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之下的“无力”

摘要：安部公房是日本当代著名小说家，也是战后日本存在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作家。其作品风格独树一帜，几乎每一篇都以突兀的“变形”、荒诞的情节和深邃的思想内核为特征，极富象征性寓意。虽其作品中的主人公多为以第一人称“我”出现的男性，女性角色相比之下则略显单薄。然而，女性角色的存在实则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本文以安部公房的代表作品《墙——S·卡尔玛先生的犯罪》《砂女》《他人的脸》中出现的女性角色作为对象，结合小说内容进行分析，从而发掘出其所共有的“清醒”与“无力”两大形象特质。

关键词：安部公房;女性角色;清醒;无力

一、导论

安部公房（1924—1993）是二战后日本的著名作家，其创作在日本和世界文坛中都享有盛名。安部一生飘摇无定，经常在自己的原籍地日本北海道、出生地日本东京与“精神上的故乡”中国沈阳之间来回游移。在这段时间内，他对存在主义哲学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学作品兴趣浓厚，这也为他后来的创作风格奠定了基础，而他特殊的人生经历也对他的创作风格产生了鲜明影响。安部的作品大都具备光怪离奇的场景、令人费解的故事情节和奇特的“变形”桥段，情节离奇并富有想象力，发人深思，在日本国内外享有高度评价。本文选择以安部作品中的女性角色作为本次的研究主题。本文将立足于小说的文本内容，选取其代表作品《墙——S·卡尔玛先生的犯罪》《砂女》和《他人的脸》，对其中所出现的女性角色进行归纳分析。

在安部的作品中，主人公绝大多数都是以第一人称“我”存在的男性角色，作品内容也都是围绕着男性角色的经历和想法展开。在女性角色的塑造上，安部并未着太多笔墨，一般仅以寥寥数语，通过对其言语和行动的描述，从而勾勒出一个个看似较为单薄的形象。例如，《砂女》中的“寡妇”这一女性角色，虽然贯穿了整部小说，但作者自始至终并未对其进行一个完整而详细的描写，即使是在某些情节中出现了对她外表的描述，也是诸如“肩膀、手臂、侧腹及其腰间的肌肤露了出来”“她脸上的颜色斑斑驳驳，……仿佛是没放鸡蛋的脸颊肉排”这类碎片化的模糊呈现。可以说，安部笔下的女性角色是朦胧而不真切的。但这类女性角色却在某些程度上，居于掌控全局的重要地位。本文所选取的小说中，主人公都为男性，但这些男性却都因不同的原因而身处困境。与之相对的，作品中的女性角色都清晰地掌握整个事态的局面。此外，安部的作品大都设定在荒诞的环境下，在这种背景下，勇于尝试突破荒诞追寻真实的女性角色，便是全文中唯一具有“清醒”认识的存在。另一方面，由于自身力量的软弱和荒诞现实的强大，女性角色的抗争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这也是向现实无奈屈服的“无力”感的真实写照。

二、关于女性角色的“清醒”与“无力”

（一）《墙——S·卡尔玛先生的犯罪》中的Y子

《墙——S·卡尔玛先生的犯罪》是安部于1951年发表，并获得第25届芥川奖的中篇小说。主人公“我”（S·卡尔玛）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某一天醒来时突然感到空虚且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当他来到公司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他的名片已经变成了另一个自己，且公司里的其他人竟都已不认识他。此外，他的胸腔出现了强大的负压，会将所有他注视的东西吸进去。卡尔玛来到动物园，却因盗窃图画和骆驼的罪名被当成罪犯押至法庭接受审判。这场审判呈现出了十分荒诞且充满悖论的性质：“法律的确不能对被告进行审理，但同时，被告也不能对法律要求自己的权利。法律和权利只能同人的名字发生关系。因此只好维持现状，继续进行审理。审理必须永远进行下去，一直到被告找到名字，能作判决时为止”。

在这场所谓的审判中，卡尔玛仅仅因为失去了名字，便丧失了自己所有的合法权利，并被迫接受不公正的判决。证人们虽不知道卡尔玛有何罪名，证言也自相矛盾，却依旧按照法官的意志指认其有罪。而女性角色Y子是卡尔玛的女同事，也是证人之一。但她勇敢地站出来为卡尔玛进行辩护，反驳法官的荒谬观点，指责审判毫无逻辑且并不公正，从而道出了荒诞的实质。可以说，Y子是在场众人里唯一具有洞察事实真相的能力的人。

但是，仅仅具备了清醒的头脑远远不够。虽然Y子的证言帮助主人公暂时脱离了审判，但就像法官所说的那样“只要被告留在这个世界上，就摆脱不了法庭”。这暗示着在社会中人的存在仅凭借标签（名片）来界定，而忽略了身为人的真正内涵，这实质上就是丧失自我的体现。就像主人公被自己的名片所取代并赶走一般，Y子最终也被一个与她相似的服装店木人所替代，当她与服装店木人对峙时也处于劣势，最后甚至被侵蚀，只剩一半身体，只能流下悲伤的眼泪。仅仅凭借Y子的力量，是无法拯救卡尔玛的。这也意味着她隐含在“清醒”意识下的无能为力，虽然能够认清事情的本质所在，但外在社会的力量过于强大，最终只能被动地接受现实。

（二）《砂女》中的寡妇女人

《砂女》发表于1962年，被认为是安部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故事讲述了八月某一天，教师仁木顺平前往沙丘地带采集沙地昆虫时被缺乏劳动力的当地人所诱骗，被一个老者用绳梯送进了一位寡妇居住的沙穴，并强迫仁木与其同居。仁木被监禁于沙穴里，不得不开始与寡妇在沙穴里生活，被迫与女人每天一起不停地重复着单调繁重的清沙任务。小说中，仁木一开始对自己的境遇并不知情，而当他发现自己被困，转回头质问寡妇时，才发现“女人的这种沉默则意味着最坏的情况”“女人的神情再清楚不过地表明，绳梯被撤走她是知情的”。仁木设想了许多逃离的方法，然而都以失败告终。仁木并不甘心就此放弃，屡败屡战，甚至诱惑女人跟他一起逃出村子，去外面的世界生活。然而女人并不为所动。一段时间后，女人对仁木倾注的热情终于使仁木抵抗不了诱惑，与她发生了关系。而仁木也渐渐开始动摇，不再强烈向往着离开的自由。

一如安部本身的荒诞风格，《砂女》中一个时刻担心被黄沙掩埋的村子里，人们寄居于各自深深的沙穴之中，为了生存每天不停地清沙，因为一旦停止，村庄就会被沙子淹埋。面对这种荒谬的现实，女人与仁木所采取的思维和行动方式完全相反。首先，女人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境遇，她已经接受并适应了非正常的生活，也明白自己必须留下仁木作为劳动力，才能继续生存下去;而仁木作为一个外来人，无法接受身处于黄沙之中并且随时会有性命之忧的现实。女人从一开始便知道了仁木将被留下的命运，试图通过自己的感情来感化仁木，让他能在这样的逆境中试着生存下去，而彼时的仁木对自己的将來一无所知。此外，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女人安于现状的平静态度，与仁木不肯接受现实，三番五次逃走的行为形成鲜明对比。在这个故事中，女人早已洞察一切，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有着清醒的认知。

但是尽管如此，看似能够掌控全局的女人，也无法真正实现对仁木的控制。面对女人的示好，仁木假装被感动，实则是为了给自己的逃脱制造机会。就算是在两人发生关系之后，仁木也曾试图逃跑过。而小说结尾，女人因宫外孕被送往镇上的医院，绳梯被留在了沙穴中。而此时的仁木却选择了留下，只因他制造出了取水和蓄水装置，使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过自己存在的意义。也就是说，让仁木放弃“外面的世界的自由”接受“沙海的荒诞”的不是女人，而是仁木自身向现实低头所做出的抉择。归根结底，使仁木留下的原因依旧在他本身，而非清楚地看待现实的女人。最终掌控了仁木命运的还是仁木自己，这也是女人面对仁木而感到无能为力的关键症结所在。

（三）《他人的脸》中的“妻子”

《他人的脸》创作于1964年，是安部继《砂女》之后的又一部长篇小说。主人公作为研究所的代理所长在一次实验中被毁容，整张脸如同“水蛭的窝”，他迫切“需要一个能堵住自己脸上洞穴的塞子”。于是他制定了“假面计划”，制作了一副和自己的长相完全不同的假面，戴上它扮作他人去诱惑自己的妻子。然而在这段勾引的过程中，他发现妻子完全心甘情愿接受诱惑。当他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之后，怀抱着对妻子的愤怒及对假面的嫉妒这种复杂感情，通过自己的手札向妻子坦白了一切。妻子虽然早就得知丈夫的计划，却依然将计就计。妻子的这番举动实则是出于对丈夫的关怀与安慰，想要拯救因毁容而感到孤独与自卑的丈夫。“所谓爱，就是剥去对方假面的游戏”，她想借此机会用爱感化丈夫，让他能够正视“不完整”的自己，因而佯装不知情，“也为了你爱的人，必须努力去戴上假面，否则，就享受不到剥去假面的快乐”，接受了假面的诱惑。但妻子的态度却与丈夫的想法出现了偏差，这种举动也被丈夫理解为是一种背叛，也因此激起了丈夫的愤怒和焦躁。当妻子读完丈夫的手札，得知真相是一場丈夫对她的戏弄和羞辱后，她果断决定离开丈夫并道破他的谎言。可对于丈夫接下来的报复，妻子也无计可施。妻子虽然洞悉真相直面现实，却也对自己的未来抱有深深的无力感。

三、结语

安部作品中的女性角色，在故事情节的推动和发展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不管是看穿了“审判”荒诞本质的Y子，还是沙穴中对现实逆来顺受的寡妇，抑或是明知丈夫戴着假面还依然配合演戏的妻子，她们都具备了对所处现实具有清晰的认知和判断，能够看清隐藏的实质。但另一方面，她们对于事件的发展虽然心中已有定数，却因自身力量的薄弱，无法决定和挽救事态的发展，对此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此外，作品中的这些女性角色即使能够认清现实，但这些女性角色最后的命运都并不明朗。《墙》中的Y子最后含着泪将主人公推出房门，《砂女》中的寡妇因宫外孕危及性命，被紧急送往医院，《他人的脸》中，丈夫手持气枪蛰伏在黑暗中，等待着妻子的归来。这些女性角色的结局都以半开放式结尾，虽然没有明确地呈现最终的情形，但都暗示着结局正在往不好的一方发展，这样的安排也隐喻着作者笔下的女性角色对事件的把握最终也将以失败而告终。因此，安部笔下的女性角色一方面对事态抱有清醒的认识，并且想凭借这种认识来拯救主人公的命运;另一方面，她们自身的力量过于薄弱，往往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掌控事态和自身命运的发展，因而其行为最终还是导向了失败。也正因如此，她们对于所发生的一切都抱有一种悲哀的无力感，而这种兼备悲剧性与矛盾性的角色形象，也展现出了其独特的魅力，成为安部作品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作者简介：李珊（1994—），女，汉族，山东济南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日本文学方向。

参考文献：

〔1〕安部公房.沙女[M].于振领，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5：28.

〔2〕安部公房（译）.安部公房·墙[M].林青华，译.上海：上海译文海出版社，2017.

〔3〕安部公房.安部公房·他人的脸[M].杨丙辰，郑民钦，申非，等译.珠海：珠海出版社，1997.

〔4〕邹波.“存在”与“异化”——安部公房作品之存在文学特征[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3（06）：93-96.

〔5〕李讴琳.安部公房文学研究——以1960年代后的小说创作为中心[D].北京：北京大学，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