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汉语学习词典》编纂出版实践
2021-10-27白冰
白冰
摘 要:《当代汉语学习词典》是2020年出版的一本汉语学习型词典,收录了20世纪50年代以来汉语普通话中最基本的6683个常用词。该词典的编纂是对“真正意义上的学习型词典如何编写”以及“编写成什么样”的思考和回答,其出版将为汉语学习词典提供参考,也给一般语文词典的编纂和修订工作带来启发。本文对该词典的性质、规模、编写原则、词典特色等进行简单说明,并对词典的选题动因、编纂始末和编辑过程进行了介绍。
关键词:辞书出版 汉语词典 编纂实践
经过五年多的准备,五六年的编写,四五年的编辑加工,《当代汉语学习词典》终于在2020年底出版了。作为编写者中的一员、责任编辑,笔者感到特别欣喜,也特别骄傲。欣喜,是因为这部倾注了主编的理想和生命,凝结了编写者和编辑的心血,也寄托了我们对中国辞书未来发展展望和思考的词典,终于跟读者见面了。骄傲,是因为我们尝试突破传统词典的模式,向读者展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现代汉语词典》的汉语词典的新样貌,在汉语词典编纂、出版的道路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下面,就简要介绍一下这部词典的性质、规模、编写原则、特色等,并对选题动因、编纂编辑工作进行说明。
一、新理念驱动新词典
按照主编张志毅教授当初的设想,这部词典是“新理念驱动的、中型的、学习型的、语文性的、产生于当代语料库的活词典”。词典的编纂和编辑工作,都是围绕这一目标进行的。
1.性質与规模
《当代汉语学习词典》是一部按照国际通行的学习型词典理念编写的中型语文学习词典。说它是新理念驱动的,是因为词典的编写理念是按照国际上通行的学习型词典的编写理念进行编写的。比如,按照学习型词典的一般性要求,用于释义的词语数量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牛津》用3000个词,《朗文》用2000个词,《麦克米伦》用2500个词。《当代汉语学习词典》在编写之初,就研制出了针对汉语词典编写的释义元语言表,把释义用语限定在4233个常用词范围内,在编写时觉得不够用,又把释义用词扩展到词典的收词范围内,但总的原则是不用比被释词更难的词语去注释词语,尽可能使释义语言浅显易懂。不仅如此,在释义表述上,也尽量避免单纯用“以词释词”的方式释义,而是采用展开释义的方式释义,必要时再辅之以同义词释义。再比如,学习型词典要以语料库作为义项、释义、举例的依据,《当代汉语学习词典》在编写时充分利用了北大语料库(Center for Chinese Linguistics,简写为CCL)、人民网等多个语料库。为了有效利用语料,还开发了专门的语料检索程序。这些语料成为我们编写词条的重要参考。学习型词典的另一个特点是例证丰富,有足够多的搭配用例,通过例证体现词的意义和用法。这部词典提供了丰富的例证:语素义给出构词的例子;能单用的词,不仅给出三个以上的短语例,还给出三个完整的句例。此外,学习性词典还要求有丰富的语法、语用说明,这部词典除了提供语义、色彩、语用、搭配、文化义、规范性等方面的语用提示,还针对学习者在词义理解和使用上的难点,设置了“辨析”板块,无疑也增强了词典的学习功能。所以,我们说,这部词典基本符合学习型词典的特征,是新理念驱动下的产生于当代语料库的学习型词典。
词典以20世纪50年代以来汉语普通话中最基本的常用词为收词对象,收录词条6683个。其中,大多数为单音节词、复音词和多音节词,也包括少量的语素和短语。全书共130余万字,字数相当于1/3个《现代汉语词典》,算得上是一部中型的语文词典。从词典定位来看,本词典是以汉语学习者为主要读者对象的外向型词典,也兼顾内向型学习者。
2.编写原则
词典以“义细、例丰、元少、用多”八字方针为编写原则。义细,即义项较细,但不求全;例丰,即举例丰富,通过大量的用例(包括词例、短语例和句例)体现词的意义和用法;元少,即释义用词较少,不超出4233个元语言和本词典收词;用多,即提供尽可能多的语用信息,通过提示、辨析,乃至于通过“公式法”在释义中展示词的常用搭配信息,给出词语意义之外的语用信息和相关的文化信息。
3.词典特色
基于“义细、例丰、元少、用多”八字方针的指导,《当代汉语学习词典》呈现出以下特色。
(1)义项整体上分得较细,很多义项下还细分出了子义项,便于学习、掌握。比如,动词“打”字,就有30个义项,13个子义项,其义项数量在同类词典中是最多的。再如,“老”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的形容词义“很久以前就存在的、时间久的”,在《当代汉语学习词典》中,又被细分成“a)用于建筑物,表示建造的年代早”“b)用于机构、品牌等,表示创建早,有历史”“c)用于人际关系,表示认识时间长,交情深”“d)用于职业、身份等,表示做某工作或从事某职业时间长,资历深”4个子义项,并通过大量例证来佐证。
(2)与时俱进地反映词义的新变化、新发展,注重收录新义项、新用法,具有时代精神。比如,对于“上网”一词,《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释义为“操作计算机等进入互联网,在网络上进行信息检索、查询等操作”,相比之下,《当代汉语学习词典》注意到了上网方式和上网用途的变化,将“上网”定义为“利用计算机、手机等设备连接互联网,在网络上进行信息检索、查询、存储、发布、共享等操作”,肯定了手机已成为上网的主要工具,上网的用途还有“存储、发布、共享”,及时反映了上网这一事物的新变化、新发展。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
(3)释义用词尽量控制在4233个常用元语言词表内,不超出词典收词,释义时也尽量避免直接“以词释词”,而是采用短语或句子展开释义,或短语、句子和同义词释义相结合的方式进行释义,释义浅显易懂。比如,“黑”的动词义“光线暗”,《现代汉语词典》注为“黑暗:~牢|天~了|屋子里很~”,用“黑暗”来注释“黑”,即“以词释词”。由于“黑暗”除了本义“没有光”,还有引申义“形容社会状况、统治势力等腐败,落后,无公平正义”,这就使得在用“黑暗”一词来注释“黑”时,读者可能会产生困惑,不知道通过“黑暗”的哪个意义来理解“黑”。《当代汉语学习词典》将“黑”的这个义项直接注为“没有光或光很暗”,明确清晰,避免了理解上的偏差。
(4)用例丰富,呈现自然语言场景。每个词语配有三四个常见的搭配例,能单用的词至少有两三个句例。搭配复杂的,还会多配例。例证多来自鲜活自然的语料库。在例证的选取上,特别注意使用一些能够反映当代人的生活方式和当代人的思想观念的,使例子的整体面貌也体现出鲜明的时代感。比如,下面这些例子:
密码太简单了不安全|电脑上已经装了杀毒软件,安全得很(“安全”例);
他每天都要打开微信刷朋友圈(“打开”例);
网络购物已成零售业主流|智能手机已是市场主流|经济型轿车成为私家车的主流(“主流”例)。
(5)注重语用。词典提供了1800多项语用提示,980多组“辨析”,从不同角度加强了词典的学习功能。语用提示涉及词形、字音、语义、语体、色彩、搭配、适用对象、使用场合、文化义等,内容丰富,形式多样,能够帮助学习者更好地掌握词的意义和用法,正确、得体地运用语言。比如,“伶俐”一词,提示“多用于小孩子或年轻人,有时用于某些动物”;“母亲”释义后,提示“一般不用作当面称呼”;“老婆”释义后,提示“用作当面称呼时,带有亲热的意味”;“羊”释义后,给出文化提示“常用来比喻无辜、善良或弱小的人或集体”,并举例说明。辨析则对近义词之间的微妙差异进行简明扼要的说明,重点强调词义和用法的差别。为了便于读者对照体会,有的还举出了正確用例和错误用例,这部分内容经过反复打磨。
总体来说,这部词典基本符合学习型词典的特征,是新理念驱动下产生于当代语料库的学习型词典。释义的与时俱进,注重新义新用,也使词典具备了时代性特征,词典的编排、设计上也多有创新,使词典具有一定的创新性。可以说,学习性、时代性、创新性是这部词典的突出特点。
那么,为什么要编写这样一部词典呢?
二、新时代呼唤新词典
编辑出版一部当代汉语词典,主要基于以下三方面的考虑。
1.出版规划,长远布局
编写“当代”系列汉语词典,是新时期商务印书馆对辞书发展长远布局和战略规划的重要举措。作为一家以辞书出版著称的百年老社,商务印书馆馆出版了以《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为代表的汉语辞书产品,形成了包括现代汉语辞书、学生工具书、古汉语工具书、成语类工具书在内的辞书产品线。编纂、出版反映当代汉语面貌的当代汉语词典,可以进一步延伸我们的产品线。早在2006年之前,时任汉语中心主任,后来担任总编辑的周洪波先生就开始着手策划编纂“当代”系列汉语词典,并多方物色合适的主编人选。2006年,确定了由鲁东大学的张志毅先生担任主编。张志毅先生毕生从事词汇语义学和词典学研究,由他担任《当代汉语学习词典》的主编,是十分合适的。
2.时代所需,读者所需
编纂出版《当代汉语学习词典》,也是为了更好地满足时代所需,读者所需。一般认为,“现代汉语”的时间界定应该从五四时期算起,即过去的大约100年时间。《现代汉语词典》即是取这一时间段的语言材料加以反映。然而,一部《现代汉语词典》,其释义再全面准确,内容再权威,其中的一部分收词可能因为年代比较久远,无论是义项、释义,还是例证,都有让今天的读者感到隔膜的地方,同时,因为篇幅的限制,大量的新词新义又不能及时地补收进去,这就需要有一部新词典来反映当代最新语言面貌,以便更好地满足读者的需要。当代词典的编纂出版,是大势所趋,更是读者的期盼。
学界对于“当代汉语”时间段的界定,有的认为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也有的认为是从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之后开始。无论是取20世纪50年代,还是20世纪70年代末作为汉语考察的起点,都能够更贴近当下读者的生活,也能更好地满足当今读者的需求。《当代汉语学习词典》的语料来源,基本上划定在50年代以后,但在义项的确立、释义的归纳、例句的选择上,则更多地参照了七八十年代以后的语料,使本词典具有较鲜明的时代特色。
3.学术理想,辞书强国
编纂出版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汉语学习词典,也是主编张志毅先生的学术理想,更是他的报国之志。张志毅先生(1937—2014年)毕生从事词汇语义学和词典学研究,是词汇学和语义学研究的集大成者,也是词典编纂的研究者和实践者。先生自18岁时就开始编写辞书,主编有《简明同义词词典》《反义词词林》《反义词大词典》《新华同义词词典》《新华同义词词典》(中型本)和《新华反义词词典》(中型本)等多部辞书,同时,他也是《汉语大词典》的主要作者。先生有多部词汇语义学和词典学方面的专著出版,发表论文上百篇。2008年,他获中国辞书学会授予的“辞书事业终身成就奖”。2010年,他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辞书强国”究竟有多远》一文,谈到汉语学习词典的现状时说:“英语现代语文辞书……于1942年出版了第一部学习词典《英语习语及句法词典》。以起步的年代论,比我们较好的‘学习词典也早了60多年。我们虽然在1992年、1995年、2005年、2006年分别出版了几部学习词典,但是都不完全符合学习词典的要求,跟《现代汉语词典》的相似率超过一半。”《当代汉语学习词典》的编纂,就是张志毅先生对“真正意义上的汉语学习词典如何编写”的思考和回答,也是他为实现辞书强国所做的切实的努力。
正是因为出版社和主编都有编纂一部全新的当代汉语词典的想法,并且做了周密细致的准备,才有了这本收录基本词的当代汉语学习词典的出版。按照最初的设想,“当代”系列辞书,会根据收词规模分成初阶本、中阶本和高阶本。未来,我们还会适时推出收词规模更大的当代汉语词典的中阶本和高阶本。
三、十年“炼”成新词典
编写工作自2011年4月正式启动。以2014年5月张志毅先生去世为分界点,基本上可以划分为前后两期。前期,项目组严格执行了三级审稿制和例会制度。后期,由于主编去世,编写的收尾工作以及后面的合龙、编辑加工工作都转到了编辑室。这里,只择其要点进行总结。
1.理念先行,厚积薄发
这部词典的编写,始终建立在学术研究的基础上。张志毅先生是汉语词汇学、语义学及辞书学研究的大家,又在长期的辞书编纂实践中积累了不少经验,深知“理念演绎辞书”。2006年,他在接受商务印书馆的聘请之后,就开始了当代汉语词典编写的各种学术准备,并和商务印书馆的领导和主编一起,就编写当代汉语词典的必要性、可操作性,以及词典的编写理念、编写思路、性质、规模等宏观、微观的问题进行了长期广泛深入的意见征询和研讨论证。至2011年编写工作开始前,他已撰写了5万字的编写细则和样稿,详细回答了“学习型词典如何编写”以及“编写成什么样”的问题。为便于编写人员掌握,又把编写细则凝缩成3万字和3000字的编写大纲。编写细则和样条成为后来指导编写实践的纲领性文件。
2.生命为舟,呕心沥血
2011年4月,在经过了试编写和词表筛选工作后,编写工作正式启动,先后有9位编者加入编写组。项目前期,编写组实行了三级审稿制和例会制度,三级审稿制,即编写人员两两一组,对编写的词条先进行互审,而后交给经验丰富的编写人员复审,复审合格后再交主编张志毅先生终审。所有编写人员的词条,最后都经过张志毅的审定。有的稿子被他修改得密密麻麻,边角处一字都写不进去;有的地方没有多少改动,只在空白处批上“好!新!”几个大字。谈及自己的工作,张志毅说“我是在用生命编词典”,这是他跟商务印书馆领导的一句玩笑话,也是对他的真实写照。2014年春节,张志毅先生已发现胃部肿瘤,身体已有不适,在他去世前的最后几个月,仍在病榻上批改词条。在生命的后期,他还躺在病床上跟前去探望他的朋友商量词典的后续工作。2014年5月,张志毅不幸去世。“词典不是人编的,是圣人编的。”辞书学界流传的这句话,也成了对张志毅最好的注脚。
张志毅自己全心付出,他也要求编写人员“要用做研究的精神編写词条”。他多次强调,在穷尽式地占有语料之前,先不要急于动手编写。编写之初,项目组为每位编写人员配备了《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现代汉语学习词典》、《朗文当代英语大辞典》、《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8版)、《新时代汉英大词典》、《现代汉语八百词》、《现代汉语虚词词典》、《现代汉语实词搭配词典》(电子书)、《汉语形容词用法词典》、《汉语教与学词典》等19部工具书,除此之外,作为常规的参考资料,还请人开发了以北大语料库、人民日报报刊资源为核心的语料资源检索小程序,可以方便地对语料进行检索,并对检索结果进行粗略的频率统计。这些工具书和语料资源成为编写词条的主要依据。
3.咬紧牙关,砥砺前行
2014年5月,张志毅去世,其时,稿子还未交齐,所有工作都转到了编辑室。编辑室反复研读张志毅起草的编写大纲和细则,以及他批改词条的手迹,努力领会他的编写思想,继续做完对后续词条的审稿、全稿合龙、统稿,以及编辑加工工作。
为了弥补编辑工作的不足,我们还聘请了十来位专家,从不同角度为书稿把关。他们中有辞书领域的专家,也有资深的辞书编辑。根据他们的意见和建议,编辑又对书稿进行了一轮打磨、润色,在保留主编编写思路的同时,最大化地吸收了专家的意见,使这样一部意图创新的词典,也能接受传统词典人的审视。
在整个过程中,编辑虽常感学力不逮,但仍咬紧牙关,砥砺前行,终于将这部词典呈现在读者面前。
《当代汉语学习词典》是对“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学习型词典如何编写”以及“编写成什么样”的思考和回答,在学习词典的编写方面做出了积极的探索和尝试。这种探索是极有价值的,它为我们展现了一个不同于《现代汉语词典》的全新的汉语学习词典的样貌,其义项之细密,释义之浅显,提示之入微,辨析之精准,都让人感到耳目一新。它的出版,将为汉语学习词典的编写提供直接参考,同时,也能为一般语文词典的编写提供全新的思路。
作为一部创新型的学习型词典,它也许还不完美,不成熟,但借由它的出版,标志着商务印书馆辞书出版进入了“当代”的新时代。我们希望,这本词典的出版,能够使不同读者获益,同时也能引起学界对语文学习型词典编纂相关问题的思考和讨论,以此为契机,共同提高我国语文词典的整体水平,繁荣我国辞书事业。我们也坚信,汉语学习词典的编写,完全可以突破“《现汉》模式”有所创新。在我们共同努力下,“辞书强国”的梦想终将会变为现实。
(作者单位系商务印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