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泽让闼的小说创作
2021-11-02张宗福
张宗福
泽让闼是一个勤于笔耕的人,他的名字与他的小说都自然为人熟知。近年来,他的小说频繁的在《民族文学》《西藏文学》《四川文学》《草地》等刊物上发表。泽让闼的小说有很高的辨识度,他的小说中的人和事,都与藏地发生着深刻的联系,这些人和事都由内而外散发着浓郁的藏文化气息。与此同时,作家对现实生活中如何保持人的本性,如何正确处理婚恋关系,如何维系人伦价值等问题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思考。他的小说注重生活场景的呈现,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注重结构的精巧与圆融。总的说来,泽让闼小说的民族特色鲜明、审美价值很高,能够感染人、打动人。
泽让闼是一位藏族作家,他熟悉的生活自然是生养他的藏地,在他发表的十余篇小说中,无一不是对藏地的人和事的书写,因而在阅读他的小说时,扑面而来的就是藏文化气息。如《磨坊》(《草地》2015.5期)中夺吉泽茸与卓玛的爱情始于磨坊的对歌,对歌这一形式及歌词的内容所呈现的都是藏地的民族风情,最后两人的感情又在磨坊里得到升华。中间穿插了两个故事都与藏地的民间故事、习俗都有一定的关系。一是旺钦的妻子死了后,他到寺院里找“疯子卦师”禳解,然后在“痴人”的帮助下,将他的妻子重新安葬,平息诡异之事。二是磨坊中自杀的女子变成黑驴的故事。《一匹叫江洛的马死去》中围绕被放生的“江洛”展开故事。先秦时期,我国就有正月初一放生的习俗。《列子﹒说符篇》载:“正旦放生,示有恩也。”佛教传入中国后,大力提倡放生,并与原有的放生习俗相结合,演变成佛教的独特法会——放生会。放生是佛教对不杀生思想的进一步弘扬,是慈、悲、喜、舍四无量心的集中体现。因此,小说中的扎西将放生后又被摔死的“江洛”的皮和肉拿去卖掉,他的行为是违犯禁忌的,因此遭到父母的反对。泽让闼小说的这些书写比比皆是,这里就不再一一列举。
泽让闼常谈及自己的现实遭遇与生活中的无奈,当然也正是生活中的种种不平之事激发了他的才华。从很大程度上说,泽让闼是一个精神贵族。从师范校读书期间,他就开始发表文章,毕业之后,向教育局写信,请求到松潘最艰苦的毛尔盖工作,成为同学与同事的饭后茶余的笑谈,但他在那里一呆就是十一个年头,学会了读书与写作,获得了丰富的精神食粮,使他的精神世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在毛尔盖这样的环境里,自然环境恶劣,生活条件艰苦,有时也难免陷入人世纷争,甚至遭到现实的挤压,但作家认为,无论如何,人都要保持他的本性,保持他的精神上的高贵。关于这一点,泽让闼在他的具有象征意义的短篇小说《我本自由》(《草地》2007.5期)中表达的非常充分。小说的主角是一匹血统高贵、生性自由、心高气傲的马,它有过梦想、有过爱情、有过自由自在的生活,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它遭遇被人偷盗、买卖、驯化、甚至虐待,最终沦落为赛马场上输赢的工具,尽管如此,它始终不忘它的本性,在逼近赛马场终点,它的主人欣喜狂叫之时,它却猛然急刹,以一种悲壮的方式完成肉身的终结和灵魂的飞升,最后发出“我本自由”的呐喊。这篇小说有深刻的象征意义,人与马在小说中形成同构关系,人在现实中的遭遇与马的遭遇也存在着相似性,但无论如何,人都要保持其自由的本性,当然这也是作家骨子里的东西,即便“肉身终结”、“灵魂飞升”,也要保持精神上的高贵。人的自由天性是无法压制的,作家对此深信不疑。短篇小说《远去的摩托声》(《西藏文学》2010.5期)中的“我”多少带有一点自传色彩,小说中的“我”从小喜欢绘画,后来考上了师范校,学校等“我”毕业后保送到省美术学院进修三年,然后回来任教。殊不知,由于校长不幸去世,保送也调包,“我”感到气愤、无奈,这件事却激发了自己不服输的傲气,绘画的兴趣并未因此湮灭。毕业之后,“我”又主动申请到离家将近两百公里的地方工作,这里有全县最大的寺院,正好拜师学习唐卡画,于是,“我”就结识了僧人夕让,由于年龄相仿,“我们”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受“我”的感染,夕让欣赏“我”的无拘无束的性格,向往“我”自由潇洒的生活,他最终选择还俗,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在小说中,“远去的摩托声”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它是对人的自由天性的召唤与释放。
面对复杂的现實生活,个人的力量是很微小的,要保持人的本性、保持精神上的高贵是十分困难的,特别是那些出身卑微、境遇艰辛的小人物,他们往往被生活的巨浪抛来掷去,更容易迷失自己,这类小人物也往往引起作家的关注。作家在短篇小说《直立行走的虾》(《四川文学》2020.4期)中塑造了一个差一点被生活巨浪吞噬的人物。身体羸弱的莽麦被一个姑娘撞了一下,就瘫软在地上,不再起来,因此,“马尾子”叫他“齐木洛念”。“齐木”,指的是水里那些侧身弓腰、蠕蠕而动、大小如剪下来的碎指甲般的河虾。“洛念”,是说它们软塌塌直不起腰身、倒头大睡的样子。“齐木洛念”常用来挖苦那些懒洋洋、浑身无力、坐没坐相、像没长骨头的人。曾几何时,人们发现可以从河谷中挖出黄金,这片土地上的主人都摇身一变成为金老板,草甸被撕碎、分解,随之消失的还有从初春开到秋末的花朵,自然生态遭到严重的破坏。由于周围的年轻人经不住黄金的诱惑而辍学,成为背沙淘金的“马尾子”,出于各种压力,成绩优良的莽麦也不得不放弃学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莽麦在肉体与精神上已达到承受的极限,从瘫软在地的那一刻起,他开始了对自我的思考,他还是选择上学:“他俯下身喝水的时候,看到水底有几只细小的河虾在游动,立刻想起刚才的绰号。他见那些河虾随水纹波动轻轻游走,其中一只奋力摇动,身子竟然立了起来。莽麦心里震动,发誓般地默默对自己说:即使我是他们眼中的一只河虾,那也要奋然游动,直立行走。”莽麦个人力量虽然微小,但他却认定了自己的生活方向,他要实现自我价值。
在作家看来,无论何时何地,人都不能在物欲横流中迷失方向,不能被金钱遮住眼睛。短篇小说《一匹叫江洛的马死去》(《民族文学》2019.5期)中的“江洛”是一匹被放生的马,摔死之后,又被扎西将马肉卖给不法商贩做牛肉干,将马皮卖给张皮匠。在彭措和卓洛的眼里,“江洛”放生后,已经是山神的家畜,即便是小偷也不会在放生的家畜身上打主意,扎西的行为犯了大忌。在“江洛”的肉被卖掉之后,发生的接二连三的事情,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扎西在路上发生了车祸,撞伤老大爷,卖马肉的钱和身上的钱全被掏空,真是得不偿失,摩托车也被伤者家属扣下,双方在争执中动手,扎西不小心打了警察,又被拘留,他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彭措因为扎西的行为喝得酩酊大醉,摔倒在污水之中,生死未卜。在回家的途中,扎西发现了污水中的彭措已经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向神灵祈祷。小说写到:“恍惚中,他透过灯光的炫影,看见英武的山神骑着神骏的江洛,神情安详而又光芒万丈地从他面前走过。”在这里,作家呼唤的是作为人的文化价值的回归,在作家看来,任何通过违背文化价值与做人的底线来换取财富的行为都是不可取的,是十分有害的。
短篇小说《新桃旧符》(《民族文学》2020.2期)叙写新年即将来临之际,贡波和妻子勒么措在白天忙着备办年货,而在晚上又要忙着照顾亲戚。傍晚时分,舅舅旺嘉与舅母嘎梅来到贡波家,他们之间的话题围绕贡波表妹的婚事展开,舅舅与舅母虽在言语上多有不合之處,但他们的争吵总是充满人间烟火之气。勒么措的叔叔扎巴和他的儿子桑培稍后来到贡波家。由于旺嘉和扎巴不仅有亲戚关系,而且是老熟人,因此,一见面就开始斗嘴,语带机锋,毫不相让,使气氛异常喧闹、其乐融融。华青次仁一家四口一到贡波家,就在门口烧纸、熏香,从而引出阿依嬷嬷一家的故事。阿依嬷嬷和她婆婆的关系、儿子的关系都陷入冤冤相报、恶意相向的死循环,在“新桃旧符”之际,被儿子撞倒在地而悲惨死去。小说揭示了不同的亲情关系、人伦关系给人们带来的命运是完全不同的。
从《夕阳下》(《草地》)到《飘逝的情歌》(《西藏文学》2010.3期),从《磨坊》(《草地》2015.5期)到《冰冷的月》(见同名小说集,四川民族出版社,2015.06),泽让闼从不同的角度表现婚恋主题。《夕阳下》叙写放牧归来的桑吉意外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他的命运会也因此而改变,他以在草原上策马狂奔的方式宣泄内心的喜悦与激动。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桑吉将如何面对心爱的贡秋措,即将前往省城读书,现实的阻隔使两个人的感情面临考验。贡秋措为了桑吉的前途打算放弃这段感情,而桑吉为了与贡秋措的感情也想放弃去省城读书的机会,一番纠结之后,桑吉决定毕业之后回到故乡回到心爱的人身旁。《飘逝的情歌》写的是索郞夺吉与拉姆之间的感情纠葛,小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忧伤。索郞夺吉与拉姆将婚期定在春节,就在婚期前的一次远足,拉姆却爱上了贫穷、善良、勤劳、孝顺的退伍军人。在拉姆踏上远嫁的途中,索郞夺吉拦住马队,各种情绪一时涌上心头,但他最终选择的是对拉姆的祝福。
《磨坊》叙写了夺吉泽茸与卓玛的爱情故事。夺吉泽茸与卓玛从最初相识到磨坊的对歌,两个年轻的心紧紧连在一起,然而,夺吉泽茸的母亲并不赞成他和卓玛的婚姻,他的母亲好强泼辣,没有和他商量,就与世交的女儿定亲,而夺吉泽茸认定卓玛是他的真爱,这是他们之间一切矛盾的开端。在夺吉泽茸与卓玛成婚之后,他的母亲总是对卓玛事事都看不顺眼,处处使绊,她们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小说选取了磨坊作为特定的场景,在磨坊,夺吉泽茸与卓玛通过对歌表露心迹,深深相爱。这个磨坊又是曾经闹过鬼的地方,曾经有一个姑娘因父母逼婚,反抗未果,在这里上吊自杀,因此,这里也成为不祥之地,奇异的鬼怪故事也从这里演绎。旺钦的妻子到树林里背柴,在暗冰上滑倒,颈椎被压断而死,奇怪的事情接踵而至,这使整个村子都弥漫着一种恐惧的气氛。卓玛是一个十分胆小的女人,一个人到老磨坊磨面,势必想到这些恐怖的事情,再加上磨坊里发生的吊死鬼的怪事,磨坊里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让卓玛愈加害怕,而就在这时,夺吉泽茸出现在磨坊。作家深信,真爱弥足珍贵,它可以冲破任何艰难险阻,因此,作家在小说结尾处对这种真爱进行了诗意的升华:“夺吉泽茸将卓玛的袍子展开当垫子,自己的袍子盖在身上做被子。他们相拥而卧,舒适地躺在温暖的火塘边。磨坊里,火光摇曳。河谷间,水声空灵。他们闻着彼此身上糌粑和松脂的香味,缠绵中的温暖驱散了老磨坊的冰冷和孤寂。”
而中篇小说《冰冷的月》中的华尔丹、梅朵拉姆、扎西江措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就当地的风俗而言,抢亲本身是无可厚非的,然而,如果抢亲使风俗变了味,并且超越了人伦价值底线,那么就会酿成人间悲剧。大年初四的晚上,华尔丹在人们祝福的舞狮活动中,抢走了与他心心相印、魂牵梦绕的梅朵拉姆,两个相爱的人好像开始了他们的幸福旅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出于对他的弟弟扎西江措的怜悯,华尔丹忍痛割爱,将梅朵拉姆让给了扎西江措。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梅朵拉姆一下子坠入可怕的噩梦,她经历了痛苦的情感煎熬,她忘不了华尔丹,却又不知不觉地爱上扎西江措。在他们复杂的情感纠葛中,华尔丹悔恨交加、旧情难忘,醉酒之后越过底线,致使梅朵拉姆怀孕,而扎西江措备受精神煎熬,当他得知华尔丹与梅朵拉姆的关系后,狂怒之下的他又使梅朵拉姆流产。超越人伦关系的扭曲变形的爱,必然引发人间悲剧,酒醉之后的华尔丹误杀自己深爱的弟弟,然后绝望自杀,而梅朵拉姆跳河自杀,被人救起,遁入空门。小说围绕这种复杂情感有序展开,把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写得层次分明、起伏有致,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由于泽让闼的生活基础深厚坚实,他小说中所呈现的生活场景就格外鲜活、生动。小说《直立行走的虾》对“马尾子”背沙淘金作了这样的描写:“莽麦满脸尘土,咬着牙,憋着气,蒙头赶路,身上的背篓有千斤重。背篓里尽管用袋子缝了一层,但还是淅淅沥沥地滴着水,屁股以下的潮湿混着泥黄,看上去像个拉痢疾很严重的病人。”作家对淘金者的生活是进行过深入细致的了解过的,因此小说中的这些描写总是让人身临其境之感的。在小说《磨坊》中夺吉泽茸与卓玛对歌具有风俗画的特征,恋人之间通过歌声表达爱意,并展示了人物心理的微妙变化。泽让闼小说中的人物语言往往是从生活中精心提炼出来的,因而用人物语言来展示的生活场景总是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小说《新桃旧符》旺嘉与扎巴的对话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听说你要来,可天黑了还不见人影。我还在想,你们是不是要把街上的东西全都买下来呢。扎巴人还没进门,就听旺嘉高声笑道。‘我倒是想买,可人家不肯卖,全都忙着关门了。扎巴爽朗大笑,叉开五指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怎么过年才想起请客,房子不是完工好几个月了吗?挤着热闹是不是?旺嘉笑着说。‘我就在等过年嘛。……新房子嘛,就要热热闹闹,有歌有舞,娱神娱人,天人共乐。扎巴的好口才远近闻名,即使嬉笑怒骂,也能让听者享受,闻者点头。‘都说你能言善道,是因为偷吃了鹦鹉肉,我看不假。旺嘉说。‘我的好兄弟,我哪里需要吃什么鹦鹉肉,只要一张嘴,舌上自然会绽出八瓣莲花。‘还好你不是脚踩八瓣莲花,头顶八副金轮,不然我只有对你顶礼膜拜了。‘来来来,让扎巴大活佛给你加持一下。扎巴说着,伸开右手去给旺嘉摸顶。‘拿开你的臭手。乌鸦不知道自己叫声晦气,还学喜鹊报喜。旺嘉在扎巴的手上打了一巴掌说。……因此两人见面就斗嘴,且机锋相对,毫不相让,惹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旺嘉与扎巴的对话使这一生活场景立刻鲜活起来。这类例子在泽让闼小说中还有很多,不再一一列举。
泽让闼小说还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他在小说中塑造的人物都是比较丰满的。如《阿克拉杰》中的丹增郎杰与桑吾。毕业之后的丹增郎杰被分配到乡卫生院工作,由于自己的吃苦耐劳,刻苦钻研,后来成为受人尊敬的“阿克拉杰”。丹增郎杰与桑吾之间发生了许多有趣的故事,而小说以这些故事展开。桑吾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是与丹增郎杰一墙之隔的邻居,两个人的关系本来还算融洽。丹增郎杰去桑吾家给他输液,无意中发现了自己丢失的高压锅,两人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面对桑吾的若无其事,丹增郎杰越发生气,借输液之机,报复桑吾,转而一念,他是一个医生,医生的仁心最终战胜了个人的私心。精彩的心理描绘使人物的内心世界更加丰富。另外,以人物对话来塑造人物的性格,也是这篇小说的一大特色,如以被活佛加持过的那瓶酒展开的那一场对话,把桑吾夫妻的性格特征鲜活地呈现出来。《赎》(《民族文学》2013.4期)讲的是一篇关于救赎的故事。珠么措的儿子偷了勒姆家的牛,尽管通过赔礼道歉,拿钱赎人,了结此事,但年轻气盛、生性泼辣的勒姆仍然不依不饶,在砍柴的路上对珠么措百般羞辱,撕扯打闹,幸好她的丈夫出面加以阻止,否则,将一发不可收拾。哪知世事难料,勒姆的儿子长大之后,又去偷了珠么措家的牛,她也拿钱赎人、赔礼道歉,而且还准备接受羞辱,而珠么措却事先准备好丰盛的食物等待勒姆的到来,并且制止儿子的报复行为。小说以对比的手法成功塑造了两个女人的性格,慈爱、宽容、善良使人性得到救赎。如《直立行走的虾》中的莽麦,《远去的摩托声》中的夕让,《飘逝的情歌》中的索郞夺吉和拉姆,《磨坊》中的夺吉泽茸与卓玛,《新桃旧符》中的贡波、勒么措、旺嘉、扎巴、华青次仁,《冰冷的月》中的华尔丹、梅朵拉姆、扎西江措等,都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短篇小说的谋篇布局尤其重要,泽让闼的每一篇小说都进行了精心布局,小说的结构十分精巧,如《夕阳下》围绕主人公桑吉接到录取通知书展开故事,可以说,一封录取通知书如一块石头在桑吉与贡秋措的感情里激起千层浪,小说以两人情感的微妙变化为线索进行书写,小说叙事线索清晰,结构精巧,行文波澜起伏,颇为精致。如《飘逝的情歌》同样追求结构的精巧与圆融。仓央嘉措情诗中有这样的诗句:“涉水渡河的忧愁。船夫为你解除。/情人离去的悲伤,有谁帮你消解。”题记暗含主人公将要遭遇“情人离去的悲伤”。小说以情歌开头:“送别情人的第二天,整个城市空了一半。/城市怎么会空呢?想是我的心儿空了一半。”在平日里,索郞夺吉喜欢用欢快的、无忧无虑的调子哼唱这首情歌。当他再一次踏入拉姆的家门时,从家里异常的气氛里,索郞夺吉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小说以索郞夺吉的预感展开故事,在树林里的一次不期而遇,谜底被完全揭开。在去其尔谐修公路的那段日子,耿桑嘉的不幸激起了拉姆的怜悯,拉姆爱上了他。小说有条不紊地叙写了这种复杂情感。在拉姆出嫁的途中,索郞夺吉拦下马队,所有悲苦涌上心头,他强忍着悲伤,将“尕吾”送给拉姆,并对拉姆予以祝福。小说的结尾,索郞夺吉用满怀相思、无限惆怅的调子,反复唱着那首情歌,与小说的开头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这种对比中,人们才会更加强烈地感受“情人离去的悲伤”。小说的首尾照应,结构圆融。如《一匹叫江洛的马死去》围绕被放生的“江洛”死去而展开故事,彭措和卓洛认为,放生的江洛是山神的家畜,死去之后自有它的去处,而他们的儿子扎西却不顾禁忌,将“江洛”的肉和皮都卖掉了。可以说,他们之间矛盾冲突是不可调和的。作家以“江洛”被放生、死去、肉和皮被卖掉为,以扎西对死去“江洛”的種种行为和彭措的极力阻止、扎西卖掉“江洛”之后发生的事情来谋篇布局、设置情节,这样就使小说的结构紧凑精巧、叙事相对集中。如《新桃旧符》则是用对比的手法来结构全篇的,小说将贡波的舅舅、舅母、勒么措的叔叔以及贡波的兄弟到他们家的不同情况进行对比,呈现生活场景,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小说涉及的人物、事件较多,不同人物相继登场,活灵活现,跃然纸上,叙事线索脉络清楚,层次分明,契合事件发生的内在逻辑。《赎》的构思也相当精巧,通过两个偷牛贼被赎的不同方式而产生的不同效果的对比结构全篇,前一种方式是通过金钱赎人,这种方式换来的是报复的恶性循环,后一种方式则是慈爱、宽容、善良,这种方式最终实现人心的拯救与人性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