、人役、马匹标准。

驿站的设立,除了占据重要的交通位置以外,必备的配套服务设施,军卒和车马的配备都必须得到保证,并且各个驿站还要储备充足的粮食,以供过路差人食用。当时石河驿设有驻兵120名,除了驿卒外,在驿站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马和驴等交通工具。《明会典》记载:“凡马驿设置马驴不等。如冲要去处或设马八十匹、六十匹、三十匹。其余虽非冲要,或设马二十匹、十匹、五匹。”可见,驿站位置重要与否关系到所配置的马和驴数量的多少。因为具有连通南北的枢纽作用,石河驿自古以来便被赋予极为重要的历史使命。在辽阳至旅顺的驿站中,石河驿配有马匹14匹,而彼时的金州驿才配有马匹10匹,与之相应的其他驿站,有的甚至仅配10头驴。

有了史料的记载和描述,我们仿佛能够看到古老驿道上扬起一烟尘土,一匹红鬃驿马由远而近疾驰奔来,身悬铜铃的驿卒一路策马飞奔。驿卒在石河驿更换马匹后,又迅疾绝尘而去。

从旧石器时代的“践草为路”开始,先辈们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经过不断开拓,跨越崇山峻岭,横渡江河湖海,在辽阔的疆域内建造了沟通四方的驿路栈道,连接起水陆通衢。除了通畅的驿路,还有无数的山路野径,千百年来,那些商旅行客,常常在鸡鸣声中告别亲友,踏着冷月寒霜赶路,走向山重水复的迢迢远方,陪伴他们的只有一丝丝的羁旅愁思。

人类的道路四通八达,甚至从大地铺展到天空,毕竟我们都需要远行和跋涉。只有在路上,才有“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惆怅,才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高迈,才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缠绵……

唐代的驿站规模近乎一座小城,驿舍建筑与景观十分讲究。刘禹锡《管城新驿记》载:“门衔周道,墙荫行桑,境胜于外也。远购名材,旁延世工,暨涂宣皙,瓴甓刚滑,术精于内也……主吏有第,役夫有区,师行者有飨亭,孥行者有别邸。周以高墉,乃楼其门,劳迎展蠲洁之敬,饯别起登临之思。”可见驿馆傍依大道,围以高墙,入口是门楼,建筑外观雄伟,内部装修精致。有供驿丞住的官邸,有给驿夫住的房舍,有给使者住的厅堂,还有厨房、马厩及仓库;整体规模十分宏阔。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驿站都如此豪华,规模大小还要依据驿站的等级而定。

东北地区的驿站大多于明代以后设立,与资料记载唐代的许多驿站规模不可同日而语,但也有自己的一些特征。譬如驿站房屋、庭院建为堡城,通称驿城,有多少驿站就有多少驿城,驿城以砖垒砌。与驿城相系的急递铺、递运所,亦多建为堡城,堡城兼具军事防御功能。

后来,驿站和铺递便形成了集镇型小城,分布在交通沿线上,比较著名的如普兰店的孛兰铺、甘井子的牧城驿等。石河驿城堡坐落于两山之间的平地,设南北两门,驿道从城中穿过,是复州通往金州的必由之路。《辽东志》记载:石河驿在复州卫“南一百二十里”,因其兼具军事堡垒的功能,因此亦称为“五十里堡”。《盛京通志》记载:“石河驿,城北六十里,周围一里二百四十步,南北二门。”

建在金州城与复州城之间的石河驿,连接着两大古城,在连接的过程中,也使自己的地位有所提升。随着历史的推移,石河的驿传功能逐渐消逝,而其交通枢纽功能仍发挥着重要作用,这里是商贾旅客进出辽南的必经之路,川流不息的人员和物流大大推动了经济发展,逐渐成为金州城外的一处繁华集镇。

烽燧是古代利用烟火传递信息的通信方式,称烽燧、烽侯、亭燧、墩台等。烽火台主要用于军事,临台之间可相互瞭望。一般十里建一台,五里设一架,设有官守,其士兵称“斥候”,实行全天候瞭望,遇有军情随时传递。烽火台传递军情有着严格规定,一般是“昼放烟,夜放火”。《史记》中有“烽主昼,燧主夜,烽举燧燔”。

插图:金 瑶

明初,辽东沿海常遭倭寇袭扰,为了有效抗御倭寇的侵扰,保卫辽东海疆,明朝廷除了拨巨款拓宽驿道,建立健全驿站铺递机构,还于永乐年间在黄海和渤海沿岸险要之处,筑墩架台塞,多积柴草,昼夜望候,墩台相望,星罗棋布。永乐九年(1411)三月,朝廷命刘江为辽东总兵官,负责辽东防务,准刘江增筑海防设施奏请,增设烽火台。

石河烽火台就是这一时期修筑的,其位于东台山,系青石结构,残高4米,四周有长34米的围墙,围墙四角有角台。西侧围墙中部有高1米,宽0.6米的出入门。因年代较久,损坏严重,前些年进行了维修,恢复了台体、围墙等。烽燧与邮驿互为应用,构成烽火相望、岁时不息、烽驿交驰、旌鼓不停的景象。

石河被历史记录的另一个重要节点是1945年8月22日,那一天,一位苏联军官带领士兵,乘坐火车沿中长铁路南线抵达了石河火车站,与此同时,苏军将领伊凡诺夫中将率领250名空降兵,降落在旅顺土城子机场,雅曼诺夫少将率领另外的250名空降兵,降落在周水子机场,形成了对大连日军的控制。

那天以后,就在旅大地区划分了一条线,这条线来自于《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条约规定,“自辽东半岛西岸侯山岛湾以南之地点起,向东方面经过石河站及邹家嘴子至该半岛东岸,东西划为一线,此线以南为本地陆路之界线,以及此线以南的长山列岛各岛屿”为苏联红军军事管制区,这就是民间俗称的“岗里”,这条线以北的地区属于新金县,民间俗称为“岗外”。

解放战争时间,由于这条线的特殊性,国民党军队不敢靠近,东北民主联军充分利用了这一优势,把这里变成了“屋檐下的解放区”,为东北解放做出了重大贡献。

如果在地理中被用于某个区域的分界线,那么这个地方必定有着与众不同的重要性,在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石河证明并坚守着自己的战略意义。

道路和时间是两个有着很多共同点的名词,在各自延伸的过程中,时间有节点,道路有站台,而最大的区别是道路可以往复,时间无法回溯。包括石河驿,连同这条路线上的所有驿站,都曾有无数的往事,因为脚步的串联,成为历史的册页。石河驿与时间一起,进入到历史事件当中,岁月愈久远,愈值得铭记。

驿站,是空间概念,也是时间概念,是一段旅程的终点,也是另一段旅程的起点,是一段历史的终结,也是另一段历史的启幕。

山川悠远,日月轮回。石河因驿路而兴盛,但若向前追溯,第一缕炊烟升起的时间却更为久远。近年来的考古发掘显示,早在青铜时代,石河地区便聚居了大量先人。在这里,曾经出土了彩绘陶片,我们无法得知它们来自于一件酒具,还是一件祭器,也不能断定漂亮的纹饰隐藏多少密码,但是它足以证明先民的生活轨迹和印痕。在文物普查中,石河还曾发掘大量明清货币和瓷器,足见其当年的繁华程度。

驿路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南来北往的人们快捷通行,让四面八方的物品货畅其流。一个地方来往的人多了,自然会将它的特产和名声带往远方,于是石河驿的影响力开始遐迩闻名。畅通的道路,不但运送着货物,也运送着一座小镇的名字。

因为驿路网络密集安全,以往运输货物,一般都要利用驿路官道,所以沿线城镇自然也是商贾往来的要津,有的驿站所在地就是商品交易市场。人们在带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会留下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可能来自于遥远的异乡,它们出现在石河,便注定与石河有着不解之缘。

驿站的职能首先是飞报军务、传递文报和转运物资,其次在乘送往来公差人员、朝贡官员方面也担负着重要作用,来往官员可以住宿,也要按照规定标准,供应给过往官员的食宿和车马。

石河驿,也可将其形容为一座舞台,来往的人们都是烟火人间各自人生大戏的主角。许多人历经千山万水,原本只打算在石河驿歇一歇脚再继续前行,却未曾料想,这里的山水会扯住他们的脚步和心思,于是他们开始细细打量着道路两侧以及更远的地方,直至把家和心都安顿下来,为梦想找到了最适宜的水土。

据资料记载,明代实行军籍制,“军士应起解者,皆佥妻”,要求官兵如果去屯戍则妻子必须同行。从洪武十四年(1381)起,朝廷将山东渡海到辽东的甲士与本地住民一同编入军籍,并从江、淮、齐、鲁等地移民辽东,实行军垦。明代驿站中的驿夫,被称为卫军或余军,他们可以在驿站地屯田。过去石河城堡中的居民除了原住民,以及铺兵、墩兵以外,还有屯田戍边的军卒及随军家属。《全辽志》记载:明初“辽东之军,以十计之,大抵八分操备,而以其二供屯种、盐铁之务”。至永乐、宣德间,辽东屯田达到极盛,数千里内阡陌相连,屯堡相望,仓廪有余。

1644年,清朝定都北京。辽东由于20余年的战争,人口逃散,城池荒废。辽阳府尹张尚贤曾上递奏折称:金州至九连城,荒城废堡,败瓦残垣,沃野千里,有土无人。顺治十年(1651)颁行《辽东招民垦荒则例》,鼓励山东、河北及江、浙、皖地区农民到辽东定居,开发辽东。《则例》规定,凡能招100人丁来辽东的,“文授知县,武授守备”,凡能招人丁60名者,“文授州同,武授千总”。对招来的移民全部编入旗籍,计民授田,发给耕牛和种子。

石河驿有车氏家族,在鲁苦于连年遭灾,其祖先便历经艰辛,携眷迁途,从山东登州府搬迁至石河东北沟定居。康熙年间,官府在满军外增设汉军八旗,车姓祖先投汉军镶黄旗,其后代曾被授予官职。

走在驿路上的,当然不仅仅是走马上任的官员,重任在肩的驿吏,还有各地迁徙的移民,在这里安家落户,逐渐壮大形成越来越多的村落。

南罗家屯,清代满族罗姓先居此地得名。高房身,清代为宅地,即“房身地”,为满族人占有,不售民人,不纳税,后来高姓汉人买了它,在此先居建屯。黄旗村,清代满族正黄旗人居住的满族屯落。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先民们落地生根,繁衍生息,他们“白手起家,艰辛开拓,旷土尽辟,桑梓满野,耕织岁滋”,道路将更多的人引向这里,又将他们挽留,于是这里烟火渐盛,人丁兴旺。精心侍弄稼禾之余,居住在这里的人开始讲求耕读传家,造就了敦厚淳朴、宽容谦和的乡风。

路途迢迢,每个人的一生能躲不过道路,他们带着俗世的欢愉,像肩挑两个篮筐,一头装着祈盼,一头装着虔诚,从颠沛流离的状态寻找到完美的归宿,他们没有理由不付出辛劳,以感念上天的赐予和恩泽。

难以数计的人在驿路上匆匆而过,而对于根植在这里的树木而言,那些转身而去的背影,似乎与它们无关,树木从来不想迈动脚步,它们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静地扎下根来,跟随季节变换岁岁枯荣。树木,和它们一样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根系已在土地深处紧紧连在一起。

石河不但生长着品种众多的树木,而且许多地名就来自于树木。柳条沟,古时沿卞家河柳树成荫,盛产的柳条与别处不同,可编筐,可挝篓,因此这一带的能工巧匠被称为编匠,这个地方也被称为编匠沟,后来演变成为卞家沟,河流也被称为卞家河。椿树房,过去村落房前屋后皆栽植椿树,香椿又名大红椿树、椿天等,落叶乔木,树体高大,除供椿芽食用外,也是绿化的优选树种,椿树曾寓意吉祥。柏岚子,昔日此地柏树成林,后形成聚落。就这样,树木与树木聚在一起成为了森林,人与人聚在一起成为了村屯。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树木站在山岗、河畔、田边,植根于这片山水,葱茏是它们的表达方式,也是它们献给大地的语汇。

谈起树木,便不得不提及产自石河的水果。石河是金州苹果主要产区之一,产量曾居各乡镇之首,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石河苹果、三十里堡苹果、八里庄苹果等,就一道打入日本、东南亚和欧洲市场。

石河盛产的水果还有黄桃、大樱桃和梨等。陆凯为友人遥寄梅花的故事发生在江南,同是驿路之上,石河没有梅花,但有一树树洁白的梨花。春风十里,梨花一枝,同样会有充盈的诗情画意。

九莲寺内有一株千年皂角古树,被称为护庙树。据说前些年曾被大火焚烧致死,待古寺重修之时,已死了多年的皂角古树又重新复活,这也是树木所萌发的神奇与灵性。

树木一边生长,一边在生长中等待,等待一场风雨,等待一朵白云,从它们头上轻轻飘过,其中一些树木会等来飞鸟,在枝头筑巢,树木也是归鸟的家。一棵树的前世今生,就是村庄的前世今生,它们以茂盛的绿荫,庇佑着与它们一同在土地上生长的人们。树让山更超然,让水更灵动,它们环绕着房前屋后,实际上就等于环绕着日常生活,就是生生不息的另一种象征。

合姓而居的村庄里,都有一个共同的祖先,这个祖先就是树木。用旧枝新芽,表达着季节的易换,它们可以代表同心相守的理念,代表家族持之以恒的期待和梦想。

石河属山地丘陵区,东部山区地处小黑山北麓和莲花山南麓,地质属太古代火山岩,花岗岩和石灰石储量极为丰富。

石头,更多的时候并不被人关注,但是它们比人类更为古老,更先占据着山岭。它们铺设了道路,推砌了房屋,修建了寺庙,构筑了烽火台、城堡、水渠、堤坝……直至以墓碑的形式,陪伴一个人的生老病死。散落在大地的石头,依旧没有脱离大地,却会以另一种形态和方式参与到人类的生活与信仰当中。

还有一些石头,因为含有其他金属或非金属元素,而被提炼成另一种物质。如小石洞,原名本叫硝石洞,就是因为当地蕴藏着硝石。

也是因为利用资源,日本侵占时期曾修建三菱关东州镁株式会社石河工厂,专为日军提供军械原材料和设备。工厂生产的镁,实际上是一种镁合金,可用于战斗机上的配件。至日本投降时,大约生产了两火车皮的产品。苏军占领后,工厂设备被拆除运到苏联,仅剩下一根大烟囱。

清代,金州的窑厂在烧制砖瓦时,兼烧缸、盆、碗等日常生活用品,窑点大多分布城西、石河驿及东部沿海山区。位于石河的窑厂历史悠久,而今的西窑地,就是因地处古窑厂遗址西部得名。石河东升窑专门生产日用陶瓷,烧制的蓝边花碗远近闻名。后来的石河陶瓷厂虽规模不大,却因沿袭传统的烧窑技法而颇有影响,产品兼具实用与艺术的双重价值,工匠们为独具特质的泥土赋予了生命。

石河拥有海岸线长12公里,西北部海域岛礁罗列,滩涂广阔,有簸箕岛、前大连岛、后大连岛。近海滩涂大部辟为盐田,早在明代金州卫即设有“煎盐军”,海水煮盐渐次兴起,日本殖民统治时期,开辟了包括石河在内的大片盐田,由于资源丰富,气候适宜,具有生产优质海盐和进行水产养殖的自然优势,新中国成立后,曾设有金州盐场石河分场,成为渤海沿线重要的海盐生产基地,养殖对虾等优质水产品也广受欢迎。

因为有了依山傍海这样得天独厚的地域优势,苍天赋予了石河赏心悦目的景色,也厚赐了取之不竭的资源。在返璞归真的田园意境里,石河尽情展示着无与伦比的美丽、神奇和浪漫。

天宝蕴物华,地灵育人杰。因为好山好水的滋养,石河驿从来不缺少名人高士,并由此衍生了许多典故。譬如大王沟,相传清代有一位号称“大王”的官宦,曾于此地居住而得名,至于“大王”官职尊卑姓甚名谁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经来过,并隐居山水之间。还有钓鱼台,除了寓意此处富饶幽静安定太平,如稳居钓鱼台外,还有一说,清初汉正黄旗人王君玉,自金州城北三里庄迁此定居,常至石砬处钓鱼,并将这里取名钓鱼台,以为修身养性。至于还有多少像“大王”这样的人物来来往往,或者有多少像王君玉这样的人物择地而居,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们知道,这里能让那些寄情山水的仁智之士深深为之倾恋。

出生于石河驿的清代乡贤王廷敏,一向乐施好善,尤喜周恤困穷。曾于住宅一侧,别开院落修筑房屋多间,内备米薪,做好粥饭,以帮助那些行旅无资及四方乞丐寝食其中。“岁以为常,附近之处野无饿殍。”

石河驿习武之人众多,且为战略要地,故向出武将。在明永乐年间那场比戚继光抗倭更早的战争中,不但有烽火台的石头和狼烟参与其中,更有许多来自石河的勇士投身杀敌并立下战功。

钓鱼台村西山唐茔旺,曾有明代抗倭立功而被谥封为武威将军唐鉴的墓茔。据金州博物馆保存的档案记载:唐将军墓室向东,墓丘高近一米,墓碑为灰绿岩。《金州志纂修稿·人物志略》载:“明唐鉴,永乐时百户,以破倭功。历任至武威将军。墓在金州石河驿。”孙宝田著《旅大文献征存》载:“唐鉴墓在金州城北六十里钓鱼台南山麓。”唐将军墓现已不存,上世纪于附近修建水库时惜毁。

除了武将,石河驿也出文人。与外地相比,金州留存的地方志书不多,只有《南金乡土志》《金州志纂修稿》等寥寥几部,推及辽沈,方志典籍也屈指可数。在仅存的方志中,若论资料翔实影响广泛者,《辽海志略》当属其一,著者隋汝龄即为石河隋家沟人。

隋汝龄,字九芗。清道光五年(1825)拔贡,充盛京觉罗汉教习,历任祝其、赣榆(今江苏丹阳、赣榆县)知县,江宁府(今南京)督粮同知。平生勤奋好学,精通文史,学既博衍,识尤精卓。

隋汝龄任职江南后,常眷念故土,遂博览搜集辽东文献资料,于公暇之余,每夜秉烛著述,持续二十寒暑不辍,于1852年著成《辽海志略》。全书共160卷,包括天文地理、城池、关隘、宫殿、庙宇、山川、古迹、风俗、人物、考据、杂记、艺文、建筑等24个门类。隋汝龄在自序中云:“龄自山左迁于是盖五世矣,赏读《辽海志》《辽东志》《盛京通志》诸书,窃欲泛滥推广,私为一书,以继其后。”书著成后,手稿收藏于金州故居。隋过世后,生前好友李鸿章来金州探访其家属,并将《辽海志略》手稿携归,答应给予付印,后李鸿章卒,《辽海志略》终未付印。现存有原稿本、手抄本各异,今全集仍残缺4册。

隋汝龄于任职中逝世,其品行高洁,政绩卓著,当地百姓怀念其功德,在给他的挽联中写道:“十二年辽海志成大有文章著史笔,三千里家乡路远空教父老哭青天。”

这些生于斯长于斯或者远赴他乡者,既是石河的普通人,赓续着晴耕雨读的传统美德,也是不同界别的翘楚,成为代表这一方子民敦厚智勇的典范。

一个文化积淀深厚的地方,必然缺少不了抒写这个地方的诗文。

王寂,金代文学家。大定二十九年初(1189),朝廷命其为提点辽东路刑狱,先后在明昌元年(1189)二月丙申至四月庚寅日止,巡按辽东各部记其事,成《辽东行部志》,赋诗58首。又明昌二年二月已丑讫三月庚申,成《鸭江行部志》,赋诗26首。此两部联袂成双的著作,是王寂以官员任事出行的方式,对包括石河等处驿路进行记述考证,对古代交通史多有补正,且以文采饰之,读后方知昔古道、馆驿,原本是与自然环境、风情风物相融相系。《鸭江行部志》中,记述金州“凡城堡墩架,锐意修筑”“甲兵鳞集,城堡牙制,墩台星列”。

王寂还是一位诗人,其有一首《前往金州附近顺化营》并序:“望西南两山,巍然漂于海上,访诸野志云,此苏州关也。辽之苏州,今改化成县,关禁设自有辽,以其南来舟楫不能登岸。相传隋唐之征高丽,兵粮战舰亦自此来。南去百里,有山曰铁山,常屯甲士千人以防海路,每夕平安火报自此始焉。西南水行五百里,有山曰红娘子岛,岛上夜闻鸡犬之声,乃登莱沿海之居民也。为赋诗一首:地控天岩险,天连四望低。荒烟连海上,残日下辽西。戍垒闲烽燧,戎亭卧鼓鼙。陋邦修职贡,安用一丸泥。”诗中吟咏山川,抚今思古,对驿路烽台的情景进行了生动描述。

李辅,明代江西人,赐进士出身,曾官至巡按山东监察御史,嘉靖四十年主持修成《全辽志》。其任辽东巡按时,沿驿路巡察,写下一首《金州道中》:“万山罗列霭熹微,海水浮天白日飞。满地黄花迷野径,数行衰柳掩柴扉。客中多病寒偏早,马上看云意独违。扰扰宦游南北路,不堪风动别时衣。”真切形象描写了金州驿路沿线的景色及风土人情,具有浓郁的地域特色和边塞诗风格。

舒穆禄·多隆阿,字雯溪,满洲正白旗籍,出生于奉天省英那河畔。嘉庆十七年(1812)补为博士弟子员,少时聪颖好学,后游学辽沈,道光五年(1825)拔贡,得“拔萃科”第一名。多隆阿生活在康乾盛世之末,虽潜心读书,却无意仕途。被誉为“辽东名士”。多隆阿有代表作《慧珠阁诗钞》16卷,其诗名物言志,行笔自然旷达,既有吟咏家乡清新自然的田园诗,也有潜心求学表达心志的明志诗,还有放迹天涯行吟万里纪游名胜的旷达之作。多隆阿有一首描写石河驿的诗作,流传甚广。《再之金州次向阳堡作》:“山峰高复高,海水深复深。水深钟锦贝,山高毓黄金。居人施网罟,垂钓验浮沈。开矿不辞瘁,披沙著意寻。近海拾海月,近山搜山林。但得衣食足,已慰百年心。东望孛兰堡,城砖古苔侵。西望石河驿,乔木郁成林。烽台颓欲尽,太平已至今。且自玩山水,陇首听鸣禽。”

一个地区土层的厚薄,既是地理意义的,也是文化意义的。

驿站促进了辽南与中原地区的文化交流,官吏调迁、商旅往来等都可以在驿站停留,中原文化不同程度地传到了山海关以外,许多东北地区的少数民族文化也传入中原。可以说,驿递系统除军政意义外,也兼具经济意义和文化意义,是经贸往来与文化交流的重要平台。

在石河的发展轨迹中,文化是一个与历史并行相随且无法割舍的脉络,特别是近年来,石河先后被授予辽宁民间艺术之乡、辽宁民间舞蹈基地、辽宁先进文化乡镇、中国最美村镇、国家少数民族特色村寨等诸多荣誉称号,充分证明了这片文化园地的葱茏和繁茂。

金州有满、回、锡伯、蒙古、壮等少数民族,在长达数千年的文化演进史中,作为东北文化和齐鲁文化的交汇地,金州民族民间文艺源远流长,丰富多彩,包括各种音乐、舞蹈、戏曲、绘画、说唱及各种礼仪、习俗、节庆等,各民族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创造了大量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这座城市最真实的文化记忆,其中很多文化艺术形式,都有石河不可或缺的参与,石河地区也成为金州文化艺术的重要分支,甚至是源头之一。

唐代诗人李商隐在《人日》中写道:“楼金做胜传荆俗,剪彩为人起晋风。”在中国,乡土是剪纸产生与发展的重要载体,民俗图腾、神话故事、传说寓言及对于生活的追求的广泛结合,成为剪纸创作的灵感来源。

剪纸艺术是石河最具浓墨重彩的典型艺术形式,石河的剪纸作品古朴、粗犷、浑厚、洗练,保留着较多的古老文化传统和民族风俗,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和生活情趣。石河满汉的混居,造就了两种风格剪纸的发展融合:满族风格的厚重、凝练,山东风格的细腻、洒脱,在绵延流传600多年中,历经代代传递,石河剪纸艺术形成独具特色的存在价值,加之现代的简约、抽象之美又不断丰富剪纸艺术的手法和内容,使参与习练者越来越多。

在石河地区,还有民歌、绘画、书法、皮影等文艺形式,蓬勃的根系深植这方文化沃土,萌发枝蔓,绽放花朵,呈现盎然的生机和活力。

十多年前,一处青山簇拥绿水环绕的村落,将原生态的乡风习俗再度重现,浓郁的民族风情与绮丽的自然风光共同绘制出一幅安宁祥乐的清明上河图。

东沟五坊风情街以明清古镇为蓝本,以民风民俗为内核,建筑风格既有东北民居的粗犷,又有江南古镇的婉约。豆腐坊、油坊、酒坊、粉坊、磨坊组合的传统五坊,生动展现了辽南地区的农业生产画卷,茶馆、小剧场及剪纸、陶艺、根雕、书画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馆俗韵流香,每一件陈列的展品都能将人们带入火热的生活场景。

当日常生活变为风景,让人感念的不仅是优越的地理位置,更是一个地区长年累月积淀的文化品格。一个小镇,为何能拥有如此众多的艺术门类,实际上就是这方山水在滋润万物的同时,也涵养了古朴的民风,并以艺术的形式渗透到小镇的灵魂深处。

石河驿因石河而得名,石河之名又自何而来?

石河地区位于古城金州北部,北依莲花山,九峰连绵,南屏小黑山,峰峦高耸,西北临渤海普兰店湾,与复州隔海相望,地形地貌属丘陵山地,间有小块平原。

凡有胜水,必源奇山。石河发源于小黑山北麓,总长10余公里,流域面积26平方公里,沿山壑峡谷,西流注入渤海。每逢阴雨连绵,山洪暴发,砂石顺流而下,无水时节河床布满流石,故称“石河”。有些时候,石头也会代替流水,坚硬而又柔软地向前方蜿蜒铺展着。

一条与石头有关的河流,自然与山岭有关,与沟壑有关,所以这里以山峦重叠、沟壑纵横来形容十分贴切。仅东沟一村,就辖迟家沟、张家沟、孟家沟、邓家沟、汤家沟等,多为清代后各族系先居此地,后以姓氏命山沟之名,一道道沟岭就这样串联成烟火漫卷的村庄。

因植被茂盛,故表水丰富,于是小黑山被划定为水源涵养区,成为区域内数条河流的源头,如流进黄海的登沙河、青云河,注入渤海的龙口河、石河,这些河流一起构成纵贯金州地区丰沛的水系。

这片与奔腾和流动紧密关联的土地,显得比周围其他区域更加活泛滋润,万事万物被清澈的河水日夜淘漉着,洗濯着。河水路过的都是风景,人们在河边驻留的地方都是家园。

与北方大多河流一样,石河只是一条季节河,无法行舟辑,自然也不会兴码头。可是每每从这儿走过,总感觉存在许多可以停靠的渡口,当然这不是空间而是时间的概念,从这些时间的渡口调整视角,既可以追溯既往,也可以眺望前方。

石河上游建有东沟水库,集水面积115平方公里,总库容263万立方米,有效灌溉面积0.46万亩。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大地掀起了兴修水利的热潮,东沟水库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建成的。为改变“下雨洪水流,天旱晒河沟,地干无水浇,粮果靠天收”的生产条件,各界群众开山劈岭,扛石筑坝,1972年9月破土奠基,1973年7月胜利竣工,并立碑纪念。这一时期,金州建成的水库还有石门子水库、卧龙水库、青云河水库、什字街水库、大渔沟水库等,但这些水库均未树碑,只有东沟水库立有石碑,在汉白玉上记录了一段弥足珍贵的历史。

所有的涟漪,都来自河水的波及,草木依旧葱郁,水光依旧潋滟,站在岸边,我们将会被自己的倒影打动,因为我们的故乡可以是一棵树,也可以是一滴水。

水库配套修建水渠12公里,渡槽10处,计1200米。其中“红旗渡槽”横跨国道黑大公路,高23米,长680米,每拱跨度30米,装砌石块101块,倒虹吸1处近百米,山涧隧洞5处680米,暗渠2处270米,流经区域包括高家、石河、卞家、五十里、黄旗、钓鱼台等村庄。

如果行走在黑大线石河段,会看到穿越道路上方的渡槽,如今已完成自己的使命,若一条长龙静静横卧着,这是过往年代留下的一份特有的纪念。通过人工的辅助,水能够穿过一片田地,到达另一片田地,并给予其上之物以灌溉和润泽。

很多河水其实并没有到达大海,或许在中途就被取用,或许一边流动一边蒸发,但是它们仍是河流的一部分,就像许多大大小小的河流,注定也是石河的一部分。

流水冲刷过,落花覆盖过,道路依旧还在,马蹄湮没尘烟。河流、道路与小镇相互成全,彼此关照,会让许多陈年旧事浮出水面。

如果将北方与南方的小镇进行比较,会发现北方小镇多与战争有关,而南方小镇多与经济有关,之间的区别不仅体现于外部形态,更多不同的是其内蕴的精神气质,这显然与地理、历史、物产、文化等因素密不可分。每个小镇大抵都有各自的发轫与成因,石河这座因驿路而兴起的小镇,道路既是它的肌理,也是它的灵魂。

石河可以算是北方一个具有样本意义的小镇,无茂林修竹,小桥流水,并且不像大多城镇那样整饬和方正,而是更多遵从自己内在的秩序,街巷并非横平竖直,临街房屋多因势随形,因此从外观布局上,少了几分拘谨和局促,多了一些散淡和随性。这样的格局,或许与当初道路的分割有关。道路最重要的功用是用来连接的,但是也会将某些区域人为地割裂开来。

尽管现今已看不到最初驿舍的檐角,曾悬挂怎样的烟云,当年城堡的轮廓也难以清晰地勾勒,但是依然能够感受到,小镇虽然规模不大,却不显狭小,虽然不加雕琢,也不显粗糙,这也正符合它与乡野难舍难分的朴实无华。

街巷虽不再是旧时的模样,但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市井繁华犹在眼前,珍贵的记忆能够帮助人们穿越时空地寻觅和打捞,被时间消弭的东西,时间会一再提醒人们从遗忘中不停找回。遥想当年,商铺、酒肆、药房、饭庄……鳞次栉比散落于道路沿线,与住宅杂然相处又浑然一体,仿佛只有这样,才更能展现小镇的风格。供人歇脚的小茶馆、钉挂马掌的铁匠炉、宾至如归的大车店,这些具有驿站特色的店铺自是少不了的。所有依次排列的店铺,一年四季门扉敞开,迎接着来往的人们在这里驻足,吃一碗水嫩的豆腐脑,品一盏浓郁的香茶,听一曲婉转的辽南戏。脚步熙熙攘攘,身影摩肩接踵,通过遥远的驿路,数不清多少官兵在这里传递公文,多少商贾在这里买卖交易,多少平民在这里经营谋生。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曾照着千年以前的驿舍,也照着今天的街巷。千年风雨,让树都成了古树,路都成了老路。沧桑无语,告诉人们驻足与停留的意义,绝不是表面看来的浮光掠影,而是有了深度体味一个小镇的可能。

至于距离小镇中心或远或近,更多散居东西的村庄,终也逃不脱逐渐破败的结局,这不是由盛及衰的必然,而是城市化文明进程中社会重心倾斜与转移的表征。时光留在记忆的墙壁上,那些斑驳的影子,逃脱不了一种宿命,只有白云、繁星、鸟群,在村庄上空反复出现和消失。

在石河的村庄里随处走动,不经意间就能遇见一处百年老宅,而今许多荒草在替人们居住和看管着这些老宅,房子越破败,荒草越茂盛。不见曾经的小园香径,曾经的花谢燕归,让人多少感到几丝凄清,仿佛一直注视下去,那些荒草就会从院子蔓延到心里。而荒草,似乎并不甘心就这样一直茂盛下去,它们在等待着有人能够归来,将荒草占据的地方重新收回。

当年,我们的前辈观天象,察地势,堪舆风水,择取吉日良时,伐木采石,上梁立柱。动土造屋,注定是一个谋划已久的盛大仪式,通过仪式体现出他们对土地的感恩和敬畏。一栋栋建造与辽南大地上的房屋,很少修有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而是坚守着这一地区传统的建筑风格和样式,综合表现出瓦匠、石匠、木匠们娴熟的技艺和审美,也可以说是他们联手打造的更加注重实用功能的作品。一代又一代人就在这样的老房子里安居或者乐业,传宗接代,香火永续。

老房子在角隅里沉默着,沉默是一种自言自语的诉说,它们暗藏光阴,也被光阴所遮蔽,即便如此,也会流露出令人肃然起敬的老迈与气度。快与慢,新与旧,永远存在难以界定的辩证关系,从当年的马匹,到现在的高铁和飞机,当所有的一切时刻都在变化,甚至可以称之为日新月异时,风驰电掣这一类形容速度的词语会越来越显得匮乏。但不可否认,也许只有慢和旧,更能代表怀念,代表崇敬,代表生生不息的力量。

房子的脚下没有道路,却比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们走得更加久远,它们并没有实现空间的位移,却从明朝或者更远的朝代,走到了今天。所有的回归都与出走有关,但是出走了却未必一定会回归,有些时候,房子会让道路失去意义,也只有房子会一直在路口等待,并有足够的空间贮纳那些回归的人和事物。

日暮时分,停歇投宿是必要的,晨曦微露,打马启程更是必要的。尽管还有无数的山川需要跋涉,无尽的远方等待抵达,但在石河驿,人们将重新整理方向、速度、步履、追赶、来往、超越等等,诸如此类与旅程有关的词汇,也将用绿水青山梳理倦怠的心境。

小黑山,主峰海拔469米,为金州境内第二高山,明《辽东志·形胜》称“小黑山”系与“大黑山”对称名。整个山势巍峨崇峻,深涧流水潺潺,奇峰异峦,林涛阵阵,自然景色秀丽,人文遗迹荟萃,“小黑春望”为金州著名景观之一。

莲花山,主峰海拔307米,九座山峰相依连绵,宛如莲花绽开,故又名“九顶莲花山”,岚光波色,岩壑险秀,山上有隘,称“南天门”。无论山峰蕴藏怎样的神话与传说,登山者怀揣怎样的梦想与愿景,只要心生莲花,草木山石亦可成为神祇。

一座规模宏大的古寺,坐落于莲花山南麓,这座宝殿巍峨、香火鼎盛的古刹,初称大寺庙,现名九莲寺,相传初唐始建,曾几度被毁,又多次重修。清光绪七年(1881)《莲花庙重修碑志》记载:然庙宇虽小,神通四达,水旱疾疫,有祷必应,百姓被德,六畜沾恩,荫庇默佑,遐迩咸仰……近年屡次修缮扩建后,寺院分为上中下三个院区,包括大雄宝殿、地藏殿、观音殿、天王殿、文昌殿等。每逢诸佛节日,寺里都会举行法会,其时信众香客云集,礼佛祈愿,悟禅修身。

小黑山抑或莲花山都不是名山大川,但置身其间,仍可远离尘世的喧嚣和浮躁,让人心旷而神怡,思静而虑清,也让山水回归自然,回归山水本身。

历经千年的风云,世代传扬的往事,在山水间静静流淌。所有前行的人,注定要在某处或某时,回望一路走来的步履。来到石河驿,既是一次不期而遇的邂逅,也是一次如期而至的践约,在前生和今世之间,在山水和物象之间。面对时间和道路,我们都是过客,所以在流转的光影里,许多事物的源头都将是永远的追寻。

世上没有一条道路能够走到尽头,驻足之处便是结缘之地。驿站,让远行者有了停留的理由,并在停留中重新审视跋涉的意义。

石河,是一处驿站,无数的春风和秋雨,无数的日月和星辰,在此打马而过来去匆匆,它曾收留的事物,又被它送往迢遥的远方。

石河,是一条河流,它带走了时光,沉淀了岁月,用一个婉转的身影,贯穿一个人的一生,也贯穿无数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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