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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之心

2021-10-21水生烟

南风 2021年10期
关键词:餐厅

水生烟

1

如果说在商场里被误会成人贩子,还算小场面的话,那么当着前男友和他的漂亮女同事的面,被人拉着手腕、推着肩膀,就绝对是大型社死现场了。

真的太刺激了!我姐不过是去了一趟卫生间的工夫,她的三岁闺女小汤圆就把目光瞄准了一个我买不起的爱心玩具熊,我想将她带离奢侈品玩具柜台,刚走出没几步,她就开始哇哇哭,一边试图挣脱我的手,一边喊着找妈妈。

群众很热心,目光聚拢的同时,也用身体形成了包围圈。我抱住小汤圆,循循善诱地想让她叫我一声“小姨,”可她只顾着向外挣着胳膊,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有人上前拉扯我的手臂,想要抱走小汤圆的时候,我真的慌了。我知道自己不是人贩子,可我不知道人群里会不会真有人贩子啊!我一边抱紧了挣扎不止的肉团子,一边焦虑地用目光找寻我姐,然后我就看到了林屹那张正缓缓转头看过来的脸。

我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我们昨晚说分手时的恶劣情形,但我顾不得了,我大声叫:“林屹,救我!”

这个前男友还是很好用的,林屹立刻就大步地朝我走了过来。

他连被误会和我团伙犯罪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女同事就从衣袋里掏出了工作证。接下来,就像电视剧里孤胆英雄刚制服犯罪分子,就响起了警笛声一样,我姐叫着我和小汤圆的名字挤进了人群的包围圈。

林屹笑个不住,我没脸见人地把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时,感受到了他胸腔的不断起伏。

我懊恼地低声吼:“别笑了!”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没事,就算你真被群众揪去警察局了,我也会帮你证明清白的。”

汉语言真是博大精深。我刚想感动,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可惜呀,在我这里,你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我真想揍他。然而我的拳头不够有力,他一挡一握,我们就成了牵手的姿势。

我姐用一根冰激凌就搞定了乱哭乱踹的小汤圆,此刻她居然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我,声音甜软、万分无辜地叫我,她说:“小姨羞!”

林屹捏了捏小汤圆的胖脸颊,“是啊,小姨昨天闹着要买新衣服,哭得比你还凶呢!”

唉!他好像说对了,又好像没说对。昨天我们俩看完电影出来,路过了那两件情侣衫,是干干净净的白T,一件印着红色的“喜”字,另一件印着“欢”,我想买,林屹却拉了我一把,不以为然地说:“高中生才穿这个,多幼稚!”

可我觉得不幼稚,我盯着它们,心里十分想要,我说:“可我们读高中的时候,你也没跟我一起穿呀!”

林屹乐了,可是脚步没停,他说:“我倒是想跟你一起穿,你敢吗?”

我不敢。我被他拉着向前走,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那家小店了。

我很不开心。我得承认,这是我昨晚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的根源。晚饭后,同事找他组队打游戏,而他没有拒绝的时候,我强忍怒火:“我回家了!”

他的眼睛盯着手机,“别呀!”

我走到楼下的时候,林屹追了出来,他跑得气喘吁吁,目光里有些委屈、有些不满,他说:“不就打个游戏吗?我不玩了,行吗?”

我不想哭,可是忽然眼泪止不住,我说:“我就知道,好看的男人靠不住!连个情侣装都不敢穿,是不是生怕耽误你招蜂引蝶?”

我挣开了他的手,冲动地说:“就这样吧!我不耽误你,你也来别祸害我……”

回想起来,当时林屹的表情真是精彩纷呈,气恼有之,好笑有之,目瞪口呆有之,他一字一顿地问:“你的意思是,分手?”

此刻站在围观群众渐渐散去的商场里,他说:“情侣装买好了,你想穿我就陪你穿吧!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知道,人类的不安定情绪,很多只是不安全感作祟。

2

十八岁的夏天,我坐在护城河的堤坝上晃着腿,话里有话地对林屹说:“我不喜欢长得好看的男生!”

夕阳距离水面只有一竿高,水光闪亮,虚化了林屹的侧脸。他正忙着将手里的石子在水面上打出接连水花,像是没听见我说的话——好吧,说了也是白说。

第二天中午,和他同桌的女生仍然给他买果茶,金桔青柠耀眼又明媚,简直人间绝配!我坐在他的前座,將椅子翘起又落下,“砰”地敲在他的桌沿上。他的笔尖一抖,就在纸上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我听见他牙疼似的从齿缝里“嘶”了一声,接着他的笔头就戳在了我的肩膀上。他叫我:“姜冠予,看你干的好事!”

水珠从加冰果茶的杯壁上一滴滴落下来,在桌子上印了一个圆圈。

没记错的话,这是女同桌买给林屹的第四杯果茶。第一杯算是同学友谊,第二杯算是同桌情意,第三杯他拒绝了,第四杯她依然故我。我有点恶趣味,想看看第五天的情形。

可是第五天中午,林屹抢先买了两杯奶茶,他咬着吸管走进来,将另一杯放在了我的桌角上。黑溜溜的珍珠圆子们快活地翻腾了一下,又安稳地沉了下去。于是我的椅子也安稳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林屹问我:“好喝吗?”

我不客气地答:“加冰,加冰啊!”

林屹笑起来:“瞧你那点儿出息!”

他笑起来是真好看,比安静的时候更有蛊惑力,我感受到心脏又闷又重地敲击胸骨的那一刻,忽然慌张到口不择言:“有出息也不会喜欢你!”

这话杀伤力太强,从哪个角度理解都有问题。我自悔失言,而他红了脸。

我们就那样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他问:“我刚才没听错吧?”

我咽了一口唾沫,重申:“我不喜欢长得好看的男生!”

是的,我不喜欢长得好看的男生。在我有限的阅历中,我爸算是很好看的男人了,他还有一点小钱,所以几年来我和姐姐看够了妈妈的眼泪。

因为害怕妈妈的眼泪,我也不敢早恋,我只能一步步去完成她对我的期待,努力成为她所冀望中的那种人。

我看着他,眼睛里几乎闪动着泪花,“你能当作我什么都没说过吗?”

林屹看了我一会儿,转眼去看密密匝匝的树叶,他说:“那我先替你存着,以后还我!”

再面对林屹时,我其实是慌张的,可恶的是他的座位就在我身后,我觉得我的后背、后脑勺,甚至头发丝上都遍布着敏感神经。我想让他看到最好状态的我,但做不出数学题时把头发抓成鸡窝的那个人也是我啊!

林屹似乎发现了我的慌张和紧绷,他找老师调了座位。他坐在我的斜前方,我溜号时扭过脸就能看到的地方。我们也因此有了许多次让人回味的目光交汇。

二十岁,他在离我很远的地方读书。

二十三岁,他还在离我很远的地方读书,开始研究一些我不懂的东西,偶尔会有一段时间的失联,因着纪律原则,他连所在位置也不会告诉我。

二十五岁,我短暂地交往了一个男朋友,不是特别帅,也不是特别优秀,我相信有时候适度平庸更容易抵达平静生活。然而,有一次他在餐厅门口等我时,我看着他,脑子里却清晰地出现了林屹的脸。吃完那顿饭,我跟他提了分手。

我终于坦然接受了自己的颜狗本质,以及对某人长长久久的期待与不死心。

二十六岁的冬天,我终于坐在了林屹身旁的副驾驶位置上。那段时间,他只要有空就会来接我下班,我却常常装作看街景的样子不理他。

一个夕阳如画的傍晚,我对他说:“你别每天都过来了,不但让你辛苦又麻烦,还会让人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

林屹笑了,反问:“怎么,挡了你的桃花?”

我装模作样地轻咳,“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哪朵桃花能美过他呀,这么多年下来,我的眼睛早就被他晃瞎了。

他笑得更厉害了,他探究地看我的眼睛,“这才几天呀?着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谁着急了?我急什么了?

林屹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说:“好吧!多年前我存在你那里的那句话,现在该还我了吧?”

忘记是不可能忘记,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但我可以假装忘记,尽管我一张嘴舌头就打结了:“什……什么话?”

林屹笑而不答,直到把车停在路边,他才转过脸来,“喜欢我就勇敢地喜欢我,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他用手掌托住我的后脑勺时,我感觉整张脸瞬间着了火,“说话就说话,你开你的车!”

林屹笑着,下一秒,就有轻柔的亲吻落在我的唇角,他说:“姜冠予,我一直都知道,这三个字,是我女朋友的名字!”

3

喜欢是喜欢,超级喜欢也不代表安全感爆棚。

我说过,我爸当年就没少让我妈流眼泪。直到他前段时间生病,痊愈之后,他将两个餐厅一个超市的大部分管理权都交给了我妈。

我姐和我一样,因为看多了妈妈的眼泪,小时候就立志要和老实憨厚、长相平常的男人谈恋爱。她的理想实现了,姐夫对她百依百顺、娇宠万般,可是她幸福吗?

也许吧。可我已经见过了明月之光,任凭万千星星如碎钻,也入不了我的眼。

我们家的事,林屹也知道一些,但我还是在成为他女朋友的第一天,就坦白了这些年的心理活动。我多坦诚、多鸡贼呀,我在逞强,更是示弱,我想告诉他:我那么喜欢你,喜欢了那么多年,我将心里的苦辣酸甜一并倾倒给你,请不要伤害我,好吗?

林屹看着我,好像我比他参与的科研项目还复杂。后来他重重地抱我,他说:“多傻啊!”

八年了。十八岁时的林屹,有着白皙皮肤,手指细长。现在他的皮肤是小麦色的,手臂上肌肉凸起,他的双手有力。我抚摸着他手背上蜿蜒突起的血管,觉得这个人好奇怪啊,为什么他的样子我都爱?

林屹啊,我也在变,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你喜欢的,是存在于脑海里、想象中的不变的姜冠予,还是此时此地流水行云般变化着的我?

我妈管理家里的生意之后,经不住她的一再要求,我辞职回去帮忙了。爸妈将超市划给我姐,将餐厅交给了我——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我从小就知道,我爸是从小吃店慢慢做起的,到如今餐厅也不过披着系统管理的外衣,想要整顿理顺,非得严肃谨慎、事必躬亲才行。

不过两个月之后,我姐就说:“冠予,你没事别总跑去后厨,搞得头发里一股油烟味,连说话也越来越油腻了!”

我油腻了吗?我回想了一下,我刚才好像是對着订餐电话笑得有点谄媚了……

时间再往前推,前天中午,我对着一位富姐儿新割的双眼皮,违心地说了“自然漂亮、浑然天成”的谎话……我把她和她的一众朋友送出门,还揽着她的手臂说:“姐,常来啊……”

而今天一大早,我睁开眼睛就跑了一趟菜市场,我掐了韭黄、捏了笋,还蹲在鱼池边向摊主求教了江鱼和湖鱼的辨别方法……

我分明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忽然有些难过。

我的难过在和林屹一起参加朋友聚会的时候到达了顶点。我的某位朋友认为:我这样的小生意人和国家栋梁真不般配。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明明我出来的时候刚刚洗了头、化了妆,可我忽然就闻见了刘海里泛出了菜市场的味道。

林屹的手放在我的一侧腰间,轻轻松松地带我转了个圈,将那人扔在了身后。他侧头对准了我的耳朵,他说:“有些人,你只当他们是南瓜土豆就好了,它们的挤眉弄眼、唧唧哝哝,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

我忍不住笑了,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胸膛:“能不能不提菜市场?”

林屹笑了,笑得喉结抖动。他的笑容真是赏心悦目,简直要了我的命。

4

做餐厅生意,怎么可能离开菜市场呢?深入后厨和菜市场两个月之后,我用不容辩驳的理由换掉了负责食材采购的我的亲表姑。其实说起来也不用那么长时间,我在等着她知耻而收敛,而她习以为常、不知收敛。她以为我会像我爸一样睁只眼闭只眼,会像我妈一样抹不开亲戚脸面,但她错了。

生活日新月异,餐厅不做出相应提升只会坐以待毙。那段时间,我爸摇扇坐镇,看我前跑后跳,偶尔也会给我出主意,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样的改变势在必行。而我妈乐得清闲,美容、跳舞、旅游样样不落,我服了他们!

我忙得连和林屹约会的时间都没有。我只好再三地请他来餐厅吃饭,还顺便让他见了家长,在一段时间内,保持了两厢愉快、皆大欢喜。

后来,林屹有些不乐意了,他用后背抵着办公室的门,他说:“我不想再这么吃下去了,你知道我每天健身减肥有多辛苦吗?我们换个地方见面吧?”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想换到哪里?”

林屹大言不慚地答:“哪里都行,我们在谈恋爱,可我连牵你的手都要偷偷摸摸……”

这个回答让我纹丝不能拒绝。我当即熊抱了他,像个渣男似的对他说:“我错了,我改!”

我改是改了,可是改得不太彻底,某天晚上我们约好看电影而我因为一桌尊贵的客人爽约时,林屹有些生气,却没说重话,他只是说:“姜冠予,我快气死了,为什么我们的同城恋爱谈得就像异地?”

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工作和生活就像小孩子刚学会走路,会有那么一段磕磕绊绊,也总有熟极而流的一天。

可我没想到,表姑会在我们家的亲戚圈子里说尽我的坏话。她还说到了林屹——她可真能朝人心尖子上扎刀!她说林屹怎么会找上姜冠予啊,莫不是那几年在部队里受过什么伤?落下了什么残疾?啊!一定是了,说什么青梅竹马,道什么真心不渝……

表姑的话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就显得讳莫如深了。听她说话的那位亲戚一边表现着饶有兴味,一边就将这些话传回了我妈耳朵里。

我的亲妈,她站在厨房门口看了好一会儿专心试菜的我,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后来还是没忍住。她问我:“你确定林屹是真心喜欢你?如果是的话,他怎么非等你熬成二十六岁的老姑娘了,才跑回来跟你谈恋爱?之前的那些年他都干什么去了?”

我的关注点跑偏了,我就想问问二十六岁怎么了?很老吗?我的青春刚开场好不好?

可是我妈根本没给我质疑的机会,她一开口就像脱了线的毛衣似的一发不可收,吐槽得十分痛快。

我也很生气。那些年我爸对表姑的照顾还不够吗?两斤青豆118元之类的账目,我爸会真的看不懂?

我忽然也有点生我爸妈的气。为什么把稳赚的超市交给我姐,却把这两个不死不活的餐厅交给我?

手机在桌上响了一声,是林屹的消息:“什么时候能忙完,可不可以见一面?”

5

我确定,林屹的声音和模样,比粉红色人民币还让我喜闻乐见。我承认我恋爱脑了,但我不以为耻。

我没有形象地在林屹面前哭了一场。我生气,我委屈,更主要的是我觉得身心俱疲。三个多月以来,我连一天都没有休息过。我吐槽着表姑做人不地道、吐槽着父母偏心,我说我可能是爸妈捡来的孩子。

林屹笑了,“什么捡来的,那叫寄予厚望。谁都看得出来,你比你姐有能力,餐厅只能让你来管。再说她还有孩子,顾不过来的!”

我好不要脸地争辩:“我也会有孩子!”

林屹好笑地拍了一下我的肚子:“喝过子母河的水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破涕而笑了,“那你刚才是在夸我?”

“没有,客观事实而已。”林屹看着我,沉声说:“我确实受过伤。不过你放心,我没有残疾,可说、不可说的都没有……”

“你以为我会听信不相干的旁人说的话?”

林屹别过脸,闷笑了一声,他说:“给你验验货吧?”

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能动手就别吵,但他立刻就控制住了我的拳打脚踢。

我当然知道,林屹的那道伤在右侧胸口。多年前的一次雨天拉练,他滚下了山坡,被尖石刮伤。愈合后留了一道比肤色略深的疤痕,但凡他的衬衫扣子少系两颗,就会随着他的动作在领口里探头探脑。

不过,当时的林屹还是个白白净净的弱鸡,躺在医院里对着视频电话干嚎,他说:“姜冠予,你就不能来看看我?”

我当然没去。因为按照他的伤口情况和我请假、买票以及交通时长来算,不等我抵达他身边,他已经该出院了。

那些年,我再惦念他,都不敢和他谈恋爱,受着朋友们耳熟能详的异地的苦。

所以此刻我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恨不能一股脑儿用尽那些年用不掉的力气。

也许他也这样想。他在我耳边问:“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我点点头,他说:“我也是!”

就这样,第二天我满血复活,表姑的传言让我坚定了经营餐厅的理念。

后来想起来,林屹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玩游戏的,那段时间他的工作还不算忙,而我却忙得昏天黑地。等到餐厅走上向往的轨道,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林屹的房子空空荡荡的宽敞。他开始常常加班,休息日也未必在家,就算在家有可能还要和他的同事或者朋友组团开黑。

还真挺像异地恋的。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可惜我没有他那样强大的自信心和安全感,我只会在他玩游戏上头的时候扯他的衣襟、揪他的耳朵,以及各种各样女朋友式的不害臊骚扰。他也会不耐烦,也会皱眉,但他没有冲我发过火,他说:“想想分开了那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在一起,你再任性、再矫情,我都能忍。”

他的话短暂地安抚了我的心脏,等我从他的朋友圈照片中看到了他的漂亮女同事,我的心里瞬间翻了船。

他们都穿着制服,她就站在他身边,个高条顺,肩平胸挺,颈项如同白天鹅。即使照片上的人像那么小,也看得出她的眉清目秀、端丽俊俏。

我酸了,酸死了。

我的手指向下划了又划,再次确认了他的朋友圈里少有生活,没有我。

6

就是那个周末,我们看电影出来时路过了卖情侣装的小店。我想和他穿情侣装,我想饱尝甜蜜,我想宣示主权。

可是他拉着我向前走得飞快。我脑子里的念头也转得飞快,我想起我的一位女友,她的前男友特别擅长在朋友圈里甜言蜜语,后来才发现,他的那些朋友圈,全都仅她一人可见。

我用这个反面教材安慰自己,可惜我对着自己说了千百句,却没有他的三言两语好用。

然而他没有发现我的情绪。他再次拿出手机点开游戏界面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我说:“我回家了!”

他的眼睛盯着手机,也分不出手来拉住我,只说:“别呀!”

我走到楼下的时候,林屹追了出来,他看着我的目光里有些委屈、有些不满,他说:“不就是打个游戏吗?我不玩了,行吗?”

他说:“你别这样行吗?那些年,我們没有在一起,可是我们了解对方、信任对方,那种感觉多好啊!我就靠着对你的牵挂,过滤掉了身边的所有女孩,我心里没有旁人!”

我理智全无,恼火起来连自己的醋都吃,“可我是现实生活中的姜冠予!也许你喜欢的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相信我……

“我怎么相信你?我就知道,好看的男人靠不住!连个情侣装都不敢穿,是不是生怕耽误你招蜂引蝶?”

我挣开了他的手,冲动地说:“就这样吧!我不耽误你,你也来别祸害我……”

后悔吗?有点儿。可是人总得为自己的冲动买单。第二天,我连工作的心思都没有,索性约了我姐出去逛逛,我姐又带上了小汤圆,就有了商场里被误会成人贩子的那一幕。

这个在朋友圈里压根儿没给我立锥之地的男人,居然当着他的三个同事的面,牵了我的手,搂了我的肩,临分手时还捏了一下我的脸,他说:“我还有事,你逛够了就早点儿回去吧。情侣装买好了,你想穿我就陪你穿吧!你还想怎么样?”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想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

未来生活会是什么模样呢?关于林屹,我有过那么多的憧憬和盼望,有一些他陪着我实现了,有一些没有,还有一些,尚且需要时光的参与。

这个世界多姿多彩,人们的生活更是悲欢离合、五光十色。我所知道的、对我影响深刻的,不过是我妈在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里,有过一千次和我爸离婚的念头,又一千零一次放弃了它,最直接的原因不过是我和我姐。到老了,温情一定有,爱意却早被消耗殆尽。

我所了解的,不过是我姐的满足与幽怨。她满意于姐夫的老实厚道、俯首帖耳,又忍不住恨铁不成钢。

我所知道的,不过是我的朋友们表现出的幸福甜蜜和藏不住的心痛酸楚,这世间没有感同身受。

我不可能跳进未来时光里,去窥探多年以后,林屹是否还真心爱我,会不会欺骗、有没有背叛。我所能确定拥有的,不过是眼前的光阴与情感。

换言之,他也是。

我们都很坦诚。我坦言了我的嫉妒之心、焦虑之意,他也给予了保证和慰藉。

后来我问他:“我这么不讲理,你有没有生气?”

林屹目光温柔地看着我,他说:“我自己也有错,还有什么可生气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是我的老婆,会是我孩子的妈妈,你看,我们是这么亲密的关系,何必计较?”

我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觉得身周遍布了酸臭之气:“你爱我吗?”

林屹笑了,反问:“我爱过别人吗?”

我白了他一眼。我服了,关于爱不爱的,在他这里,我恐怕再难听见直白的回答了。

7

林屹说,一个好的管理者应该懂得让团队中的每个人各司其职,而不是事必躬亲,一个人累到死。

我觉得他说得特别有道理,尤其是他抬手擦着头发上的水,让胸前的那道疤在浴衣里若隐若现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我的笑容和目光,就抓起一个枕头朝我扔了过来,他脸上一掠而过的,是二十七岁与十八岁交织着的坦荡与羞涩。

我招聘了一位年轻的餐厅经理,男的,贼帅。他上岗后的第三天,林屹到餐厅来,男经理不认识他,就不识相又不失礼貌地问:“请问您几位?有预约吗?”

林屹盯了他一眼,风度全失地问:“新来的?”

男经理继续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指着胸前的工作牌想要解释,林屹却抬手指了指收银台里的小姑娘,“你告诉他,我是谁。”

林屹进了办公室,腿一抬就坐到了办公桌上,他直直地看着我,问:“长出息了?”

从一楼走到三楼的工夫,我不知道他有过怎样复杂的心理活动,他说:“好吧,我承认我吃醋了!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报复我?”

有吗?可能潜意识里也有一点这样的想法吧,但我实在不应该说出来:“你有一个漂亮的女同事,我有一个帅气的男下属,这算不算制衡的一种?”

林屹的脸色沉了下来。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们前两天吵完的那一架,其实根本没有完全和好——就像伤口一样,在愈合的过程中,很容易就会被挣开,而就算愈合,也可能会结疤。

林屹生起气来不好哄,他连晚饭都没吃就走了。

我后悔把话说得过了火。我没有去追他,只是去厨房做了他爱吃的香煎银鳕鱼和啤酒烧鸭,让人给他送了过去。

我常常做饭给他吃,他的味蕾已经可以识别我的手艺。

我姐说家务分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家庭地位,不过生在如今年代,我们有自家厨房,也能分分钟叫个外卖,再不行还可以交托给家政服务。我给他做饭吃,就和他给我熨裙子一样,是表达体贴、爱意的一种行为方式。

两个人相处,不过是我宠爱你,你宠爱我;我迁就你,你迁就我;你理解我,我理解你。

这大概也是我们与很多上一代女性的不同——我们有柔软心脏,也有坚硬铠甲。

8

林屹两天都没有跟我联系。他在赌气,却发了一条永久删除游戏软件的朋友圈。

他让我有点惭愧。可我总不能把餐厅的新经理辞退了吧?就因为人家长得帅?

我心里像有着无数褶皱,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和朋友聊天时说起拉萨,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居然痛快地应了,还催促她说走就走——明明离得很近,却谁也不理谁的状态实在让人太煎熬了,那我倒不如索性离他远一点!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的心里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期待,我多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能够一眼望见他的笑容,此后经年,哪怕彼此心上横满伤疤,也可以在伤疤之上生出一朵朵花。

我在布达拉宫的佛前虔诚跪拜,在药王山拍照,在布满阳光的广场上逗猫,风很大,我的脸皮都快要裂开了。更糟的是,林屹这个人坚定不移地盘踞在我的脑海里,一时一刻都不曾离开。有那么一瞬间,我把什么都想通了。可是等我掏出手机,看到几天没有联系的那串号码,就又生出了怨念。

朋友的男友每天都有各种叮嘱,什么别忘了涂防晒呀,不要蹦跳当心缺氧呀,而我的林屹,他悄声不响。

直到返程前,林屹的电话才打进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四平八稳:“你什么时候到家?我接你。”

我不由得提高了嗓音:“我走了快一周了,你一点儿都不担心我吗?”

“不担心。”他说着,却补充:“但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睡不着就打游戏!”

“姜冠予,我比你想象的更爱你!可你没良心!”林屹嚷嚷着,却忽然笑了:“我想你!”

他说:“我把戒指买好了。本来想带你一起去选的,可是连续三天去餐厅找你都不在,我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俩在闹矛盾……”

他絮絮叨叨地说:“同事们让我给你一场热闹的求婚仪式,但我觉得你会喜欢安静浪漫的氛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昨天一个人逛了逛家居城,简直眼花缭乱,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

“我可想你了!”我抢着说:“我坐在白墙下看肥猫伸懒腰的时候,肥猫是你;在龙王潭看鸟的时候,眼前全是你;就连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也是你……”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林屹笑起来:“姜冠予,你可真是欠修理!”

我也笑了,“林屹,吵架的滋味太不好了,以后你能不能稍微让着我一点?”

“好是好,但你不许得寸进尺……”

《小王子》里说:“当你想要和一个人制造羁绊,就要承受流泪的风险。”

我相信可以让人流泪的羁绊,也会让人甜蜜满格。勇敢的人,才会拥有甜蜜之心。

是的,我相信。

责编: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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