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食的古镇
2021-10-25许国华
许国华
秋日的骄阳,倦怠地照在斑驳的风火墙上,狭长的弄堂中拖着冷寂的阴影。屋脊上的藓苔和杂草,像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枯槁地伫立在秋风中,不离不弃地坚守着最后的残存。
这便是残存的后塍典当里。尽管在南街扩建中,拆除了一部分,但大部分建筑尚存。她倔强地挺立在历史的风雨中,无声地诉说当年的辉煌和如今的无奈。庆幸的是,在最近的全国文物普查野外工作中,后塍典当里作为具有一定文物价值的物质遗存而加以保护。
第一次走進神秘的典当里,应该是在中学时代。中学课文《﹤呐喊﹥自序》中有这样一句:“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上课手舞足蹈的语文老师,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解释“质铺”便是“典当”,还特意带我们去看了后塍典当里,实地感受一下昔日典当行的神秘。
高院厚墙的典当建筑仍在,那时的典当里,已经完全沦为民宅。一位与我关系很不错的同学,就居住在典当里,给我讲述了很多典当里的趣闻逸事。
而如今的典当里,更像一位风烛残年的孤寡老人,在风风雨雨中度过了一百五十余年。几度风雨,几度沉浮,典当里尤如一部残缺不全的线装古籍,不经意地翻开她,便能读到旧后塍的兴衰荣辱。
迎风飘舞的“当”字旗,居高临下的高柜台,挡人视线的大屏风,高大厚实的铁门槛,这些老后塍们描绘的当年典当情景,虽然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又时常在梦里浮现,令人梦牵神绕,无法释怀。影视作品、文学名著中如临其境描绘的典当,与老后塍们绘声绘色讲述的典当,往往叠影交错,难分彼此。
有一次,在昆山千灯古镇,我寻访亭林先生的遗迹,徘徊在光滑乌亮的石板街上,盘桓于高墙厚壁的余氏典当门前,面对余氏典当这块“中国第一当”的招牌,心情是复杂而又矛盾的,黯然神伤,怅然若失,禁不住扪心扣问:“为什么我们后塍的老典当,没能像余氏典当那样完整地保存至今!?”
论规模,或许后塍的老典当要比余氏典当来得大,但余氏典当已名扬天下,笑迎四方游客;而后塍老典当仍“藏在深闺人未知”,坚守着她的风烛残年。
我又一次地盘桓在残存的后塍老典当遗址上,寻觅这段湮没的辉煌。高大挺拔的观音兜风火墙斑驳依旧,精雕细琢的廊檐花窗陈腐依然,硕大厚实的排柱石鼓坚固如初,只有“废铜烂锡”、“虫蛀鼠咬”、“光板无光”的唱票声,湮灭在历史的风雨声中。
尽管旧社会有“气死不告状,穷死不典当”之说,但走投无路的贫困家庭、濒临破产的士绅阶层、急需头寸的生意人士,明知要受到典当行的重利盘剥,却别无选择,只能走这条路解决燃眉之急。高柜台、小门脸、大屏风,愁眉苦脸的表情、衣衫褴褛的穿着,柜台内冰冷生硬的口气、柜台外的悲哀无奈的情景,时常在典当行上演。
“若想富,开典当”,旧时的典当行是引人注目的。旧后塍的典当行,初创于道(光)咸(丰)年间,太学生徐云帆在后塍南街开设了“阜亨当”。典当行规模宏大,鼎盛时拥有八进二百余间房屋。为了建造这么多房屋,光取土烧砖就开挖一条西墩河。
尽管典当行高墙厚壁,重门叠户,日夜防守,戒备森严,貌似固如磐石,坚不可摧,但土匪强盗垂涎于当铺的“蓄贵藏珍”,在兵荒马乱的乱世之中,当铺十有八九首当其中,在风高月黑的夜晚,深院幽巷内免不了刀光剑影,一片狼籍。多财善贾的掌门人徐云帆最终也不幸成了刀下之鬼。
阜亨当没有一蹶不振,几易其手,后来由晚清翰林费屺林挂名接办,易名为“德成典当”。在抗战爆发后的“八一三事变”中,德成典当一夜蒸发,只留下了空荡荡的典当建筑,典当中的金银财宝和物资成功转移,留下了谜一般的传说。
高高耸立的风火墙依旧,古色古香的二层木楼尚存,虽经风雨有剥落断裂之处,可仍掩盖不住巍然之势。秋后的骄阳,依然有三分火辣,无奈地照在斑驳的风火墙上,一如当年的典当者,孤立无助,形影相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