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闹市
2021-10-27徐秋良
徐秋良
一
章芸芸从上海出差回家,进门的那会起,儿子土豆缠着她就不肯松手。
这孩子当时预产期过去一周了,还赖在肚子里不肯岀来,要早拱出来十天,去年下半年就关进学堂门了。快七岁了,还是这样濞嗲嗲的。土豆奶奶挂在嘴上一句话,“娇儿不孝,娇狗上灶。”章芸芸不以为然,儿子是妈的心头肉,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并不责怪儿子濞嗲嗲。一个月不见了,她任儿子黏稠缠绵。她不能生二胎了,怀里的儿子是医生一刀剖开肚皮扯出来的,做娘的当然要惯着。
“土豆,妈给你带回这么多吃的玩的,喜欢吗?”
“喜欢,爱妈妈。”
“乖宝宝,亲妈一个。”
母子俩缠绵到晚上九点钟,章芸芸哄孩子睡,“去跟奶奶睡,爸妈明天要上班,土豆要上幼儿园。”
儿子嘟噜着小嘴,不肯睡,找理由说,“奶奶口里臭烘烘的,我闻着要呕。”
声音不大,章芸芸忙用手捂住小嘴。
产假休完,章芸芸要上班了。她要请保姆,丈夫邢志刚不同意,说有的保姆贪玩手机,烦孩子吵闹,就给孩子喂安眠药。章芸芸上班后,土豆上幼儿园前就一直是他奶奶带着。土豆上幼儿园后,婆婆就回山里去了。这次她参加总公司脱产培训,丈夫邢志刚才把婆婆从山里接来。刚从大山里进城那会,婆婆不用牙膏牙刷漱口,早晨晚上,双手在水龙头接捧水,送口里一鼓一鼓喷出来完事了。同桌吃饭,都能闻到那股沤臭味。有次她下班回家,看到婆婆用嘴嚼碎苹果,然后用手抠出来,塞进一岁多的儿子口里。章芸芸肺都气炸了,上前就从儿子口里抠出黏糊糊的碎苹果,和婆婆吵了一架。婆婆说:“土豆他爸,就是我一口一口喂大的!长这么壮实,这么高的个子。你嫌弃我脏,你自己喂吧。”一怒之下,婆婆回山里去了,害得章芸芸首尾不能相顾。经过丈夫和风细雨般调解劝说,婆婆才又从山里回到城里。山里人进城如修行,要适应城市人生活得慢慢来。章芸芸是有个性脾气的人,雖然内心不满,碍于丈夫,她尽量去包容婆婆,不露愠色,尽可能和颜悦色地说话。自己的父母不在了,没有其他人可依仗,只能靠婆婆公公。婆婆也不容易,两女一崽,带大这个孙接着带那个孙,风车一样在几个城市兜兜转转,把公公一个人丢山冲里。
儿子土豆撒娇说:“那你陪我睡一会。”章芸芸把儿子哄上床,一曲“小燕子”没唱完,儿子已进入梦乡。章芸芸的这首儿歌不仅土豆百听不厌,丈夫也爱听。他工作有时烦恼睡不着,章芸芸就用这首儿歌催眠。
邢志刚在市里一个非常抢眼的局里担任科长,参加了青年干部培训班的学习,是组织上重点培养对象。夫贵妻荣,章芸芸当然很支持丈夫在仕途上爬坡上进。她在公司是中层干部,工资收入也比丈夫高,但在街坊市井人们心里,她的含金量不如丈夫,同进同出这个小区,和丈夫打招呼的多。
章芸芸哄孩子睡着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冲完澡,穿了一层薄薄的丝绸睡衣,躺在床上,一会看手机,一会瞄一眼浴室里的丈夫。大学同学,一米八的个子,学校篮球队主力。在众多女同学的追捧中,章芸芸轻易就把白马王子揽在怀里。婚后,尤其是土豆出生后,她对丈夫把山里人的陋习带到家里,甚为不满。特别是婆婆、公公,进屋不换鞋,把鼻涕,口水,吃饭时啄剩的鱼骨头、肉骨头吐得满地板。章芸芸发过几次怒火,可每次在床上,丈夫一番贴耳细语的劝告安慰,她的火气很快便云消雾散了。不几天,山里人的陋习又浮生眼前。丈夫又重复着。日子就这么一年一年过下来。章芸芸对自己腹语,挚爱他,嫁了他,就认可他,包容他,包括山里的陋习,包括他家人的陋习。母亲去世前,也是这么开导劝说她的。
邢志刚从浴室里出来,毛巾也没披一条,光身子就上床,排山倒海般扑向章芸芸。
“喔——喔喔——喔——”
“家里怎么会有公鸡叫?”章芸芸惊恐中推开丈夫。
二
章芸芸去上海学习,邢志刚就打电话给母亲,说他准备进山去接。母亲在电话那头问,土豆他妈不在家?去学习了,要一个月才回。母亲爽快答应了,不要接,我坐火车自己来,我和你爹想土豆呢。那天邢志刚带着土豆去火车站接,省城是终点站,等人全部下完了,母亲才扛着大包小包,最后一个走出来。母亲坐了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一点倦意都没有。她丢下两大包东西,伸手就摸土豆的脸蛋。土豆有点躲闪。
“叫奶奶,叫奶奶。”邢志刚催儿子。
“土豆,你看,奶奶给你带什么来了?”她不在乎土豆的躲闪,一把将东西揪过来,打开一个剪了很多孔的编织袋。
“大公鸡?”土豆惊喜地喊叫。土豆上幼儿园大班,老师早两天还给他们讲大公鸡勇斗黄鼠狼的故事。大公鸡把土豆和奶奶的距离拉近了。
“妈,你带只大公鸡来干吗?”邢志刚有些疑惑。
“你这就忘了?你长这么大个,比你爸高出一头,吃了十几只大公鸡。孩子不长个,吃公鸡是最好的法子。”母亲看看邢志刚,看看土豆,不无自豪地说。
邢志刚忘不了。读初中前,他矮塌塌的,一直坐前排,在老师眼皮底下晃。父亲从爷爷那里得传秘方,杀公鸡吃,孩子就像青菜淋尿素,疯长。初中读完进高中,他一个学期能吃几只公鸡,母亲还一定要看他吃完见碗底,吃得邢志刚打哇。上高中读寄宿,母亲专门送爆炒公鸡到学校来,一个铝饭盒装得堆起来。特别是公鸡的两粒子,邢志刚后来吃得恶吐,母亲仍不放过他,逼着他吃。进大学了,满二十岁了,还在长。山里孩子长出一米八的个头,少见。邢志刚内心还是承认,公鸡含雄激素丰富,特别是那两粒睪丸。
去年疫情没回大山家里去,今年两口子带土豆去看爷爷奶奶。父亲对邢志刚说,这孩子像你,小时候不长个,七岁了,要上小学了,高矮跟三四岁的娃差不多。去年我喂了一窝公鸡,让孩子多吃几只。这话被章芸芸听到了,当着父亲的面没吭声,回城的车上,对他说,千万不能杀公鸡给土豆吃,那是愚昧。你记住了,不能让爸妈送大公鸡到家里来,不能宰大公鸡给儿子吃。雄激素多了,脸上长粉刺,你看你这张脸,凹凸不平。土豆做过多次检查,各项指标正常。长个子有个年龄段,这与遗传有关,你不必担心儿子比你矮。邢志刚没有接话,而是嘴贴妻子耳朵,说了几句怕儿子听到的话。章芸芸用手狠劲在邢志刚大腿上掐了把,“鬼才信,大公鸡能有这个功效!”
望着编织袋里的大公鸡,邢志刚摇晃着脑袋,他不知接下来婆媳会发生什么争吵。好在章芸芸去上海培训,要一个月才回,回家就把叫鸡公宰了,变成粪便拉岀来,她永远不会知道。
邢志刚帮母亲扛着东西,让土豆牵着奶奶,穿过长长的隧道,又横过两条马路进了停车场。几个包塞进汽车尾厢,编织袋里的叫鸡公,土豆不肯放尾厢,他要抓在手上。汽车一溜烟朝家奔去。邢志刚母亲看孙子这么喜欢公鸡,一脸的满意。
邢志刚家住梦泽园小区临江最高的那栋三十楼。邢志刚当时犹豫不决,主要是购房首付要六十万,钱不够,他不好意思向山里的父母开口,即使开口,他们也没几个钱。章芸芸很坚决,把她父母留下的金器首饰、收藏的字画全卖了,买下了這套一百八十平米的房子。现在看,买强了,房价翻番了。最让邢志刚满意的是两个阳台,朝南一个,朝东一个,阳台是开发商的赠送面积。他们卧室隔墙的阳台朝东,很大。双休日,端杯茶,捧本书,观江听涛,甚是惬意。
回到家里,邢志刚去厨房磨刀霍霍。他对儿子说,晚餐要奶奶爆炒公鸡给你吃。
大公鸡被从编织袋里提出来,双脚被一根麻线捆绑着,站立不稳。土豆围着大公鸡转圈,用脚踢它,逗它,口里不停地喊“站起来,站起来”。见状,土豆奶奶忙上前松绑。大公鸡便昂首挺胸站立在餐厅。大红冠子竖着,长长的颈项全是透亮的黑羽毛。再往下,大公鸡披一身金黄泛红的羽毛,像将军的战袍,尾毛像孔雀那样翘起来,也是透亮的黑,一对鹰爪脚稳稳站立,不惧人,特别漂亮,特别可爱。那双鸡眼,打量着土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邢志刚提刀来捉鸡。
“爸,你要干什么?”儿子问。
“宰了给你吃,助你长大个。”
“不许你杀它,我要养着,要让它生蛋。”土豆说完大哭大叫,满屋跑。
母亲一旁哄孙子:“不哭不哭,不杀不杀,听土豆的,养着。傻孩子,公鸡不生蛋,母鸡才生蛋。你爸能生你吗?你妈才能生你。”
邢志刚望着母亲,哭笑不得。
大公鸡就这么养下来了。母亲用泡沫板围了个鸡窝,就在东边阳台,他和贺芸芸喝茶的地方。
邢志刚详详细细把公鸡养下来的全过程,对章芸芸作出解释。
章芸芸刚才高亢浓烈的情绪,被隔墙那声公鸡的叫声冲散了。
三
一大早,土豆奶奶听到一声尖叫,忙跑出来看,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大公鸡飞到当围墙的泡沫板上,昂头伸脖子,瞪大眼睛看着来阳台拿东西的章芸芸。章芸芸害怕大公鸡扑向她,发出惊恐的喊叫,愤而离开阳台,上班去了。大公鸡养在阳台上一个月了,章芸芸回家一周后,第一次抬脚去阳台。那布满一脸的阴云,那沉重的关门声,何时会有一场铺天盖地的雷暴雨袭来,土豆奶奶是预测不到的。她见儿媳已学习回来,就嚷嚷着要回山里去,怕和儿媳发生口角,把儿子夹中间不好做人。可邢志刚父子不让回。
土豆奶奶把大公鸡抱下临时鸡窝,口里碎念,“一只公鸡,有什么可害怕的?它能吃了你?”转而对大公鸡说:“你不老实趴窝里,哪天剁了你炖汤吃。”大公鸡乖乖地蹲回窝里。
儿子送孙子土豆上幼儿园去了。往日都是章芸芸送,自大公鸡进驻,送土豆的任务就移交给邢志刚了。土豆奶奶看着大公鸡,心里念叨着:你在山里、在家里都是一更才叫,进城了,住高楼,阔气了是吧,咋上床睡觉你就开始喊叫呢?土豆奶奶埋怨了大公鸡一番,转而又埋怨儿媳妇:你是皇帝的千金?公鸡叫,古人称司晨,它是履行职责,它是工作,跟你每天上班一样。公鸡不叫,天会亮吗?公鸡叫几声,就喊睡不着,那是你不累。你跟我进山砍几天柴,挑几担粪,沾床就能入睡。埋怨了儿媳妇一通,又自言自语骂儿子:你也是,冇寸用,白长这么高的个子,被媳妇捏柿子饼一样。
儿子几次背着土豆和章芸芸和她说:“妈,你赶快把大公鸡处理掉,要不我会累死的,不累死也会气死。机构改革,几个单位合并,我还有不有科长当,蒙在鼓里。当不上科长,进步就冇指望,芸芸那里也交不了差。”她当时就回呛儿子:“你做通你儿子的工作,是土豆要留着的。小屁点,就这么惯着,你们都怕他,要我做恶人?我从家里带公鸡进城,是要杀的,是给土豆吃的,是让他长个子的。”她在心里嘀咕:像你爸那才叫爷们,火暴脾气来了,把我摁地上揍一顿,气还没消,又把我抱上床……哪个女人不服帖?
土豆奶奶想起这些,有些不好意思。又骂自己,咋瞎想呢?她突然来了灵感:大公鸡早早就开叫,是不是冇母鸡做伴?是的,肯定是的。在山里,一群母鸡围它转,进城住这么高的楼,它能不心慌吗?她随即进到客厅,抄起电话打进山里:“喂,老头子,坐火车送两只母鸡过来。”老头在电话那头问“咋回事”,“小祖宗不让杀公鸡,在家养着呢。每天早早开叫,芸芸被叫得睡不了。有母鸡做伴,白天折腾,累了,就不会大早就叫。”
“好的,赶明天我就搭火车送过来。”电话那头回复。
“要儿子开车接吗?”
“我自己晓得来。”
土豆奶奶又回到阳台上,对大公鸡说:“明天就给你送伴来,两只,够你折腾的。”
四
邢志刚这几天有些沮丧。三个局合并后,他只当了个副科长。一个科长,五六个副科长,他还算幸运的,副科长中排第一。有的科长、副科长,合并后没安排职务,成了主任科员、副主任科员。合并前欣赏信任他的原局长因年龄画线,这次合并时就退下来了。邢志刚要回到原来的状态,他对自己已没有多大的信心。而他老婆章芸芸,却顺风顺水,从上海学习培训还没回来,公司已任命她为总经理助理,年薪翻了一番,设在上海的总部传出话来,下一步可能晋升副总经理。那天两口子躺在床上,交换各自的情况时,章芸芸拍拍他的脑袋,说,你爬不上去就调整心态,沉下心来在家把孩子管好,支持我的工作。一个家庭,总要有人在前方当韩信,带兵打仗,冲锋陷阵;也要有人当萧何,建立可靠的后方基地,做好后勤供给保障。邢志刚没有打反口,老婆虽说得不入心,但现实摆在这里。邢志刚为讨老婆欢心,营造母亲在家里长期入住的氛围,他灵机一动,翻身压在章芸芸身上,说,我保证当好后勤部长,做好后勤供应。
邢志刚今天一早开车送材料去省城,返回才下午三点多。放以前,他会再回到办公室,而今天,他就直接回家了。陪母亲说说话,劝母亲在章芸芸发脾气时,少说几句,不添薪加油,火药味就慢慢淡了,消了。到五点钟,他再去幼儿园接土豆。他愿意多承担些家务,支持章芸芸的工作。夫贵妻荣,妻贵夫荣,在一个锅里舀,反正是一样的。
他掏钥匙开门,里面反锁了。他抡拳头捶门,里面没有反应。糟糕,早两天液化气炉子有小毛病,要修未修,会不会液化气泄漏,母亲中毒?他拿出手机要打“110”,突然看到墙上有开锁的小广告,他急忙按广告上的号码打过去,不到二十分钟,开锁师傅背了个大帆布袋坐电梯上来了。正要动手,门开了。
“爸?”儿子喊老子。
“怎么就下班了?”老子问儿子。
邢志刚忙转过身掏出五十块钱塞给开锁师傅,打发走人。
“爸,我妈呢?”
“在房里。”
邢志刚看到父亲有些手足无措,母亲在房间里,还关着门,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门被反锁。
邢志刚埋怨父亲,你来时打个电话,我开车去车站里接。
父亲回复儿子,接什么,我又冇瘸腿跛脚的,又没挑几百斤的担子,送两只母鸡过来,搭乘公交,挺方便的。
“送母鸡?”
“你妈说,公鸡每天天黑就闹着,司晨报晓不按时,怕是要母鸡做伴。”
“爸,城里晚上灯火通明,白夜如昼,是公鸡生物钟错乱,不是要母鸡做伴。你还往这里送鸡来,章芸芸为那只大公鸡烦死了,每天板着脸,就差吃了我。你赶快把这三只鸡杀了。”
房门打开,母亲对儿子说:“没有土豆的许可,一只都不能杀。”
父亲帮腔,你白长了个“把”,大男人怕堂客,没出息。
邢志刚在父母面前无可奈何,无言以对。
五
父亲要赶在章芸芸下班前,搭乘下午五点半的火车回山里去。母亲也要跟着父亲走。邢志刚对父亲说:“土豆好久未见到爷爷了,他特想爷爷,天天念着。你不想他?你这一走,他回来见不到,晓得了,那他还不把这屋闹翻?”
邢志刚号准了父亲的脉:爷爷特别喜欢孙子。听邢志刚这么一说,父亲心软了,就决定留下来住一宿。
邢志刚趁机对父亲说,你儿媳在城里长大,听她父母曾经说过,自小怕鸡。有次她母亲带她逛菜市场,一只鸡从笼子里跑出来,从她头顶腾空飞过,把她吓晕了。自此,她见到鸡就紧张,厌恶,害怕。你又送来两只鸡,千万莫让她晓得了。等明天她上班去了,你把三只鸡剁了,利落处理掉。电梯房阳台养着鸡,楼上楼下晓得了,影响邻里关系,小区物业晓得了,找上门来还要罚款的。物业罚款,依章行事,下狠手。
父亲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邢志刚的要求。
“那我现在就把鸡杀了。”父亲说。
“杀不得,土豆回来进屋的第一件事是去阳台看公鸡。你杀了,他回来看不到,那不得清静。”母亲阻止说。
“那就把母鸡杀了。”父亲说。
“母鸡也杀不得,芸芸就要下班了,不能让她见到鸡。”邢志刚说。
“见鬼了,这也杀不得,那也杀不得。”父亲极不高兴,心里埋怨儿子怕堂客。
“把装母鸡的袋子先丢在我睡的床下,芸芸看不到,土豆看不到,等他们明天上班的上班,上幼儿园的上幼儿园,等他们都出门了再处理。”母亲提出建议。
“要得,要得。就按妈讲的办。我这就去接土豆。”邢志刚连忙附和。
邢志刚出门时接了章芸芸的电话,说公司总部来人,她要晚点回家。邢志刚松了口气,他原本担心父亲送来的两只母鸡,又会增加不稳定因素。章芸芸见不到鸡,就冇事了。
章芸芸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总公司人事部来人,明天宣布副总经理人选。她原以为是自己。去上海总部培训前,省公司总经理反复嘱咐她努力学习,展示自己的才识。学习期间,也听到风声,参加学习的学员,都是各省公司的副总人选,人事部部长还跟班学习,实际是考察。今天人事部来人,总经理要她做接待,安排好吃住行,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冲动,走路带风,眉梢眼角都挂笑。酒席上,总经理打了开场白后,示意章芸芸敬酒。她是东北人,遗传父母的基因,有半斤的酒量。欣逢喜事,她便拿出东北姑娘的豪爽,一杯一杯灌。酒过几巡,她记不得了。人事部的领导招架不住,酒后露来意,说这次来,是和省公司商量,也是通气,总部拟派一位副总空降来省公司。听到这个信息,章芸芸手上的酒杯险些掉地上,她有些失态,脸上的酒意瞬间被阴云遮掩。省公司老总多次眼色示意,她才稳住自己。好在人事部的领导醉意中没有觉察到她情绪的变化。
章芸芸回到家里,没有洗漱,和衣上床,像砍倒的树一样往下倒。
“妈妈,你身上好大的酒臭味。”土豆大叫。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章芸芸有些恼怒。
“爷爷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听你爸说。”
邢志刚要解释,土豆用小手捂住他的嘴巴,小嘴贴着章芸芸的耳朵说出自己发现的秘密。
晚饭后,土豆操作遥控坦克玩。这辆坦克是章芸芸上海培训时买回的。坦克钻进奶奶睡的床底下,不管土豆怎么操作手上的遥控器,坦克在床下发出“呼呼呼”的轰鸣声,就是不肯出来。土豆便爬进床底,发现坦克爬上一只编织袋。袋里有鸡“咯咯咯”叫。
章芸芸借着酒劲,腾地從床上跳起来,冲进公公婆婆睡的房间,酒桌上的憋屈此刻彻底爆发。
“这是我的家,你们把鸡养床下,当这里是养鸡场啦!”
公公婆婆已躺下了。听儿媳妇这么一吼叫,公公的暴脾气也被点燃,他翻身站起来,指着儿媳妇,叫着:“谁在你家床下养鸡啦?”
“有的,有的,妈,我看到了。”土豆躲在他妈屁股后证实。
“土豆,别乱说,床底下哪会有鸡呢?”邢志刚去拖儿子。
父亲把床垫往旁边一掀,说:“龟孙子,你看看有不有鸡?”实际是在骂孙子他妈。
床底下没有鸡,章芸芸一时哑口。
土豆从他妈身后伸出头,那只装鸡的袋子不见了。鸡哪里去了?鬼精鬼精的小家伙眼珠子一转,叫道:“阳台上,鸡放阳台上去了。”
章芸芸气嘟嘟地转身冲去东面阳台。土豆跟在后面。
两只母鸡依偎在大公鸡的两边,三根颈项交织在一起,发出“咯咯咯”的细语声。它们似在倾诉离别后的衷肠。
章芸芸一见,怒不可遏。她冲上前,一脚踢翻用泡沫板搭建的鸡棚,抓起三只鸡往夜空中扔去。怒火加酒劲,她已不惧鸡了。
三只鸡像伞兵跳下飞机,张开翅膀,发出“喔喔喔”“咯咯咯”的尖叫。夜空如一块棉布罩着这座安静下来的城市,突然被一只大公鸡和两只老母鸡的叫声划开一道裂痕。
父亲母亲提着行李包冲出家门,他们要连夜搭绿皮火车回山里。
一阵雷霆暴雨过后,家里迎来片刻的宁静。
“快,邢志刚开车,我们带上土豆,去火车站堵,把你爸妈追回来。”章芸芸突然觉得自己酒醒了。
责任编辑:吴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