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正在变老变少:去工业化加速问题当予重视
2021-11-05江东瑜
江东瑜
2020年,是中国农民工群体数量的一个转折点。自2008年以来,国家统计局就会每年开展一次全国性的农民工抽样调查,并发布调查公报。经历了十一年的连续增长,2019年中国农民工数量达到了峰值——29077万人,2020年这一数字为28560万人,同比减少517万人,甚至比2018年还少了276万人,仅与2017年基本持平。
比起数量下降,更值得关注的是农民工人口的结构变化:
首先,中国农民工群体正在老去。2017年农民工的平均年龄已经达到了39.7岁,50岁以上占比为32.7%。2020年,农民工的平均年龄为41.4岁。这意味着未来十年内,将有三分之一的农民工群体退出劳动力市场。
而且,令人多少感到意外的是,农民工变老的速度,超过了中国劳动力人口的平均水平,可谓“率先变老”。2019年,中国劳动力人口的平均年龄为37.8岁,而农民工人口的平均年龄已经达到了40.8岁,足足大了三岁。这很可能和农民工的就业方向有关。
国家统计局的统计数据显示,农民工近一半从事制造业和建筑业。2020年从事制造业的农民工人数为7797万人,比2016年的历史峰值少了将近1000万,四年降幅11%。而建筑业的情形也差不多,而且拐点来得更早。2015年从事建筑业的农民工达到6188万人的峰值,到2020年萎缩到5226万人,五年时间降幅15.5%。这说明年轻一辈的“农民工”不会子承父业,他们不愿意在工厂流水线和建筑工地上付出青春和汗水。
这或许和他们的学历升级有关。大专以上文化程度的农民工正在增加,从有该项數据记录的2011年的1340万人,占农民工总数比值5.3%,到2020年已经增加到3484万人,占比12.2%。这是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现象,一方面农村子弟读成了大学生,可能仍然以农民工的身份进入城市;另一方面,这些有学历的农民工会和父辈做出不一样的职业选择。
城市中的服务业吸纳了年轻一代的农村进城务工人员,最典型的是快递业。2019年美团做过一次调查,结果显示80%的配送人员是“异乡客”,16%的“外卖小哥”是大学生。据说饿了么的比例更高,接近20%。2019年《劳动报》的一项调查显示,全国专职、兼职快递员数量已经达到了1000万,“90后”占比达到了43%。这个行业正在成为新的“农民工”就业重镇。
有趣的是,农村进城务工人员集中度高的城市服务业低端岗位也出现了“老龄化”,比如餐饮行业服务人员。过去餐饮业老板很傲娇地把招工的年龄门槛设在30岁以下,在2015年前后,这道门槛大幅放开。现在餐饮行业的招工启事中,45岁以下、50岁以下比比皆是,甚至很多已经不再设年龄要求了。即便如此,还是人难招。
老人离场,新人进场,各有各的问题。
过去高度依赖农民工劳力的行业,人力成本激增,会对相关产业产生不小的冲击。制造业是最为明显的,近年来东南制造业重镇屡屡爆出“春节后抢人”的新闻。“抢人”手段五花八门,有主动联系劳动力输出区域的当地政府寻求帮助,有节前预订、节后包车接回的,有到火车站“拉人”的,各显神通。报酬当然也水涨船高。但是,从事制造业和建筑业的农民工数量无可挽回地大幅下滑了。显然,过去靠人口红利支持的中国制造业和大基建,不可能再按照原有的模式走下去。
最为明显的是制造业。2021年3月,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蔡昉表示,2019年中国制造业占GDP的比重为26.77%,相比2006年的32.45%下降过快,应该阻止制造业比重继续下降。这一观点是中国经济界的主流观点。尽管中国已经注意到了1970、1980年代发达国家“去工业化”的负面后果,可是能阻止这一幕重演吗?2006年以来平均下滑速度已经接近每年0.7个百分点,与美国40年的下滑速度接近。如果随着劳动力缺口加速下滑,后果会非常严重。产业升级、提升制造业人员待遇等等药方都开遍了,能够解决问题吗?
劳动力成本倒逼产业结构升级转型,曾经是经济界普遍乐观的共识。但是,中国制造业的升级速度能否追上农民工数量加速下滑的趋势?部分年轻农民工虚高的学历不能代替劳动技能,他们走出校门也只能从事低技能职业,一纸文凭反造成年轻一代越来越强烈的“去工业化”的就业偏好。这在短期内很难改变。至于长期就更不好说了。欧美的经验显示,制造业一旦转移出去,“回家”很难。欧盟的青年失业率高达15%,可制造业并没有“回家”。
这一切的全部经济与社会意义还正在展开中,但人工将越来越贵,服务与含人工高的商品也将越来越贵,人力资产相对于土地房产等其他资产也将越来越贵,这些已成显著的大趋势。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