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牙舞爪劐麻草

杨盛龙

乡间流行恶段子：一个外省人被湖南人追赶，急匆匆逃遁，慌乱解决内急，匆忙中扯一张草叶欲擦拭，刺痛难忍，恶狠狠骂道：日妈的湖南人可恶，草都咬人！

他沾到劐麻草啦！

劐麻草沾不得！劐麻草浑身带刺，茎秆、叶柄、叶面及边缘长满带毒的刺、毛，张牙舞爪，射箭蜇人。如不小心触碰到，如同触碰到劐辣子毒虫的毒刺毛，皮肤又麻又痒，刺痛红肿，热辣辣的，如同被劐了一刀，钻心的烧痛，所以叫劐麻草，又叫蝎子草、黄蜂草、咬人草、鸡麻风。网页上将其写作火麻草、活麻草，是写了错别字，我们读阴平调，还是我们乡间人读音准确。劐麻草繁殖力强，庭院、路旁、田边、地角到处生长。谁要是一不小心触碰到，如同被蝎子、黄蜂蜇，被蛇虫咬，旋即红肿，谁见到都得避开点，不可触碰。

乡野的百草都不是百无是处的，劐麻草虽然蜇人，但是用途不少。劐麻草全草入药，可祛除风湿，治疗关节炎、产后抽风、烧伤、烫伤、蛇虫咬伤、咳嗽多痰等多种疾病，还有润肠通便的功效，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有厂家开发提炼劐麻草，用于足浴，具有保健作用;还用于配制在洗发露中，有美容功效。

小时候在乡村老家，每当家中喂养的母猪下了崽，父母就指派我去割劐麻草。我左手拿火钳夹住一棵劐麻草，右手拿秧刀小心割取，一棵一棵割下，放进背篓。割得大半背篓，背回家，用火钳夹到刀板上，剁碎，给母猪煮食。磨豆浆喂食产后的母猪，为了多下奶;煮一条蛇喂食，为了它强身健体;煮食劐麻草，就是为了给其祛除风湿，治疗产后抽风之类的。

劐麻草又毒又火，作为药用，以毒攻毒。还可食用，煮熟之后除掉了毒性。可烫熟后凉拌，可将其放进大米稀饭中做成劐麻草粥，吃起来别有清香味儿。有一道“劐麻油汤”，被誉为“世界上最危险的美食”。

因为采割劐麻草是要全副武装冒着手脚被刺扎红肿而获取，虽不需铁铠铜甲，但必得身穿厚实衣裤，脚蹬长统雨靴，左手火钳，右手弯刀，双枪进击，小心割取，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有这般探囊取物的么？

乡野人认为山石、泉水、动物、植物等万物有灵，奉行自然崇拜。为了幼小娃儿易养成人，必得带到岩壁下或者泉水旁，插香烧纸，请人起一个姓岩或者姓水的寄名，祈望山石泉水赐予小娃儿少病免灾、百事顺遂。

每年七月，是各位逝去的祖宗先人回家团聚的月份。大人嘱咐娃儿不得坐门槛，不要挡了先人们回家的路。七月日子，来家的蛇虫、蛤蟆，入户的蛐蛐儿、跳夹子之类的，都是不能随便驱赶、糟蹋的，它们带着先人的魂魄，入户探望来啦。瑞蛇来家，不能打，也不能驱赶，必得烧上香纸，它会带走钱币、祝颂和祈愿。

动物能够携带亲人魂魄进家来，植物有根须为脚，有带勾带黏性的种子抓着动物身子飞跑异地，有打开降落伞般的撑开帆羽满天飞播，会进家里来吗？答案是肯定的。

乡野村寨偶尔有大姑娘被大树精怪“精着”的怪事发生。某姑娘心中有了中意的对象，却受到家庭或者社会上的阻挠，有情人不得成眷属，那姑娘忧郁寡欢，时间稍长便疯疯癫癫的，无缘故地傻笑，没来由地对着大树絮叨，神情郁闷，心神不宁。那便是被成精的大树精怪“精着”了，得请法师驱邪“打扮”。法师燃点香纸，口念咒语，跳唱作法，以耙齿钉扎树身，驱赶精怪，收回游荡的魂灵，施行爱情巫术，使其回归正常。

法师还将“黏（湘西话音nia）黏药”用于青年男女。民间俗语说：“黏黏药，黏黏药，黏黏妹子黏哥哥。”哥妹相依相恋离不开，叫“吃了黏黏药”。唱哥妹相恋的歌句相黏：“唱歌要唱黏黏歌，/哥妹相黏情意多。/恋妹要恋黏黏妹，/妹妹黏哥扯不脱。”据说，将黏黏药在相隔八步的两块石块上各涂抹一些，夜色朦胧中那两石块会黏合在一起。何况青年男女！黏黏药是多种灵异药草合成的，掌握处方的巫师轻易不会透露。据说方子中有采自山野的“无风自动草”，巧取于懸崖的媚草，采于绝壁的灵枝草，还有浑身长满刺毛，人一触碰就会红肿的劐麻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