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魔法、童话与现代世界
2021-11-04汪雨萌
汪雨萌
可能是信息茧房太过牢固的原因,最近我的社交网络被哈利·波特包围了。网易的手游《哈利·波特:魔法觉醒》上线之后,很多同学又一夜之间陷入那个我们曾经无比向往并为之疯狂的魔法世界中无法自拔,加之环球影城在北京开业,魔杖、黄油啤酒乃至飞天扫帚、时间转换器都可以购买了,这怎能不让广大麻瓜不为之兴奋呢?太上头了。
对于很多80后的小伙伴而言,《哈利·波特》系列童话,包括衍生的《神奇动物在哪里》系列,都是不可替代的读物,甚至可能是与幻想世界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给读者带来影响的其他魔幻故事包括《魔戒》《霍比特人》以及后来的《冰与火之歌》等可能都很难与之匹敌。罗琳笔下的魔法世界与读者所处的现实世界是有接入口的,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三个主角小朋友穿着连帽衫、运动鞋,推着超市的手推车冲进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时候,便注定了每个读者都会充满代入感。它有其自身运行的逻辑,看似与现实毫不相关,却处处都充满了现代世界的细节与影子。我还记得我第一天入学复旦的时候,穿着红色的书院服,看到对面穿着橙色、绿色、蓝色书院服的其他书院的同学们,真的是情不自禁地默念起“我爱格兰芬多”。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类似的故事,我想可能不是《魔戒》或《权力的游戏》,而是《彼得·潘》——英国是有着这样的现代童话写作传统的。
现代童话之所以让人为之疯狂,可能不是因为它足够强大的“世界观”,也可能不是因为其复杂的人物形象,或足够深刻的哲学思考。《哈利·波特》系列丛书的风靡正说明了这一点,它的故事局限在一个学校(霍格沃茨),其中真正称得上反转的人物也只有一个(斯内普),主题更是一个“爱”字贯穿始终。但这些对于现代童话而言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奇幻故事外壳之下蕴含的现实生活逻辑和情感逻辑。它用充满想象力的方式来解决一些现代世界无法解决的问题,或者以一种半隐喻的方式替代性地讨论一些现代性议题,比如用“泥巴种”“混血王子”来讨论人种歧视问题等等。因此在我看来,整部作品最重要的地点并非霍格沃茨,而是国王十字车站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它如同现代人逃避现代性的一个窗口,只要能穿越那一堵墙,你就会收获充满自由气息,毫不内卷、毫无压力的学校,循循善诱、爱生如子的老师,坚定温柔、绝不背叛的友情和爱情,光是这三点,就足以使一个青春期的孩子陷入痴迷。更重要的是,它赋予你魔法,有了它,你可以解决现代场景中你无法应付的一切。生病了,不用打针吃药,就可以“愈合如初”;找不到东西了,不用翻箱倒柜,可以“物品飞来”;迷路了,不用看地图或导航,可以“门钥匙”;社死了,不用尴尬找补,可以让别人“一忘皆空”;在自己被霸凌或被欲望迷惑的时候,不必忍耐,可以“呼神护卫”。魔法作为一种前现代的战斗与医疗手段,在现代童话中被赋予了让人更为渴望的日常意义,抚慰的是一颗颗在现代生活中感到不适与压抑的心灵。这是再多的宏大叙事、再曲折离奇的情节、再丰富的人物形象都無法完成的任务。
本期刊发的小说来自西北大学的丁紫慧同学,西北大学在本刊发表的两篇作品都带有现代童话的意味(另一篇为2021年6月王施然同学的剧本作品《鹿鹿安的梦》),也是一道奇特而可爱的风景。《世界上最后一个女巫》的故事其实还是挺复杂的,拥有一个套盒式的故事结构,完成度很高。作者的老师向我推荐的原因也正在于此。但我并不想从故事的角度来点评这篇习作。虽然作者在小说中用了女巫、魔药、夜游鸟、焚烧与涅槃等西方神话的元素,但看到最后,我认为这仍然是一篇中国内核的现代童话。丁紫慧想要解决的问题非常简单,这是一段长久陪伴中所发生的爱的成长,从被动接受到热烈反馈,直到千百次轮回之后终于明白爱的不语和克制。因此小说中最重要的内核是轮回,夜游鸟阿特莱斯并不是在长久的线性的时间中丰富自己对爱的认识,而是通过不断轮回、通过反复折叠的生活与时间来叠加自己的情感知识与实践,而女巫阿特莱斯则在不断的遗忘和回忆中完成了她对世界的理解与感恩。这是我们在很多中国网络小说中熟悉了的故事,轮回意味着放下,意味着忘却,但轮回的终点却往往是重获记忆并完成救赎。我觉得类似的故事成规甚至反映着一种中国式的现代性问题的解决方式,尤其是五四运动以来中国文化经历了反复的荡涤之后,我们对生活、对现代性、对传统文化都有着一种奇特的回避型依恋,正如我们在童话与魔法故事中通过轮回反复遗忘和重拾。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现代童话,《哈利·波特》系列最后一本写于2007年,那一年我刚上大学,苹果手机第一代刚刚面世,智能机时代拉开了序幕,手机网络所构成这个世界是如此便捷、虚拟而魔幻,甚至超越了魔法所及,谁来写互联网时代的现代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