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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棵树

2021-11-02马及时

草地 2021年5期
关键词:特刊都江堰诗人

马及时

记性也会衰老?记性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喂,拿个手机到处找手机的老头子,前几天的事你就忘了?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你为啥又记得那么清楚呢?

人呵,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花白的脑袋正事不装,装的尽是些“口罩、肉价、牙齿、步数、核酸”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末斜倚茶庄窗口,正悠闲地望着临街风景,独自衰老忧伤时,好友王富祥来求我,为他的新诗集《越过夏天的地界》写点文字。

大惊失色!因为性格内向和身体原因,搁笔已经多年了,就像一支刚用完的牙膏,牙刷硬要再刷一次牙,咋办呢?挤吧、挤吧,当友谊累积到一定的高度,有些事真的不忍心拒绝。

好,我就东拉西扯地写些陈年旧事呗。

初识王富祥大约是1990年左右。一日,两个戴眼镜的青年,寻到杨柳河边建筑公司我那极其简陋的家中,两人都是《都江堰报》的编辑记者,他们说,一是来看我,二是为报社副刊约稿。

我暗自好笑,木匠也有人看?

两个青涩味犹存的青年,略高些的笔名叫晨叶,据说是都江堰写爱情诗的绝顶高手;略矮些、但肯定超过1米7的人就叫王富祥了,他也是个诗人。

都江堰的诗人非常客气,两人的屁股连凳子也不肯坐,就站在我家门口的阶沿上说:“马老师,久闻大名,我在田明书老师那里听说过你。”

这是王富祥在说话。我当时就大吃一惊,很难想象,身材苗条如少女的他,居然会发出那么震耳朵的声音,而且那双镜片后闪闪发光的黑眼睛,还有点射人。

那天,王富祥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因为他的清癯,因为他的精神抖擞,更因为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给我留下了——一棵树一样的背影。

王富祥调到《都江堰报》之前在长江造林局工作,是个工作在大山、大江、大森林边的青年诗人,难怪他给我留下了一棵树一样的背影。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叫《古堰文坛四棵树》,写的是都江堰文坛四个青年才俊:诗人王国平、马明林,小说家黎民泰、刘平。我将这篇文章取名《又一棵樹》,只是觉得王富祥的背影像一棵树而已,绝对没有位列第五棵树的意思。

前面王富祥说的田明书是个诗人,一个热情洋溢的林业文学组织工作者。因为田明书,我加入了林业文学协会,那些年与田明书的书信交往中,我曾零星地读过王富祥几首早期的诗作,印象颇深,比如这首《年轮》:

靠近山梁肩颈处,有一片冷杉林

常年云遮雾绕,空气稀薄

树林是这里的唯一见证者

收藏着闪电的裂纹

收藏着月亮的镁光灯

收藏着雪花的表情

收藏着虎皮的纹身

所有这些,就是这片冷杉林的全部积蓄

树干越粗壮,内心的阅历就越丰富

这首清冷的短作,之所以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因为我曾在阿坝州的映秀、马尔康、理县、汶川县打零工和当木匠,前后整整待了5年多。

初进阿坝山区时我才19岁,是个深夜还会想妈妈的年纪。5年多的日子里我写了8本日记,可惜后来都丢了。那种身在异乡,抬头窗外高山冷月,举目但见茫茫森林的孤苦岁月,被王富祥的一片冷杉林,被“云遮雾绕,空气稀薄”的森林诗意激活了。

一首《年轮》,唤醒了我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那段青春岁月。

1993年《青城文荟》杂志社与都江堰报社合并,于是我由一家文学杂志的编辑,变成了报社的编辑并与王富祥成了同事。

2001年底,报社筹办彩色“生态·文化·旅游”特刊,由总编助理王富祥挂帅。当时我正在办离岗待退手续,王富祥来找我:“马老师,你要来扎起哟,虽然内退不能当部主任了,您就来特刊部做大总管吧!”

后来,这份以山水风光、历史文化、民风民俗为基调的彩色对开大报,办得非常出色,不但为《都江堰报》首获“四川省一级报纸”立下头功,而且官民都喜欢看。据说,市上某单位有个副科长,周一上班突然大发脾气:“哪个把周四的《都江堰报》特刊给我拿了?看了不还给我,仅防我给他喷燃火!”

当然功劳不在我,而是特刊部招募了几个能人:青年作家王国平、黎民泰、宋刚,外加一个优秀少女任路,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个团队遇到了一个非常能干的牵头人王富祥。

这里重放一段存贮在脑袋里的历史视频:

每周一上午特刊部开选题论证会。几个采编人员挤在两排大沙发上一边喝热茶,一边东拉西扯,偶尔开几句荤玩笑。待王富祥推门进来坐稳后,大家七嘴八舌,一边深挖新选题,一边将都江堰的历史文化、山水风光、民风民俗、奇闻旧事慢慢梳理。

特刊部选题论证会从来不会超过40分钟。

王富祥不停埋头记录,间或插几句打有标点符号的短话。约半小时左右,下期栏目确定和选题就有了雏形,待新选题分派完后,王富祥潇洒地把钢笔往耳朵上一夹,轻轻扶一下眼镜架,大声说:“就这样,抓紧时间弄,我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大家早点交稿,最迟周三上午上班前,把稿子交给马老师,上午改,下午组版,周四一早出报。”

说罢,王富祥把耳朵上的钢笔摘下来,往笔记本里一夹,大吼一声:“散会。”

太“巴适”了。上班不点名、不开40分钟以上的会、不坐班,特刊部的工作就只有王富祥说的五个字:“抓紧时间弄。”

那五个快乐的字,最后一个字的发音,是青城山土话的“聋”字,语气特别的沉重。时至今日,王富祥的那个“弄”字,有时还在我耳边突然炸响。

对于王国平、黎民泰等才子型作家来说,他们永远不会忘记青城山宾馆3楼2号那个聚会地点,那个带卫生间、大彩电、大沙发的大套间。

不算长也不算太短的特刊部工作,每个编辑记者都挣了一摞全国、四川省、成都市新闻奖和副刊奖,从一等奖到三等奖……

可以说,这是几个作家上班和写作生涯中,最潇洒快乐的一段岁月。

人与人之间的称呼,是个十分复杂的社会问题,特别是同在一个单位上班。李老二和张老三就是这样,因为是知根知底的毛根儿朋友,两人从小就随便惯了,单位上一见面就“李扯火”“张乱差”地一阵乱喊。

岂料39岁那年,李老二突然被组织部公示了。第二天上班两人电梯里一碰面,张老三脸一红,平日喊惯的“李扯火”几个字,瞬间就被吓进了肚脐儿里。

张老三因此被称呼苦苦折磨。头天喊李局,还遭到了李老二的训斥:“张老三,你娃见外嗦。”但全单位的人都改口喊“李局”了,张老三怎敢乱喊?

王富祥就不一样了,起先我喊“小王”,是因为他也是编辑、记者。但刚喊不久他就提编委了,领导的称呼前面岂能加个“小”字,于是我将碰面时的招呼改为点脑壳。

好纠结。还好,王富祥很快就提总编助理、副总编了,于是称呼的苦恼迎刃而解,人前人后,我都理直气壮地大喊一声:“王总!”

王总对我的称呼却始终不变,碰见就喊“马老师”。后来由于特刊部组建,友谊在朝夕相处中渐渐升温,不知不觉中,他逐渐换掉“老师”二字,直呼“马二哥”了。再后来,他索性连“马”字也省略了。

于是我将他的“王”字藏起来,直呼“富祥”。

人与人之间的称呼,带着浓厚的社会属性,带着人们的感情色彩,带着一个人的体温,在眼角与嘴角之间微笑。

总想为富祥留下一些温暖的文字。不知为什么,读富祥的诗,除了一种阳光抚摸嫩叶的感觉外,还有一种绕不开的关于一棵树的身材的触动。

这棵清瘦而挺拔的树的根,深深地扎进青城山下黑色的泥土,当故乡的风吹来吹去的时候,这棵树上每一片摇晃的绿叶,都是诗人深情的吟唱。

噢,这个至今青春洋溢的大男人太特别了!他拥有与众不同的思维速度、快乐的社交能力、对待生活28岁的激情,以及动画片一般的哈哈大笑……

当然,还有长年保持的2尺1寸的腰。

那些裤长和腰围相等的男人,望着这样的腰围,表情相当复杂;而那些纱裙老往下滑的“唐腰”美女与这样的腰围站在一起,可以想象,也许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世界上最美的男人身材,当然属于一棵笔直的树。

不扯远了,还是回到诗人那些弥漫着森林气息的诗行中。先看这首短作《秋林》,顺手摘几行:

秋风刚刚梳过头顶

有些叶子开始枯黄

旁边风口上的那几株银杏

已经脱掉了一部分叶子

季节告诉我们

风华正茂的日子不多了

好在,树干的骨头

还笔直!没被风吹弯

偶然发现,一些身体差的男人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体状况,都爱写春天,“树叶绿了,花开了,开始谈恋爱了!”而那些身体特别强悍的男人,却又偏爱写枯萎的秋意。

诗人王富祥就爱这样写秋天。

《秋林》这首短诗中,有一行非常引人注目的诗,“树干的骨头还笔直!没被风吹弯”。富祥在报社的爱称是“骨感帅哥”,一个“骨”字,暴露了他身体精壮却偏爱写秋天的秘密。不过,这首小小的森林诗清丽奇巧,意象突兀,堪称富祥诗歌的简洁版。

再看这首《绿色的身世在秋天下葬》的前两段:

秋风之后,银杏树日渐清瘦

绿色的表情不断消失,过去的都成为过去

锁骨的四周,树皮上尽现苍老的皱纹

夏天渐行渐远

树林中有些鸟已经南下

空巢里,只是装着下午斜射的光阴

秋意太浓了,浓得“锁骨的四周,树皮上尽现苍老的皱纹”。

富祥的诗歌有着很自我的鲜明个性。《越过夏天的地界》中的诗,都不长,不故弄玄虚,清丽而含蓄,都是些质朴而纯粹的小诗,读起来不累,且余味悠长,有一种读诗如品二月新茶的感觉。

三首小小的诗,树脂芬芳的大森林气息弥漫在字里行间。

难怪,富祥远在长江造林局写诗的时候,就已成为新生代森林诗群的活跃成员。

生活像一本日历,不断地翻开新的一页:新的一天、新的相遇、新的阳光,总是给人以新的希望。

已经卸下管理岗位几年的富祥,某天,突然触电般有了“第二次初恋的冲动”。于是他拿起搁置了二十多年的诗笔,像16岁那年坐在教室里,凝望着窗外月光下的那棵树,大叫一声,写下了青春岁月初恋的第一行诗一樣。

鼠年伊始,他又为诗歌疯狂了!接二连三地,王富祥三个字,羞涩而快乐地挤进了二十多家期刊的目录……

当树叶间漏下的月色染亮窗棂的时候,那个穿越森林的诗人又回来了。

责任编校:郭远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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