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的思想遗产
2021-10-21隗延章
隗延章
这样的展厅布局很少见。放置文献的玻璃展台,没有像其他展厅一样,环绕在展厅四周,而是排列在展厅中央,而且被设计得很矮,人要弯腰才能看清展台内文献上的字。这是策展团队有意为之。颇为实际的原因是,只有将展台放在中央,才能在800平方米的展厅中,容纳下362件梁思成的文献,而这样设计的另一层意味是:每个玻璃展台就像是一座墓碑,参观者每次弯腰去看其中的文献,像是给梁思成深鞠一躬。
今年是梁思成诞辰120周年。去年11月起,清华大学开始筹备梁思成文献展,今年8月10日,该展正式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开展。这一展览,首次全面回顾了梁思成在城市规划、建筑设计、古建保护等领域的思想遗产。
遗憾的是,梁思成的思想与理念,在他生前,很多并未实现。幸运的是,在他过世多年之后,人们发现,有一些活跃于当下的建筑师,以另一种方式接续了他的设计观念,如今有一些城市规划方案,与他当年的设想不谋而合。当然,他当初的思想,现在来看也有一些已经显得有些过时。
建筑设计
展厅的墙上,悬挂有一幅黑白照片。照片中,两个人戴着帽子,骑着马,在土路上前行。远处是山岭与低矮的建筑。这是1937年,梁思成与林徽因等人凭借《五台山图》指引,前往山西寻访唐代建筑的旅程中拍摄的照片。
故事要从1925年说起。彼时,梁思成正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研学西方建筑史,收到父亲梁启超寄来的北宋李诫所著《营造法式》。这部北宋建筑学的专著,对彼时的梁思成而言如同天书,为了看懂此书,他萌生重修中国建筑史的念头。
1928年,梁思成回国,几年之后,他与林徽因等人耗时十余年,先后踏遍中国十五个省二百多个县,测绘和拍摄两千多件唐、宋、辽、金、元、明、清各代保留下来的古建筑遗物。包括天津蓟县辽代建筑独乐寺观音阁、宝坻辽代建筑广济寺等,将考察结果写成文章发表,并成为日后注释《营造法式》和编写《中国建筑史》的基础。
这是梁思成一生最重要的学术成果,其初衷带有鲜明的民族主义色彩,意在打破国际建筑界对中国的偏见。彼时,国际建筑界由欧美绝对主导,在国际学界看来,中国建筑乏善可陈。而为数不多对中国古建筑有研究的是日本学者,其中日本建筑史家伊东忠太,在一场关于《支那建筑史》的学术报告中断言:“研究广大之中国,不论艺术、不论历史,以日本人当之皆较合适。”
尝试彼时在欧美主导的建筑领域,融入中国风格,也贯穿梁思成作为建筑师的实践。美国路易维尔大学教授赖德霖对梁思成的建筑理念颇有研究,著有《中国近代思想史与建筑史学史》。在他看来,最能代表梁思成中国现代建筑理念的作品是他作为顾问建筑师参与设计的南京中央博物院。“最能代表胡适提倡的‘研究问题,整理国故,输入学理,再造文明的‘中国文艺复兴主张,所以堪称中国新文化运动的纪念碑。”赖德霖对记者说。
梁思成将实践转化为理论,最终形成他著名的“建筑可译论”。1953年,梁思成在中国建筑学会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发言中,提到“凡是别的民族可以用他们的民族形式建造的,另一个民族没有不能用他们自己的形式建造的”。
次年,梁思成在《中国建筑的特征》一文中,首次提出建筑的“可译性”问题。梁思成认为,中西传统建筑上都有同样功能的屋顶、檐口、墙身、柱廊、台基、女儿墙、台阶等可以称之为“建筑词汇”的构件,如果将西洋建筑中的这些词汇改用相应的中国传统词汇替代,则可以将一种西洋风格“翻译”成一种中國风格。
在赖德霖的研究中,梁思成并非“建筑可译性”的最早实践者。1876年,由法国传教士李万美和毕乐士筹建的贵阳圣若瑟堂,便已经有明显的中国风格,但梁思成是将此类实践总结成理论的人,“他在设计上最自觉,其他人没有理论表述,所以他的标志性和对当时一批建筑师的启发不容忽视。如张镈设计的西郊宾馆(现友谊宾馆)、民族文化宫,赵冬日设计的全国政协礼堂,龚德顺设计的建工部办公楼,甚至戴念慈设计的中国美术馆都可以看到这一主张的影响。”赖德霖对记者说。
1972年,梁思成逝世。在梁思成逝世之后的近20年中,中国建筑还是一直被苏式风格的建筑所主导,而到了20世纪90年代,随着私人业主与私人建筑师的出现,开始出现大量美式风格的建筑。中国加入WTO之后,伴随着全球化浪潮,中国成为国际建筑事务所的巨大试验场。这些狂飙突进的年代里,具有梁思成当年所期望的具有“中国风格”的建筑则很少被主流所重视。
直到近些年,伴随传统文化在中国的整体性复兴,一些曾经显得默默无闻,但在中国底蕴上同样具有探索性的建筑师与其作品,开始被重视。其中代表建筑师有王澍、张永和等。虽然他们与梁思成有很多不同,比如梁思成更重视官式建筑、寺庙建筑,而后来者们更愿意从古代园林和民居,甚至绘画中汲取养分。他们也不像梁思成一样,愿意强调建筑的“民族性”,而是更愿意用更为现代的概念“地域性”来概括其探索。但从寻找建筑的“中国底蕴”这条线上来看,他们又是梁思成建筑实践的别样延续。“梁思成变成了一个中国建筑文艺复兴的代表人物,大家不一定按照他的脚步去走,但不可避免地要朝着他指的方向去走。他本人不一定是后辈追寻的目标,但他永远是中国建筑师和学者们探索现代中国建筑之路过程中的一个坐标。”赖德霖对记者说。
古建修复
除了书信、照片,展览中还披露了许多梁思成、林徽因等人绘制的图纸。其中最大一张渲染图是《蓟县独乐寺观音阁》。这张图,是策展方从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借取展出的。这场展览的362件展品中,只有20余件来自哈佛大学的展品是复制品,其余均为原件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