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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人的“诗和远方”

2021-10-29李辽

法人 2021年10期
关键词:插秧机七星李德

李辽

60余年前,10万复转官兵怀着英雄主义精神挺进了北大荒“拓荒大会战”中,让一个个开荒点、一个个生产队如火种般遍布荒原。之后,他们的子女接过接力棒,让北大荒实现了从人拉肩扛到农业机械化,再到农业现代化的跨越,人迹罕至的莽莽荒原成为全国耕地面积最大、机械化程度最高的国有农场群。代代相传的北大荒人,到如今已是第三代,年轻人的科技农业梦已经生根发芽。

金秋九月,天空一碧如洗,北大荒的原野热闹非凡,等待收割的金色稻浪似在风中燃烧。《法人》记者踏上这片土地,在建三江七星农场采访了三代北大荒人的优秀代表。他们中的每一位都以各自视角见证了中国农业的变化。这变化,不仅是粮食的产量,更是生产方式的跃进和生产关系的转变。

初代北大荒人,亘古荒原上的长征

正值秋收时节,第一代北大荒人李德恩尽管已经92岁高龄,但每天仍要去家附近走一走,眺望那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看繁忙的收割机械在田间作业,这片他奉献了一生的土地总能唤起他无尽的遐思。

1958年,10万复转官兵挺进北大荒,戎装还来不及脱下,就积极投身到屯垦戍边之中。此时的李德恩29岁,军职是连长,部队任命他为营长的命令已下,但当党中央发出挺进黑土地、开发北大荒的号召时,他毅然放弃升职的机会,带着爱人和大女儿跟随队伍转业到北大荒,当起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用大盖帽、上衣、裤子装上种子,仅凭双手撒播小麦,把树杆削尖,在新翻的垄上点播大豆。

李德恩指着面前的稻田说:“当年这个地方都是树林和芦苇塘,塘里的水齐膝盖深,人一下去,鱼就会咬你的小腿。在水里走个把小时,还能抓住3斤鱼。”大自然让这第一批垦荒的人随时都冒着生命的危险。来北大荒之前,李德恩见过的狼都是一只一只的,但这里的狼和黑瞎子(黑熊)成群结队,成百上千,“因为有业务指标要完成,每天都玩命地千,回家晚了又有成群的狼恶狠狠地盯着你。”

他不由地感慨:“来北大荒的前10年,是最考验人的10年。”据他描述,这里的夏天除了刮风就是下雨,蚊子、瞎蠓和小咬三班倒,“特别是八九月份,每天脸上、脖子上、耳朵上都是大红包,这帮飞虫连头发缝中露出的头皮也不放过,用手挠破还会感染流脓,当时也没什么药,只能让卫生员抹点紫药水。这里没有一个人不受这‘三害’的侵扰。”

到了冬天,北大荒时常刮起“大烟炮”,暴风夹杂着雪粒快速翻飞,天昏地暗、一片迷茫,“可谓是见风雪、见世面”。李德恩的诙谐背后实则充满了艰辛,“顾全大局、无私奉献的北大荒精神,真的是被逼出来的”。

在北大荒,李德恩先后经历过3个农场。刚开始,他被分配到七星农场。当地老百姓中流传着一句话,“穷七星,富友谊”。“当时友谊农场机械化程度较高,拖拉机都是前苏联援助的,而对比七星农场,一个队只有一台拖拉机。”虽然脱下军装,可李德恩并没觉得自己离开了部队,军人那种敢打敢拼的冲劲依『日在他的血管里流淌。没多久,生产队的领导发现了这个特别能吃苦、能干事的年轻人。“领导说,这个小伙子千啥像啥,人家建队还没怎么着,他那边都开始打粮了。”

当时,每个大队除了给国家交公粮完成指标外,还要留下种子,剩下的粮食才归大队自己安排。作为生产队长,一个大队有多少人口,需要多少粮食,李德恩都要计算得清清楚楚,“前10年都是人工拉犁,每亩地收不上100斤粮食,分给大队的口粮所剩无几,每顿饭只有玉米、大豆或稀米粥”。上世纪70年代末,用上拖拉机后,农场机械化率大幅提升。從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七星农场成为了全国人民的榜样,“如今,100万亩地能收20亿斤粮,穷七星变成了富七星。”李德恩激动得眼含泪光。

在七星农场建了3个大队后,李德恩又在曙光农场建起一个大队。因为业绩出色,他又被调到创业农场垦荒,这里的艰苦条件他早有耳闻,“那时候,创业农场与七星农场之间没有公路,不通电话,之前进去了4批队伍,都因为困难太多撤了回来,我是第五批进去的,建立了几个大队”。

就这样,在北大荒这几十年,李德恩先后建了9个生产队,开荒3万垧,打粮3万吨,盖土房60栋。

1983年,李德恩正式离休,但他身上依然还有使不完的劲儿。从1994年起,李德恩开始为七星的老干部党支部义务讲党课,每月一次,月月不落。到去年,91岁的他已经讲了500多堂党课,记了800万字的笔记,受教育的人达5万多人次。他也被大家誉为“党课教授”。

如今李德恩四代同堂,除了小女儿,其他4个子女都留在了北大荒。“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当时的十万人如今还剩下不到一万人。”他指着农场的一块背阴处告诉记者,“我的很多战友长眠在了这里。”

末了,李德恩垂下眼帘,抿了抿嘴,“我的遗书已经写好了,活着的时候我把自己给了北大荒,死了以后我也要埋在北大荒,把骨灰撒到曾经种地的地方”。

第二代北大荒人,用机械解放双手

农忙之际,偌大田地中,几乎看不到几个农民,取而代之的是大型机械来回穿梭。站在北大荒智慧农业农机中心二楼的观景台上,前来参观的客人忍不住问身旁的中心主任孟庆山,“这万亩稻田,一水儿的溜直,咋管的?”孟庆山答:“看屏。”

孟庆山的父亲是第一代北大荒人,一位优秀的农机手。孟庆山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在农机上也奉献了大半辈子。“小时候听我父亲讲,人们都用耕牛犁地,如果能有一台铁牛拖拉机会觉得异常珍贵。高中毕业后,我在农场开拖拉机,但因为机械化力量不强,有的粮食来不及种,有的种了却收不回来,甚至有时候入冬了还在收割大豆。如今,这里的农业机械化率已达到99%,比全国平均水平高了将近30个百分点。而且,整个北大荒的农业生产体系非常健全,每一项农机作业都有完整的标准化体系。”他称,“我可以自豪地说,这些都是在我们第二代北大荒人的手里完成的。”

因为深知父辈用双手开天辟地的艰辛,第二代北大荒人对农机有一种执着的追求。“以前每逢春季插秧时,哈尔滨铁路局就会为建三江开通农民工专列,将周边农村人运到这里插秧。为什么?因为机械力量不强,所以才需要雇人。”

被调入农机科成为一名农机管理者之后,孟庆山开始大力引进插秧机,但周围充斥着农户依照传统经验产生的质疑:插秧机能有人插得好吗?插秧机定会伤害幼苗吧?插秧机操作起来有人工方便吗?“当时,独轮式的国产插秧机售价1.4万元,加上各种补贴政策,农户只需要出4000元就可以得到一台插秧机,结果他们把插秧机放到地里工作了一轮后,往旁边一晾,又开始雇人插秧。”孟庆山问他们为什么不用,大家都说“不好使”。

于是他索性一户一户地手把手教农户如何使用、如何调整,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们插秧机的好处。“只要把插秧机的数据调整好,机器是不会糊弄人的。如果利用人工插秧,无法控制每个人插秧的深度,包括行距的宽窄也很难实现标准化。”他还给农户们算账,“一个体力好的农民一天只能插一亩地,而一台高性能插秧机一天可以插50亩地。”

利用两三年的时间,通过培训,孟庆山逐步建立起农户使用农机的信心。2008年左右,插秧机终于在七星农场普及起来。“推广到第三年时,插秧机的购买量有了大幅提升,甚至还卖断了货。”孟庆山说。

在过去,拖拉机都由有经验的驾驶员操作,从2006年开始,孟庆山开始在农户中推广拖拉机导航。“那时用的是美国GPS系统,七星农场进了两套,想要装配到拖拉机上去做实验,但农户们纷纷拒绝,说浪费时间。”孟庆山态度很强硬,“既然你享受了国家的农机补贴,就应该为农机现代化作出贡献。”结果第二年,驾驶员主动找到孟庆山,表示还想继续使用GPS系统,并愿意自己掏钱缴纳每年8000元的GPS差分服务费。经过孟庆山等第二代北大荒人的竭力推广,现在七星农场200马力以上的拖拉机100%安装有北斗导航系统。

“由于北大荒人口少,人工费用较高,春天开插秧机的人员一天工资高达七八百元,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整个农业生产的效益。因此,我们想通过智慧农业的建立,实现农机无人化。”孟庆山说,今年北大荒智慧农业农机中心已经探索出来,用一个平台可以同时控制多台农机,“将来我们要对机器升级,让农民坐在家里就可以指挥和管理农业生产。”

还有两年就要退休的孟庆山,仍然还在关注那1%没有被农业机械化普及的部分,“北大荒精神是传承,是跨越。第一代人在这里开荒,我们第二代人建设了北大荒,希望农场的全程智能化能在第三代北大荒人的手里完成。”他回头望了望办公室里的年轻人,“有他们的参与,无人化农场不会遥远了。”

第三代北大荒人,用科技成就新型农民

如今的北大荒,农户不再同过去一样辛劳疲惫地耕作,比他们更忙碌的反而是坐在七星农业技术推广中心办公楼里的年轻人:李光旭正和同事们一起开展土壤化验、科技培训、撰写实验总结、处理实验数据;刘鑫鑫正在探索信息化在北大荒农作中更广泛的应用。

作为95后,李光旭童年记忆中的北大荒,物质条件依然匮乏,“生活中能与科技沾边的东西太少,没玩过电脑、没玩过手机、没玩过游戏,偶尔能看看电视。那时连队里很闭塞,没什么外来的人,车也不多,晚上不回家父母也不会找”。

渐渐地,很多农场里的年轻人都选择去南方工厂打工,种地的人越来越少。“我同学大都选择离开东北,去大城市闯荡。”但李光旭觉得自己与这片土地无法分割,大学毕业后他回到北大荒,用所学的先进农业知识建设北大荒。“爷爷一辈人辛劳拓荒为的是让这片土地能种上粮食,父亲一辈人多打粮为的是增加粮食的产出效益,到我们这第三代,不仅要多打粮,还要打好粮,提升粮食的品质,还要对环境进行保护,实现黑土地的有机化和绿色化。”

如今,李光旭正在研究几项对土地质量提升具有革新性的项目:研究有机肥替代化肥的技术,看这项技术是否可行,总共能节约多少人力物力;研究旱平免搅浆技术,通过改变传统的种植方式,节约成本,保护土壤的物理结构,让黑土地受到可持续保护;节水灌溉技术已经研究了四五年,去年他们团队成功实现了一亩地节水83立方米。

虽然刚参加工作4年,但李光旭十分沉稳,“我们研究和推广一些技术,需要几年的时间去慢慢积累,慢慢磨合。农业科研,没有短视的项目,也没有着急的活儿”。

出生于北大荒的刘鑫鑫毕业后一直在七星农业技术推广中心负责信息化工作,“一开始,这里的科研条件非常艰苦,我刚来时这里只有半栋小平房,没有化验室和科研设备,总共才十来个人,项目也零零散散的”。

读书时,她觉得信息化只是形式,而这些年在北大荒田间地头的实践让她认识到,信息化可应用的范围越来越广,落地越来越实。“曾经以为不会实现的东西,实际上已经在北大荒慢慢推广开来,并产生了效果。”

如今,七星农场的信息化系统已经更新了好几代,而刘鑫鑫正在研究的是智能化叶龄诊断技术。“如果可以通过电脑自动识别出叶龄,农户的工作就能更加精准。我父亲这一辈人,识别叶龄的本领就不太过硬。”她希望信息化能够真正改变农场,从根本上改变北大荒农民的命运,“今年春节,我碰到一名之前在外地开饭店的同学,他打算回北大荒做一个新型农民。我相信,当农业实现全程信息化、智能化之后,农作就不再辛苦,更多的年轻人会回到这片土地。”

三代北大荒人在與环境互动的过程中显现出无穷的生命力和不同的时代精神,共同铸造出了北大荒人坚韧顽强、敢于跨越的精神品格,创造了人类垦殖史的奇迹。

万类霜天竞自由。这里依然是一片热土,这里情怀依旧如诗。

(责编

白馗 美编

刘晓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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