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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鲁番出土文书整理的新典范

2021-10-21武海龙

中国图书评论 2021年10期
关键词:旅顺吐鲁番文书

□武海龙

【导 读】2020年11月,王振芬、孟宪实、荣新江主编《旅顺博物馆所藏新疆出土汉文文献》(以下简称“《旅博文献》”)由中华书局出版发行。这宗文献20世纪初由新疆流散到日本,再回流旅顺,历经坎坷。旅博所藏的这批文献是吐鲁番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该书的出版为丝绸之路相关研究提供了新素材,也为今后吐鲁番文献的整理研究树立了新标杆。

在史学研究中,材料是基础,任何史学问题的解决没有材料都无从谈起,反言之,重大历史问题的解决必然伴随有新材料的发现。史学研究的材料从广义上讲,一切能为研究利用的皆可谓之,这其中包括文字、图像、音视频等;狭义上,史学研究所指材料以文字资料即文献为主,这又可细分为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传世文献基本被四部书囊括其中,而出土文献的利用是以甲骨文、简牍文献、敦煌文献与清朝档案为发端,且越来越被学界所重视。当今史学界每有重要成果,无不是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相结合的产物,这便是静安先生所谓的“二重证据法”。《旅博文献》堪称出土文献整理的集大成者。该书的出版为丝绸之路与古代西域研究提供了新素材,势必会极大地推动相关研究。

20世纪初,日本“大谷探险队”以考古探险为名,在我国西北地区进行了一次文化劫掠。旅顺博物馆所藏新疆出土汉文文献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旅博所藏文献也是20世纪各国“探险队”在我国盗掘文物中唯一回流国内博物馆的大宗藏品。这宗文献与已完整刊布的日本龙谷大学藏“大谷文书”同源。此次《旅博文献》的整理出版,汲取了学界以往整理出土文书中的诸多成功经验,是荣新江、孟宪实教授领导的整理团队继《新获吐鲁番出土文献》(中华书局,2008年)之后的又一力作,也是对旅博所藏新疆汉文文献的最终整理。这一整理也最终揭开了敦煌吐鲁番文书“最后的宝藏”的神秘面纱。[1]

大谷探险队三次探险所获得的纸质文书,现主要藏于日本龙谷大学与旅顺博物馆两地。旅博所藏新疆出土汉文文献,多为大小不一的残片,有2.6万多片,与以世俗文书为主的龙谷大学所藏不同,旅博所藏以佛教典籍为主,逾2万片,这宗文献虽冠以“新疆出土”,但其绝大部分出自吐鲁番盆地的各个遗址,少量出自库车、和田地区。[2]历史上吐鲁番地处古代丝绸之路要冲,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枢纽。两千多年以来,先后在此生活定居的居民有汉、车师、粟特、突厥、回鹘等民族的人等。因为当地特殊的气候条件,大量文字记录得以保存,特别是纸质文书。这些文书既有汉文的,又有其他民族文字的,时代上起魏晋,下讫清代,真实地记录了古代吐鲁番盆地居民生活的各个方面,可补正史之阙。

众所周知,与敦煌文书集中出自藏经洞不同,吐鲁番文书出土地点相对分散,时代跨度长,文书保存状况差,内容也更为驳杂,加上各国探险队的分裂转移,使其支离破碎,甚至一些原本是同一写卷,却被人为分割数段,散佚四方,吐鲁番文书一向难治,究其原因盖源于此。[3]因盗掘工作无科学记录,大谷探险队在中国西北的“探险”活动历来为后世所诟病。这给《旅博文献》在整理上也带来了不小的困难。

此次《旅博文献》在整理过程中,有别于以往的敦煌吐鲁番出土文献的整理,其特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此次整理是对旅博所藏新疆汉文文献的全面整理。此前经历过在日本二乐庄、20世纪20年代入藏旅顺博物馆、20世纪50年代、2003—2006年旅顺博物馆与龙谷大学合作整理这几个时期,虽就规模而言,这些整理所触及的仅是旅博所藏文献的一部分,却也为今后的全面整理打下了基础。此次整理出版可谓将旅博所藏新疆出土汉文文献全部公开,无论是占大部分的佛教典籍抑或是道教典籍、公私文书、经史子集等四部典籍,都囊括无遗。

第二,《旅博文献》的整理为今后吐鲁番出土文献的整理提供了新方法,确立了新标准。此次旅博藏品在整理过程中以文书内容及断代为主,还兼顾了旅博所藏文献与其他文献的缀合、对比、排列等,相关成果以论文形式发表。旅博文献中有许多文献与日藏、德藏、俄藏等文献为同一写本,有些更是可以缀合。具体比如,旅博藏品中就有数个编号的经录残片与俄藏、日藏的残片为同一写本[4],旅博藏品中有两个编号的道经可与芬兰马达汉藏品缀合[5]。可见此次整理团队在整理时并不是孤立地针对旅博文书,而是努力地寻找各地藏品之间的联系。虽然这批文献大都缺少原始的出土记录,但通过这种方式是可以比定出一些文献的出土地点。由此可以看出,团队在整理时是从写本时代吐鲁番文献的角度出发,来整体观照和建立吐鲁番地区的文献体系与历史框架的。

第三,《旅博文献》在整理过程中对相关文献进行了新的分类,大的方面分为佛教文献与非佛教文献,而非佛教文献下又细分为传世典籍与世俗文书。印刷上也与以往刊布的同类文献有了很大区别。过去吐鲁番出土文书在整理过程中,如唐长孺先生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受限于当时条件,公布的图版皆为黑白,且清晰度较差,文书原件上许多重要的信息缺失,影响了研究效果。此次《旅博文献》的图版基本上采用原尺寸全彩8开印刷,文字部分给出题名和解题。解题内容是目前吐鲁番出土文献整理中最为全面的,包含了文献译者、电子佛典对应位置、校勘记、年代、参考文献等信息,并编制了目录索引。总体来看,《旅博文献》排版合理,印刷精美,体例完备,对文献刊布中的细节把握到位,极大地方便了学界。

《旅博文献》整理过程中的新发现,丰富了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的内涵与外延。旅博所藏文献绝大部分都较为零碎,但意义重大。如整理团队在旅博藏卷中发现了三个编号的《古文尚书》残片,分别是《商书·汤誓》篇(LM20-1458-13-05)、《商书·盘庚》篇(LM20-1468-06-08)、《周书·毕命》篇(LM20-1461-27-15)。其中,《汤誓》篇、《毕命》篇为之前敦煌吐鲁番写本所未见,根据书法及避讳分析,显系唐代写本,说明至少在唐代吐鲁番地区就流传有《古文尚书》。[6]旅博藏卷中还首次发现了出土于吐鲁番的《列子》残片,虽仅残存数字,且内容与敦煌本不重合,却具有较高的校勘与版本学价值。就佛教典籍而言,也有不少新发现,如在旅博藏品中发现的几件早期《无量寿经》残片就很有代表性,这些残片与早期《无量寿经》各本有许多不同之处。此外,还有大量的净土经类写本,这些发现对于研究佛教史及佛典流传史,都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第四,整理与研究齐头并进。此次《旅博文献》在整理初始便申请了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的项目支持,旅顺博物馆、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三家研究机构精诚合作,形成了以北大荣新江教授、人大孟宪实教授为核心的整理团队。这一团队的核心成员大都有《新获吐鲁番出土文献》的整理经验,在整理过程中先后有近50人参与其中,可谓尽得“天时、地利、人和”之机缘,这是《旅博文献》短短五年时间能够面世的重要原因。

整理团队在工作过程中注重整理与研究相结合,整理与人才培养相结合。出土文献的整理难点主要是文献的定名与分期。旅博所藏这批文献极为零碎,大多无纪年,无出土记录,时代最早可追溯至西晋,晚至北宋,以写本为主,有少量印本。由于年代跨度大,字体多样,有些文献早已亡佚,或少见于先前的敦煌吐鲁番文献,这在定名与分期上就十分考验整理者的文献功底。因此在借助现代检索技术之外,整理团队建立起来一套科学、成熟的理论方法,如史睿教授利用书法史界最新研究成果,提出关注书写工具、书写姿态(包括执笔法、使笔法)、书写目的对书法样式有决定性意义的观点,进而建立基于书体及风格分析、笔画分析、部件分析、字势分析的书法断代方法[7],这一方法在整理过程中在文献分期上发挥了重要作用。整理团队在整理过程中,将最新研究成果及时发表,五年时间里团队成员陆续在国内各级刊物上集中发表论文近50篇,出版《丝绸之路与新疆出土文献》(中华书局,2019年)、《旅顺博物馆藏新疆出土汉文文书研究》(中华书局,2020年)两部论文集。项目组还多次举办学术会议,加强与国内外学者的交流,通过以上形式使学界及时了解了整理的进程及取得的成果。

出土文献的整理与研究是一项极其复杂且实践性很强的工作,仅靠在课堂上学到的理论知识是很难对这门学问有一个深入和理性的认识的。此次《旅博文献》的整理有来自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首都师范大学的多名博士、硕士研究生,既提高了工作效率,又为敦煌吐鲁番文献的整理与研究培养了人才,嘉惠后学。

旅博的这宗文献自大谷探险队发现之日起,至今全部整理刊布,历时一个多世纪,海内外学界对其整理刊布期待已久。《旅博文献》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优质保量出版,无疑凝聚了整理团队的无数心血。旅博所藏虽然被称为敦煌吐鲁番文献“最后的宝藏”,但它的整理出版并不意味着终结,而仅是一个开始。“敦煌学”与“吐鲁番学”二者在研究上有着许多重合之处,对文献的刊布是后续研究的基础。敦煌文献在整理刊布上已经远远领先于吐鲁番文献,《旅博文献》的出版,进一步缩小了二者之间的差距,以此为契机,期望在不远的将来可以真正做到“敦煌学”与“吐鲁番学”比翼齐飞。[8]《旅博文献》的出版为今后吐鲁番文献的整理确立了新标杆,堪称吐鲁番出土文书整理的新典范。近年来吐鲁番吐峪沟石窟寺进行的考古发掘,出土了体量巨大的文献,这些文献与旅博所藏文献有着密切联系。《旅博文献》的出版,尤其是整理团队在整理过程中所确立的方法论,同样对今后吐峪沟文书的整理有着重要的指导和借鉴意义。

注释

[1]关于旅顺博物馆藏新疆出土汉文文献的入藏与整理详情,参见王振芬.旅顺博物馆藏新疆出土汉文文献的入藏与整理[A].王振芬,荣新江主编.丝绸之路与新疆出土文献:旅顺博物馆百年纪念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2019:1-13.

[2]荣新江.旅顺博物馆藏新疆出土佛典的学术价值[A].王振芬,荣新江主编.丝绸之路与新疆出土文献:旅顺博物馆百年纪念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2019:24.

[3]荣新江.《吐鲁番出土文献散录》序[J].吐鲁番学研究,2019(2):96.

[4]王振芬,孟彦弘.新发现旅顺博物馆藏吐鲁番经录——以《大唐内典录·入藏录》及其比定为中心[J].文史,2017年第4辑:171-196.

[5]游自勇.吐鲁番所出《老子道德经》及其相关写本[J].中华文史论丛,2017年第3辑:155-157.

[6]吕媛媛.旅顺博物馆藏吐鲁番写本《古文尚书》残片[J].中国典籍与文化,2019(1):10.

[7]史睿.旅顺博物馆藏新疆出土写经的书法断代[A].王振芬,荣新江主编.丝绸之路与新疆出土文献:旅顺博物馆百年纪念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C].中华书局,2019:64.

[8]荣新江.期盼“吐鲁番学”与“敦煌学”比翼齐飞[J].中国史研究,2009(3):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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