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土司官寨幽思

甘国栋

人生路漫漫，岁月长悠悠。

每个人在漫长的岁月里，总会在某个环境、某些时间，经历、感受些令自己永生难忘的事情，每当忆及便不禁触发无尽的情思，虽时过境迁，却终生难忘！于我而言，金川县周山土司官寨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资料显示：“周山”，嘉绒语意为“六角碉”。周山土司官寨，位于刷（经寺）丹（巴）公路通向卡拉足沟内的公路右边，是解放前经日旁梁子来往金川县城方向的必经之地。其全称为“周山朱姆宫”——意为六角母龙官寨，属今集沐乡周山村，占地4227平方米，现仅存余经堂以及建于周山官寨北园为木石结构，外呈六角锥体、内呈圆锥体、共13层、通高39米的六角石碉楼。

当时光上溯到1975年暑假，同任民办教师的我和兄弟乾志，就曾与这座周山土司官寨有过一次“不期而遇”。早就听说离家12公里的周山沟内小河里有味美的冷水鱼（裸鲤），于是我们上午便骑着自行车，带着借来的一副“扣网”前去一试。

一到周山，便沿着大金森工局修建的至卡拉足的林区公路上行。进沟不久，周山土司官寨便进入眼帘——一座六角碉楼拔地而起，直刺苍穹；周围一座座以石头砌成的二至三层的藏式民居，“众星捧月”般围着六角碉依山势分布，特色鲜明。房舍周围的梨树、花椒树、白杨树和竹林郁郁葱葱，乌鸦、喜鹊在村子上空盘旋、鸣叫，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继续前行，是当年森工局流送砍伐原木的一座拦水挡木旧水闸，其拦蓄的河水宛若小湖泊，水色湛蓝，平静如镜，还不时有鱼儿蹦出水面。于是我们挽起裤腿，趁着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下到刺骨的水中“作业”。

按照分工，由有打鱼经验的兄弟撒网。只见他左手抓住网纲、拉紧网尾，右手挽住宽大网口的一角，弯下腰身，使足劲头，呈顺时针方向朝上方撒开渔网，使其在铅坠的重力下，齐刷刷地成圆形“扣”向水面，顿时水花飞溅。少顷，网内即溅起水珠，继而有鱼跃出水面；乾志赶紧小心翼翼地慢收渔网，慢慢提起渔网，收紧网口后迅速提出水面，放到岸边收捡“战利品”。我赶紧取来水桶，将鱼儿从网兜里抓出来放入其中，虽然都是不大的冷水鱼，但一网竟然有20多条，堪称开了个好头。之后，又改换位置，接连下了两网，仍是“出手不空”。至上游流水平缓处下网，也是“网网见鱼”，直至太阳偏西，“见好就收”的我们，才满怀喜悦原路返回。

虽然当时未及趋前仔细观赏周山土司官寨，但每每忆及在那里捕鱼之情趣，总会让人兴致盎然、心旷神怡！

光阴荏苒，岁月不居。当近40多年的时光似“弹指一挥间”，2017年清明节假期，为观赏已近“尾声”的金川梨花景观，我和乾香搭乘儿子驾驶的小车，又与云翠、元琦一道，经双江口电站桥隧相连的绕坝路下行，自新建于根扎村处的大桥跨过大金川江，“如约而至”周山土司官寨一游。

小车在一段坡陡、路窄、弯急的公路上爬行，直到跨过小河停稳后，我们走下车来，站在公路边上远眺，得以将土司官寨尽收眼底。今日的土司官寨早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气势，除了那更为老旧的六角古碉还孤孤单单耸立在那，好像在向世人述说着历史，这里除了曾有过的权力象征之外，就仅留下那间供土司及家人转经的老经堂。昔日依山而建石头砌墙的房屋，大多拆建、新修，“容颜”鲜艳醒目。当年我们打鱼的水闸已随着森工的转产不见了踪影，其下方新建的一座水电站正源源不断地输送出电流，造福民众。过往民居的周边依旧，但耕地面积似有所缩减，春播早已完成，覆盖的地膜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土地边角地带栽种着梨树、樱桃树、花椒树以及树冠高大的核桃树……在金川县新咱沟口以下，“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胜景已近尾声，此地因“温差”而延迟绽放的梨花虽略显稀疏，但在绿叶映衬下，依然白得那么晶莹、水灵、纯洁和耀眼，格外赏心悦目、惹人怜爱。我和康平翻过石坎，在地边几株别有韵致的梨花前观赏，还回到公路边合影，以留下“今日周山官寨”的珍贵镜头。

之后，随着正凝神仰望左侧峭壁的康平一句“那不就是沙尔木水渠”的惊叹，让我们萌生了进沟内一睹渠首的强烈冲动。

与我当农民时同属庆宁公社（乡）五大队（新沙村）的沙尔木生产队，绝大多数村民都住在半山腰形如“草帽”的山包周围。那里纯属“靠天吃饭”，人畜饮水除各户下雨时“搜集、储存”一些外，全要到金川江边取水并靠人用木桶背或牛驮回。为此，在“大寨精神”的感召下，在沙尔、庆宁两个公社开工同修“团结渠”的鼓舞下，决定统筹一个大队之力，开建流经周山土司官寨对面陡峭山崖的沙尔木水渠。我那年过五旬的老父，亦被派来修建这条水渠。

进沟约7公里，我们便下车到小河边的“渠首”踏勘。这里山势渐趋平坦，过往的渠首如今已被混凝土堤坝所取代，它能更有效地截断小河、分配水流，为防止山上落石掩埋沟渠，一些渠段已改为水泥衬沟，以水泥板为盖。

向沟口方向远望，则两山猛然收窄，山势陡峭……看到如此险峻的地形地貌，令我不得不佩服先辈们的智慧，他们当年在官寨山崖对面劳动的场景幻化在我的脑海中。

清晨，一群穿着羊皮褂子或补丁衣裤的男性社员，肩扛钢钎、十字镐、大锤，背着炸药、水泥、砂石，弓着腰，拉着荆棘，汗流浃背地攀爬到高坡的工地上，凭着固定在坡上或凸出岩石上很细的绳子作保险绳，在陡峭的山岩上掘边坡、打炮眼、撬岩石、炸沟面、掏渠沟。起风了，沙尘迷蒙住眼帘；骄阳下，汗水串串洒落；暴雨中，借着岩石遮蔽；渴了，喝一口自己用瓶子装的冷水润润喉咙（我还专门为父亲找了一个军用水壶，据说那就是其伙伴们中的“高档装备”了）；饿了，啃吃随身带上山的玉米馍馍充饥。直到太阳西下，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满面尘土烟灰色”般回到在周山粮站借住的房子里；草草吃罢晚饭，就躺在简陋的床上休息。这样的劳作持续了数年，修渠人不仅每天都需付出身心、体力的代价，还时刻面临生死的严峻考验，期间有三位社员就不幸付出了宝贵的生命，令人扼腕。

当时，每隔十天才能休息一天的父亲，也只有回到远在12公里外的家里，才能见到心愛的孙子，也才会吃到母亲和乾香煮的饭。好在，在漫长修沟的岁月里，他结交了周山粮站唐正忠这位很要好的朋友，才时不时有了个走动、交流的去处。

忆及此，一种深沉的慨叹、莫名的纠结油然而生。

思绪回到现实，我们三人默默地坐在缓缓下行的小车上，寻看那条似腰带般依山势蜿蜒延伸的水渠，见识其地势的陡峭与险峻，想象其工程的浩大与艰难，赞叹其修建者惊人的毅力和付出的代价，纪念其修建者的不朽功劳，也聊以表达对同为“修渠人”的敬爱和对父亲深切的怀念。

及至返抵官寨前的公路边，我们又下车，回首凝视那座高耸于土司官寨数百年的石碉楼，它曾守望见证过那批不畏艰险忘我劳动的修渠人的付出与功绩。深情仰望那条流经官寨对面山腰直至金川江畔山崖视线尽头的水渠，此前为先辈历经艰辛而萌生的纠结，逐渐被这涌动的“生命之水、幸福之水”所化解。于是，感到释怀的我们，启程返回马尔康。

由此，我深切的感悟到：但凡人生，总是悲喜交织、得失相间。人来到这个世界，等待你的并非总是鲜花和坦途，承受苦难和挫折也是必修的内容。故而，怡然与感伤，实乃人之常情。“情随事迁”，回味往事，迎来的未必都是雨露阳光；其间虽有愉悦、欢快，但也难免夹杂些许伤感、惆怅。面临后者，善为人者，应当理性应对，清“火”减“压”，自我“疗伤”，善于“释放”，静心顺气，大度开朗。

责任编校：郭远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