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老城更新的系统方法探索
2021-10-21王军
王 军
(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历史文化名城研究所,北京 100044)
引言
城市是文明的标志,是人类美好生活的家园。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历了世界上规模最大、速度最快的城镇化,用了不到五十年的时间,走过了西方发达国家百余年走完的路,创造了人类城市发展史上的伟大奇迹。2020年,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达63.89%,已经有超过8亿人生活在城镇(图1),大规模的城市扩张建设接近尾声,城市发展由增量建设逐步进入以存量改造为主、注重品质提升的阶段。
图1 中国城镇化发展进程示意
但是在过去四十多年的快速城镇化进程中,我国的城市出现了大量“城市病”,而且大多数是复杂的“并发症”和“综合征”,有效治理“城市病”、提升人居环境品质是新时代发展的迫切需求。大量实践证明,面对城市诸多疑难杂症,如果“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仅不能彻底解决问题,甚至还会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新的时代呼唤新的方法。2021年,十三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明确提出实施城市更新行动,对进一步提升城市发展质量作出重大决策部署,为未来解决“城市病”等突出问题,推动城市结构优化和品质提升指明了方向。
老城是指城镇中能体现其历史发展过程或某一时期风貌的地区,大部分老城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记忆、人文精神和重要的生产生活功能。但是,当前各个城市的老城发展普遍面临一些突出问题:有长期不投入导致老城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缺失、人居环境恶化;有用“旧城改造”方式大规模拆除老城进行房地产开发;有拆除真实历史遗存建设“假古董”等。
2017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对<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年—2035年)>的批复》中明确要求老城不能再拆。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把老城区改造提升同保护历史遗迹、保存历史文脉统一起来,既要改善人居环境,又要保护历史文化底蕴,让历史文化和生活融为一体。2021年8月,《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关于在实施城市更新行动中防止大拆大建问题的通知》中明确提出不大规模新增老城区建设规模,不破坏老城区传统格局和街巷肌理,保持老城区自然山水环境,不随意迁移、拆除历史建筑和具有保护价值的老建筑等要求。总之,老城整体保护和人居环境提升已成为新时代城市更新的重要内容。
本文结合近些年笔者亲身参与的江西永新老城更新研究和实践,以及其他城市更新实践来探讨对老城更新的基本认识和判断,并初步构建老城更新的系统方法,希望能为新时代城市更新理论与实践提供有益的思考和借鉴。
1 新时代老城更新的基本认识
1.1 老城更新是美好生活提升路径的系统重构
城市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新时代老城更新的动力来源于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笔者研究发现,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包括三个不同层次:第一层次是对水、空气、食品以及安全、健康、个人财产保护的基本需求;第二层次是对住房、就业、社会福利、生活便利以及精神、情感、社会关怀、人际关系等方面的需求;第三层次是对社会地位、消费能力、时间支配以及个人和群体创造力激发、社会贡献度和成就感提升、自我价值实现等方面的需求(图2)。
图2 人们对美好生活追求的三个层次
因此,老城更新不能简单理解为空间的修修补补,而是以更好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求为目标,以着力解决“城市病”等突出问题为导向,通过各项措施对原有的城市建设方式进行系统调整和重构,补齐为老城居民生活服务的公共设施和基础设施短板,整体推动新老城结构优化,系统提升老城环境品质和精细化管理服务水平。
同时,老城更新在各个方面要充分彰显人的价值,因地制宜地引入创新功能和产业,为各类人群提供多元化的就业、生活和服务设施,通过功能有机更替和提质增效让老城重新焕发生机和活力,营造绿色健康的人居环境和公平正义的社会环境,让人们在老城中安居乐业,让老城更加包容、宜居,更加凝聚人心。这是推动新时代城市更新和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的根本所在。
1.2 老城更新应遵循城市发展演化的客观规律
城市是有机生命体,它的起源、发展、繁荣、衰败、更新等过程有自身演化的客观规律。在自然环境、资源条件、经济、社会、文化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下,城市逐渐成为交织、模糊、叠合的多元复杂网络,具备生命体的生长连续性、多样性、复杂性、系统性、包容性等基本特征,具有维持生命力、适应环境的综合能力。过去一个时期,聊城、大同、商丘等历史文化名城在老城内全面复古、整体搬迁居民的做法,破坏了老城长期形成的自组织机制和丰富的社会生活网络,严重违背了城市发展规律,对老城肌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
2015年召开的中央城市工作会议要求尊重城市发展规律,端正城市发展指导思想。新时代的老城更新实践,应当充分认识、尊重、顺应城市发展演化的客观规律,延续和优化老城丰富多元的社会生活网络,促进老城的自然、经济、社会、文化系统相辅相成、良性互动,实现老城的可持续发展。
1.3 老城更新要培育创造全方位空间多元价值
土地是万物之源。人类和土地的关系由农耕时代的生存共同体,逐渐演变为工业时代的利益共同体,区位和交通条件优越的老城更是成为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然而,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技术和新智慧以超乎人类想象的方式影响着城市各个要素之间的互通互联,城市的运行模式也将发生不可预见的颠覆性变化,过去以区位优越度决定的二维土地经济价值,将逐步被多维度空间价值所取代。
因此,新时代的老城更新,不应只关注土地功能的变更或扩容,而是要将老城更新看作多维实体空间的复合再生,转变过去单一追求土地增值的价值取向,全方位挖掘、培育和创造多维空间价值,包括历史价值、文化价值、社会价值、艺术价值、情感价值等,对新时代老城的空间治理模式、生产生活方式、劳动力与物资流动、物质与非物质基建配给等进行整体考量,带动新旧动能转换和老城持续繁荣。
2 新时代老城更新的系统方法
基于上述三方面的基本判断,笔者探索性地构建老城更新的系统方法(图3),包括整体谋篇布局(视角)、追求天人合一(目标)、采用绣花功夫(方法)、主动跨界融合(模式)、接续发展动力(引擎)、传承历史文脉(灵魂)。
图3 老城更新的路径示意
2.1 整体谋篇布局
2.1.1 整体营造的理念源泉
中国传统城市营建活动自始至终都是以整体环境的营造为出发点,而非仅专注于一座建筑的设计,或仅钟情于一片风景的塑造[1]。因此,中国传统城市具有很强的“整体性”。梁思成曾指出:“北京古城的价值不仅在于个别建筑类型和个别艺术杰作,最重要还在于各建筑的全部配合……在于全部部署的庄严秩序;在于宏壮而美丽的整体环境”[2]。钱穆也认为:“姑以元明清三代之首都北平为例,言其建筑,如天安门、午门、故宫……以及其他大街小巷,合成一花样。凡诸建筑,皆在此同一花样中。若一一分别而观,则将失去其共同完成一大体统之意义与价值”[3]。
快速城镇化时期,城市建设方式过于粗放,注重规模扩张,长期忽视老城内小微空间和环境的精细化营造。但是,近期城市更新实践有矫枉过正的趋势——部分城市管理者、学者把局部小微空间改造、小环境的营造或是老旧小区改造当作城市更新的全部,这又是一个误区。
2.1.2 统筹新老城功能互补
城市是一个复杂的巨系统,城市中的老城、新城、新区等各个片区之间功能相互联系、相互支撑。因此,城市更新需要从整体层面系统谋划,需要“先布棋盘再落子”,既要满足当前又要考虑长远,既要聚焦细部又要着眼全局,要妥善处理新城和老城关系,形成新老联动、协调互补的发展格局。从全国范围来看,老城基本上都需要降低建设强度密度、补齐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欠账。因此,老城更新需要在城市整体层面统筹,积极探索新老城项目联动下的容积率奖励、转移、存储制度(图4),创新金融信贷制度,制定税收优惠政策,引导和鼓励企业、事业单位、社会团体和个人参与老城更新,探索多种融资模式和多元化的运营机制。
图4 新老城联动发展的制度创新示意
2.1.3 延续老城传统格局特色
从老城自身来看,我国大部分老城的传统空间格局和特色要素呈现“碎片化”状态,城市更新实践要修补、强化老城在特定自然人文环境中长期演化形成的稳定空间结构特色(图5)。这种思路不同于部分城市在老城里大规模拆真建假、整体复古,甚至试图恢复到某个历史时期的错误做法,而是要根据现代生产生活需要不断进行更新提升,但是所有的更新与干预都要顺应、延续和强化,而不是异化、割裂甚至扭曲老城的系统空间结构。
图5 老城更新中传统格局的修补与强化
在永新老城的更新实践中,笔者从系统视角对老城整体格局进行了系统研究。研究发现,永新老城结合自然环境形成迎山接水的自由形态。在大规模建设的冲击下,老城传统形态遭到一定破坏,但传统的“一横三纵”的街巷骨架、迎山接水的基本格局以及滨水区域的鱼骨状空间秩序仍然较好地保存,老城传统格局仍有修补的潜力。因此,笔者提出永新老城更新首先应系统布局,延续和强化“一横三纵(禾川东大街、北门街、民主街、幸福路)为骨架,滨江空间为特色,公共空间点缀其中”的传统格局意向(图6)。
图6 永新老城传统格局修补
2.2 延续天人合一文脉
2.2.1 传统天人合一智慧
追求天人合一、寻找人工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是中华文明的最显著特征之一。中国传统城市历来将周边山水形胜、自然资源和环境承载力作为城市营建重要的前提加以关照和考量。古代城市追求天人合一的实践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注重城市规模与自然环境承载力相匹配。古人充分认识到自然环境对城市的基础性作用,因而在选址、营建、扩展过程中,相土尝水、丈量土地、评估自然环境的丰腴程度,作为城市建设的前提。《周礼》提出:“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4],要让城市用地规模、人口规模尽量与自然环境承载力相匹配,《管子•八观》提出:“国城大而田野浅狭者,其野不足以养其民”[5],要避免城市建设对自然资源环境的超负荷索取。
第二,借山水形胜塑造城市空间特色。城市布局中寻找山水秩序参照,在城垣轮廓、空间形态、轴线、街巷、廊道、对景、节点等方面呼应山水形势,并将城外风景秀美之地一体化考虑,形成山—水—城互融互通的格局形态[6]。在中国人的意识中,山水环境具有强烈的人文内涵。明末李渔认为:“才情者,人心之山水;山水者,天地之才情”[7]。钱穆认为:“中国山水实即中国文化之具体表现。虽一自然,备见人文。亦为我民族大生命所寄。”[3]
第三,适度调试改造环境,变害为利。古代城市建设中,对于自然环境的不如意之处,往往通过巧妙的方法进行调试或改造,尤其是对于自然水系的梳理改善,成为中国古代城市改造不利环境,提升人居环境的重要手段。清代钱泳在《履园丛话》中提出:“农资于水,水得其用,可以挽凶而为丰,化瘠而为沃,利莫大焉”[8]。
2.2.2 当代建设与自然融合的实现路径
自然资源环境是城市生存发展的基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城市无序建设、过度索取自然资源,则会遭到大自然的报复。因此,新时代的老城更新,需要充分借鉴古人的智慧,寻求城市与自然的平衡,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以自然为美,把好山好水好风光融入城市,把低碳、绿色理念融入老城更新。具体包括三个方面:
一是老城更新中利用自然资源要建立相应的规则。唐代刘禹锡在《天论》提出:“天之道在生殖,其用在强弱;人之道在法制,其用在是非”[9]。新时代的城市更新需要制定合理的制度,“用天之利,立人之纪”以管理和协调对自然资源的合理利用。永新老城更新中制定了一系列基本规则和正负面清单,包括不破坏地形地貌,不砍老树,滨水两岸新建建筑控制在堤岸30 m以外,建筑檐口高度不超过9 m等。此外,笔者还倡导老城社区形成新时代的乡俗民约,倡导绿色出行、垃圾分类、节能生活,打造绿色低碳家园。
二是修复山—水—城良好空间秩序。如何将城市融入绿水青山是新时代城市更新需要重点关注的议题。在永新老城更新实践中,笔者提出远山作为生态屏障,严格控制周边建设强度和形态;疏浚历史水系,修复自然驳岸、湿地、滩涂等,营造连贯的亲水空间,再现渡口、码头、浮桥、阁塔等历史景观意向(图7)。
图7 永新老城山—水—城秩序修复
三是山水特色与生态休闲紧密结合。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人们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从数量转为质量、从物质转为精神、从户内转为户外,生态休闲逐步成为人们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的重要内容。笔者在永新老城更新中提出“远山目可览,近山行可达”的设计策略,将距离老城5 km范围内的山体作为城市郊野公园,适度建设登山步道等少量必要的公共服务设施,营造可进、可游、可赏的郊野游憩空间(图8)。
图8 永新老城结合山水的生态休闲空间布局
2.3 采用绣花功夫
2.3.1 物质空间小微更新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城市规划和建设要突出地方特色,注重人居环境改善,更多采用微改造这种“绣花”功夫,注重文明传承、文化延续,让城市留下记忆,让人们记住乡愁。老城应制定科学、审慎、循序渐进的更新发展时序,不急于求成。老城内的基础设施改善和既有建筑的更新要充分尊重历史和现状进行分区分类精细化整治,并通过老城功能改善、建筑功能调整等方式调节人口结构,形成健康多元的老城社会生活网络[10]。
和千百个普普通通的老城一样,永新老城内建筑产权复杂、私搭乱建严重,文物古迹、传统建筑散布其中,一次性整体更新难度大、成本高,而且很容易造成对历史文脉的破坏。因此,在永新老城更新中,笔者按照“留改拆并举、以保留保护为主”的思路,制定了建筑保护更新的四“不”原则——建筑产权基本不动、空间肌理基本不改、原有居民基本不迁、社会网络基本不变。按照四“不”原则,对每栋建筑详细调查评估,以微改造的方式分类制定风貌保护、修复和提升措施(图9)。
图9 永新老城各类建筑微更新成效
此外,永新老城公共空间结合了重要历史地标进行布局,充分利用现状巷口、民居宅旁闲置地等空间设计7个口袋花园,巧妙引入自然山水和文化主题,提升人居环境品质,因地制宜的形成特色文化场所。经过近2年的建设,7个口袋花园已经成为永新老城最有活力、最具艺术气息的地区,为密不透风的老城核心区域腾出了驻足、放松、留白的自然空间,越来越多的居民和游客已经逐渐自发自愿地维护口袋花园的环境品质(图10)。
图10 永新老城口袋花园建设成效
2.3.2 老城居民共同缔造
采用绣花功夫还体现在更新主体的多样性。笔者研究发现,中国古代城市营建与更新,从来没有局限于单一的群体之中,帝王将相、士农工商、贩夫走卒等各个阶层都可以参与其中、贡献智慧。正如宋代沈括给欧阳修的信中所言:“至于技巧、器械、大小尺寸、黑黄苍赤,岂能尽出于圣人?百工、郡有司、市井田野之人莫不与焉。”[11]
新时代的老城更新应坚持共同缔造的理念。美好的人居环境是全社会共同的向往,老城更新不再是政府单打独斗、大包大揽的建设过程,而是全社会共同参与的结果。更新过程中,尤其要关注老城原住民的需求,最大限度地获得原住民的支持和参与,在物质空间更新的同时,注入有情感、有温度的社区生活。
永新老城的更新十分注重建立完善的社区自组织机制,以查找社区发展的根本问题和诉求为切入点,自家房屋修缮、建筑外观装饰、街头巷尾的公共空间改造和特色产业培育等。更新过程中,通过各类激励政策引导居民与CBC建筑中心等机构、专家团队密切合作,共同缔造美好家园。
具体操作中,笔者建议政府的工作重点要聚焦于老城的公共环境、基础设施提升,改善老城破旧的面貌,提振老城居民和全社会的信心,并制定相应的政策吸引原有人口返流和外来人口定居,以形成多元稳定的人口结构。例如,政府提供相应的财政补贴,鼓励留下来的居民以及吸引的外来人口参与社区的自主更新,并积极与第三方NGO或专家团体合作,充分研究社区更新中存在的问题,研讨未来发展目标,制定具体的行动计划,促进老城的可持续发展。同时建议老城内社区建立非营利性质的建设运营机构,由政府派驻人员、社区居民代表、社区规划师等相关人员组成,为社区更新和日常运行提供相应的服务,可下设多个小组,分别负责社区日常工作,使政府、市场、居民等相关主体共同参与社区管理。
根据老城整体定位及特征,发展社区相关产业,吸引年轻人回社区就业,并结合实际形成具有当地文化特色的部分服务功能,通过功能完善、文化复兴,实现自我运营和社区生产生活网络修复。尤其是对于符合老城定位的触媒项目,通过调动“能人”资源吸引艺术家、企业家、自媒体等群体积极参与其中,大力培育非遗展示、院落型客栈、休闲酒吧等业态,尽量扩大老城更新的利益共同体。同时,建议政府积极借鉴国内外先进经验,创新金融信贷制度,制定税收优惠政策,引导和鼓励企业、事业单位、社会团体和个人房屋所有者、使用人参与老城更新,共建共治共享美好家园。
2.4 主动跨界融合
吴良镛认为,中国的建筑、规划、园林三者的学科划分是近代以来向西方学习的产物,历史上并没有学科的概念。中国古代城市的营建者是在环境本位的理念下,整体体悟环境,将各相关领域的知识和技巧融会贯通,采用“三位一体”的营造方略,纳若干关键之处成一有意义之骨架,笼万物于此,再成统一视觉连续之“景”,从而建立人居环境整体的秩序[1]。
2.4.1 多位一体平台搭建
当前,城市规划建设在学科细分的背景下形成了单一流线式作业流程——规划完成后,建筑设计、景观设计和施工图设计逐级落实,但由于学科背景、工作深度和思维方式的差异,建筑、景观方案往往对规划进行修改,施工阶段,建筑、景观方案又会被改得面目全非,各专业之间的隔阂导致城市建设效果大打折扣。
新时代的老城更新工作量大面广、千头万绪,面临的社会背景、主要问题和目标与过去截然不同,当前的学科各自埋头工作和单一流线组织方式很难适应城市更新的需求,亟待探索新的研究体系和工作组织模式。这就需要充分借鉴中国传统的营城思想,以规划、建筑、景观等专业为主导,主动“跨界融合”,整合更多的相关专业,搭建集规划、设计、经济、文化、艺术、策划、运营、社会学等多学科为一体的研究实践平台,利用群体智慧进行协同创新,为老城更新和发展提供有创意的系统性方案。
2.4.2 跨界融合凝聚共识
永新老城的更新实践中,“跨界融合”是贯穿始终的模式。老城更新的组织者通过大师工作营、设计竞赛、建造节、设计周等丰富多彩的组织方式,搭建了多专业协同工作平台和相互沟通的桥梁。在这个舞台上,规划、建筑、景观等专业与经济、社会、文化、生态、艺术等学科之间保持着深层次的磨合,规划师、建筑师、政府官员、本地居民、文化学者、志愿者、企业家、艺术家等群体进行着全方位的互动,形成了强大的知识合力,共同推动了一个个具体项目的落地实施、生根发芽(图12)。
图11 老城更新的社区自组织机制设计
图12 永新老城更新组织模式示意
2.5 可持续提升发展动力
2.5.1 城市发展方式转型
快速城镇化时期,城市开发建设方式以土地增值为核心、以融资开发为手段、以商品住房消费为支撑,呈现高投资、高周转、高回报的特征。当前,我国经济发展由高速增长阶段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过去“大量建设、大量消耗、大量排放”和过度房地产化的城市开发建设方式已经难以为继[12],亟须转换动力,寻求新的发展引擎。
新时代的城市更新,并不是单一政府投入的公益事业,而是城市转型和发展动力转换的重要举措。以存量资源为主的老城,应当通过城市更新推动建设方式从粗放式转向集约式,改变以房地产作为短期刺激经济增长的手段,建设重点逐步转向以提升城市品质为主的存量提质改造,促进各类要素优化配置,拓宽视野,关注未来的产业生态系统,构建能够吸引人才和带动产业升级的城市更新平台,促进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和城市持续繁荣。
2.5.2 老城特色产业培育
在更新实践中,老城应通过城市更新不断优化提升功能配套,因地制宜地发展文化特色类产业,复兴名店老字号等传统商业,积极发展新业态,依托老城、历史地段、历史文化街区建设城市文化展示、传统居住、特色商业、休闲体验等特定功能区,提升老城的综合吸引力。
永新老城历史上文化、教育、商贸长期繁荣,直到1960年代依然保持着特色功能和活力。但是,由于近年来无序的建设和各类一般性功能大量聚集,老城传统特色功能和空间被挤占,传统手工艺、老字号等未能融入老城生活和业态之中,加上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设施不足,导致老城人居环境品质差、人文气息锐减、活力严重缺乏,亟须培育新产业提振老城活力。
因此,永新老城应延续传统生产生活网络,抢救性地保护传统民俗、手工业、商业老字号等文化遗产,融入老城功能布局,结合发展定位进一步丰富业态,大力培育文化旅游和文化产业,鼓励利用各类建筑积极开展文化创意、销售、特色餐饮、酒店民宿以及其他商业文化活动。同时,逐步搭建高品质的创新驱动平台,聚集有创意的各项资源,培育老城的新业态和新品牌,将永新老城发展成为集文化创意、休闲旅游、生活宜居于一体的特色区域(图13)。
图13 永新老城引入的新业态
2.6 传承历史文脉
城市由历史累积而成,风貌由文化滋养而生。历史文脉是城市的根和魂,是城市的性格基因,也是城市更新的重要战略资源。
2.6.1 文脉的过程性和层叠性
由于历史悠久,我国大部分历史城市的发展呈现出多层持续叠合、新旧不断交替的复杂状态,历史文脉的过程性和层叠性特征十分鲜明。永新老城自唐初(657年)治禾川镇以来,一千三百余年始终在同一位置建设发展,历经唐、宋、元、明、清、民国演化至今,形成了多个时期历史信息层叠积淀、多元复杂的空间格局和文化内涵。古代永新长期文星昌盛、贤才辈出,“科第之盛,视九邑称最焉”,历代修建的文庙、考棚、学署、书院、庙宇、文峰塔、文昌阁等标志性建筑在空间和形式上既有区别又有呼应,长期积淀形成了城市人文空间的基本秩序。近代以来,永新是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湘赣苏区最可靠的大后方,老城的空间秩序和文化内涵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
当前,永新老城的风貌、尺度和建筑形态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改变,但是千百年来积淀的历史文脉却体现在经济、社会、建筑、空间、生活、习俗、礼仪、秩序等方方面面,它不是简单机械的尺寸,也不是建立在解剖学意义上的“肌理”,而是城市的气血和脉络[13]。
2.6.2 文脉的修补与传承
新时代的城市更新需要注重文脉的修补与传承。尤其是对于历史文脉丰富、复杂、多元的老城,需要通过分层解析,认识不同时期的历史资源、空间秩序、文化秩序,在更新中延续历史、记忆、生活的真实状态,将历史文化作为老城发展的重要推动力,以文化人、化力为行,传承城市文脉和人文精神[14]。
老城更新中的文脉传承,不应局限于那些与古代帝王将相有关的宫殿、官署、庙宇等宏大遗产,而应将老百姓日常的大众化遗产以及生活习俗、日常礼仪、民间信仰等无形遗产也纳入研究的范畴。早在20世纪初期,中国营造学社在研究古建筑时就已引入了这一视角,“凡彩绘、雕塑、染织、裸漆、铸冶、博植,一切考工之事,皆本社所有之事。推而及之,凡信仰传说仪文乐歌,一切无形之思想背景,属于民俗学家之事,亦皆本社所应旁搜远绍者”[15]。基于上述认识,笔者制定了永新老城文脉修补与传承的若干策略:
第一,精心保护和修缮南塔、海天春茶馆、肖家祠堂、红四军军部旧址等体现不同时期、不同文化的建构筑物。以用促保,让各类遗产在有效使用中成为老城的特色标识和历史记忆,让历史文化和现代生活融为一体。例如,位于老城南部的南塔建于北宋至道元年(995年),通高17 m,系青砖叠砌而成,是老城的重要历史地标,对展示老城传统格局具有重要价值。但是,南塔长期位于一所中学围墙内,未得到良好的保护与展示。笔者在更新规划中提出打开学校及对面办公楼围墙,整体改善南塔的历史环境,目前已取得显著成效(图14)。
图14 南塔的保护展示与历史环境改善
第二,通过设计多样的文化体验线路展现老城日常生活、民俗活动、红色文化等。以传统街巷、滨水绿道、山水通廊等线性空间为载体,织补、串联、标识、整合零散的历史文化资源,设计成若干内涵丰富、形式多样的文化体验线路(图15),综合考虑居民、游客、文化爱好者等不同群体的需求,建设文化信息类基础设施系统,重塑老城的文化活力。
第三,构建区域文化展示网络,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都活起来。以永新县域为拓展,整体构建区域文化展示网络,将三湾、龙源口、牛田、埠前等区域内重要历史文化资源、风景区、文化线路、自然山水、特色片区、绿道和开敞空间等有机整合,串接重点遗迹,积极联动井冈山等周边资源,形成山水、人文、红色、生态等多元主题的立体化网络,多层次、全方位挖掘历史故事、文化价值、精神内涵(图15)。
图15 永新区域文化展示网络
3 结语
城市更新是一个持续不断、生生不息的过程,是立足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的重要举措。本文以永新老城为例,从整体谋篇布局、追求天人合一、采用绣花功夫、主动跨界融合、接续发展动力、传承历史文脉六个方面构建了全流程多维度的老城更新的方法体系,以期探索城市更新的新路径、新方法、新模式。作者从当前的研究实践中,得到以下几方面体会:
首先,老城更新要建立全局的、整体的研究视野。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新时代的城市更新要从全局性、系统性的高度统筹新老城之间的关系,统筹政府、市场、社会的关系,积极衔接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和乡村振兴战略,推动城市经济发展方式转变。
其次,老城更新要想真正深入人心,需要强化以人为中心的理念,切实解决老百姓的生活问题,兼顾“面子”和“里子”,除了关注物质形态的修补外,也要关注社会网络延续、生活品质提升和历史文脉传承。新时代的老城更新应当充满人文关怀,努力把老城建设成为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家园[16]。
第三,老城更新是一个持续不断、动态复杂的过程,大道辽阔、细轨纵横,许多影响因素不可预知,因此并不存在一套完美无瑕、一劳永逸的方法。相比之下,当前更迫切的是需要尽快推动城市更新由空间设计向制度设计、由政府主导向共同缔造的转变。
说明: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历史文化名城研究所(中规院名城所)在永新、西安、南京、洛阳、杭州、韩城、宜宾等城市的更新实践是本研究的重要支撑。本文还特别得到了中规院名城所李亚星的帮助,在此深表谢意!
注释:
①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第二十九章“全面提升城市品质”中提出:“加快转变城市发展方式,统筹城市规划建设管理,实施城市更新行动,推动城市空间结构优化和品质提升。……加快推进城市更新,改造提升老旧小区、老旧厂区、老旧街区和城中村等存量片区功能,推进老旧楼宇改造,积极扩建新建停车场、充电桩。”
②2019 年3 月,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国家文物局发布《关于部分保护不力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通报》,对山东省聊城市、山西省大同市、河南省洛阳市、陕西省韩城市、黑龙江省哈尔滨市5 个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不力的城市予以通报批评。《通报》指出关于这5 个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主要问题包括:聊城市在古城内大规模拆建并进行房地产开发;大同市在古城内拆真建假;洛阳市在历史文化街区违反规划大拆大建;韩城市在古城内成片拆建、破坏山水环境;哈尔滨市搬空历史文化街区居民后,街区长期空置。这些行为普遍违反了城市发展的客观规律,对名城的历史文化价值和城市功能的正常运转产生了严重影响。