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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瓦利斯《夜颂》中的内向性写作

2021-11-02陆平

青年文学家 2021年27期
关键词:神秘主义内向浪漫主义

陆平

《夜颂》作为德国浪漫主义诗人诺瓦利斯的代表作,被看作是诺瓦利斯在经历爱人逝世的悲痛之后,将内心的苦闷倾吐而出的作品,是走入诺瓦利斯精神世界的一把钥匙。本文从《夜颂》的神秘主义特征入手,探究诺瓦利斯是如何将其内心倾泻于纸笔之中。

诺瓦利斯诗歌具有强烈感染力的源头在于其炽热的情感表达。勃兰兑斯曾评价:“诺瓦利斯做任何事情,都是倾其全力以赴。最深沉、最放纵的感情就是他的原则。”心灵是诺瓦利斯最大的武器,而情感是解读诺瓦利斯最有利的钥匙。无论是赞许他少年天才、灵感过人,或是评论其不切实际、流于空想,都把关注的中心放在其深切的情感表达之上。诺瓦利斯是否如评论所言是一个耽于幻想的诗人,本文将从诺瓦利斯的《夜颂》出发,分析其内向性写作的特点及内涵。

一、《夜颂》所描述的内心之旅

《夜颂》作为诺瓦利斯完成的唯一一部诗作,也是他直面内心之作,本文试图从分析《夜颂》的情感表达入手,探究诺瓦利斯《夜颂》中独特的结构与情感表达之间的关系。《夜颂》全篇由六个章节构成,描述了作者心灵的一次重生之旅—在被光抛弃之后,他的内心在夜的世界中重新获得救赎与安宁。诗歌从背离光的世界走向黑夜开始,到第三部分情感達到顶峰,从而转折,最后从夜的世界中走向另一个天堂。这种由困境走向救赎的结构沿袭了大部分具有宗教主义色彩的作品的精神内核,同时也符合古典主义的审美范式,从这一点来看,《夜颂》的内在精神应该不同于后期浪漫主义或象征主义的其他诗歌。但是《夜颂》是一篇很典型的浪漫主义诗歌,并且世人对于这首诗的解读也笼罩在一种神秘主义的迷雾中,这里就显示出《夜颂》一诗中核心的矛盾点—诺瓦利斯究竟是如何表达,才使得一个合理的、古典的结构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神秘主义特征。

想要解开《夜颂》中的问题,需要回到作者诺瓦利斯身上。无论赞赏还是贬斥,对诺瓦利斯的评价中有一点是形成共识的,就是这位年轻的诗人拥有一颗相当真诚的心。他真诚地表达心中的情感,同时充满缱绻爱意地诉说自己的诸多感性体验,比起他的好友施莱格尔或蒂克,诺瓦利斯不会刻意去模仿当时流行的做派,也不会刻意说出一些令人惊奇的话来引人注意,更不会谄媚地发表一些言论。甚至在耶拿派不断推崇断章写作的时候,诺瓦利斯反而转头去进行长篇的写作,尽管他没有机会完成他的其他作品。黑格尔认为诺瓦利斯是一个活在自己的内心中的人:“主观性是有缺陷的,它急迫地要求一个稳定的东西,因而老是在想望仰慕之中。在诺瓦利斯的著作里表达了一个美的灵魂的这种想望仰慕之忱。”黑格尔对诺瓦利斯的评价中切要地指出了诺瓦利斯作品最大的缺陷也是最大的特点:他从来都只以虚浮的思想状态降临,而不做任何的行为。

基于以上判断,重新回看诺瓦利斯的结构,就会获得一些全新的解读。暂时先撇去诺瓦利斯思想中软弱与空想的成分,仅仅从字面理解,诺瓦利斯是一个沉溺于自己内心的诗人,他很明显地不主动去接触外界,尽管他的解读从来都是在德国浪漫派这一语境中进行,但是他本人却不一定有一种自己归属于何处的自知。在《夜颂》开头,“Welcher  Lebendige,Sinnbegabte,liebt nicht vor  allen Wundererscheinungen  des verbreiteten Raums um ihn,das allerfreuliche Licht”,其中“Sinnbegabte”一词被林克先生翻译为“有感觉天赋”,是因为其中“sin”这一词缀在德语中有“感性的”这一层含义。回看整句话,大致意思为“哪一个有活力、有感觉天赋的人不在他周围世间美好事物中最爱那悦人的光”,感性和直觉是浪漫主义所寄托的人类的天赋,自浪漫主义开始,人类文化走向的就是“去理性”的道路。但是,这里需要注意,诺瓦利斯并不是喜欢光,他自己反而是走向黑夜的,也就是他尽管可以理解这种感觉天才的趋光性,起码他自己并不满足于此,光的世界也没有能够拯救他。

这种判断并非试图说明诺瓦利斯想要与德国浪漫主义决裂,尽管在人生的最后,诺瓦利斯或有此想法,但是终其一生都没有明确地表达出来。这里提及这一点,更多是想说明诺瓦利斯的真诚的写作的背后,其实暗含了一种身份的不确定性。正如黑格尔所言,诺瓦利斯对美好的向往是充满幻想的,而这种幻想并没有付诸实践。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诺瓦利斯作品的空想性,另一方面,却也是他自由的源泉。冯至在其博士毕业论文中评价诺瓦利斯的风格为:“诺瓦利斯一方面把自然与精神、外部世界与内心世界连接,把一切对立物混合,另一方面又善于把僵化的、不再活跃的东西溶解。”在自己的文学世界里,诺瓦利斯惊人地完成了自由,他眼里的一切都可以变成生命,一切又都能得到永生,一切都可以融合,一切又都能分离。这种自由的达成正是因为他的写作完全在内心世界完成。

二、《夜颂》中逐步深入的内向化特点

由此,我们也能理解为何诺瓦利斯会欣赏雅各比·波墨。诺瓦利斯中后期的创作受到神学家波墨影响,诺瓦利斯本人也从不吝啬对波墨的溢美之词:“人们完全可以将他看成那强大的春天,具有喷发、驱动、构造和融合的力量,这些力量从内心孕育出世界—一团冲破神秘欲望和神奇生命的纯粹混沌—一个不断自我分化的真实宇宙。”波墨代表了西方神秘学的一个重要潮流,他“诚挚地试图理解一个善的神如何能创造出一个充满罪恶和苦难的世界”,而这种想法显然切中了诺瓦利斯的内心,毕竟诺瓦利斯虽然还无时机实现理想,但是“他(诺瓦利斯)抱负远大,要为德国人创作他们浪漫主义的神话。基督教西方世界的诞生、古希腊的影响、东方的智慧、古罗马的统治术、霍恩斯陶芬王朝的全盛时期、从古到今德国政治和精神的命运,这一切都该在其中找到自身位置”。波墨在神秘学(Esotericism)领域的建树,其对于起源论和善恶的讨论显然正是诺瓦利斯所关注的问题。

回到《夜颂》之中,《夜颂》是诺瓦利斯的心灵的救赎之路,这种救赎带有浓郁的内向性,而在把这种内向性传递出来的时候,诺瓦利斯很显然地采用了当时流行的神秘主义表达方式:“透过烟尘,我看见爱人神化的面容。她的目光里栖息着永恒—我握住她的双手,泪珠连成了一条亮晶晶的拽不断的袋子。千年万载向下涌入远方,恍如风波。贴着她的脖颈我为这新生哭出了欣喜的泪水。”这里的话语很显然地具有宗教启示的神秘主义色彩,诺瓦利斯在梦中看到了离去爱人的重生,因此得到救赎,同时《夜颂》的结构也在此处发生了转折,由向下沉转而为向上升。

这种宗教性质的得救拯救了诺瓦利斯抑郁的精神,却也让他陷入一种狂喜与迷乱之中。他的诗也由一个平静的梦变成癫狂的意识。在后三部分的写作之中,诺瓦利斯的内向化更加鲜明,尤其是在他感受到爱人的重生之后,这种内向性变得具有自我的意识,他不再满足于偏僻遥远的一隅,而开始对于光发起攻击。诗人重新书写了《圣经》中耶稣的故事,把耶稣的复活和他的死亡紧密联系,没有死亡的黑暗就不会迎来新生的欢喜,诗人在其中找到了面对死亡的勇气和面对爱人离去的坦然。就此,也能看出,诺瓦利斯笔下的“死亡”和“黑夜”的背后,有着新的太阳,这也是他自我相信的源泉。在诺瓦利斯的思想中,既然存在新的太阳,那么他笔下的光也就不具有大部分文本中的救赎功能,这个陈旧的光在诺瓦利斯笔下傲慢又刻薄,斤斤计较又贪得无厌,甚至诺瓦利斯在最后的部分高呼要远离光。这也替代了最初光抛弃他们的一个态度,而变成了一种主动的叛逆与出走。

沿着这种思路,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一个获得救赎、越发坚定的诺瓦利斯,更能够发现在这一过程中诺瓦利斯逐渐了解自己的内心,他不是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他内心的能量,而是在漫长的思考和徘徊中,一点点了解自己,最后他明确地摸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他同样因为另一个自己而得救,他自己治愈自己的心疾。最终他因为相信并爱着自己创造的新的太阳,才以与开篇完全不同的姿态开始进入对光的反抗。

三、结语

《夜颂》自未婚妻索菲去世,1799年开始写作,到1800年8月才正式完稿发表。诺瓦利斯的这篇作品虽然篇幅不长,却记录了他在人生绝境中慢慢寻找自我解脱之道的过程。这一过程中诺瓦利斯与其内心逐渐和解共鸣,而这种内向化的特点也奠定了诺瓦利斯后期写作的主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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