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幸福林带”
2021-10-21陈晨李华孙正好
陈晨 李华 孙正好
秋天已至,盛夏仍未走远。日光透过西安城东的一片密林,投下疏影斑驳。
曲径通幽的林间小道,在儿子搀扶下,91岁的宋文考从南向北缓步前行,耳边响起他在这座古城度过的第63个夏天的蝉鸣。
向西看,一片老国企的居民区里,早市的烟火气刚刚散去。朝东望,三五成群的上班族戴着耳机,脚步匆匆,消失在林立的写字楼之间。
目光中央,是一条笔直宽阔的林带。路面之上,水杉、国槐、法桐错落有致,林间花香袭人。路面之下,地下商超里人流如织。再向下探,穿梭的地铁和密布的管廊,编织出城市的血脉。因坐落于西安幸福路旁,它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幸福林带。
这个早在1953年就被纳入西安第一轮城市总体规划的林带,历经半个多世纪,几遭波折,终于在今年7月1日正式建成开放,成为目前全国最大的城市林带及地下空间利用工程之一,并被寄予带动西安东部地区发展的期望。
一头连接历史和过往,一头连着现实与未来。5.85公里,5万多棵绿树,幸福林带之中,蕴藏着一座城市追寻幸福的“进阶史”。
缘起
老西安人,至今都喜欢用“东南西北郊”,来称呼古城墙以外的区域。东郊,是西安最早告别郊区形态的地方。
幸福林带西侧,由北向南,华山厂家属区十四街坊到十七街坊依次排列。步入其中,时光仿佛倒转——杨树参天,苏式风格的建筑整齐坐落。墙壁上新刷的宣传画下,当年的生产口号标语依稀可见。耳朵凑上前,似乎还能听到回响。
这些极富年代感的街道名称,在20世纪50年代,从西安城东的一片麦田里,如标尺一般,齐整地刻下了一座现代城市的经纬度。
1958年,不到30岁的山东乳山人宋文考,第一次听到了西安的蝉鸣。这位齐齐哈尔国营六七二厂的技术员,曾跟着厂子走南闯北。这年夏天,西安华山机械厂投产不久,一纸调令,他就从大东北来到了大西北。
扔下还在老家的妻子和年仅一岁的儿子,一卷铺盖、一个背包,便是宋文考的全部家当。“只知道厂子是搞机械制造的,专业对口。党让咱来,咱就来,哪有啥犹豫!”老人有些耳背,但清晰的口齿中仍透出当年的豪爽。
“到了一看,不光是咱,工人几乎都是外地来的。有单身的,也有抛家舍业的。那还说啥,干呗!”
天南海北的口音里,记录着幸福路地区的高光时刻。
正值百废待兴的年代,党中央制定了发展国民经济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提出以发展重工业为主,围绕苏联援建的156个项目建立我國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初步基础。作为国家重点建设的西北工业基地,这些项目中有17个落户西安,其中6个选址东郊。
一时间,数以万计的干部、技术员、工人从全国各地奔涌而来。华山、秦川、黄河、昆仑、东方、西光6座工厂拔地而起,厂名大多取自名山大川,透出万丈豪情。附近的道路也被命名为万寿路、幸福路,寄托着人们对幸福的向往。
这些日后奠定西安现代工业基础的大厂,创业之初付出了今人难以想象的艰辛。“起初车间是茅草房,冬天冷风顺着屋顶呼呼往里钻,干活的时候牙都直打颤,过了几年才盖上砖瓦房。”宋文考说,“可条件很差,我在锻造车间,地面上都是油。每天下班后,工服上的油和汗浸在一起,洗都洗不掉。”
尽管比起外界,当时工厂的后勤保障已属上乘,但“饿肚子”的阴影依然挥之不去。黄河厂建厂初期,职工清一色是年轻人,加班加点超负荷工作,每人每天却仅有一斤的粮食配额。为解决吃饭问题,1961年,工厂实行了职工每户20斤麸子皮供给。
生活的艰苦,毫不妨碍战天斗地的激情在幸福路弥漫。在黄河厂,工厂党委提出“边基建、边试制、边生产”的口号,工人们大口嚼着掺了麸子皮的黑馒头,干劲十足。培训技术人才的“草棚大学”办得热火朝天,大喇叭里,《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歌声响彻云霄。
幸福路的光辉岁月,至今仍能从史料中窥见一二——6座工厂建成投产,《西安市志》均有记载。高级照相机“和平牌”在西光试制成功,华山厂生产的83号产品为西安摘得第一枚国家金质奖……
“刘少奇、朱德来咱们厂视察了……”68岁的黄河厂子弟李爱民,回忆起小时候父母和工友谈论的话题,眼里还会放光。
骄傲和荣光,也时常来自亲友的羡慕。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西安城内还有大量土坯房的时候,幸福路沿线已经有了城市的雏形。整片的楼房里,医院、礼堂、学校、足球场、俱乐部等设施齐全,一度成为西安最繁华的区域。
87岁的原华山厂技工学校教师徐行义说,曾有一位战友来西安,对他的工作环境赞不绝口。“我可是得意了一阵子!”老人眉眼一挑,“那时候说在幸福路的厂子里上班,是非常自豪的!”
几乎在幸福路兴起的同时,幸福林带的规划也被提上了日程。
“林带由苏联专家设计,参照当时苏联的建设经验,初衷是作为企业生产区和生活区的隔离带。既为了生产安全,也为了生活舒适。”宋文考说,进厂后不久,他去钟楼参观西安城市规划展览,看着看着,突然眼前一亮。
“以后我们这儿会有一大片森林!”他从此记住了“幸福林带”这个名字。
转折
在不少上了年纪的陕西人记忆中,拥有一台黄河牌电视机,曾是生活水准的象征。
改革开放后,伴随着当时国家政策的调整,一些国有单位生产任务减少,面临转型发展的难题。“有一段时间,工人们活儿少,没事就坐在一起闲聊。有时候聊着聊着,为一件小事就吵起来了。”黄河厂一位老工人说,说到底,还是大家心里迷茫,不知道厂子要往哪里走。
一次次“吵翻天”的讨论之后,黄河厂决定生产电视机。从生产雷达到生产电视,看似“不搭界”,实则并非“拍脑袋”。
“这二者之间原理相通、工艺相近。”1988年进厂的陕西黄河集团有限公司(原黄河厂)党委副书记徐向生说,“原理都是信号的收发处理,对搞雷达的人来说,搞电视机是‘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