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乡村皮影戏
2021-11-02周铁钧
周铁钧
20世纪70年代初,我十几岁,家住的深山小村不通电。一到晚上,除偶有几声狗叫,一派死气沉沉,村里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演皮影戏的时候。
谁家办婚事、盖新房,主人都要请来唱皮影戏的“影匠”热热闹闹地演一场,回报全村人的贺喜。再是季临仲夏,地里的青苗铲过后,农家有了空闲,不甘无聊的壮汉、祈求年丰的老人也会张罗家家凑钱请“影匠”,称为“会影”。全村60多户,每家出1毛钱,就能“会”两场。
村口空地的土台上,有专供演皮影的木架。演出前,四周围挂上黑布,苫好顶棚,正面用木框绷起四五平方米的银幕,燃起两三盏用小坛子做的煤油灯,吊在离幕布不远的地方。一盏灯三四根捻子,照得黑夜亮如白昼,浓黑的灯烟从顶棚的小烟囱“咕嘟咕嘟”往外冒。
天刚黑,人们就三三两两会聚影棚前,许多邻近村屯的人也拿着小板凳早早赶来占座位。孩子们在场内外嬉笑打闹、窜来跑去;平时见不到面的老人相遇,有唠不完的家常;有些不睦的邻里,在谈笑中轻松地消除了隔阂;有时,生产队长还趁人多时宣布一些事情,直到锣鼓爆响,喧哗的人声才渐渐平息。
那时,我家邻院住着個老“影匠”,他头发稀疏,皱纹细密,总是笑眯眯的,人们已忘记了他的姓名,都喊他“影匠爷”。我常常趴在院子的墙头上,听他在屋里敲锣打鼓、连拉带唱地练新戏。
他与另一个“影匠”搭班子,走村串屯唱皮影,可以演《铡美案》《三打白骨精》等单场戏,也可以唱《岳飞传》《杨家将》等连场戏。演出时,他双手操纵10多根竹签联动的影人,做出踢、打、滚、爬、坐、立、跑、卧等姿态,嘴要为不同的人物伴唱,脚下还要制动锣鼓。
除了唱皮影戏,他制作皮影道具的手艺更是高超。那时,我常见他施展绝技,制作影人。他先把驴皮钉在木框上,绷紧,抹上土碱沤几天,刮毛去脂,反复绷薄;再刷桐油暴晒,干透后压平,就变成坚韧、透明的皮板;然后把要刻的图谱描在皮板上,用刃口各异的刀、錾精雕细刻,涂上各种颜色。人物、车马的头、四肢、轮子要单独制作,用线连缀,有些皮影的腕踝、手指关节都能活动,做好的影人个个玲珑剔透、色彩斑斓。
更让人叫绝的是做幕布。“影匠爷”买来韧性很强的草纸,把边缘洇湿、捣烂,混入一些榆树皮胶,夹在木板条里压实、阴干。把6张或8张草纸接在一起,绷紧刷桐油,草纸就变得平实通透。有的戏班子用白绸做幕,不但能看出接痕,透光、显影效果远不如“影匠爷”做的幕布。
他还创出许多皮影特技:演《西游记》时在幕布上斜拉一根细线,把“孙悟空”绑在上面,轻轻一拽,便是腾云升空;用图画纸剪一副骷髅骨架,竹签挑着在幕布前晃动,猛喷一口烟,就是“白骨精”在霾霭缭绕中现原形;演《封神榜》时,在幕布上方撒下一把黄沙,就是“万仙阵”里的飞沙走石……在皮影戏高亢的唱腔里,我知道了宋代精忠报国的岳飞、铁血丹心的杨继业、巾帼英豪的穆桂英等,幼小的心灵生出了爱国的情结。
时光荏苒,半个多世纪过去,当年的乡村皮影戏再难见踪迹。但在文化荒芜的年代,皮影戏艺人独具匠心的创作、表演,带给人们的开心快乐,将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